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倫布號

哥倫布號

最初的那聲爆炸異常響亮,我被反衝進了坐椅,四肢似乎快被撕裂了。爆炸聲很大,火箭升空引起的震動衝擊得我的頭部不停搖動。

緊接着又是一些爆炸聲,一次接着一次,火箭的基部騰起一陣霧氣,隨着上升速度的增加,反彈的力量加大了。

我覺得自己有幾次失去了知覺。

當我蘇醒的時候,爆炸聲和震動都消失了。我的頭部腫脹,如中烈犧,吸氣的時候,我的肺葉疼痛異常。

但當我推動身下的坐椅的時候,我的身體開始慢慢漂浮起來,彷彿火箭里被灌滿了液體,而我正漂浮其中。

我欣喜若狂。我的哥倫布號又沒讓我失望!

我叫英培-巴比克思,如果有人願意聽,接下來我就要告訴大家我第二次衝破大氣層限制的經歷--也就是我的第一次火星之旅。

我的登月傳奇故事獲得了倫敦出版界人物G-劉易斯的好評,於是我很高興地把它交給了一位美國出版商,但是由於與波爾人戰爭的不穩定因素,銷售量令人沮喪。M-維思批評說我的書中重力裝置的「不科學的缺陷」,可是事實上,我可以指出維恩著作中的缺點,而且很多天文學、天文物理學專家對我的書作出了肯定。

這些事並沒有吸引我太多的關注。基普誕生了,在《半月觀察》雜誌上刊登了我的未來預言系列,這些更個人化的事情和世界大事一樣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很驚異地發現自己收到了一大堆來自巴黎的長信,信是由劉易斯轉寄給我的,寫信人字跡不工整,名字叫邁克爾-亞當,這個怪人表達了對我的書的仰慕之情,請我注意一下他附寄上的印刷品,那樣我就會「發現與我的著作有驚人的吻合和共同之志趣。」

我不習慣於費事讀完來信,但這個邁克爾-亞當不斷地用更多的信來糾纏我。

最後,在我有空的時候,簡正在樓上陪着基普,我拿起了亞當附寄上的厚厚的複印件。我不得不承認,我在其中發現了自己的想像,--或者說是我的想像的新生!

亞當寄來了一個叫柯羅尼爾-馬斯頓的人在一八七二年至一八七三年間做的記錄,也就是二十八年前記下的東西。那傢伙是個美國人,已經死了。但他自稱製造了一種儀器,能測定「電磁發射」。這種現象是由詹姆斯-克拉克-馬克思最先發現的。如果這些還不足以說明什麼,這個馬斯頓還自稱這種「發射」事實上是由電報信息方式譯成的一種密碼信號。

而這種信息--據馬斯頓和亞當說--來於大氣層之外的一個信號源,來自於火星!

我看到這兒不禁放聲大笑。我寫了一張便條給劉易斯,讓他別再把這個人的信轉寄給我了。

第五天。二千零九萬七千里格。①

①里格,古長度單位,一里格約為三英里。

此刻地球看上去只有滿月大小,大氣層只有一半在反射太陽的光芒,我還可以看到雲層和極地的冰雪。

離地球不遠是如同一隻碟子一樣大小的月球,跟着地球追隨着太陽的步伐,讓我遺憾的是我設計的軌道離那顆衛星太遠了,我只能從七十萬里格之外來觀賞它。

這隻火箭中設備齊全,只需我打開開關,就有火和光源,它們是由貯藏在幾個大氣壓之下的氣體供應的。我的食物是肉類、蔬菜和水果,被壓縮成了極小的形狀。我還帶了白蘭地和水,用高氨酸鉀和氫氧化鈣來維持我需要的大氣:前者加熱就變成了氯化鉀,產生的氧氣可以補充被我消耗的部分;而氫氧化鈣經搖晃可以吸引氧氣在我血液中循環后產生的碳酸。

這樣一來,在星際空間,我感到無比舒適,如同在巴爾第摩聯合廣場的格昂俱樂部的長沙發上獃著一樣。

邁克爾-亞當大約七十五歲,體格高大,但稍微有點駝背,留着大鬍子,很明顯他過去是紅頭髮。他的眼睛長得令人驚奇,他總是習慣性地大張雙眼,在黑眼珠周圍總有一圈白眼仁,眼神清楚但無光,彷彿他是近視眼。

他在我的起居室里走來走去,翻起來的衣領在空中飄動,即使他已是一把年紀,但依然精力旺盛,不知疲倦,而我的房子雖然很空曠寬敞,但他看上去依然如同呆在籠子裏一樣。我擔心他如同雷嗚般的聲音會吵醒基普,於是我邀請他和我一起上花園裏去走走,我想,在戶外也許他不至於這麼失態。

這房子建在沙門附近的肯特海岸,面對着大海。亞當對這些很明顯地不感興趣。

他用一雙大眼盯着我:「你沒有回答我的信。」

「我沒有。」

「我沒有得到同意就到了這兒,先生,是想請您幫幫忙。」

我已經後悔讓他進了我的房子--當然!--但他的熱忱,他那些沒有吸引力的信中奇怪的內容,使我向好奇心屈服了。現在,我站在草坪上,手裏拿着他的最近的一封信。

「邁克爾-亞當先生,也許你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會把這種浪漫的胡言亂語之作寄給我。」

他大笑起來。「也許你認為這很浪漫,但決非胡言亂語!」

「也許你認為這種『電磁發射』是真的,對不對?」

「當然,這是由英培-巴比克思和柯羅尼爾-馬斯頓設計的通訊系統,他們以詹姆斯-馬克思的電磁發現為基礎,以典型的美國式的熱情和想像創造了它--因為美國確實是一塊未來之土,對不對?」

我對此不敢肯定。

「柯羅尼爾-馬斯頓已經製造了一種反射鏡,但是由感測電線來製造的,你明白嗎?--用一種幾何圖形的原理,就是雙曲線,哦,不,是拋物線設計的,它可以把所有分散的電磁射線收斂為一點,這樣,就可以探測出最微弱的……」

「夠了。」我還沒有專業到能判斷這種假設的裝置的可能性的地步,另外,這種明顯通過細節證明得出結論的方法我自己就經常在傳奇小說中使用,用來使讀者們相信最荒誕不經的小說謊言,我可不想自己被它騙了!

「你的這些記錄--收信人為馬斯頓--據稱來自於一位太空外住在火箭中的居民,你說這隻火箭從弗羅里達山側安置的一隻叫『哥倫布」號的巨型大炮炮口發射進入了太空……」

「正是如此。」

「但是,可憐的邁克爾-亞當,你應該了解這僅僅是小說中的情節,是M-維恩三十年前寫的,你的這位同胞至今仍在與我通信。」

他的雙頰發紅了。「維恩現在確實把他的那些又蠢又懶的書稱為小說,他這麼干很方便但它們不是小說!他得到了錢,我們付錢讓他把我們神奇的旅程忠實地記錄下來!」

「哦,也許吧,但請注意,M-維思關於火箭的描述是說它被發射往月球,而不是火星。」我搖了搖頭。「這有區別,你知道。」

「先生,我請您不要以為我是個低能兒,我很清楚兩者有區別。那隻火箭第一次是被發射往月球的--那次我有幸也參與了……」

下午快到了,我還有工作要做,我對這個喋喋不休的法國人感到很不耐煩。「那麼,如果這隻火箭確實被製造出來過,也許你能好心讓我一見。」

「我不能。」

「為什麼?」

「因為它現在不在地球上。」

「哦!」當然不在地球上!它和那個巴比克思已經一起被埋進了火星的紅土中了。

「但是……」

「什麼事兒,邁克爾-亞當?」

「我可以帶你去看那隻大炮。」

這個法國人一動不動地凝視着我,我感到從身體深處升起了一陣寒意。

第七十三天。四百一十八萬四千里格。

今天,從霧朦朦的玻璃往外看,我看到了地球行經太陽。

這顆行星剛開始就象那隻火球邊緣的一個黑子,不久,它就被那隻火球籠罩了,看上去象一隻圓盤,也許過了一小時左右,另一個小點出現了,顯得比地球還小:那是月球,跟着它的主星繞日運行。

整個過程用了八小時左右。

我測量了地球和月球行經太陽的角度,由此判斷我的航向是否發生了偏離。測定它們運行的時間讓我了解這枚火箭是沿着我設想的繞日軌道往前還是後退。我算出來自己沒有偏離預定的航向!

距詹姆斯-庫克上校一七六九年駕駛他的「奮進號」到大溪地觀察金星行經太陽有一個世紀了。這位偉大的探險家能想像到我的這次探險嗎?

我是第一個親眼目睹地球運行的人,我不知道誰會成為第二個。

乘船從新奧爾良到唐柏鎮附近的厄斯皮瑞圖-聖多灣用了我們兩天時間。

亞當很明智地沒有在這次不愉快的短途旅程中陪伴我。我不夠幽默,自離開英國以來我已經無數次地詛咒自己和亞當,我居然會愚蠢到同意這次旅行!

但我們在早餐和午餐時無法避開對方,在這種場合,我們會發生爭執。

「但是,」我堅持說,「槍彈的反坐力能把任何人壓得血肉模糊。不論用多少水墊和白塞木筏都無法避免這一命運。」

「當然,」亞當說,「但當時M-維恩沒有描寫他們安排的細節。」

「是什麼細節?」

「巴比克恩和他在格昂俱樂部的同伴們都預見到了這一點。那隻巨炮哥倫布比維恩描述的挖得還要深,而且它裏面沒有裝任何子彈散片,但沿着炮身卻有很多。這是一個代數問題,可以計算得出乘坐者可以承受的壓力,那種壓力並不致命。」

「哈!維恩是怎麼描述登月旅程中火箭裝置的?他說火箭居民感到一種浮力,--只有在那一種狀態下,地球和月球之間的引力才相互平衡。你們在那段管子裏製造了真空,你們通過這管子傳送的物體,不管是灰塵還是穀粒,都以同樣的速度漂浮。你,先生,在你的旅程中就會象罐頭裏的一粒豆子一樣浮起來!」

他聳了聳肩,「確實如此。這是自然科學令人驚嘆的一個發現。但這種感覺並不讓人感到舒服。我們為第二次旅行準備了一種裝了皮帶的坐椅,把它固定在牆上。至於M-維思不準確的描述,--我倒希望是你在執筆。也許他無法理解,也許只是他行文的需要,於是他把我們的狀態用這種戲劇化的方式來表現……」

「噢!」我說。「這場爭執沒法說清。但是,邁克爾-亞當,用大炮發射的辦法進入太空是不可能的!」

「這是完全可能的!」他看着我,「你知道的,--難道你不是描述過如何發射進入太空的嗎?雖然不是從地球進入火星,但是是從相反方向!

「但是那是小說?」我叫了起來,「正如維恩的書一樣!」

「不,」他搖著巨大的毛蓬蓬的頭。「M-維恩寫的是事實,只是這個懷疑論的世界堅持說那是小說。而這一點,先生,就是我的悲劇。」

一百三十四天。七百四十七萬七千里格。

空氣將變得稀薄,就象在地球的山巔上,我得承認是那些蔬菜和肉類提供給了我相宜的營養,使我能消化它們。

我帶來了氣壓計,溫度計,無液睛雨表,用這些東西可以測量火星表面和它大氣層的物理特徵。我還帶了幾隻羅盤,以防磁力影響,還帶來了帆布,斧子、鐵鍬、釘子、穀類、灌木和其他種子,用這些東西來在火星上建立我的小型殖民地,因為,就在那兒,我必須度過我的餘生。

我夢想過我甚至可能會遇到智能生物!--人類,或是其他類似生物,火星居民會很高,長得很精緻,是些聰明的傢伙。他們長得很高,是因為他們受的引力很小,而他們的建築則細長而漂亮……」

我用這樣的推測來自我安慰。

我面臨着一種與世隔絕的境地,看不到地球,而火星還只是一顆紅色的亮星。我懸浮於星光中--我無法測出自己的速度--只有一顆閃閃發光的太陽照耀着我。又有多少人象我這樣孤單過?

我不時把自己用帶子固定在椅子上,消耗一點寶貴的氣體,我沉浸在書本中,希望忘記自己的處境。

但我發現自己無法忘記自己遠離了共同生活過的人類,而我的火箭像一頂脆弱的鉛制帳篷,是我唯一的保護層。

我們在唐柏鎮的弗蘭克林旅店呆了一個晚上,那是個不幹凈、不舒服的地方,設施都很古老了。

下午五點亞當來叫醒了我。

我們乘上了一輛四輪敞篷馬車,沿着被曬得又干又焦的海岸前進,然後進入了內陸。土壤開始變得肥沃了,種滿了北部和溫帶特有的作物,菠蘿、棉花、麥子、紅薯。路修得很好,我仔細地思索著郊外原始景觀和這裏的對比。

我的身體不好,很快覺得燥熱,不舒服,我的英國式的羊毛外套又重又笨,肺呼吸著潮濕的空氣。而亞當卻精力充沛,對我們的旅程顯出很大興趣。

「當我們回到地球的時候,我們落進了太平洋,我們雄心勃勃,想像著修建更多的哥倫布號,往返於地球、月球和其他行星之間,我們都期待着贊同。」

「正如維思所描述的。」

「但維恩撒了謊!--在這一點上,就象對其他事情上一樣撒了謊!有一些慶典來祝賀我們,但是我們什麼都沒能帶回來,甚至沒能帶回一包月球土壤。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我們到過那顆沒有大氣、死氣沉沉的星球。

「哥倫布號的修建是由公眾認購份額資助的,我們返回后不久,就感到了來自投資者的壓力:我們的利潤在哪兒?--這就是問題所在。」

「這不近情理。」

「一些有影響力的作家認為我們根本沒去月球,他們認為這也許純粹是由巴比克思和他的同伴們設計的一場騙局。」

「也許是這樣,」我嚴肅地說。「不過,格昂俱樂部的成員都是武器生產商,在內戰之後就在設想這個計劃,他們的目的在於擴大投資和刺激就業。」

「那不是真的!我們確實進行了繞月飛行!但是,我們確實陷入了困境,哦,巴比克思拒絕承認失敗,他試圖集資建立一個新公司來完成他的計劃,但那個公司很快就瀕臨倒閉,投資人和法院都因為他的巨額負債到處找他。

「要是月球不是一顆無人居住的星球就好了!如果我們能找到一個世界,讓人類夢想成真,那多好啊!

「於是巴比克思決定孤注一擲,他用最後一筆錢修理了哥倫布,並且準備好了火箭……」

我的耐心消失了,我對亞當的回憶並不感興趣。

但這時亞當變得神思恍惚了,他開始描述飛往月亮時的感受,他的聲音變得很遙遠,眼神顯得很空洞。

二百四十五天。一百二十萬零一百二十五里格。

火箭以平行於陽光的角度靠近了那顆行量,火星呈凸圓形,帶着夜色面對着我。赭石的陰影異常濃重,使這顆星球顯得更圓:火星是一隻小小的圓橙,是我所在的這個三百六十度的空間中除了太陽之外的唯一光源。

在一側,比火星直徑稍遠一點的地方有一顆發出淺光的小星,我觀察之後發現它的運動明顯地跟隨火星而變化。於是我了解到火星有一位伴侶;一顆火星衛星,比我們的月球小,我懷疑離主星不遠應該還有第二顆衛星,但我觀察不到。

我還不能看到這顆星球的細微之處,所了解的只有從地球上用大型天文望遠鏡觀察到的東西。我很容易分辨出南極點上的冰雪,但它們在火星的夏季酷熱之下正在融化。

天氣顯得很清潔,我只能祈禱它的稀薄度能夠使我順利進入大氣。

「我想我看到了油狀物質從太空艙的玻璃上流下。

「我以為是火箭出了毛病,於是就提醒巴比克思,但我的眼睛發現了它們的深度,於是我意識到我看到了山脈。它們緩慢地經過了玻璃,拖着長長的黑色陰影,它們就是月球上的山峰。

「我們很快地靠近了,每一分鐘月球都顯得更大。」

「這個衛星看上去不再是扁平、淺黃色的圓盤,不象我們從地球上看到的那樣。它呈現出蒼白色,中心向我們凸出,在地球反射的太陽光中是一個三維立體。陸地表面結構複雜,但月球上面一片死寂。我的朋友,月球是一個小世界,我知道自己正繞着一個岩石構成的球體飛行,我們懸浮於太空中,周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依附。」

「我們進入了月球的背面,進入了完全的黑暗,沒有陽光,沒有地球反射的光芒,黑暗的球體在我們的火箭下飛速地運轉。」

我問:「漢森假設過月球形狀,因為地球吸引力的作用,大氣層與球體分離得相當的遠……」

「但我們沒有看到!但是……」

「什麼?」

「但是……當太陽隱身於月球軌道之後時,月球周圍就泛起一圈亮光,如同一圈火焰。」亞當轉身面對着我,他的雙眼熠熠發光。「那美妙極了!哦!美妙極了!」

我們穿過了廣闊的平原,平原上只有長得稀稀疏疏的松木,最後我們到了山地,它赤裸於陽光之下,傲然聳立。

二百二十七天。一百三十三萬五千里格。

火星的物理構造顯得很清楚了,非常地清楚!

在北半球和南半球中間看得到明顯的分界線,南部的黑色土地如月球上的山峰;而北部的平原更平坦,而且顯得更年輕。

沿赤道是一些巨大的峽谷,從百萬里格之外也看得見。這些巨谷西面有四座巨型火山:黑色的巨型山體與月球上的山峰一樣寂寂無聲。在南半球我看到了巨大的山巔,濃霧籠罩。火星是一個小小的世界:這些山地延伸進太空,筆直挺立。

我沒有看到瑟希主教觀察到的河道,運河或是其他很多人自稱看到過的人力設施,當然我也沒有看到生命的痕迹,沒有牛群經過平原,沒有農作物的綠色,我觀察到的色彩只是一種地理特色,而不是人力所及。

於是我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

火星是一顆死星,與月球一樣死寂無人。

我們下了馬車,步行經過被亞當稱為石頭山的高地。我看到這塊荒涼的土地上有幾條修得很好的公路,交通便利。這兒甚至還有鐵路,但是鐵軌已經生鏽,早已廢棄了。它向唐柏鎮境蜒而去。

在平原上我看到了破爛的雜誌,廢棄的工廠、熔爐,還有工人們住的棚子。不論亞當說的是不是真話,很明顯,這裏曾經存在過一家大型工廠。

平原中部是一座低低的土丘。這座土丘被修得很規則的石頭圍住了,這些石頭放在離山頂大約六百碼開外,每塊石頭頂部呈圓形,其中有一些還顯得很完整。

我走進了巨石圍成的空地,方圓大約三分之二里,看上去是一塊圓形方場。「我的天,亞當!」我叫了起來。雖然我仍有疑心,但也深受震撼。「這如同史前巨型遺跡--運往美洲的巨石。天啊,起嗎有好幾百塊這樣的巨石!」

「一千多塊,」他說。「它們是熔爐,用來熔化百萬噸鑄鐵鑄造巨人哥倫布。看這兒。」他指了指土壤中一些深坑。「這些坑道就是用來把鑄鐵運去鑄造的--同時從一千二百隻熔爐往外運!」

在山頂--是那些坑道匯聚的頂點--有一個圓坑,也許直徑六英尺。亞當和我謹慎地靠近了這個洞穴。我發現它的圓柱形開口垂直插入地下。

亞當從衣袋中取出一個硬幣,把它拋進了這口深井的井口。我聽到硬幣在金屬井壁上反彈好幾次,但我聽不到它落地的聲音。

我鼓足了勇氣,走向井口。我發現它四壁平坦陡峭,鑄得很精細,用的材料正是鑄鐵。但是那鐵壁已明顯生鏽了。

從山頂往四面看,我看到了這塊廢棄土地的景象:熔爐、工棚,從山頂中心往四周拋散開,彷彿曾發生了一場大爆炸。我看到土層從中心向四面翻轉過去。我推測從一隻熱氣球上往下看這裏的景象,就象從火箭上看月球山脈一樣。

這種景象讓人心酸:龐然大物曾被生產製造出來,而此刻它們靜靜地被毀滅,--被遺忘。

亞當在這隻被遺忘的巨炮邊上走來走去,他又變得煩燥不安,彷彿整個地球都變成了囚籠。「那多麼偉大!」他叫了起來。「當時電光四射,大地動搖,空中騰起火焰,把旁觀者和他們的馬匹掀倒在地,……而那隻火箭彷彿幽靈一般騰空而起……」

我望着空曠炎熱的天空,想像著那位巴比克恩在他那幫已經上了年紀的朋友們的掌聲中爬進了他的火箭。也許他會稱之為勇敢,我推測。但是,飛進另一個無限的空間,把地球上的債主和沒實現的諾言扔在一邊,這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兒!巴比克思是在進行探險呢?還是在逃避?

當我進入火星大氣層引力範圍的時候--這時候我身下的貧脊更一覽無餘地向我展示得清清楚楚了,--我陷入了深深的絕望。是不是太陽系中所有的星球都同我拜訪的這顆一樣荒涼?

這是我最後一次傳回信息了。我希望表達對我忠實的朋友們最深的感激,尤其是柯羅尼爾-J-T-馬斯頓和我在國家星際信息傳播公司的夥伴們,他們幾個月以來一直在跟隨着我進行這次跨越太空的無結果的旅行。

我相信,這次新的失敗會成為一些人的笑料,正是他們使我的公司瀕於破產;把一個死氣沉沉一無所有的星球作為他的目的地,看來好幾十年之後才會有人再次離開大氣層了。

「先生,我非常欣賞您的誠實,但您讓我了解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兒?」

他用他慣有的熱情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讀過您的書,了解您是一位充滿想像力的人。你得發表馬斯頓的記錄--告訴大家這個地方發生的故事……」

「但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有什麼意義呢?普通人不為這種探險所打動,如果他把這種奮鬥視為騙局,或是武器生產商們一種憤世嫉俗的活動,我又能與誰爭論呢?我們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紀,邁克爾-亞當;一個社會化的世紀,我們得關注地球的需要--關注貧困,非正義,疾病,--只有當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完全成熟之後,才能放眼去看新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但亞當根本沒有聽到這些。他仍然握住我的手,我再一次從他那雙老眼中看到了狂熱--這雙眼睛曾看到過多少東西啊!也許,看到了太多的東西了。「我會回去的!就是這樣,我被重力埋住了,埋得很深,壓得很痛,哦,讓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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