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回 寄愛寫小詩投郵有意 對親作快語析產何慚

第一百八回 寄愛寫小詩投郵有意 對親作快語析產何慚

第一百八回寄愛寫小詩投郵有意對親作快語析產何慚

二姨太看到梅麗那沉吟不定的樣子,便也是不解,望了她問道:「你想什麼?」梅麗坐在躺椅上,將腳懸著,擺了幾擺,放出很自然的樣子,臉上微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有什麼事,讓你管不著?」二姨太想了想,微笑道:「我管不着你的事嗎?那可多了。」梅麗也不多說,依然還是將兩條腿垂著搖擺,右手一個食指,卻在左手掌心裏,只管畫着字。二姨太看到她那種出神的樣子,也只管望了她那臉。梅麗在手裏亂畫了一頓,眼皮一抬,見母親很注意的樣子,抵在當面,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突然站起身來,就向裏邊屋子裏走去。二姨太一看梅麗那神情,和她說話的話音,覺得她那心中,當然含有一段隱情。這話在她自己不說出來,作母親的,自然也無法追問。她到了隔壁屋子裏去,默然不作聲,有兩個鐘頭之久,那邊一點響動也沒有。二姨太隔了一道繡花屏風,叫着問道:「梅麗,你怎麼樣,睡著了嗎?」梅麗在那邊,依然是不作聲。二姨太以為她真的睡著了,就悄悄的在屏風邊溜了過來。及至轉過門來一看,只見她伏在一張小寫字枱上,手上拿了自來水筆,只管在那裏寫。她彷彿聽到身後有點響動,猛然回頭一看,見是母親來了,好象是吃了一驚。連忙將自來水筆一放,扯開怞屜,就把桌上的紙張,用手一卷,一齊卷到怞屜里去,撲通一聲,把怞屜跟着就關上了。二姨太道:「這為什麼?這為什麼?」梅麗臉上一紅,站起來靠着寫字枱道:「人家在這裏作文呢,你跑了來,打斷人家的文思。」二姨太道:「打斷你的文思?你又作什麼文?」梅麗笑着推她母親道:「你出去罷,我練習學校里的國文課呢。」二姨太道:「怎麼着?你這屋子還不許我來嗎?」梅麗依然向前推着她母親道:「你去罷,你去罷,我這裏不要你了。」二姨太笑着連連說:「你這孩子,你這孩子。」梅麗道:「真是的,人家作文作得正有味的時候,你跑來搗亂,你說討厭不討厭呢?」

母女倆正這樣說笑拉扯著,恰是玉芬到這裏來找什麼東西。一掀門帘子,將頭一伸,不由先笑了起來道:「你瞧,娘兒倆這樣親熱,還鬧着玩呢。」二姨太笑道:「咳!哪是鬧着玩呢,她在這屋子裏作文,不許我打斷她的文思,把我轟了出來呢。」玉芬道:「這樣用功,那是好事,你別攔著呀!」二姨太和梅麗就都不說什麼了,和她一路到外面屋裏來坐着。二姨太知道玉芬是無事不到這裏來的,既來了,不是要什麼東西,就是有什麼話要說,陪了她坐着,只是說閑話,等她開口。梅麗覺得無意思,一人自走了。玉芬談了一陣子,才問:「二姨媽,八妹不是有一個開書格子的-字鑰匙嗎?和我那開書格子的鑰匙,大小差不多,我要藉著去開一開書格子。」二姨太道:「她的東西,我不知道,也許在那寫字桌子的怞屜里,你自己去找一找罷。」玉芬道:「她自己不在這裏,我可不好去開她的怞屜。」二姨太道:「你也太見外了,這讓外人聽見,豈不是笑話?」玉芬笑道:「不是那樣說,我們這位妹子,心高氣傲,有點象我。若是不徵求她的同意,糊裏糊塗先就去搜她的怞屜,她聽到了會不樂意的。也並不是說她有什麼不能公開的東西,讓我翻著了。可是人家整理得好好的東西,旁人給她一陣亂翻,翻得亂七八糟,看了也不順眼。而且……」二姨太笑道:「哎呀!我的三少奶,你解釋了這麼些的話,也就夠了,下面還有而且,這樣一轉,又不知道要轉出多少議論來!會說話的人,真是不同。」玉芬說着話,帶笑着,也就走向梅麗屋子裏來。二姨太因為怕她多心,坐在那邊屋子,沒有動身,自讓她一個人來開怞屜。玉芬見這桌上,一枝自來水筆,斜放在吸墨紙上,正是梅麗匆忙中,沒有收起。隨手怞開正中一個屜子,只見三四張西洋紙信箋,蓬鬆著放在紙張上面。那紙上是鋼筆寫的紅色字,正是梅麗的筆跡。信箋的橫頭上,注有碼子字一二三號,於是拿起第一張來一看,起頭四個字,乃是玉樹先生。玉芬身上倒象受了什麼激刺一般,肌肉抖顫一下,撲通一聲,就把怞屜關上。然而關閉了之後,雙手依然扶了桌沿不肯就走。定了定神,回頭又看看,見二姨太並沒有過來。於是又輕輕地將怞屜拉開,將一共五張洋信箋拿在手上。然而那字寫得很細,除了四張信箋寫滿之外,第五張也寫了一大半,頃刻之間,如何可以看得完?只看那第三張中間,有幾行抬頭另寫的,卻是可以注意。玉芬將身子半側着,一手託了信紙,一手扶著怞屜,預備一聽到隔壁的腳步聲,就把信紙放下,怞屜關上。再仔細看那另行的字句,恰是每句一行,下面加著一些新式標點,不用提,這是新詩了。一念那詩是:悵惘的前途,布着重重的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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憧憧的鬼影,在哪裏徘徊回顧。

我要大著膽子上前呵,覺得那是危險之路。

我要站住不前呵,荒野中怎容留得住?

看呵!那裏有一線曙光。

自由之神穿了白色的衣裳,她手拿着鮮花,站在鵝絨似的雲上。

呀!她含着微笑,和我點了點頭。

好象告訴我說:她那裏可以得着自由。

自由之神呀!你援一援手。

我為着你,要奮鬥!奮鬥!奮鬥!

玉芬念了一遍,心想,咦!自由之神,這自由之神是誰?她要為他奮鬥呢。這憧憧的鬼影,又指著是誰呢?這小鬼頭真有點兒看不出,倒會作愛情詩了。別說那個小謝,正是想吃這隻天鵝的人,就是讓別一個人看到這種詩,這文字隱隱之中,正含着一種乞憐求助的意思,有個不動心嗎?她這小人兒嘴尖舌快,總說別人在喪事辦這樣辦那樣,都是全無心肝。那末,她自己大談其愛情,又當怎麼解說呢?玉芬這時,只聽到屋子外面得得得得一陣腳步聲,似乎是梅麗來了,因為她不脫小孩脾氣,有時是喜歡跑的。玉芬趕快就把信放下,身子向後一靠,關上了怞屜。停了一停,並不聽到梅麗說話,於是大聲道:「二姨媽,你說這鑰匙在哪裏?我並沒有找到呀。」二姨太道:「她也不一定把鑰匙放在怞屜里的,只好等她自己來拿罷。」玉芬對於這個鑰匙,原無得着之必要,既是二姨太說等梅麗來拿,就不必再問了。於是走到外面屋子來,向二姨太道:「回頭等八妹來,找出來了你給我收著,我回頭叫人來拿罷。可是一層,你千萬別說我翻了她的怞屜。她那個脾氣,我惹不了。」二姨太也沒有料到她在隔壁屋子裏,會偷看了梅麗的信,並沒有去找鑰匙。因之她如此說着,也就信了她的話,答應不說。玉芬走出房去,后又迴轉身來,正色道:「真的,不說笑話,回頭八妹來了,萬萬不能說我翻了她的怞屜。其實她也沒有什麼,可是要說作嫂子的,不是來找鑰匙,是借緣故捉她的弊病來了,我成了什麼人?現在我是十分後悔呢。」二姨太笑道:「喲!我的少奶奶,你也太多心,太仔細了,一個寫字枱怞屜,做嫂子的翻著尋一尋東西,有什麼要緊呢?」玉芬依然正色道:「是真的,不能告訴她。」二姨太道:「好罷,我決計不告訴她,你放心就是了。」玉芬一看這情形,大概是不會說的,於是才笑着走了。

過了兩小時以後,梅麗回房來,二姨太怕惹下什麼禍,果然照玉芬叮囑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是不多一會兒,玉芬自己又來了。二姨太倒有些奇怪,她說派人來取鑰匙,怎麼自己又來了?不用提,一定是怕我把話告訴了梅麗,所以特意來預防著。哎!這種人,真是用心良苦。梅麗倒是很坦然的,對於玉芬的行動,一點不曾留意。她倒以為玉芬是打聽鶴蓀搬家事情來的,忍不住先問起來了,便道:「二哥說走就走,後天就搬了,你知道嗎?」玉芬淡淡地答道:「我倒沒有知道呢?」梅麗道:「三哥找著房子了嗎?」玉芬皺了眉道:「我真不解母親什麼意思?一點兒不肯遷就,說要我們搬,就要我們立刻搬走。已經有一個開始了,我們哪裏又能夠久住?所以鵬振這兩天找房子,我倒也不攔阻他。大概也找妥了一所,哪日搬走,雖是說不定,可是母親逼着我們搬的時候,我們只好跟着你二哥搬了。世上的事真是難說,幾個月前,我們哪裏會料到現在這種樣子?」梅麗道:「我看也沒有什麼可悲觀的,大家分散開來,各人去找各人的出路,也許我四個哥哥,將來造成四個這樣的門面,那是多麼好呢?」玉芬說:「八妹現在很會說話,不能把你當小孩子看待的了。」二姨太道:「不把她當小孩子看待嗎?那除非是兩三年以後的事,現在她知道什麼?」玉芬聽了這話,又想到剛才所看見梅麗寫的愛情新詩,於是向著梅麗微微一笑。梅麗道:「你笑什麼?我看你這笑裏面,很包含着一點意思的。」玉芬依然偏了頭望着她道:「有什麼意思呢?你說!」梅麗道:「我哪知道你包含着什麼意思?因為你這種笑相,我是看慣了的,事後研究出來,總是有意思的,所以我就說你笑着有意思了。」玉芬一想,不要再向下說,真會露出什麼馬腳來,於是站了起來,拂了一拂衣襟,笑道:「這樣說,我倒成了一個笑臉曹躁了。」一面說着,一面就走開去。梅麗讓她走得遠了,才道:「你看這個人,無所謂而來,無所謂而去,這是什麼意思?」二姨太正知道她是有所謂而來,有所謂而去,不過玉芬再三叮囑說,別告訴她開了怞屜,因此也就不去糾正梅麗的話,便道:「她也許是自己因為要搬走,來探探我們口氣的。」梅麗道:「可憐!我們是未入流的角兒,去也好,留也好,絕對礙不著誰的事,她跑到這裏來,打聽什麼消息?」二姨太道:「也許是打算在我們口裏,套出別人的消息來呢。」梅麗臉色又一紅,頓着腳道:「散了好,散了好!這一家子人,大家總是勾心鬥角,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散了以後,這就誰也不用瞧著誰了。」二姨太也沒說什麼,只嘆了一口氣。梅麗坐了一會,又回到隔壁那小屋子裏去了,直到晚上亮電燈的時候才出來。二姨太總以為她在作功課,哪裏料到她有別的什麼用意。

第二日清早,梅麗找了一陣子郵票,後來就出去了。不一會兒工夫,她由外面走進來,先嚷着道:「咳!二哥真成,還雇了一輛長途汽車來,停在大門口,等著搬東西呢。」二姨太道:「你一早到哪裏來?」梅麗倒不料自己無心說話,就露出馬腳來了。因道:「我也沒上哪兒去,不過是到門口去望望,就看見搬東西的汽車了。」二姨太道:「這樣一早就動身搬家,真肯下工夫,我到外面瞧瞧去。」二姨太剛說完這句話,梅麗倒起了身,先在她前面走,一路走到金太太屋子裏來。看時,只見金太太態度很安然的樣子,半躺着坐在一張安樂椅上。慧廠也在她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了,一手捧了一個日記本,一手捏了一枝自來鉛筆,臉望着金太太,顯出笑嘻嘻的樣子來。金太太口裏說一句,慧廠就答應着在日記本子上寫一筆。二姨太看着,倒有些莫名其妙,走到門外,就站住了,不敢沖了進來。金太太笑道:「瞧你這老實人,倒也知道避嫌疑,沒有什麼,你只管走進來罷。」二姨太被人說破,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又避什麼嫌疑呢?因為太太報一句,二少奶寫一句,我不知道什麼意思,所以站着猜了一猜。」慧廠將手上捏著的鉛筆反過來拿着,用鉛筆頭敲著日記本子的面頁,笑道:「你猜猜看,我們是在寫什麼呢?」梅麗知道慧廠是快走開的人了,說不定是金太太的一番好意,留下幾句治家格言,讓她在日記本子上寫着,好牢牢記住。便笑道:「一定是些傳家之寶。」慧廠對金太太道:「你瞧瞧,連八妹都會說這種話了,我說是記下來公開的好不是?家裏用不了的東西,我拿去一點,自是可以少花錢去買,可是我決不想佔大家的便宜,一人獨吞。」金太太道:「梅麗這孩子,喜歡鬧着玩,你倒注意她的話。」梅麗道:「喲!二嫂是在寫什麼呢?我還不知道呢。」金太太道:「你既是不知道,為什麼倒瞎說一陣子?是你二嫂和我另要幾樣木器,我答應了。心裏想着,有多少可以拿出去分配的,於是乎我慢慢地想着,想得了一樣,就讓慧廠寫上一樣。」梅麗道:「這完全是我弄錯了。我以為你有什麼治家格言告訴了她,讓她去寫,倒不料是些木器傢伙。二嫂,得啦,算我對不起你。」說着,向慧廠勾了勾頭。慧廠知道梅麗是個要強的人,這樣子和人道歉,簡直是一百年一回的事,便笑道:「你這樣一來,倒弄假成真了。好罷,明天我搬過去,第一個要請的,就是你。」梅麗道:「喲!還要下個請字兒,成了生人啦。」金太太淡笑了一笑,點點頭道:「這個你會不曉得,俗言道得好,分家如比戶,比戶如遠鄰,遠鄰不如行路人。」慧廠聽了這話,又瞧老太太的顏色,覺得是牢蚤話又要來了。便低了頭翻著日記本,用鉛筆一樣一樣地點着,數那木器傢伙,口裏還帶念著。二姨太又覺得是梅麗的話問出禍事來了,便道:「二少奶為人是很爽快的,要辦什麼,心口如一,這就好,我就喜歡這種人。」她在金太太下手坐着,揚了臉向金太太問道:「太太,你說是不是呢?」金太太還未曾答話,慧廠笑着插嘴道:「二姨媽怎麼平空無事地加上一段讚詞,這是難得的呀?」金太太笑道:「大概你沒有懂她的用意。」慧廠道:「這還有什麼意思?我一時倒想不出。」金太太道:「她的意思說,搬家是誰都願意的,只不開始去作。你很痛快的贊成,又願先搬,所以她誇獎你。」梅麗也搶著說道:「象二嫂這麼的心口如一,一點不作假,確是不可多得的。就是我,也很是贊成她的這種舉動。」慧廠點了點頭,笑道:「我們八妹,書算沒有白念,可以諒解到這一層,就沒有平常婦女……」慧廠說到這裏,突然將話縮住,自己明白,這句話說出來,得罪的人就太多了。在屋子裏的人,都也了解的意思,就沒有人追問她這句話了?br>

恰好是玉芬進來,看到慧廠手裏倒拿着鉛筆,只管去打日記本的封面,一眼就射在上面。慧廠也不等她問,將日記本子舉著,揚了一揚道:「你猜這裏面記些什麼?」玉芬道:「分明是日記本子,你還要我猜什麼呢?」慧廠道:「你想想,若是這上面還寫的是日記,我又何必說這句廢話呢?老實告訴你,我搶了大家一個先,和母親要了許多木器。」玉芬聽了這話,臉上立刻有些不好看,不免掉過臉來,向金太太看了一看。金太太道:「木器我是給了她一些,但是這也無所謂先後,我已經把家中的木器傢伙,全盤估計了一下,大家都可以分得一部分,你別聽了她的話着急。」玉芬被金太太一說,心中更是不高興,自己何曾着什麼急呢?便笑道:「你自然是公心的,可是我也沒說什麼呀?」金太太笑道:「你不願意嗎?反正也多不了,送人總是送得掉的。」梅麗道:「三哥是講究的人,三嫂又好個面子,這些舊東西,當然是不要。」二姨太究竟是個忠厚心眼,恐怕玉芬下不了台,插嘴道:「木器傢伙,有什麼新舊?而且俗言道得好,富家必有舊物。一個人家制了滿堂新,那也不見得闊。三少奶這點事,還不知道嗎?家傳的東西,無論什麼,都是好的,哪有不要的道理?」她這樣幾句不見經傳的典故,倒很合了玉芬的心思,笑着點頭道:「還是二姨媽說對了。就是母親不給我,我還要討一點東西作紀念哩。」金太太道:「什麼大事也完了,我留着這些木器又幹什麼?說了給你們,自然是給你們。你也找一張紙來,我把給你的東西告訴你,你自己去寫上。」玉芬向四周看看,看哪裏有現成的紙筆?因之站起身來。但是剛一站起來,又坐下去,微笑道:「也不忙在這一會子。」慧廠將日記本子和鉛筆,一齊遞給了她道:「你由後面倒著頁數向前寫,寫完了,你撕下去就得了。」玉芬依然將日記本子遞迴道:「好好兒的,又撕了一本日記簿作什麼?我可以找筆去。」她說着,就到隔壁屋子裏,將硯台筆墨和一疊白紙,一起搬了來放在桌上,自己也在桌子邊椅上坐下。金太太冷眼一看,微撇著嘴,卻不作聲。玉芬一頭高興,起先還不理會,將墨在硯台里磨著,怞出筆來蘸墨,依然還不聽到金太太開口。這要向下寫,可寫些什麼呢?於是放下筆,把桌上一張白紙整理著折了一折,向桌上吹了一口灰,將紙端端正正放着。但是金太太依然望了不作聲。金太太明知道她等著開口,故意將-字格子上的佛珠,拿到手裏來,一個一個地掐著,垂下了眼睛皮,作個要參禪的樣子。玉芬心裏一着急,心想,若是象她這種神氣,一參禪下去,不定什麼時候迴轉過來,獃等到什麼時候呢?只得將臉向金太太望着,微笑道:「你不說是報給我寫嗎?」金太太放下了佛珠子,笑道:「你老沒作聲,我以為你不要了呢。」玉芬對於這句話,雖有點不願受,然而為了馬上可以承受東西起見,這時也就高傲不得,便笑道:「我以為母親在全盤推想,想完了,才告訴我呢。我在這裏等著,就不敢打斷你的思想。」金太太因她已經承認了要東西,也就不必再和她為難了,於是就將所能記憶的木器,隨報了幾樣給她聽。玉芬就也不再謙遜,聽着一樣,就寫上一樣了。寫了十幾分鐘,金太太還在報,慧廠便插嘴道:「快夠了。」玉芬微笑道:「你怎麼知道母親的心事,就說快夠了?」慧廠道:「這決不是胡猜,自然有原因的。我照着我的日記本子算,你所得的,和我只差一兩樣,豈不是快夠了?母親口裏報著,哪裏記得多少件?我心裏聽到一樣記一樣,和日記本子上的總數,比了一比,所以知道。這樣提一聲,咱們兩人一樣,很是公平。以後還有別人要,咱們還是這樣照方吃炒肉,事後可少許多是非。我這話是厲害一點,可是我說在明處,就是你見怪,總還可以諒情一二。」玉芬笑道:「這些話,幸虧是二嫂說的,若是我說的,那可不得了了。」慧廠道:「既要作那件事,就免不了人說,與其讓人說,就不如自己說出來的乾淨,你覺得我這人痛快不痛快?」梅麗笑道:「老實說,剛才我看到二嫂向日記本子上寫木器傢具,我是有點不高興,如今聽到二嫂說的這一篇話,就很有道理,我又高興了。」玉芬覺得她過於抬高慧廠,正是有點瞧不起自己。只是在正面上說,慧廠這話本是有理,卻又不能不附和著贊成。因笑道:「二嫂和二哥,相配得是正好。二哥是個很沉默的人,遇事總是慢慢地去辦。二嫂是個很爽快的人,干就說干,不幹就說不幹,正好彼此抵補起來。」慧廠笑道:「他也不能算沉默,只是遇事退後。我也不能算爽快,只是遇事胡來。可是你和老三,一個精明強幹,一個強幹精明……」金太太皺了眉道:「不必說這些話了,大家在一處,還有多少日子?說這些俏皮話,大家明白過來,不過是鬧着玩。一個不明白,又要生許多是非。」慧廠對於老太太這話,也很覺有理,只得一笑了之。

可是她們二人這樣一番抄寫了傢具單之後,佩芳也不知如何得了消息,趕到金太太屋子裏來,也照樣地和她要東西。到了這天晚上,大家坐在金太太屋子裏討論分配木器傢具的事,除了燕西而外,兄弟姊妹都到了。金太太便叫人到書房裏找去,回來報告已是到白家去了。金太太點着頭,微嘆了一口氣。這晚議論,算是最後的一幕,大家心裏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想,越談越晚,到了兩點鐘,大家方始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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