第02章 花芯

第02章 花芯

秋日的午後陽光很明亮。冬子在陽光中回想院長剛剛說的話,當然,並非出院后就馬上要傲那種事,就算有男人要求,已提不起那樣的興緻。

即使如此,在失去子宮后,會有女性想要馬上和丈夫或情人發生性關係嗎?

照預定,下個星期四,冬子在代代本的醫院住院了。醫院位於從代代木車站往神宮方向,距車站很近,卻很靜謐。病房主樓朝南的雙人房。

臨住時,冬子告訴母親和店裏的女職員病房號。

自從和貴志同居后,冬子等於和橫濱的家脫離關係,不過,母親偶爾還是會打電話來,有時候也會托稼正好找到適合冬子穿的二手和服,特地送來給她。

兩個月前,母親在電話里問:不打算結婚嗎?

她表示,對方三十歲,一流大學畢業,在商社任職,是個不錯的青年。

但,冬子稍微沉吟后,推拒了。

「你這樣做,現在年紀輕還無所謂,但是以後會後侮的。」母親說。

可是,冬子仍舊尚未打算結婚。和陌生入住在一起還可勉強接受,若是和對方同床共枕,她簡直難以想像。

提及手術之事時,母親立刻問:「應該不會摘除子宮吧?」

或許因為同是女性,才最在意這點吧!

「醫師說不會有問題哩!」

「都怪你太任性而為。」母親連生病也怪罪到冬子身上。

「反正也不是重大手術,您沒必要那樣擔心。」

雖然嘴巴倔強,手術后還是請母親來幫忙照顧。

店裏的女職員聽說冬子生病,都無法置信,年輕的真紀不可思漢的望着冬子,問:「突然那麼惡化嗎?」

幫忙製作帽子的友美由於只比冬子小一歲,顯得非常關心。

「聽說女人保持單身,很容易罹患子宮腫瘤,是真的嗎?」

「這是因為罹癌症的女性通常年紀較大,才會這麼認為,不過好像並沒有根據。」

冬子照醫師所說的轉述。

「動手術的話一定很麻煩,需要我們陪你嗎?」

「家母會來陪我,不要緊的,倒是店裏的事就得偏勞你們了。」

「放心。醫院距離也不遠,我們會常去探望。」

「還有,我希望別將我生病的事告訴別人,如果有人問,就說我感冒,在家休息。」

冬子還是很在乎腹部會留下創傷,不願人知道是這樣的病症。

※※※

從住院之日就開始接受手術前的檢查。

首先是抽血、驗尿,然後拍攝胸膛腔X光照片,也做了心電圖,雖說並非大手術,事前仍有必要進行各項檢查。

上次替冬子診斷的醫師果然是臨時代診,這回,院長重新仔細診斷。

「檢查結果明天上午會出來,若無異常,明天下午就進行手術。」

院長身材高壯,不過態度卻很溫和。

住院當天下午,冬子正從病房窗戶茫然眺望代代木森林時,有人敲門,船津進入。

進入只有女人的病房似乎令船津有點蜘因,他在門口怔立好一會,才低頭走進。

「抱歉,現在可以打擾嗎?」

「是的,沒關係。」

尚未動手術,冬子正感到無聊。

船津在冬子母親遞出的板凳坐下后,不安的環顧四周。

「所長出發了?」在母親面前,冬子也顧忌著未說出貴志的姓名。

「是的,他要我向你致意。」說着,船律從西裝口袋取出一個信封。「並且吩咐我送這個過來。」

信封上同樣印有貴志建築事務所名稱,相當厚。

「本來要我上午以前送到,可是上午有客人,所以拖到現在。」

「辛苦啦!」冬子接過信封,隨手放在枕畔。「所長不在時,一定很忙吧?」

「不,反而閑多了。」

「老闆不在,耳根也清凈多了?」冬子說。

船津臉上浮現暖和的笑容,向:「什麼時候進行手術?」

「大概明天下午吧!」

「需要很久嗎?」

「不,好像很簡單。」冬子很在意這位青年對自己的病情到底細道多少。

「所長不在期間,如果有什麼事請和我聯絡。」

「謝謝你。」

母親用電熱壺煮開水,泡菜。

船津喝了一日,坐立不安似的站起身,說:「那麼,我要告辭了。」

「是嗎?我覺得很無聊,再多留一會也沒關係的。」

「我會再來探望。」

「真的?辛苦你啦!」

冬子身穿淡藍色睡袍,下床。

船津轉過臉,低頭,默默離去了。

冬子拿起信封。母親立刻問:「這人是誰?」

「在貴志的建築設計事務所上班的人。」冬子力待鎮定的回答。

母親默不做聲的走出病房了。

剩下自己一個人,冬子打開信封。裏面用白紙包着二十張萬圓鈔,此外沒有信或字條之類。上次見面時,貴志沒提到有關錢的事,只是說「如果有困難請和我聯絡」。

冬子當然不期待向貴志拿錢。可是,他仍叫人送錢過來。

表面上雖然冷摸,卻連小地方都考慮周詳,是貴志的一貫做法。

冬子把二十萬圓再度放回信封內,將信封收人床頭櫃里的皮包內——

真是奇怪的人……

現在沒有向貴志要錢的任何理由。兩年前,彼此的關係就已經結束了。

二十萬圓只是單純關心自己的病嗎?如果是,未免也太多了。那麼,是意昧着想恢復昔日的關係,抑或對同居過的女人之憐憫?

以貴志的收入而言,二十萬圓或許並不算多大的金額,但是對目前的冬於卻很重要。

冬子忽然很在意:船津知道信封里裝的是錢嗎?他對自己和貴志的關係是什麼看法?知道兩人曾經同居嗎?

無論如何,感覺上船律很誠實,似是出自家教良好的家庭,冬子不希望被這樣的青年知道自己和貴志的過去。

冬子邊茫然望着窗外沉思時,護士拿着體溫計進入。

「我想應該沒發燒不過最好還是量一下。」圓臉的護士說着,用冰涼的手量冬子的脈搏。

※※※

翌日,院長來巡視病房時,邊看着護士遞出的病歷卡,邊說:「檢查結果似有輕微貧血,不過其他並無可憂慮,就照預定,今天下午動手術吧!」

雖是已有所覺悟,冬子仍感到全身僵硬。「手術需要多久呢?」

「包括麻醉和其他在內,應該兩小時左右吧!是全身麻醉,所以當你沉睡之間,一切都已結束。」

「由大學附設醫院的麻醉師負責麻醉,非常高明,不會有問題的。」

「手術後會痛嗎……」

「傷口當然多少會痛,但,子宮並不是很敏感的部位,沒什麼大不了的。」

竟然說子宮不很敏感。太不可思議了。在醫學上也許是如此,但,冬子無法理解。

「手術是下午二時開始,所以在那之前請剃毛。」院長談談的對護士說。

冬子臉紅了。

「今天別吃午飯。」說完,院長走出病房。

「應該不會就這樣死掉吧!」冬子憂鬱的問母親。

「沒有這回事!即使會痛,也只是最初的兩、三天面已。」一星期前接受過卵巢膿肋手術的隔壁床婦人安慰她。

「可是,子宮手術比卵巢手術困難吧?」

「都是割開肚皮,一樣的。」

冬子雖然不太清楚,卻還是只往壞的一面想。如果就這樣有什麼萬一……

貴志知道自己生命危駕,會從歐洲匆匆趕回來嗎?會坐在我枕畔哭泣嗎?

想到這兒,冬子忽然發現自己死亡時,沒有人會通知貴志。是不是該告訴母親一聲……

但,若告訴母親,絕對會很不高興吧!事實上,接受貴志的信封時,母親就顯得有些不悅。

不過,事情若真的到了那樣,母親一定會聯絡貴志的.她應該知道自己最愛的人是他。

胡思之間,很快到了中午,冬於依指示服下誘導麻醉的安眠藥。

※※※

醒來時,冬子猶如身在濃霧裏。似乎在意識清醒上,耳朵比眼睛來得快。

聽到遠處有人不停叫喚的聲音。

「冬子小姐」、「你聽到嗎」、「已經沒事了」的聲音在頭部四周旋繞。

冬子極力想睜開跟皮,但是彷彿被鉛壓住般,因皮很沉重,睜不開,全身乏力,簡直歹像自己的身體。

的確是有聲音在叫她,卻辨不出是誰。

突然,一股淡冷掠過額頭。是誰在摸自己的頭呢?或是有人放冰毛巾在額頭?

「冬子」然後是年輕護士的聲音:「木之內小姐。」

冬子再度用力想睜開眼。

但,霧還是很濃,不管怎麼揮除,霧不停湧出,久久,終於朦朧見到母親的臉孔,以及園臉護士的臉孔。

「你醒啦……手術已經結束了。」

「啊……」冬子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已經不要緊了,會痛嗎?」

冬子投辦法確定究竟哪裏在痛,只覺得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就這樣,她再度陷人沉睡。

等第二次醒來時,外面已完全黑暗,天花板和枕畔都亮着燈光。

「怎麼樣?清醒了嗎?」這回,母親的臉孔清楚浮現。

轉臉環顧四周,母親背後可見到病床,床上躺着安井夫人。再仔細看,右臂上裹着血壓計,左臂上則插著打點滴的注射針。

「會痛嗎?」

「會……」冬子喃喃說着。

動手術的部位並非獨痛,只覺得彷彿肚內深處被塞人火球般的炙痛,似乎以火球為中心,全身都被束縛住了。

「已經結束了,一切都沒問題」

「水……」

母親以紗巾蘸水,輕輕替她潤濕嘴唇。

「已經沒事了。」

冬子邊頷首,邊茫然想着,貴志此刻在哪裏呢?

約莫一小時后,冬子身體的疼楚徹底清醒了,感覺上整個小腹好像被無數尖錐刺人般劇痛,同時全身有如滾燙般發熱。

「好痛……」冬子蹙眉,低聲輕訴。

事實上,若太大聲說話,痛楚立刻傳遍全身。

醫師跟在護士後面來了,替冬子注射。

平常,只要在手臂上打一針,冬子就會痛得全身肌肉緊縮,但是,此刻受到手術后的劇痛影響,已沒有感覺注射刺痛的餘裕。

可能注射這一針有效吧!冬子似乎睡著了。當然,也只是半睡半醒的,在睡夢裏痛楚仍存在。

「好痛……」

時而,冬子似忽然想到般的喃喃訴說。

翌晨醒來時,錐刺似的劇痛稍微緩和了,但,全身仍舊發燙。護士量體溫,是三十八度二。

「手術后暫時性發燒,不需要擔心。」院長說着,命護士注射新的點滴。

上午時光,冬子在疼痛中邊看着點液減少,邊讓時間溜走。

貴志目前在哪裏呢?他說過先至荷蘭,所以此刻可能是在阿姆斯特丹吧?歐洲的冬天來得較早,可能已經吹着北風了。貴志說不定正豎起大衣領,大步走在起霧的運河旁馬路上……

真希望趕快痊癒。直到此時,冬子才很懷念身體健康的時候。她又開始打曉,然後,睡著了。

夢中,應該已完成的帽子找不到,她和真紀友美分開尋找。之後,冬子醒了。

窗邊,秋日夕暮殘影的窗帘旁,擺着菊花盆栽。

上午並沒有看到的盆栽。冬子一問,是自己熟睡之間,真紀送來的。

她茫然望着暮色漸濃的天空時,護士進來了。

「院長馬上來巡房了,你覺得如何?」

「還好……」

身體同樣發燙,小腹還是有些疼痛。

護士移開點滴架時,院長進來了,大概剛結束別的手術吧?腳上仍穿着涼鞋。

「我希望說明一下你的手術狀況。」院長說着,看看冬子,又看看母親。

冬子茫然望着院長的白衣內露出的花朵圖案領帶。

「子宮內的腫瘤已完全摘除。」

冬了眨眨眼。

「沒有問題了,絕對不會複發。但是。開刀后發現腫瘤意外的大,位於子宮內側,約莫這樣大小,只要讓你們看就知道了。」院長以圓潤的手指比出大約雞蛋形狀大小的圓圈。

「而且不只一田,很明顯的就有三顆,還擴散至子宮粘膜。」

「由於太大,數量又多,所以連子宮一併摘除了。」

冬子頷首,她覺得院長說得很自然,也理所當然。

「這點,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直到此時,冬子才首度明白院長言下之意。「這麼說,我的子宮……」

「是的,腫瘤太大,形成的位置也很危險,因此不得不完全摘除。」

「那麼,我已經……」

「雖然摘除子宮,但是肚子裏沒有人會見到,不必擔心的。」

但,母親一句話也未說,低着頭。

「你還年輕,我本來也希望儘可能的保存,但是,那樣無法將腫瘤摘除乾淨,不得已,只好將子宮全部摘除。」

「這麼說,也無法生育……」

「很遺憾。」

「……」一瞬間,冬子暈眩了。

「如果讓腫瘤殘留,不但會出血,更會再擴大,出現各種問題,更何況,同樣沒辦法懷孕。」

「可是……」冬子中想說自己曾懷過貴志的孩子,但作罷了。

「子宮約有一半都擴及……令堂也見到了。」院長轉臉望向母親。

母親輕輕頷首。

「雖是摘除子宮,在生活上並不會有什麼異常。那種東西只是懷孕時用來保護胎兒,沒什麼好放在心上。」

「一星期後可以拆線,大概兩星期就能出院了,請放心。」院長說完,向護士指示了幾點后,離開了。

等院長離開,病房內只剩下母女兩人時,冬於全身才溢滿悲傷的說:「媽,您知道了?」

母親本來正走向病床頭收藏櫃,霎時停住腳步。

「您看着我動手術?」

「不,是手術結束后,院長找我去,說明子宮摘除的原因……」

「那麼,您見到子宮了?」

「拿給我看了,但是我害怕……也搞不清楚是什麼形狀……」』

冬子閉上眼。

到底是什麼樣奇怪的東西從體內被摘除呢?子宮是什麼顏色?裏面形成的腫瘤又是如何?

「這樣已經沒問題了。」

「可是……」說着,冬子咬住下層。即使沉默不說,淚水仍自然的流下來。「太過分啦!」「如果知道,馬上告訴我不就好了?」

「但……」

「不要,我不要。」冬子甩頭,但,下半身掠過陣陣劇痛。淚水無止盡的流着。

「太過分,太過分了。」

母親一句話也沒說,垂頭,默默坐在冬子的身旁,根本沒有絲毫責任的母親卻一味的遭到責怪。

持續哭過之後,冬子終於停止嗚咽,輕輕的指起臉。

母親迫不及待的幫她拭淚。

隔着肩膀可以見到晚霞的天空,暮色漸濃。

「你必須了解唯有這樣才有健康的身體。」

「可是……」

母親還有子宮,但,我卻失去了,五十三歲的母親有,可是二十八歲的我反而沒有……母親怎麼能夠了解自己此刻內心的哀慟呢?

「不要,我絕對不要。」明知道叫也無法挽回,但冬於仍無法抑止。

冬子哭了一夜!

在小腹的陣陣疼痛中,冬子的情緒愈亢奮了。

如果失去子宮,不如就這樣死掉算了。不管如何,子宮是女人的生命,正因其存在,才有生理期,才能夠生育;沒有生理期,無法生育的文人根本不能算是女人,是只有軀殼的假女人!

沒有生理期,少女和老太婆毫無不同,即使是女人,也已失去華麗,富饒的生命,活下去又有何意義?只不過自欺欺人而已。

「不要,我不要。」冬子又好像突然想到到般大叫。

母親已不知如何安慰,默默蹲在床角。

隔壁病床的安井夫人也蓋上棉被,背向這邊。

「救救我,讓我恢復原狀。」

在哭泣、吶喊、咒罵中,冬子被注射了。因為院長顧慮到過度激動對身體不好。

在半睡半醒間,冬子夢見自己的身體被無數的蟲啃食。蟲既象絕境,又像螟助,有時又變以獨眼怪獸,相同的是,怪蟲們群聚啃食如鬃狗般死亡、露出紅色傷口的子宮。

醒來時,冬子躺在一無所有、空蕩蕩的黑暗裏。也不知道是在運河旁的倉庫,抑或用過的空桶內?周遭一片奇怪的靜寂。

突然,黑暗中響起了聲音:「你已經不是女人了!」

「快逃!」

冬子講命奔跑,背後有全身滴血的男人追來,距離很近,卻見不到男人的臉孔,只見到白色衣服在眼前晃動。

不管怎麼拚命跑,冬子的身體並沒有前進。四周可能是蘆葦叢生的沼澤,在濃濃的霧靄中,腳被絆住,沒辦法順利往前跑,很不可思議的,邊跑冬子邊告訴自己:「不要緊,這是做夢,可以放心的。」

「子宮很快就會回來的。」

噩夢馬上就消失了,明亮的早上會來到,跟前的一切是假像……她拚命的跑。

「冬子、冬子。」

不久,遠方傳來母親的叫聲,冬子醒來了。

「怎麼啦?你好像很難過的樣子。」母親用干毛巾幫她擦試臉孔和脖子。

冬子凝視母親的臉。在她那正由夢中清醒的腦海中,再度意識到自己是沒有子宮的女人。

第三天早上,冬於在臉上化了淡妝。

下半身猶有悶痛,不過發燒已退,只有三十七度左右。從手術當天起就幾乎未曾進食,她那小小的臉兄更小了,而且眼眶中出現了黑暈,完全暴露出已不太年輕的二十八歲年齡。

冬子要母親拿手鏡過來,在兩頰輕輕敷上粉底,抹上薄薄的腮紅。

化好妝,原本憔悴的冬子恢復了神采——

沒有子宮還化妝……

即使已不算女人,至少偽裝的心情還未消失。冬子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可怕!

上午,院長來換藥,但冬子一句話也未說。

儘管害伯,她還是想看身上的傷口,想問失去子宮後會是什麼情形,但,仍極力忍住了。

「肚子裏其他部位並未受損,你必須吃點飯才行。」院長說。

冬子只是額首,並未說些什麼。沉默乃是在自己沒有知覺中被摘除子宮的女人唯一的反抗!

換藥后,被包紮上新的腹帶,也換過睡袍。冬於的心情總算稍微清爽了。

昨夜,她非常絕望,想要尋死,但,現在可能因為早上,情緒已恢復平靜——

人類在歷經如此悲傷之後,仍能夠活下去嗎?

冬子凝視着上午的田光,想像著子宮被拽除卻仍活下來的女人們的樣子。

院長離開后,冬於正喝着母親密她煮沸的中奶時,有人敲門,緊接着真紀進入。

二十二歲的真紀如羅蘭辛(MARIELAURENCIN)書中的女孩般,身穿薄絹洋裝,胸口系著同色系的領巾。

「老闆娘,覺得如何?」

真紀、友美,店裏的女職員都稱冬子為老闆娘。才只有二十八歲就被叫「老闆娘」,未免太早了些,但是,既然經營店面,也是無奈之事。

「會痛嗎?」

「不。」冬子邊搖頭邊告訴自己:「她們都擁有子宮。」

「這是在車站前的花店買來的,我放在這邊。」真紀把玫瑰花束放在洗臉台內,接着說:「不過,太好了。」

「好什麼?」

「因為.如果老闆娘死了,豈非很糟糕,因此我坦心得要命呢!現在自看到你氣色比我想像中更好、我就能夠放心。」

「我怎麼能死掉呢!對了,店裏那邊如何了?」

「我們兩個人都賣力做事,你放心。」

冬子一面頓首一面在想:要告訴年輕女孩自己失去子宮,總是很痛苦的事。

第四天起,探病的客人陸續出現了,或許真紀回去后,告訴大家說冬子已能和人交談吧!

早上,友美來了,之後是大學時代的老同學,到了下午中山夫人來了。

每個人不是送餅乾就是帶鮮花,狹窄的病房窗畔立刻擺滿各種花卉。

冬子囑咐不能告訴店裏的客人自己住院之事,但,女職員似乎告知了中山夫人。

「我嚇了一跳哩!」夫人誇張的說。「上回見面時,就發現你臉色不太好,正在擔心不已……當時沒有發現不對勁嗎?」

「只是很疲倦而已。」

「不過,還好及早發現了。已經不要緊了?」

「是的」

「腫瘤如果太晚發現,可能連子宮都得摘除吧?」

冬子邊頷首,邊對於自己顯露齣子宮並未摘除的表情感到厭惡。

「什麼病都令人討厭,尤其是女人……」

那是當然了,還好,似乎大家都只認為冬子是摘除腫瘤,子宮還保存着。

「既然這樣,最好是儘快找個人結婚,快點生個孩子。」夫人以開朗的聲音說。

冬子邊搭腔邊感到疲倦不已。

傍晚,夫人回去后,冬子漠然想着貴志的事。現在他在哪裏呢可能今天就會從阿姆斯特丹前往巴黎吧!

有一年的十一月中旬,冬子曾和貴志一塊前往巴黎,身為帽子設計師,她很希望能參觀巴黎的帽子店,但,實際上卻是趁貴志工作之便前往。

人家常說巴黎是花都,但,十一月的巴黎卻是灰暗、陰鬱的季節,公寓中庭、大樓旁的石磚道,都瀰漫着韌冬的冰冷空氣。

貴志或許仍以那右肩微斜、側着脖子的姿勢,正定在那樣的街道吧!

邊想,冬子彷彿覺得此刻的黃昏和貴志目前置身的巴黎的黃昏重疊了。

那個人前往巴黎時,會想起我嗎?

這時,冬子忽然想到將失去子宮之事告訴貴志時的情景。貴志聽了,會怎麼說呢?可能驚訝的問「怎麼可能?「『真的嗎」吧!也許會悲傷的說「事情怎麼會這樣呢」,或只是冷冷凝視自己已沒有子宮的身體?

想着、想着,冬子感到輕微頭痛了。

第七天,冬子的傷口拆線。她怯怯的撐起上半身,一看,小腹有橫向的約莫十公分的傷疤。

「傷口不久會更平滑,幾乎看不見的。」院長說着,笑了。「以後去海水浴,就算穿比基尼泳裝也不會被發現。」

冬子心想,傷口的確不太大,最初聽說摘除子宮時,中來以為是自肚臍附近往下縱切開肚皮,幸好不是。如院長所言,的確不必擔心被人察覺。

但並非外表看不見就無所謂。

「笑的時候可能還會牽動傷口而覺得痛,不過沒關係,這幾天最好是稍微下床走路,活動一下。」

事實上,冬子已經可以不怕痛地自己行動了。

「那麼,我要回去了,每隔一天我會來看你。」母親說。

這天下午,母親就收拾行李回橫濱了。

在病房裏生活了一星期,母親也很累了,何況,就是她不在家,家人們的生活也有很大的不方便。

「今後你應該要成熟處事了。」臨走之前,母親說。

那是什麼意思呢?只是意昧著病後要保重身體嗎?或者暗指,和貴志的交往。

冬子沒有回答,只是望向窗外。

母親離開有點寂寞,但是冬子另一方面卻感到心情輕鬆多了。離家后將近十年都自己一個人生活,和母親在一起,很自然會不習慣,因此,病痛時忍不住會找母親前來,一旦稍微恢復氣力,母親卻變成礙手礙腳的存在了。

住在目黑的姨媽說過,冬子的美貌和固執遺傳自母親,看來的確是有幾分道理。

雖然年過五十,母親仍保持瘦削的身材,面對鏡子梳頭時,偶爾仍會散發一股令人愕然的性感,即使這樣,卻又有冷漠的一面。她既擔心女兒,又常說「隨你便。」

表面上,母親侍候專橫的父親,其實卻是她控制着父親,亦即,母親有着外柔內剛的個性。

而,排除周遭之人的反對,不顧一切和貴志交往,冬子的這種個性。或許也只能說是承襲自母親。

身材看起來瘦弱,可是一旦下定決心,卻又無人能改變,冬子在母親身上發現自己影子時非常震驚,而,母親似乎也一樣。

無論如何,剩下自己一個人時,冬子的心情忽然獲得解放了,當母親在身窮時,想像的翅膀也萎縮,現在,卻能自由馳騁地想着貴志的事。

一旦沒有子宮,男女的結合會變成如何?

拆線的翌日,冬子開始認真思考這件事,在這之前,手術后的痛苦讓她沒有考慮這些事情的餘地,只是拚命希望疼痛緩和,趕快退燒。

等到痛楚消失,開始有點食慾時,一些現實的事又回到冬子腦中了。

真的可能像以前一樣和男人上床嗎?

冬子不自覺臉紅了。

想想,關於病症和創傷方面已向醫生問過許多,但是對於男女關係卻絲毫未提及。是因為認定醫師會主動說明,還是覺得不該問這樣的事?

住院前,曾問過子宮被摘除之人的事,卻未問及有關摘除之後的生活。

由於一開始並不認為自己的子宮會被摘除,這也難怪,不過,變成這樣的結果后,那就是非常重要的事了。失去子宮的女人大多數是五十幾歲或六十幾歲,至少也是四十歲,若說這種年齡的女人沒有子宮也無所謂,或許是有些殘酷,卻可以獲得某種程度的認同。

可是冬於才二十八歲。二十八歲就喪失了女性的機能器官,被迫對一切死心,未免太殘酷了。

入夜後,冬子在閱讀燈下試着回想以前在女性雜誌上看過的女性的生理構造圖。

雖然當時見到那樣的圖,都有些心裏發慌,只是大略瞪了幾眼就翻過,卻也記得子宮似乎在內硼,和性行為無直接關連,但,真相又如何?

不管怎樣說,被視為女性生命的子宮,總不可能和男女的結合無關吧!——

也許真的不行了……

瞬間,貴志的身體氣味在冬予腦海中復甦了——

已經不能蜷縮在他懷裏嗎?難道上次真的是最後一次纏綿?

冬子忽然想哭。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很悲慘、可憐的女人——

我已經變成不能接受男性愛撫的石女人了嗎?

冬子起身,從床頭櫃獨屜取出手鏡,把閱讀燈光線朝上,凝視映照手鏡中的自己臉孔。

頭髮往後梳櫳,臉上脂粉未施,但,絕對是如假包換的女人臉孔,雖比以前消瘦些,卻仍散發二十幾歲的年輕氣息。

「你已不被男人所愛嗎?」冬子問鏡中的自己、

「你一輩子都已殘廢了嗎?」這喃喃自語,淚水自然而然奪眶。

似乎短暫悲傷和憤怒之後,人們都會心灰意冷,而正由於會有情緒起伏。人類方可以繼續活下去。

當認為不管怎麼做都白費工夫時,只好放棄了。只要有這樣的藉口,就能夠重新調整心態繼續活下去。現在,冬子就是拚命在找藉口。

置諸不理的話,腫瘤會轉化為癌症,而一旦變成那樣,豈止子宮,連想要活下去都不可能。因此,自己只是犧牲子宮來拾回生命。

再說,那樣的子宮也汲辦法懷孕了,徒然使每個月的生理期拖長,憂鬱期間增加而已。不僅無法專註工作,皮膚也會變得粗糙。

「還是應該摘除的。」冬子這樣告訴自己。

在醫學上,雖不細這樣認為是否正確,但,目前的冬子卻能夠如此相信,否則,將無法挨過今後漫長的人生。

有了藉口,各於心情也輕鬆不少,更何況,此後再也不需要為生理期而苦惱。

截至剛才為止仍是悲傷之事,現要似乎變成對自己有利了。

手術后經過十天,冬予的心情終於開始恢復平靜時,船律出現「情況如何?」船律以那略帶着羞赦的表情問。

「托你之福,已經快痊癒了。」

「是嗎?」

船津身穿桔時色西裝,系同色有小花圖案領帶。冬子有一陣子曾打算叫貴志訂製這種色澤的西裝。

「所長現在在哪裏呢?」

「在巴黎。好像這個周末就能回來。」

「寫信回來?」

「是的,而且要我向你致意。」

「是嗎?謝謝。」冬子忍住想問信上還寫些什麼的行動。

「有什麼事嗎?如果不,我會儘力幫忙。」

冬子忽然有一股想作弄一下這位青年的行動。「剛好有點事,可以說嗎?」

「當然。」

「我希望你到百貨公司幫忙買點東西。」

「買什麼?」

「和這個同樣的睡袍。」

船津吃驚的望着冬子。

「不要太大,尺寸S的就行。」

青年似更困惑,臉紅了。

冬子雖覺得這樣惡作劇有些過分,但,她真的希望有另外一件睡抱替換。住院時買了一件新的,在家裏平時穿的並未帶來,如今卻覺得還是多一件比較方便。

「什麼樣的圖案。」

「隨便,只要你覺得合適就行。」

船津困惑的臉孔像少年般生動迷人。

「有無圖案皆沒關係,只要顏色別太紅。」冬子從床頭櫃內拿出兩萬圓,「我想這些應該夠了。」

「不,我有錢。」

「拿去吧!不夠的話再跟我說。」

船津注視着鈔票,不久,放入長褲口袋。

「對不起,拜託你做這種事。」

冬子對自己作弄對方的心理感到厭惡。

但,自己會產生作弄的心情,船津多少也要負點責任。誰叫他要在自己想藉什麼事來緩和失去子宮的衝擊之時出現——正想找機會給誰困擾的時候。

如果貴志在這裏,或許同樣會宣洩在他身上也未可知。畢竟對貴志的話,可以撒嬌,也能夠反抗,現在,船津只不過是他的替身。

「我幫你沖泡咖啡吧!」

「不,我該告辭了,現在就去百貨公司看看。」

「不必這樣急的。」

「可是……」船津站起身來。「對了,還有別的事嗎?」

「船津先生,你今天是怎麼回事?是所長這樣吩咐你的嗎?」

「也不是……所長只是要我時常過來看看……」

「果然是他吩咐你的?」

「是的。」船津坦然頷首。

「辛苦你了!」冬子真心致謝,不是諷刺。

「對了,什麼時候出院?」

「這……應該快了吧?」

「現在不覺得痛了?」

「慢慢走動的話,不會有問題。」

船津再看了一眼冬子后,說:「那我失陪了。明天,我會帶睡袍過來。」

他拿着大衣,走出病房。

一整天躺在病床上,很自然會想起已失去子宮的事情。儘管是理所當然,想到時心情仍舊沉重。

在這種心情沉重的下午,船律送睡袍來了。

「這個可以嗎?」船律神情嚴肅的解開百貨公司的包裝紙。

是底色深藍,衣擺和袖口有橡棠花色的刺繡。

「好漂亮哩!」

「我考慮很久才……」

「售貨員沒笑你?」

「我說姐姐正在住院。」

「姐姐?太過分啦!船津先生幾歲?」

「二十六。」

「那就沒話說了。」冬子苦笑。

「滿意嗎?」

「太好了,謝謝。」冬子道謝后,下床,試穿。大小也剛好合適。

「多少錢?兩萬塊不夠吧?」

「只差一點點,沒關係的。」

「不行!快說差多少。」

「真的沒關係。」

睡袍上有兩處精緻的刺繡,不會太便宜的。

「這樣可不行,快告訴我。」冬子再度要求。

船律不理睬,說:「所長今天打國際電話回來。」

「哦,從哪裏打來的?」

「巴黎。說是這個星期六回來。」

「是嗎?還說了些什麼?」

「也問起木之內小姐的事。」

「問什麼?」

「氣色好不好之類的。」船津談談的回答。

冬子眼前浮現手持電話的貴志臉孔:貴志聽了,會怎麼想呢?「對了,要吃這個嗎?」船律有些手忙腳亂的拿出綁有蝴蝶結的方形盒子。

「是什麼?」冬於打開一看,是有「莫洛索夫」西點店標誌的巧克力。圓形、橢圓形等各種形狀的巧克力,每一顆都用紅或藍的銀箔包住。

「這是怎麼回事?」

「我買的。如果不介意,請吃。」

「這也是所長的命令?」

「不,不是的。」船津慌忙搖頭。

他那認真的姿態讓冬子感到好笑。

兩人各吃了一顆巧克力后,船律站起來。「要回去了?」

「嗯……」

船律總是辦完事立刻離開。雖然彼此間並無特別的話題,離開時的態度未免太匆促了些,或許,他是在意著貴志也不一定。

冬子送船律走出病房的背影,心裏想:這個人對我們的事知道多少?

外科的疾病通常很可怕,也很癰,但是接受治療后,很快可以痊癒,但,內科就不同了,

如果說內科是跑馬拉松,外科或許就是短跑了。

拆線后,冬子的傷口幾乎完全不痛了,只是在突然彎腰或笑的時候,下半身會有繃緊的感覺。但那已不會影響行動了。

手術后出現的輕微出血,一星期後也停止了。

「什麼時候可以出院?」第十三天上午,院長來巡房時,冬子問。

「再過兩三天應該可以回家了。」

若是三天後,正好是貴志回家當天。

「出院后能馬上到店裏工作嗎?」

「康復過程很順利,應該是沒關係,但是,剛開始最好只工作半天。

冬子也沒自信一整天站在店裏面。雖然頂多去半天,但,有沒有到店裏卻差別很大。

「出院后,什麼時候還要來?」

「如果沒有特別的問題,二十天後再來一趟。」

「可能會有問題嗎?」

「應該是沒事,所謂的子宮只是用來保護胎兒的地方.只要沒懷孕平常根本用不到,和胃或腸接受手術相比,簡單多了。」

聽院長這樣說,感覺上是沒錯,不過冬子沒辦法如此簡單的認同。

「會疼痛或出血嗎?」

「不會,子宮既然已經摘除,不可能疼痛或出血的。」院長苦笑,然後,想起似的說:「你沒有結婚,或許沒必要提醒,但,最好暫時控制性行為。」

「並不是有什麼特別問題,但,出院後半個月內需要小心些。」

冬於低頭,沉默不語。

「那麼,就決定兩天後出院吧!」

「如果可以的話……」

「好,就這樣。」院長對護士說過後,走出病房。

秋日的午後陽光很明亮。冬子在陽光中回想院長剛剛說的話,當然,並非出院后就馬上要做那種事,就算有男人要求,已提不起那樣的興緻。

即使如此,在失去子宮后,會有女性想要馬上和丈夫或情人發生性關係嗎?

看院長會特別提醒,應該是有才對,但,那種人抱持的是怎麼樣的一種心理?

別胡思亂想……

冬子告訴自己。不論怎麼想,失去子宮的事實還是不會改變。她揮除所有不愉快般的抬起臉,開始考慮店裏的事。

很多事堆積如山,譬如,已接受訂購卻因病而延誤交貨的商品,明年舉行展示秀時的帽子的設計,百貨公司來批購時的條件等等。

在考慮這些時,冬子的情緒暫時緩和了。

即使這樣,入夜後,獨自躺在病床上,又不由自主想起身體的事。在失去子宮的悲傷和絕望里,一天又過去了。

兩天後的十月中旬,冬子出院。

住院剛好半個月。

來醫院時還是綠意盎然的代代木森林已有色澤變化,有一部分轉化為紅時。

冬子不論走路或彎腰,已不覺疼痛,雖然突然伸直上半身時,小腹會有繃緊的感覺,不過她已不放在心上。

早上一次最後診斷後,冬予收拾行李。

只是住院半個月,包括換洗衣物、洗涮用具、餐具等等,各種東西都增加了。

冬子整理好,正放人手提箱時,船津來了。

「今天出院吧?」

「是的,現在正在準備。」

「需要幫忙嗎?」

「你是特地前來幫忙?」

「是的……」船律好像本來就知道冬子今天出院。

「可是,公司方面?」

「今天沒關係。」

雖說幫忙,總不能讓船津收拾內衣和睡袍。

「那麼,行李我來整理,你幫忙把那邊的水果籃和空紙箱拿到垃圾場丟掉。」

船津脫下西裝開始工作。

出院時,母親本來要來,卻感冒了。

冬子正覺得自己一個人不知如何是好時,船津來了,心情因而輕鬆許多。

船津很賣力的依言做着,才只一個小時,就已經完成出院準備。

冬子向院長和護士打過招呼后,走出病房。

行李是一個大手提箱和兩個紙箱,船津提箱子和較重的紙袋,護士田幫忙提較輕的紙袋送至醫院門口。

回到半個月不在的公寓房間,冬於發現濕氣攝重,空氣冰冷。

如果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絕對會覺得蕭條、寂寞,還好,有船律送自己回家。

「辛苦你啦!稍微休息一下吧!」冬子對幫忙攝行李至屋內的船津說着,拉開窗帘.燒開水。

船津疲倦地坐在沙發上,不過,冬於沖泡好咖啡后,他仍津津有味的喝着。

「這地方很不錯呢!」

「船津先生住在哪裏?」

「下北澤。」

「那豈不是離這幾不遠?」

下北澤是小團急線參宮橋再過去的第四站。

「你討厭帽子?」

「也不是討厭……」

「如果是你,應該戴什麼樣的帽子比較合適呢?」船津的臉孔稍長,頗穩重。「應該是貝雷帽或西部草帽吧!」

「西部草帽?是牛仔戴的那種?」

「不錯,就是中間凹人,兩邊翹高的那種,年輕人戴起來很好看,你沒戴過嗎?」

「從來沒有,下次我去你店裏時,讓我戴戴看。」

「歡迎。如果你喜歡,我送你。」

「不行,我自己買。」

「不!你幫了我很多忙呢!」

冬子想起以前曾送貴志貝雷帽和豬肉派帽,貴志可能不太喜歡貝雷帽,很少見他戴,不過卻經常戴豬肉源帽。那是用毛氈布製成的、帽頂圓凹的軟帽,因為外觀如豬肉派而得名,身材修長的貴志在初秋時穿黑色大衣搭配,非常好看。

「年輕人戴帽子很帥氣呢!」

「可是,我沒信心。」

「不、你戴帽子一定很合適的。」

邊說,冬子心裏在想,這樣一來,已經是讓第二個男人進來這個家了,第一個男人當然是貴志,船津可能不知道這種事,沒有顯得拘謹不安。

「咖啡味道真香。」

「真的?是藍山咖啡哩!」

「喝即溶咖啡。」

冬子看矮柜上的鐘,是十二時半。「啊,都已經中午過了,要叫壽司來吃嗎?」

「不,不必了。剩下的事你自己一個人能做嗎?」

「我可以慢慢整理,不會有問題的。」

船津點點頭,站起身來,有點留戀的望着冬子。「如果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請給我電話。」

「謝謝。今天真的辛苦你啦!」冬子道謝。

船津告辭,走出房門。

翌日,冬於前往原宿的店裏。

昨夜,可能是半個月來第一次回到自己家睡覺,睡得很祝。醒來時,試着摸摸傷口,已經不痛了。

今天早上,陽光也燦爛。在燦爛的陽光里,冬子想起貴志今天傍晚就會回日本。

起床后,她開始打掃,準備出門。

刻意挑選了棕底、條紋上有花朵圖案的洋裝,但,緊腰帶時發現,腰圍又瘦了一圈,本來想再披件薄大衣,不過白天還暖和,好像沒有這個必要。

冬子走出公寓時,剛好幸運的攔下計程車。

多日不見,街上疆滿明亮陽光,即使是堵塞的車流,甚至穿越斑馬線的人潮,都令她懷念不已。

途中,她買了點心。

抵達店門前時,真紀和友美跑過來。

「老闆娘,你回來了!」

見到穿洋裝的冬子,兩人都覺得很稀奇,一直盯着看。

「已經沒事了?」

「沒問題了,我不在時,辛苦你們了。」說着,冬子把點心盒送給兩人。

之後,三個人在裏面的工作室邊吃點心,邊談及這段日子的概況。

扼要內容在醫院裏就已經聽過,並無特別重要的問題,當務之急只是材料費的付款,以及儘快趕出已延誤多日的訂貨商品,還有,收據和信件也必須整理。

在工作室花了約莫兩小時看完不在期間寄來的信件和文件后,冬於開始準備回家。

至少目前她尚無製作帽子的氣力。

「抱歉。我先回去了,我都在家,如果有事的話,請和我聯絡。」冬子吩咐兩位女職員之後,走出店門。

攔了計程車,上車后,本來想直接回家,卻忽然改變心意,先繞至瀝谷的書局。稍微猶豫之後,買了有關女性生理和疾病的書,這才回家。

雖然往返都是搭車,冬子仍感到非常疲累,晚飯雖然叫人送來壽司,卻不太有食慾。她就這樣上床,翻開買回來的書。

住院前,她也讀過幾本有關於宮腫痛的書,但是書上並無以圖片對該部分的說明。手術前,她在乎的是腫瘤這種疾病,但是,現在卻對子宮的形狀產生興趣。

買回來的書上,很具體面細微的說明腔、子宮、輸卯管、卵巢等的關係位置。子宮位於中央.左右是吊線狀的輸卵管廷伸至兩端的卵巢.卵子是在卵巢製造,經輸卵管到達子宮,與由腔游上來的精於受精懷孕——

自己已失去位於正中央的子宮……

冬子輕輕用手指覆蓋住圖片中的子宮部分。投錯,子宮是一個中樞,和卵巢與腔相連。位於正中央位置,面且是最大的器官。

或許和大小無關,但,肚子裏被摘除這麼大的東西,不會有問題嗎?是如夢中見到那樣,出現空洞嗎?或者被腸填滿?

不.最重要是,腔會變成如何?上面出現那種空洞,不會影響底下的部分嗎?不會變成如無底沼澤殷深不可田嗎?

失去這麼重要的器官,不可能不影響性生活!

那位院長是男性,當然不了解女性的感受,也因此才會認為沒什麼大不了吧!

看着之間,冬子心情惡劣了,甚至覺得自己肚子裏有某種怪物喘息一殿。

「討厭……」冬子丟開書,爬到床上。

她已經不想看,不希望再去想這些事,只要把它當成暫時的噩夢,夢醒之後,身體也會恢復健康就好。

就這樣趴着、把臉埋在枕頭時,電話鈴響了。短暫卻持續的響着。

大約響了五下時,冬子起來,拿起話筒。

「是我,現在剛到。」

沒錯,是貴志的聲音。

「啊……」

「怎麼啦?」

「不,沒什麼。」

「現在剛出了海關,正想過去你那邊。」

「現在嗎?」

「不方便?」

「也不是,但有人去接你吧?」

「投關係,在車上談過就沒事了。之後我再過去、應該十時左右可到。」

床畔的鐘指著八時三十分。

「那麼,待會兒見。」

電話掛斷。

如電話所說,貴志是十時剛過不久抵達。有人按門鈴,冬子開門,一看,貴志右手提着黑色皮箱,站在門口。

「歡迎歸來。」

「嗯。」貴志由上到下打量著冬子,然後說:「可以進來嗎?」

「請進。」

貴志沒打領帶,身穿淺藍色襯衫,系深藍色蝴蝶領結,整體造型非常搭配。

「聽說手術很順利?」

「是的」

「太好了!」貴志頓首,坐在面前的沙發上。「船津告訴過我了。」

「他送錢過來呢!」

「嗯。」

「那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

「可是,我沒理由接受那麼多的錢的。」

「算了,有錢總是方便的,不是嗎?」貴志說着,從置於茶几旁的皮箱內取出紙包。「這是送你的。」

「什麼東西。」

「眼看冬天就要到了……」

外國的包裝很簡單,一解開細繩,馬上出現毛皮,是四條談鼠灰色的韶皮,兩隻重疊,剛好形成披肩。

「哇,好漂亮!這個能搭配任何色澤的大衣呢!」

「應該是吧!」

「我正希望有一條披肩的,現在恨不得天氣趕快轉冷了。」人就是這麼現實,拿了人家的禮物,剛剛想使性子的心情馬上消逝無蹤了。「喝咖啡嗎?」

「好啊。」

冬子把披肩再度包妥后,走向廚房。

「工作方面如何?」

「看過荷蘭和法國的主要建築物,累壞了。」

「看過建築物,然後呢?」

「再讀至學社出版的(歐洲的建築)的解說,再比對是否忽略哪些部分……」

「那一定很累的。」冬於在咖啡中摻入牛奶,放在貴志面前。

「很香!」貴志慢慢喝着咖啡。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總覺得他比出國前稍微瘦了。

「果然腫瘤嗎?」

「是的……」冬子端著咖啡杯。頷首。

「把腫瘤摘除已經投問題了?」

「是的,」冬子不知道除此之外,還能回答什麼。

「昨天出院?」

「船津先生來幫忙的。」

「那傢伙好像喜歡你呢!」

「喜歡我?」

「提到你的事,他就很熱心說明。」

「他怎麼說?」

「沒什麼,只是說你氣色不錯,手術已結束等等,但,我明白的。」貴志苦笑。

「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算了,別談這個!對啦,下次我們一起旅行好嗎?」

「去哪裏?」

「天氣轉冷,不要往北邊走了,依我看,南方的博多或雲仙一帶如何?我希望能悠閑的在國內走一圈。」

和貴志分手后冬子幾乎從未出門旅行了。只有和店裏的女職員去過一超伊豆,另外,就是為了工作面前往大阪。

「十一月中旬,你覺得呢?」

若是這個時候,店裏的工作很忙,不過,距歲末仍有一點時間,能挪出兩、三天來。

「要去嗎?」

「好呀!」回答后,冬子才想自己失去了子宮。

像這樣的身體,貴志如果需求,該怎麼辦?能夠像以前一樣的坦然面對嗎?

「怎麼啦?」

「不,沒什麼。」冬子慌忙搖頭。

「身體尚未完全康復?」

「沒有這回事。」

「那麼.我應該走啦!」貴志捺熄香煙。

「要走了?」說着,冬子忽然感到可笑,對於自己曾感到厭膩的男人,怎會如此不死心呢?

「我讓計程車待着。」

「那不快走不行。」

「我只是想來看一眼你氣色不錯的臉孔。」

「謝謝。」

「關於旅行的事,你考慮看看。」

貴志再度凝視冬子的臉,提起皮箱,站起身。

出院約莫一星期後,冬子開始像以前一樣工作。隨着逐漸習慣,一整天在店裏也不覺得疲累。

一些與採購有關的人及老顧客因為許久末見到冬子,一見她都會擔心的問:「已經沒事了嗎?」

其中,有些人還會自取病名,問:「肺炎好了嗎?」

看樣子,除了中山夫人,沒有人知道冬子動手術摘除子宮腫瘤。

「抱歉,給大家帶來麻頓,已經沒問題了。」冬子一面道謝,一面有着自己好像做了什麼壞事的心情。

目前,除了母親,無人知道自己連子宮也被摘除。

為何要隱瞞呢?冬於自己也不明白,只是不想告知別人。

之後,貴志打過一次電話來店裏。「怎麼樣?感覺如何?」

「托傷的福,還好。」冬子禮貌性的打過招呼后,再謝謝對方上次贈送的禮物。

「手術后不久,最好別勉強自己工作。」貴志表示擔心的說。

但冬子和以前完全相同,不管走路或跑步都不覺得疼痛,也有了食慾。出院約十天,又胖了近一公斤。

「這個星期我有點忙,不過下星期會稍微空闌,屆時再一起吃飯吧?」

「好的……」冬子邊答應邊想:我們的關係到底是怎麼回事?

若是平常,或許能說是「乾柴烈火」吧?但,總覺得似乎不只是那樣。的確,是連肉體都奉獻給對方了,只不過,冬子已不像以前那樣在意著貴志的妻於也許是因為已完全不想爭奪貴志吧!只是向貴志尋求手術后的慰藉。

冬子藉這樣的想法獲得冷靜,也許,是對貴志的愛情已經冷卻也未可知,但,若想起痛苦的兩年前,現在這樣毋寧是輕鬆、穩定多了。

「能夠織復健康太好了。」

坦白說手術后恢復的迅速連冬子自己也嚇一跳。

本來以為摘除子宮應該多少會有後遺症,卻出乎意料之外,什麼影響也役有。失去如此重要的東西,身體卻毫不在乎,冬子很驚訝,也有些憂鬱了。

她並非希望身體出毛病,卻覺得至少小腹也該有點疼痛,或是頓蹈、腰部乏力,諸如此類的小毛病殘留。

動手術前,她就已有這種程度的覺悟,也估計完會復原最少也得半年,但……女人的身體真的如此強韌嗎?以前,一向認為女人的身體軟弱無力,面在家也都這麼說,就是這樣讓她更覺奇妙。

也許,女人體內潛藏的強韌,是貴志、船律,甚至世間所有男性都不知道的吧!

儘管身體迅速恢復健康,冬子內心卻又產生新的不安了。早上,照鏡子時,她忽然發現嘴邊的顏毛變濃了,在日光燈照射下,形成柔和的暗影。

冬子天生體毛就很少,學生時代,有些同學很在乎手臂和腿腔的毛,務必以剃刀剿除,但,冬子從來不必為這種事煩惱。

雖未和別人比較過,但是,連私處的毛也很少,年輕時,冬子認為毛會這麼少是和自己身體發育不佳有關係,總是感到羞恥。也經常會覺得不安:毛太多是麻煩,但是,太少的話豈非欠缺女性的魅力。

但,貴志或許就喜歡那種稀疏吧!

責志常說「你嬌小,毛又少,而且沒味道」而緊抱住她。

冬子雖不懂沒有體臭和毛少是否有關係,不過此後就有太在意這件事了。

可是,仔細一看,嘴巴四周的額毛色澤看起來是變濃了。怎麼可能……

本來以為心理因素,但,右顧左盼,還是同樣的感覺——

為什麼呢?

反射性的,冬子想到失去子宮的事。難道不是因為失去子宮,不再是女人,所以鬍鬚變濃?也就是說這種荷爾蒙失去平衡,導致較近似男人。

冬子慌張了,趕快檢查手臂和腿脛。手肘外側和腿脛左右有軟毛,在日光燈的照射下,或許由於皮膚蒼白,看起來意外的又長又黑。

這兩個部位的毛,冬子已將近一年未剃。夏天穿無袖衣服時,腋下會使用脫毛劑,不過其他部位並未特別在意。嘴唇四周,在這之前大約是每個月剃一次,主要也是頷毛太密的話,很難化妝。

常聽人家說鬍鬚愈刮愈粗,但,冬子從未擔心過這種事——

難道果然是因為摘除子宮……

冬子再度面對鏡子,從各種角度端詳自己的臉。感覺上色澤的確變深了,卻又好像沒有。目前是還沒什麼要紫,但,真的會變成像鬍鬚那樣濃黑嗎?

她很想問,卻又不知道問誰。書上並沒有寫這種事,那麼,看樣子只好去問院長了。

掂著頷毛的事,十天過去了。

院長吩咐出院后二十天回來複診,但,冬子提早三天前往明治診所。

即使沒出現什麼問題,為求慎重起見,還是複診一下較為保險。

「情況如何?」院長還是以溫柔的聲音問。

「已經完會恢復正常,也正在工作。」

「沒有疼痛或白帶過多吧!」

「是的,」

「那麼,我替你診察看看。」

冬子躺上診療床。住院期間已不太覺得的羞恥感又蘇醒了。

院長冰冷的手碰到小腹的瞬間,冬子猛然收縮四肢。

由於四肢擱放膠柜上,雙腿無法併攏,但是肌肉卻反射的顫動。她深吸一口氣。

最初是因為私處被窺見的羞恥讓她全身疆硬,現在卻又被窺見失去子宮的恥辱。一想到院長不知抱持何種想法在診察。冬子就抬不起頭來。

但,看來她是過慮了。

「可以啦!」院長的聲音談漠,冷靜。

冬子下了診察床,穿好衣服,再度坐在院長面前。

「傷口癒合完全,也無白帶過多,不必擔心。」邊說,他在病歷卡填寫英文,「已經毫無異常,只要沒有特別問題,可以不必再來了,另外,應該已不必服藥。」

「謝謝。」冬於致謝后,站起身,卻又再度坐下,低頭說:「對不起,我想請教一件事,動過手術后,毛會變濃密嗎?」

「毛?什麼地方的毛?」

「這裏……」冬子輕輕指著嘴四周。「亦即,鬍鬚會變濃嗎?」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院長上身前額,仔細看着冬子嘴邊。

「沒有呀!」

「是嗎?」

「有誰說你的頷毛色澤變深嗎?」

「沒有……」

「那不就好了?」

「可是,總覺得……」

院長望着她,說:「我沒有聽說過摘除子宮會使女人長鬍須的論調,何況,你本來就沒有長鬍須。」

被對方這樣一說,冬子也失去自信了,只是早上照鏡子時有那樣的感覺而已,事實上並沒有什麼證據。

「我看,你是有些胡思亂想吧!」

「是這樣嗎?」

「我記得以前也曾講過,所謂的子宮只是用來保護胎兒,只有懷孕時才有其作用,其他時候根本毫無用處。」

「可是,生理現象……」

「生理現象只是因子宮粘膜肥厚而脫落。」

以醫師的立場,一切都可從醫學上簡單說明。

冬子又鼓起勇氣,問:「也許您會覺得可笑,但是,不會因為子宮的摘除,導致荷爾蒙分泌失去均衡,面變成如同男性嗎?」

「沒有這樣的囊事的。」院長笑出聲來。「你也許也聽說過,女性荷爾蒙的分泌中樞是位於頭部腦下垂體以及卵巢,女性荷爾蒙是在此被製造出,如果失去其中一種,問題就嚴重了。但,如我剛才講過,子宮的功能只是在保護胎兒,不會製造、分泌荷爾蒙。」

「女人似乎很在意生理現象消失,但那是因為卵巢內有卵泡佔優勢時期,及黃體荷爾蒙佔優勢時期的存在,而其循環周期則籍生理現象來表現,只是如此,並不會因為失去子宮,這種循環周期就崩潰,只要有卵巢,還是會製造出女性荷爾蒙。」

這些,冬子也在書上讀過,大體上都知道,她覺得院長所說的話投錯,只不過,那樣的說明還是令她有些話不能釋然。

「你必須稍微有自信些,就算沒有子宮,女人畢竟還是女人。」院長鼓勵說,「不懂的人只看表面,以為一旦沒有生理現象,不會生育,就斷定已非女人,但是事實上,更重要的是內在的卵巢和腦下垂體,而不是子宮,再說,摘除子宮絕對不會讓額毛變成鬍鬚的,請放心」

聽院長這樣說,冬子也稍稍安心了。看樣子,頷毛色澤變深,真的只是自己的心理因素作祟。

但,現實問題是沒有生理期了。

手術前,冬子大約每個月初開始生理期。後來因為周期拖長,腹部疼痛劇烈,才上醫院檢查,亦即,每隔二十八、九天,生理現象一定來臨。

到了月底,乳這是房腫脹,腰部乏力,她就知道生理期接近了,人也會開始感到憂鬱。對冬於而盲,這是令她心情沉重的時期。

但是,現在已經不需要擔心了,只不過,儘管明知子宮摘除所以沒有生理現象,冬子內心仍存在着等待生理期來臨的期盼。

看着月曆,心想日子應該快到了,而開始有心理準備,多年以來,體內已自然產生這樣的反應。但,當完成準備之後,才突然發現自己已沒有生理現象。想起子宮已被擒除……

不需要因為生理期面改變旅行期間、或約好和人見面的預定日期,隨時能夠去任何地方。

男性之所以沒有羈絆,或許和無生理現象不無關連吧,對於計劃、行動,沒有任何躊躇,旨能隨心所欲行動。

以前,冬予曾想過,如果沒有生理期不知多好,每天都可以輕鬆愉快生活。

但,當真正沒有了生理現象時,卻又感到莫名的空虛,心理準備白費工夫,反面對往首那樣厭惡之事產生懂懾,這未免太可笑如果這種心情告訴別人,也不會有人理解,搞不好只是徒然被取笑面已。

問題是,冬子現在的確因為沒有生理現象面困惑。

或許隨着時間經過,慢慢就會習慣也未可知,但,目前卻無法融入生活步調之中。

失去子宮似乎讓意想不到的浪濤朝各方面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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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花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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