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同仇

與子同仇

夫能扶天下之危者,則據天下之安。能除天下之憂者,則享天下之樂。能救天下之禍者,則獲天下之福。故澤及於民,則賢人歸之;澤及昆蟲,則聖人歸之。賢人所歸,則其國強。聖人所歸,則六合同。求賢以德,致以道。賢去,則國微。聖去,則國乖。微者危之階,乖者亡之徵。

--黃石公《三略》

秦始皇陵的兵馬俑有一個令人迷惑不解的現象:大量的士兵頭上戴着一種小圓帽。考古人員證實,這是一種麻布做的頭巾。軍官模樣的戴着板狀的牛皮帽子。更多的士兵則把長發盤在頭上,挽成一個個髮髻。無論是士兵還是軍官,秦軍一律不戴頭盔。

他們不僅不戴頭盔,身上穿的鎧甲也很簡潔,甲片減少到了最低限度。主力步兵的甲衣只是護住前胸和後背。而站在最前邊的弩兵部隊一個甲片也沒有,全身輕裝。這和我們了解的當時魏國的重裝部隊正好形成明顯的反差。

秦國應該有能力為軍隊配備足夠的鎧甲。歷史記錄顯示,自商鞅變法后,秦國是當時諸侯國中最富有的。《史記》上說:秦,帶甲百萬。一般人認為是秦有百萬身披盔甲的軍隊,但眼前這支複製的秦軍卻讓人大感意外。或許,歷史記錄中的文字僅僅是一種渲染?那麼,隱藏在這一奇怪現象背後的歷史真相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秦軍的最後歸宿

秦統一中國,是中國歷史的一個轉折點,但也是秦滅亡的起點。秦帝國僅僅維持了15年。那支曾經戰無不勝的軍隊就隨着帝國大廈的倒塌而灰飛煙滅。在大廈將傾的時候,秦軍戰鬥過,但它的戰鬥力與15年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別。

秦軍最後的日子起於幾乎所有中國人都熟知的那段歷史。那是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900名被徵集去戍邊的壯丁,因為大雨耽誤了行期。按照秦法,誤期當斬,於是,他們在陳勝、吳廣的帶領下揭竿而起,各地民眾立即響應,起義如乾柴烈火蔓延到帝國的各個角落。

起義軍發展非常迅速,起義軍領袖陳勝派遣將領周章率領幾十萬軍隊西入關中,一直攻到戲水(今陝西臨潼)。在起義者即將踏進咸陽的時候,奮起抵擋的並不是帝國的正規軍,而是一支由囚犯拼湊而成的部隊。在秦始皇下葬以後,規模浩大的地下陵墓仍然沒有完工,幾十萬囚犯一直在忙碌善後。刻在秦始皇陵園中發現的一些陶片上的人名,就是他們曾經勞作的見證。

當起義軍離秦始皇陵不到10里的時候,即位的秦二世赦免了這些囚犯,命令他們拿起武器,鎮壓反叛。問題在於,秦軍的主力部隊在哪裏呢?

秦統一后,軍隊有過兩次最大的集結。一次是在廣西桂林附近一個叫嚴關的要塞,50萬秦軍曾從這裏南下,與土著人作戰。當起義突然爆發的時候,這部分秦軍正在戍守剛剛平定的南部疆土。在帝國存亡的關頭,他們選擇了沉默。司馬遷記載,當地的最高長官下令,堵塞南北之間所有的通道,軍隊嚴禁北上作戰。南部秦軍就這樣徹底拋棄了自己親手創建的大帝國。

秦軍的另一支主力在帝國的北疆。打敗了匈奴騎兵以後,30萬精銳並沒有南撤,而是鎮守在長城沿線。當都城告急的時候,這支秦軍開始南下。但是,沒有人確切地知道,它的行動為什麼異常緩慢。

保衛都城的任務只能託付給那支由囚犯臨時組成的秦軍。出人意料的是,這支軍隊體現出了異乎尋常的戰鬥力。

章邯是秦軍最後的軍事天才,在秦末的大動蕩中表現出色。他原本只是秦國的少府,負責管理宮廷日常開支及官營手工業的製造等事務,並不涉及軍事作戰。當秦軍主力一支遠在北方戍守長城而無法迅速返回,另一支則偏處南方無心北顧的時候,章邯臨危受命,率領這支倉猝間由囚犯臨時組織起來的秦軍,投入到戰鬥中,取得了讓人刮目相看的戰績。

他們用了很短的時間就擊潰了周章的幾十萬農民起義軍,隨後秦軍又在章邯的率領下屢敗陳勝軍。在撲滅了陳勝起義軍之後,又在定陶大破楚軍,項羽的叔父項梁被殺。不久又攻殺齊王田儋,消滅了魏王魏咎等多股反秦勢力,反秦最力的楚地幾乎完全平定了,章邯所統率的刑徒軍成為秦軍的一支最有戰鬥力的主力軍,滿目瘡痍的帝國似乎看到了希望。然而,一個來自於楚地的貴族改變了一切,這個人叫項羽。

守衛長城的秦軍主力在王離率領下緩慢南下,在今天河北省一個叫巨鹿的地方,最後的兩支秦軍終於會合了。王離軍把趙王歇死死困在巨鹿城中,章邯軍在外遙相呼應,趙軍危在旦夕,北方即將平定。

在戰鬥的最關鍵時刻,項羽帶領楚軍趕來援救。面對強大的秦軍,為了鼓舞士氣,項羽讓士兵鑿沉船隻,砸破炊具,只攜帶三天口糧。項羽的楚軍與秦軍在巨鹿展開決戰,在楚人難以置信的勇氣面前,幾十萬秦軍在戰場上倒下,大將蘇角被殺,主將王離被俘,章邯率軍救援又被楚軍擊敗,被迫退走。

巨鹿一役,章邯所率的秦軍主力雖為項羽所敗,但是他手中仍掌握著秦軍最後的20萬精銳部隊,與項羽等反秦軍隔漳水相對峙。

由於作戰的不斷失利,章邯受到了秦二世的責問。章邯決定派長史司馬欣趕到咸陽去向趙高請示。司馬欣到了咸陽,等了幾天也沒有被接見,他感覺到了趙高對他們的不信任。司馬欣害怕被殺,急忙逃回軍中,甚至沒敢走原路。趙高派人去追殺,沒有追上。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七月,因為害怕趙高的誅殺,經過巨鹿之戰秦軍僅存的、最後的精銳,與他們的統帥一起被迫向項羽投降。項羽任用司馬欣為將,統率投降秦軍與楚軍共同西進關中。走到新安,他又擔心秦軍反叛,於是下令坑殺20萬秦軍降卒,秦軍主力至此徹底覆滅。

秦國統治集團的不團結,極大地削弱了秦軍的戰鬥力,秦國的嚴刑酷法,使秦末農民大起義迅速地星火燎原。不僅僅是農民起義,而且逐漸形成了全民的反秦起義,再加上被平滅的六國殘餘勢力的推波助瀾,目標就是推翻秦的殘暴統治。這應驗了秦末的一句流行讖語--「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原山東六國之地紛紛反叛,有後顧之憂的秦軍雖奮力作戰,但是已無力回天。

一支偉大軍隊的結局竟然如此令人沮喪,歷經500年沒有衰竭過的戰鬥意志轉瞬間土崩瓦解,這樣的事實仍舊令人難以置信。

秦帝國的橫空出世和頃刻間灰飛煙滅的命運,似乎是被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所主宰,這個深藏不露的力量同樣決定了這支軍隊的沉浮。

在中國歷史上,秦文化是獨一無二的。秦人功利實用、滿懷開拓和進取精神。他們崇拜規則和秩序,相信武力可以解決一切問題。或許,這種文化傳統在秦人發跡之前就決定了日後的崛起,同時也埋下了覆滅的種子。

是秦始皇將這支軍隊帶到了輝煌的頂峰。但是,這個帝王超越了時代的野心耗盡了帝國的國力。無論如何,一支軍隊的命運是緊緊依附在它的國家之上的。在秦軍最後的日子裏,帝國的秩序已經崩潰。當士兵們在前方拼殺時,他們的家已經無人來養活,覆滅的命運不可逆轉。一旦人心動搖軍民將同歸於盡。

漢朝人賈誼曾說:「秦本末並失,故不長久。」古時所說的「本」指的是農業,秦國農業的本是為國家戰爭服務的,強大的秦軍在短短的十年間神速統一全國。十年戰爭以及隨後的征服南方戰役、北擊匈奴等戰事耗盡了秦國幾百年的積蓄,被徵發后剩餘的男子努力耕種也不能獲得足夠的糧食,女子不停地紡織也不能得到足夠的布匹,孤寡老弱都無法生存下去。

當生存也成了問題時,為國效力的尚武精神便消失殆盡了。一統天下后,秦帝國實際上是危機四伏,在強有力的始皇帝健在時還能起到威服的作用,一旦秦國失去了始皇帝,外表強大的秦帝國土崩瓦解只是時間問題了。

也許是歷史的巧合,85年前一個著名人物,戰國初期首倡胡服騎射的趙武靈王也是死在沙丘。不同的是趙武靈王是在內亂不已中被活活餓死,而秦始皇則是在削平天下,開萬世之基業中病死。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死後不久,由他一手締造的大帝國在起義聲浪中迅速崩潰。

秦始皇是在第五次,也是最後一次出巡的路上,在沙丘(今河北巨鹿東南)突然病死。司馬遷在《史記》中這樣記載,始皇帝病危之時,遺詔富有治國之才的公子扶蘇繼位。但是始皇帝死後,掌管符璽的中車府令趙高與丞相李斯,出於自身權位的考慮,經過密謀,決定密不發喪。他們篡改了始皇帝立長子扶蘇為太子的詔書,立幼子胡亥為君。在返回咸陽的路上,為掩人耳目,每日三餐繼續給始皇帝的車上送飯。趙高、李斯派使者矯詔殺死了鎮守長城的公子扶蘇和大將蒙恬。

胡亥繼位后擔心沙丘之謀為人所知,害怕始皇帝的其它諸子造反,開始大開殺戒,秦公子、公主,大多被殺,也有的如公子高,被逼無奈,主動請求為始皇帝殉葬,始皇帝的所遺兒女幾乎被殺殆盡,宗室之間這樣大規模的仇殺,是秦國有史以來也沒有過的。趙高為了獨攬大權又大肆誅殺大臣,造成的後果是秦國到了最危急的時刻,既無良將也無謀臣,僅有個章邯又受到懷疑。

劉邦的漢軍終於攻到國都咸陽壩上,只當了46天皇帝的子嬰,再也無力抵擋,只得帶領殘存秦軍向劉邦投降。然而不久之後,項羽進了咸陽,國讎家恨燒亂了他的理智,不僅殺了秦王子嬰,而且大殺秦國貴族800多人,火燒阿房宮,秦國關中地區大亂。

歷史又是驚人的相似,項羽殺掉了秦軍的最高統率,而他本人卻是在原秦軍將士的逼迫下自刎烏江。楚漢垓下決戰時,投降漢軍的原秦軍將領呂馬童、楊喜、楊武、呂勝、王翳等人率軍緊緊追趕潰敗的楚軍。也許是在新安被坑殺的20萬秦軍將士讓他們去解開這個結,了結了他們曾經的恩怨。

歷史的時空不斷地變幻,秦軍也終於走到了它的盡頭,秦軍以及它的締造者都已經離我們遠去,但他們曾創造的豐功偉績仍然讓我們仰視。

秦人的聲名也遠播世界許多地區。中國被稱作為China,即是由古印度梵文china、chinas,阿拉伯文Cya、Sin,拉丁文Thin、Thinae演變而來的,都是「秦」的譯音,秦軍及其一手創建的大帝國無疑是古代社會最為耀眼的明星之一。

讓我們再一次凝視這些2000多年前的軍人,他們曾經造就了當時世界上最龐大的帝國,也造就了我們的歷史。今天,我們使用着的文字來自於秦人,我們廣袤的國土是秦帝國的延續,我們統一的中華民族在秦帝國時期開始形成。2000多年前的那個大帝國,仍然和我們血脈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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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軍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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