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第七節

12點的宿舍

義三的宿舍住的全是學生。新的學期剛剛開始,宿舍里蕩漾著輕鬆的氣氛。

洗麻將牌的聲音,單調的單簧管的吹奏聲,年輕女人的笑聲……宿舍里可以聽到各種聲音。

房子走了以後,義三很晚才吃晚飯。吃飯時,他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麼,也吃不出飯的味道。飯後,學習也學不下去,看借來的小說,也看不進去。

他真想到街上到處亂轉轉,也真想和某個人聊上個通宵。不過,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裏。

他的膝蓋上放着房子的尼龍錢包。

「裏面裝着多少錢呢?」

房子把錢交給他保管,卻沒有告訴他具體的數額。義三也沒有問具體的數額。這事兒說起來也夠怪的。

義三極想數數這筆錢,但又感到內疚。他覺得這種想法是對兩個人的相互信任的褻瀆。

如果從保存、被保存的關係看,不了解錢的數額,確實不可思議。但是考慮到房子和義三的關係,這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愛的表達。儘管房子是倉促拿出來的,義三也是慌忙拿到的。

「這就是她失去屋子換來的代價。雖說那屋子是個簡易小房。」義三覺得無家可歸的房子彷彿變成了尼龍錢包坐在自己的膝上,他連續吸了好幾支煙。

外面傳來了敲門的聲音。比義三低一年級的醫大的學生走了進來。

「行嗎?稍微打擾您一下……」

「請。」

義三高興地把他讓進屋內。他正想找個說話的伴兒呢。

這個學生不久也要像義三那樣去當住院醫的。他們是一個大學的學生。這個學生經常來義三這裏閑聊。

「好久沒見了。」

「去年年末,我得了一場病。後來,我又回了幾天家。」

「馬上就該準備考試了嗎?」

「是這麼回事。可我這個人,醫院的工作不結束,就進入不了狀態。其實,這也是個借口。」

「很快就該放假了吧。多好啊。」

「其實也就多了點兒不用點名的自由。」

「住院醫,您就在這所醫院?」

「這所醫院,什麼科都有。除了精神科。我在內科呆的時間最長。過幾天,我準備去M醫院的精神科當住院醫。那兒的事兒完了,就該放假了。」

「住院醫的實習計劃一開始就是定好的嗎?」

「一般而言,是定好的。哪所學校的學生都一樣,都要像走馬燈似的轉上一遍。有的人一開始去精神病科。也有的人像我似的,把它放在最後。還有的人從保健科開始。」

「怎麼說呢,也就是延長一年時間嘛。像我們這些窮學生,確實是要苦些,而且還要多一次考試。」

「按我的感覺看,住院區做臨床要比學校的基礎學習有意思,而且,也記得牢。臨床不用記筆記,考試也要多些。我看實行住院醫制度也是蠻好的。其實,二戰前,大學畢業了,也未必就能馬上為病人號脈治病。」

「不過,去哪兒做住院醫,也就是說去哪所醫院好呢?醫院不一樣,學習的內容也很不一樣吧?」

「這怎麼說呢?住院醫是學生,但是他的三分之一又是醫生、社會人。通過患者,我們要碰到許多問題的。換句話講,就算我們體會不到醫生的哲學,也要接觸到行醫的態度這些問題的。有些住院醫,如果對行醫產生了懷疑、否定,是可以辭去醫生這個工作的。」

「有人辭職不幹了嗎?」

「我不太清楚……」

義三含含糊糊地說:

「科學和感情的把握,也是個難題呢。干住院醫,既有誘惑也有墮落……」

「是不是女人比較多呢?」

「也不見得都是女人。」

義三臉上有些發紅。

「聽說去年的國家考試挺難的。今年也不知怎麼樣?」

「說不準。不過,去年大約有三分之二通過了,今年也就是這種水平吧。」

「只有三分之二啊。那麼,那三分之一怎麼辦呢?大學畢業了,可又通不過國家測試,當不了醫生。真讓人厭世啊。這考試就像用尺子量人的腦袋,真煩人。其實,考試比用尺子量,還要不準,偶然性更大。」

「考試也是一個目標嘛,我覺得可以有。像我這樣的人,要是不考試,就學不下去。」

「栗田,對不起,你能不能借給我一點兒錢。家裏說馬上就寄來的。可現在剛開學,花費挺多……」

義三心裏一震。這個學生既然是來借錢的,可他為什麼不早說呢。他覺得真不該剛才一直讓他陪自己閑聊。

「在錢上,我可是從來沒有過信心。」

義三苦笑着說。

醫科大學的學生不好意思地說了些什麼。義三不能為他提供幫助,比他還要不好意思。義三的確沒有錢。他連買有關將要到來的考試的參考書的錢都沒着落。

但是,義三衣袋裏卻有房子的錢包。

剛才,義三把錢包塞進衣袋裏時,醫科大學的學生大概看到了吧。也許,房子把錢交給自己時,他在外邊偷聽到了。可是,醫科大學的學生並不像那種狡猾、低俗的人。衣袋裏放着房子的錢包,義三覺得自己就像在藏匿著偷來的東西。

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醫科大學的學生和義三談了許久最近的電影還有體育。

樓下的時鐘隔上一定的時間就會慢慢地敲響起來。

「喲,已經12點了。你看,聊了這麼長時間……」

醫科大學的學生趁著鍾還沒敲完,站起身來。

「您休息吧。」

「晚安。」

醫科和學的學生穿上拖鞋,走出門外。不一會兒,又拉開門,探進頭小聲地對義三說:

「栗田,來客人了吧。外面有人呢。」

「是嗎?」

義三探出頭看了看。

原來是房子。房子側着臉站在走廊里。

借電話

第二天是個晴天,天氣暖洋洋的。

迎著早晨的陽光,義三沿着河邊道路,向醫院走去。但是,他的思緒卻停留在剛剛分別的、留在房間里的房子身上。

臨出門時,房子一定要送他到這條路上。義三連連說着「不成,不成,你得藏藏」,硬是把她推進了屋裏。房子又把門拉開了一條小縫,露出一隻眼睛,小聲地叫着義三:

「大夫,那個……」

義三回過身,沿着走廊又走了回來。

「什麼事兒?」

「絕對不能離開這個房間嗎?」

「還是不出去為好。」

「啊。」

房子眼圈紅紅的,眼瞼與臉上泛著紅暈。義三發現后,便說:

「對不起,對不起。這也是沒辦法嘛。到時候,你就出來吧。」

義三一邊走一邊想起昨晚的事情,心裏直想發笑。房子太可愛了。

昨天晚上,房子來時已經12點了,樓下管理人的妻子也睡著了。所以,沒有借到寢具。義三把褥子橫了過來,腳下部分墊上了坐墊。兩床被子也同樣被橫過來,蓋在一起,上面又壓上了義三的大衣和房子的短外套。

「我不睡。」

房子小聲說道。

「那可不行。為小和守夜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就睡著了嗎?」

「那天是太難過,太累了。今天晚上就不一樣了。我就是一晚上不睡也沒事。睡著了,多可借啊……」

可是,燈關上不久,房子穿着裙子、襪子就睡熟了。她大概是對義三太信任,太寬心了。

義三有生以來第一次與自己的親屬以外的女性在這樣近的距離休息。他久久難以入眠。

房子不打算再回「綠色大吉」了。她對義三說準備在女老闆在店裏時去取她的那一點行李。房子來依靠自己,義三感到特別的高興。同時,他又十分可憐這個無家可歸的女孩。

剛剛離去不久的房子又在當天晚上12點返回到了自己的身邊,這是義三所沒想到的。義三感到十分驚訝,難道自己對房子的責任已經如此重大。房子充滿熱情的美麗的大眼吸引著義三,房子那纖弱的女性溫柔誘惑著義三。義三確實愛上了這個女孩。不過,房子今天就來到義三的身邊,無論怎麼講,還是顯得有點過早。

現在,自己還在依靠桃子父親的資助。要是自己和房子在一起生活的話,那又該怎麼辦才好呢?

不久,桃子就要來東京了。義三卻在和房子一起生活,桃子又會怎麼看待自己呢?義三曾經請舅父的醫院照顧房子。可是,從現在起,兩個人就住在一起,這種請求是不是有些只顧自己了。舅舅和舅媽也不會答應自己的吧。而且,義三本身的潔癖,男人的自尊心也不會允許自己這樣做的。

義三的愛的喜悅上矇著一層猶疑的陰影。

這天,義三在醫院裏總是出神發獃。他真想早些完成工作,回到獨自一人無所事事地等待着自己的房子的身邊。

但是,義三卻失去了自由。他心裏充滿喜悅,卻又無法表達出來。當他準備比平時早些下班時,小兒科的主任叫住了他。現在,義三和主任的關係變得很熟了。

義三來到醫療部,主任正在和義三的夥伴聊天。主任那狡黠的眼神里露出笑意。他突然向義三問道:

「栗田君,能喝吧?今天晚上給你們搞個告別歡送會。從明天起,就不能像以前那樣每天見面了。」

在座的每個人都顯得很高興。民子也在其中。還有另一個女住院醫也在。

義三竭力掩飾著自己內心的為難。不能馬上回去,義三愈發想念獨自一人坐在宿舍房間里的房子。

一行人分乘兩輛計程車,不到三十分鐘便來到了澀谷。從熱鬧的大道走進一條小路,來到一家蠻像樣子的「料理店」。店裏已經安排好了小宴會,看樣子主任他們已經用電話預訂好了。

在夥伴的勸誘下,義三一會兒啤酒,一會兒日本酒,接連喝了許多。菜上來后,大家不再熱熱鬧鬧地勸酒了。可是,義三卻坐不住了。他悄悄地起身到結賬處打了個電話。宿舍管理人的妻子接的電話。義三請她轉告房子。

「我有會,要回去晚些。請跟我房間里的人打個招呼。」

「您房間里的人?她沒有名字嗎?」

管理人的妻子開玩笑似的說。

「要不要請她來接電話?」

「不用,算了。您跟她說一聲吧。」

「栗田,你屋裏的人,今晚上住這兒嗎?沒事吧?」

「什麼沒事兒啊,大媽,有被子的話,借我兩三天。」

「什麼,被子?!你知道宿舍的規定吧。」

「我知道。知道才求您的嘛。那孩子無家可歸,就住兩三天……不給您添麻煩。」

「真拿你沒辦法。」

「拜託了。另外,我的晚飯就讓她吃了吧。」

「行,行。」

管理人的妻子笑了笑,也可能還伸了伸舌頭。

義三在掛上電話的一瞬間,對自己產生了極大的厭惡。自己為什麼要用那種看不起房子的、故作與己無關的態度講話呢。這難道就是無聊的男人的虛榮、羞澀?為什麼不讓房子來接電話呢?

主任的那桌上看樣子酒也喝得酣暢,時時傳來熱鬧的談笑聲。義三手剛放在拉門上,民子迎頭走了出來。

民子也好像是稍微喝多了一些。她月牙形的眉毛向上吊著,眼圈紅紅地望着義三。

「你真有點怪。整個一天都是坐立不安的。今天晚上不喝個一醉方休可不成。」

說着,民子抓住義三的手。

「喝個一醉方休。」

義三桌上的那份菜被挪到了不喝酒的學生面前,不見了。

「我那可愛的孩子出家了。」

義三剛說完,不喝酒的學生便道:

「讓能喝酒的傢伙吃了,多可惜啊。」

「它就靠你了,可要善待它啊。」

「放心吧,我會好好地把它吃掉的。」

說着,那個學生把豬肉串塞進了嘴裏。

義三的杯子裏、酒盅里,剛剛喝空,又被斟滿,一刻也沒空過。

「這回可糟了。」

義三說。他喝着喝着,覺得昨天晚上的緊張感已雲消霧散了。他心情舒暢、浪漫放縱起來,並在心裏幻想着如何按自己的想法去塑造還是少女的、未經雕琢的房子。對房子施教也是他的樂趣所在。

義三周圍所有的人都在興緻勃勃地、愉快地交談著。領頭熱鬧的一位唱起了幼時的歌曲。沒想到,他唱的是很久以前的武島羽衣的《花》。接着又唱起《桑達盧西亞》、《海濱之歌》,繼而又是黑田小調。有的人還隨着歌聲跳起舞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民子來到義三的左邊,坐了下來,再也不曾離去。義三右邊的學生酒一入肚便變得十分憂鬱,糾纏着義三,大談起人生的虛無來。義三不斷地摸著臉,就像要禪去掛在臉上的蜘蛛網似的。

「你對這位幸福的、充滿理想的人,講這些,那不是找錯門了。」

民子把身子探到義三面前,和那個學生侃了起來。

「你的這種虛無,也不過就是熱情不夠,也就是不敢和大家唱歌罷了。」

「不敢和大家唱歌,這不也是挺好的虛無嗎?!」

「這叫什麼,酒醉虛無?你連酒醉大哭都不會?」

「對,我是不會。我倒是希望這個社會能夠喝醉了大哭呢。」

離開了這家飯店,學生們又來到另一家酒館。接着,又喝了幾家。不知從什麼時候,最後只剩下了義三和民子。

真拿你沒辦祛

車裏的燈關着。民子探過身子望了望義三,嘆了口氣,溫柔地說:

「真拿你沒辦法啊。」

義三半醒半醉地說:

「我這個人像是沒治了。剛才有人也這麼說。」

「誰說的?」

「誰說的,我忘了。」

「別打馬虎眼。快說,是誰?」

「行了。我一個人能回去。」

「你醉成這個樣子,行嗎?我表哥就是因為喝醉了掉到鐵軌上受傷的。我送你回去。誰讓你是我可愛的病人呢。」

義三忽然察覺到民子感情的變化。

「今天晚上啊,有個女孩在等我呢。」

義三說。

「所以,不能讓你送我回去。」

「什麼?」

民子驚得目瞪口呆,同時又難以置信。她面露疑色地問:

「誰等着你呢?就是那個什麼醫院的桃子嗎?」

「桃子?我以前跟你說過桃子的事兒?真沒想到。」

「怎麼樣,我猜中了吧。」

「桃子是個好孩子。我覺得她挺可愛。不,應該說她覺得我可愛。對我來講,她是個心靈美的人。不過,我們是表兄妹,就和兄妹一樣。如果我人生受到挫折,或者成了傷殘,那麼能夠幫助我、挽救我的就是她啦。到那時,她不是出自於憐憫,而是以她本身的快樂溫暖的情愫擁抱我……」

「自作多情。」

「不,桃子不會認為我自作多情的。有機會,一定讓你見見她。」

義三說着,腦海里浮現出冒雪來到東京為自己尋找房子的桃子的形象,浮現出不願在東京見到義三、昨天一大早返回故鄉的桃子的面容。義三昏醉的腦海里,桃子的心情、房子的心情上下翻湧,撞擊着他敏感的內心。

「不過,等我的不是桃子。你還記得吧,去年夏天,我救出來的那個孩子的姐姐。她弟弟,去年年末死掉了。她無處可去,就來到了我這兒。」

「噢,是這樣?」

民子頗為感嘆地說。然後,她便面無表情地沉默了一會兒。

「她喜歡你吧。你也喜歡她,對嗎?」

義三點點頭。

「你今天晚上真是個好人。那麼老實,坦率。要是每天都這樣有些醉就好了。」

民子從車窗向外望着說。車快到國鐵站時,民子對司機道:

「我在前面的車站下車。」

「我下。」

「行了,你別下。」

民子拿出到N所需的車費,遞給了司機,然後便讓司機停下了車。

「栗田,可別忘了剛才說好的事啊。」

「我們說什麼了?我不記得啊。」

「真拿你沒辦法。」

義三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話。

「明天開始咱們去新的醫院。我9點在M車站等你。頭一天可別去晚了。你自己還說呢,『別看我是個學生,我勁頭兒大著呢』。」

小型出租汽車的車門大開着。民子猛地將車門推上,十分爽快地說:

「再見。」

一個人坐在晃晃悠悠的車裏,義三感到醉意更濃了。

他踉踉蹌蹌地爬上樓梯,又撞到了樓梯拐角平台的牆上。好不容易他才走到了房間前面。

房子迎出門來。

「您怎麼了?」

「我回來晚了,你着急了吧?」

「您回來得太晚了。我還是……」

「還是,怎麼了?」

「我還是覺得自己這樣做,對您不好,給您添麻煩了。我挺難受的。」

「你想的太多了。自己喜歡的人在身邊,有什麼不好的呢?!」

義三扶著房子的肩頭,把鞋連拉帶拽地脫了下來。

「您喝醉了吧?您也喝酒?」

「今天啊,是沒辦法。明天我們就要換醫院了,今天主任為我們開了個歡送會。對不起。」

「好了,算了。」

義三連着大衣把上衣脫了下來,又把褲子褪了下去,一頭躺在床上,穿着內衣就鑽進了被子裏。

房子眼裏含着淚,為義三疊起脫下的衣服。

她那美麗的眼睛中的淚水晶瑩放光,就像寶石似的。

義三用力睜開睏乏乾澀的眼睛,問道:

「你不睡嗎?」

「我睡。晚安。」

房子在義三的枕旁施了一禮以後,到房間的角落換上剛才管理人的妻子借給自己的素凈的睡衣。那睡衣是管理人的妻子連同被褥一同拿來的。換著睡衣,房子想起來管理人的妻子端來飯時告訴自己的那些話。她告訴房子,這裏禁止住宿人員以外的人留宿;「栗田是個有前途的人」;栗田所得到的資助不是他舅舅給的,而是他的未婚妻、他的表妹給的。關上電燈,房子戰戰兢兢地鑽進另一床被子裏,低聲痛哭起來。

她覺得自己再也不能這樣生活了。這樣太困難了。她感到孤獨、寂寞。她真想伏在義三的胸上睡上一覺,但又不敢觸摸義三的被子。不過,對於在貧窮、無依無靠的生活中長大成人的房子來說,能夠像這樣聽到義三酒醉后的鼾聲,已經是難得的幸福了。

早晨,義三猛然醒來,卻發現旁邊的被褥已收拾得整整齊齊。

房子把小圓鏡子架放在桌子上,正在用兩手不斷地揉搓著臉頰。前天晚上從「綠色大吉」的後門出走後她就沒有再回去。現在,她手頭上什麼化妝品也沒有。

義三想喝些水,也想抽煙。

「現在,幾點了?」

「8點多一點兒……」

「這可糟了。」

義三想起來今天9點鐘和民子約好要在M車站見面。他猛地鑽出被窩。

今天是第一次去這所醫院,他很想刮刮臉。他不願意過分地邋遏。就在義三急急忙忙做着出門的準備時,房子從樓下端來了早餐。簡單的早餐是兩份。由此可見管理人的妻子的一片好心。

不過,義三卻沒有食慾,昨晚上的酒似乎仍然殘留在他的胃裏。而且,他也沒有時間去吃飯了。

「今天我剛換醫院,不能去晚了。你就自己吃吧。」

「您肚子要餓的。」

「沒事兒。我經常這樣。」

義三心神不定地穿着鞋。

「我今天會很早就回來的。」

義三把房子摟了過來,說道。房子臉上顯露著悲痛的神情。房子內心的孤獨是義三難以理解的。

義三慌慌張張地剛要走下樓梯。房子拿着包盒飯追了上來。

「你忘了帶這個了。」

「噢,謝謝。」

房子緊緊地跟着義三,邊走邊問:

「我就這麼等著,行嗎?」

「我會早些回來的。我回來后,跟樓下的阿姨好好說說,沒事的。另外,我千葉舅舅馬上就要搬過來了,醫院也要開始了。」

義三上了私營電車,又轉乘國鐵,然後又換上私營電車,這才到了M車站。下車一看,民子穿着駝絨大衣已經等在了那裏。

「真夠晚的。我都等了三輛車了。遲到十五分鐘啊。」

「對不起,對不起。」

民子再也沒有說什麼,快步走了起來。

過了鐵路道口,正面豎着一塊牌子,上面寫着:東京都立M醫院。醫院佔地很大,裏面有好幾棟灰色的病房大樓。

民子走在前面,彎下腰對着收發室的小窗口說了些什麼。

第一天只是參觀了一下整個醫院的部門。

門診病人很多。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腦子受到創傷而遭到社會排斥的人。

到了這裏,那些陪同病人來的人似乎要比病人還要痛苦。

冬天的太陽還掛在空中,義三就和民子踏上了歸途。邊走着,義三邊想,乾脆請民子照看房子一段時間。

這「一段時間」就是義三通過國家考試,能掙錢餬口之前的那段時間。可是,這顯然太一廂情願了。

義三心裏對自己的這種想法暗暗自責。可是,又該怎麼辦呢?他真想領着房子到一個沒有人的童話王國里去居住。

民子一字也沒有提昨天晚上的事,還有房子的事。

「我坐汽車回去。那樣,就不用走路了。」

民子在M車站很隨便地與義三道了別。

看來,民子從昨天晚上已從表面上割捨掉了她對義三的那份感情,又恢復了她與義三的朋友關係。

舊照片

管理人的妻子給了兩份早餐,可是義三卻似乎沒有感覺到她的這份好意,慌慌張張地離開了宿舍。

現在,只剩下房子一個人了。她望着這兩份早餐,說什麼也吃不下去。就算她吃了一點兒,可義三的那份要是不動的話,那管理人的妻子又會怎麼想呢。

要是兩份飯都吃一點兒,然後就說「兩份吃不了」,大概還是可以說得過去吧。

連這些事情都得小心翼翼,這使房子覺得十分的難堪。住在那間簡易小房裏時,生活多麼苦,多麼慘,自己也從未為這些事情而提心弔膽。

打開兩個碗的蓋子,房子喝着義三的、還有自己的那份涼醬湯,不由得要哭起來。

「他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都沒吃這裏的飯。」

房子有些多心了,覺得這可能與自己來了有關。

「栗田,你的快信。」

宿舍管理人的妻子敲了敲門,說。

房子聽到「快信」二字,心裏不禁一驚。她覺得這信似乎與自己在這兒有關。

拿過來一看,原來是桃子來的明信片。房子心裏覺得不應該看,但眼睛卻不由得移向了明信片上。

我已平安到家。後天,家裏準備將一部分行李託運走。聽說他們想請您照料一下我們在東京的住所。我很擔心這會妨礙您的考試準備工作。

那位現在如何?請轉達問候。盼望着見到您的那一天。

前些日子事情很糟,本月的未能轉交給您。待幾日後寄去。

桃子

「那位」大概指的就是自己。房子馬上就猜到了。未能轉交、要寄來的毫無疑問就是錢了。

房子來這兒以前,她一直認為義三早就是個出了師的醫生。她一直覺得義三是個沒有生活痛苦、學習重負的人。

「這太不應該了。」房子自語道。

今天晚上,義三回來以後,自己要好好和他談談,爭取還是回店裏。就是不回那家店,自己也要到別的地方去工作,去等待。她覺得自己寄身到義三這裏,是太輕率了。房子生長在貧苦的家庭,又為弟弟忍受過生活的熬煎。所以,當她聽說義三在靠着桃子家的資助學習時,心裏產生了巨大的震動。

房子把桃子的明信片放在了義三的桌上,獃獃地坐在那裏。

六鋪席大小的屋裏沒有一件房子的東西,也沒有任何可以讓房子去做的事情。房子只看到了堆在一邊的義三的臟襪子。她拿起這些襪子和昨天借來的床單,下樓去洗手間了。

昨天和今天都是好天氣。管理人的妻子也端著洗衣盆來到了洗臉間。

她望着房子,覺得有些不解地問:

「你有肥皂嗎?」

「嗯。」

「那不是洗臉的香皂嗎?!」

「對,就一點兒。」

「那不是床單嗎。剛用一晚上就洗?」

管理人的妻子打量著房子的神情說。房子有些不知所措了。她也不能告訴管理人的妻子她今天就走。管理人的妻子轉過臉去,開始洗起自己的衣物。

「你多大了?」

過了一會兒,管理人的妻子突然問道。

房子沒有回答。

「你是這塊兒的人?」

「嗯。」

「你家裏的人知道你在這兒嗎?」

「我家裏沒有人,就我一個。」

「就你一個?難道你也沒有父母兄弟?」

管理人的妻子望着房子,顯得有些半信半疑,同時又有些可憐房子的樣子。

「你和栗田就像兄妹似的,長得還真有點像。」

聽到這句未曾料到的話,心情陰鬱的房子立時感到心裏變得開朗起來。

洗完衣物,兩個人拿着衣服來到了二層的晾曬台上。

藍藍的天上掛着一輪薄月,微風送來沁人肌膚的暖意。

一條黑色衣帶般的河水將一座擁擠不堪的小鎮捆綁在其間。街鎮上低矮的房頂的對面顯露出車站站台的模樣。站台上的長椅處有着或端坐或站立的人們。從遠處看去,就像個大舞台。

新建的千葉醫院,這座淺紫色的建築物坐落在那裏,顯現出與這座街鎮不協調的美。

「聽說那是座醫院。真夠漂亮的。」

管理人的妻子向房子搭訕道。

「把周圍的房子都比下去了。」

管理人的妻子顯得頗為得意地繼續道:

「聽說那是栗田的親戚建的。栗田要是通過了國家考試,也要在這座醫院裏乾的。現在的學習對他來說,最關鍵啦。」

房子晾曬完有限的幾件衣物,便悄悄地離開了管理人的妻子身旁。

回到屋裏,房子發現榻榻米上有張舊照片。

「這是怎麼回事兒?」

剛才,房子打掃完屋子離去時,榻榻米上一小塊紙屑也是沒有的。

房子撿起照片,心裏有些生疑。

這照片是房子的父親還健在時照的。照片上的房子留着長長的娃娃頭,很自然地站立在父母的中間。

她想不起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照的了。這張小小的照片躲過了空襲的戰火,留在了她的身邊。每逢看到照片上那時自己幸福的樣子,房子就感到十分快樂。她走到哪裏都要帶着它。這照片和她可以說是形影不離。

房子記得這張照片在前天請義三保存的錢包里。

錢包,房子已經交給了義三保存。可為什麼這張照片卻掉在這裏了呢。真讓人不可思議。

房子用眼睛掃視了一下義三的桌子。

這是張十分結實的桌子,旁邊三個抽屜,中間一個大抽屜。桌上放着的簡易書架上擺放着醫學用書、筆記本,還有字典和七八本文學書。書上放着一個小圓鏡子。

房子的紅尼龍的錢包曾在桌子上放了一段時間。昨天早晨,義三把錢包放在了正中的抽屜里,並告訴給了房子。而且,房子也親眼看到了。

現在,那個抽屜被打開了兩三寸。

房子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她連忙把抽屜全部拉開。

房子的錢包就放在抽屜邊上。可是,錢包的拉鏈被拉開了,敞着口。

「啊!」

錢包里的東西果然沒有了。

房子大驚失色。她把房間仔細地看了一遍。

鑰匙仍然插在門的鑰匙內孔里。

原來自己忘記了鎖門。就在自己洗衣服的這一眨眼的工夫,有人曾來到過這間屋裏。

房子慌了。她來到走廊里。外面沒有人影,每間屋子都是安安靜靜的。

房子跑下樓去,衝進管理人的房間,大聲道:

「有小偷,小偷進房間里了。」

「什麼?你說小偷?是栗田的房間被偷了?」

管理人摘下老花鏡,看着房子。

「嗯嗯,是的。」

「都丟了什麼?」

「錢。」

「錢?多少錢?」

「兩萬五千日元……」

「兩萬五千?這錢可不少。」

管理人顯出頗為吃驚的樣子,

「怎麼會有這麼多錢……是栗田的嗎?」

「不,是我的。」

管理人感到有些奇怪:

「你的?」

「對。我在洗衣服時,丟的。」

管理人似乎不相信:

「不可能吧。是不是你記錯了?」

「不是。我是放在裏面了。現在已經空了。」

房子讓管理人看了看錢包。這錢包就是那種窮人家女孩子常用的錢包。管理人毫不客氣地看了看,問:

「就是放在這裏的?」

「我是和照片放在一塊兒的。現在掉在屋裏的只有這張照片了。而且桌子的抽屜稍稍打開了一些。有人來過的。」

「你說有人來過,可我一直在這兒,我老婆剛剛出去辦事。又沒有其他人進出過。今天,宿舍的人都出門了。」

「可是……」

「那就怪了。你的門一直沒關嗎?」

「是的,我沒上鎖。」

管理人頗不情願地起身來到走廊里。

走廊的牆壁上掛着顯示各房間的住戶是否在家的名牌。所有的木名牌都翻了過來,顯露出後面的紅字,唯有一個沒有被翻轉。

「噢,是戶波嘛。他今天休息?」

管理人來到那個學生的房間前,扭了一下門把手,喊了幾聲他的名字。

「沒在家。他忘了翻牌啦。宿舍里一個人也沒有,也沒有人從外面進來。這事兒可就怪了。在這個宿舍里,還從來沒有出現過丟錢的麻煩事兒呢。」

「可是,我的錢是丟了。」

「這事兒就怪自己沒關門唄。你可以肯定有人去過房間嗎?」

說着,管理人和房子來到了栗田的房間。

房子把前因後果向管理人敘述了一遍。聽完后,管理人問:

「這事兒可就怪了。會不會是被栗田帶走了?」

「不會的。」

「會不會有人知道你把錢交給栗田保存了,你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

「這種事件,特別希望你能夠提供些線索。你看,這窗戶小偷也是進不來的嘛……」

為了採光好些,窗戶是后打通的。

窗戶外面,有一條很窄的路,路對面是鄰居家的牆,孩子們正在那裏玩。狗窩裏拴著條棕色的狗。

「我也很想幫你查一查。可是,你不是這宿舍的人,事情就難辦了。不該在這兒的人在這兒了,這就是事兒。作為宿舍來講,也就不想求警察幫忙了。要是說在這兒丟的,宿舍里的人都要受到牽連的。最後再弄個留宿女孩子,別說栗田啦,就連我也沒臉見人的。栗田回來后,咱們再想想辦法,商量商量。」

聽管理人的口氣,他不僅不同情房子,反而還覺得房子丟失了錢是給他添了麻煩。那語氣里還有些懷疑、嘲諷房子的味道。管理人離開后,房子泄了氣似的,顯得無精打采。

本來是興沖沖地去報失,可管理人的亂猜疑使得房子的指望徹底落空了。

對於房子來講,被盜的這筆錢就是她失去住處的代價,是一筆數目很大的款項。

房子自己以前從來沒有拿過兩三萬這麼多的錢。她之所以把錢交給義三保存,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出自於她內心的不安。她身上帶着它就會感到坐卧不寧。雖然這一大筆錢是她自己的,可她卻不覺得像自己的。

更主要的是因為這筆錢來自義三的舅舅,也就是桃子的家裏。這使房子內心產生了極度的不安。

房子現在感到很害怕。這倒不是因為錢丟失了,而是因為不明身份的人潛入過這個房間。她感到十分恐懼,就像被看不到的敵人奪去了雙腿似的。

房子關上門,上上鎖,又關上玻璃窗。然後,在桌子前默默地坐了許久。

她拿起義三的鉛筆和紙,寫道:

「謝謝您了。我不能在這兒呆下去。這三天令人高興的日子,我是忘不掉的。痛苦的時候,我還回來。請向桃子問好……」

寫着寫着,她的淚水落在了紙上。房子用手指尖拭去落在紙上的淚珠。她覺得現在是她感到最為痛苦的時刻。

義三離開M醫院,與民子告別之後,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自語道:

「要保守秘密,真是夠折磨人的。」

房子現在在宿舍。這件事對民子雖然算不上秘密,但是今天義三卻沒有對民子講,而且又沒有顯露出任何聲色。義三覺得自己變得十分笨拙。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有意向民子保守這個秘密。

義三覺得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那麼不自然。自從房子來到宿舍以後,義三覺得自己突然開始意識起社會上人們的視線來了。他十分厭煩現在的自己。

「沒有什麼不好的。也沒有任何可以羞怯的。」

義三對自己說,似是在自責,又似是在鼓勵自己。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軟弱、如此沒有出息,在一生中的關鍵時刻,竟然會如此猶豫不決。和大膽地跑到自己身邊的房子比較起來,自己又算是什麼呢。

在關鍵時刻自己卻束手無策。義三為自己的幼稚感到十分可憐。

不過,當他坐在電車裏時,心頭上又浮現出許多願望。他要為房子做許多許多事情。

總而言之,他不能讓房子再回到房子自己不喜歡的那家彈子廳。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讓房子住在宿舍里,一直住到桃子她們搬到醫院裏來時。

可是,同住在一個房間里,今天晚上還會像昨天晚上那樣不越線嗎?他已經緊緊地擁抱過了房子好幾次了,想必房子是不會拒絕的。義三感到心裏一陣顫抖。

但是,要是越線了,那房子又該怎麼辦呢?過後,再求舅舅的醫院收留房子,那對桃子來講,自己就顯得有些無恥了。另外,房子也許會受到異常的打擊,性格變得扭曲。房子所需要的是親切的關懷,重新的教育。

義三在N車站下電車后,把手放在褲子口袋裏摸索了一下,數了數放在裏面的有限的幾個錢。

望了望點心店漂亮的玻璃櫥窗,義三走了進去。這是家最近新開的店鋪。

他買了一些布制工藝品般的日本點心。

玻璃櫥窗里擺着水仙花。

女售貨員用紙包裹着點心,手勢十分靈巧。

「這種點心叫什麼名字?」

義三問道。

「這些都是透明點心類的。我給您包的這種叫『寒椿』。」

「噢,這就是『寒椿』……」

義三臉上浮現出微笑,就像剛剛實現了一個小小的夢想。他走出點心店,風迎面撲來。

「這冬天的風,說刮就刮,真煩人。」

從他身邊走過的年輕女人對她的同伴說。義三連忙背轉身去避開風。同時,他又豎起了大衣的領子。

義三望了望天,天上已掛滿了星斗。斷了線的風箏掛在了電線上,發出了咔嚓咔嚓的響聲。

寒冷的風吹得行走在河邊道路上的義三加快了腳步。

「栗田,你回來啦。」

管理人夫婦迎到門廳來。

「我們正等你呢。」

說完,他們就講起房子丟錢的事情。

「栗田,你真的給她保管錢了嗎?保管了多少錢?」

主婦迫不及待地問。

「有多少錢,我倒沒查過。不過……」

「不知多少錢,就幫人保管錢,還有你這樣的。你也不是旅館存貴重物品的……她說了,裏面有兩萬五千日元。我看她不像有那麼多錢的人。」

「不,也有可能的。那錢包裝得鼓鼓的。裏面放的是她家的搬遷費。」

管理人不悅地說:

「栗田,你看這事怎麼辦?這要是栗田你自己的錢,咱們鬧出去也成。可這是她的,她也可能記錯了,也可能不小心給丟了……」

「這錢,她確實有。」

「栗田,你就沒查查錢包里都有什麼?」

「沒有。」

義三想起了房子,便說了句:

「總而言之,請稍等。」

說完,他便上了二層。

屋裏黑乎乎的,房子不在。房子寫的留言條放在桌子上。

「糟了。」

義三連忙跑下樓。

「那姑娘去哪了,你們看到了嗎?她幾點出去的?」

義三很不客氣地向管理人問道。沒等管理人回答,義三就向外面跑了出去。

他幾乎是跑到「綠色大吉」的。義三心急如焚,連忙向「綠色大吉」女老闆的兒子打聽房子的情況。可是,那個人態度格外冷淡,愛搭不理地回答道:

「我可不知道。她不在這兒幹了。」

身體肥胖的女老闆也是滿臉不高興的樣子。

「今天,她倒是來了一下。這種孩子脾氣倔得很,不聽人勸,也不識好人心。你照顧她,她不知圖報。我勸她留在這兒,可她硬是要走,根本不領情。」

義三又向在玻璃圓櫃里賣彈子的女孩打聽了一下。聽說房子把自己的那一點點行李全賣了,離開了這個地方。

義三渾身乏力,雙腿酸痛。

他覺得自己犯下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這個錯誤或許會毀掉一個女孩的一生。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悔恨。同時,在這悔恨之情的深底蘊含着不斷升騰的對於房子的憐愛。

房子到底去哪了呢?

義三在附近的彈子廳、鬧市的茶室不遺餘力地搜尋着房子的身影。他想,房子說不定會在這一帶的店裏找到工作的。

在留給義三的短短的信里,房子一個字也沒有提到錢的事情。當義三想到這點時,他更加體會到在那寥寥數語之中所飽含着的房子的極大苦痛。

失去了那麼一大筆錢,房子就算賣掉了自己那點點行李,又能起什麼作用呢?!這責任還是在義三這裏。按管理人所講的,這種盜竊完全是突發性的,很難找到線索。而且,當時義三又不在家,所以他很難做出判斷。不過,這丟錢與房子出走之間似乎有着某種聯繫。

義三覺得應該替房子去報案。可是丟錢的人不在了,警察又會怎麼理解呢?也許應該同時報案,一是尋人,二是被盜。

義三來到N車站,久久地望着從剪票口進進出出的人們。義三感到陣陣鑽心入骨的寒冷,這侵襲他體內的寒冷也正是他悔恨的苦痛。

「再見到她,絕不讓她離開自己。」

但是,房子沒有來N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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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小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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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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