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鋼穴--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不是這樣。」機·丹尼爾靜靜地說。

「是嗎?我們何不讓蓋瑞裘博士來決定?」他們說話的時候,這位機械人專家一下看看這個,一下看看那個。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貝萊身上:「啊,貝萊先生?」「我請你到這兒來,是希望你對這個機械人做權威性的分析。我可以安排市立標準局的實驗室讓你使用。如果你需要任何設備而他們沒有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弄來。我要的是一個迅速而明確的答案,不惜任何費用和麻煩。」貝萊站起來。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鎮定,但他自己知道,在這鎮定的背後,有一種歇斯底里的情緒正蓄勢待發。他甚至覺得,這時如果能掐住蓋瑞裘博士的脖子逼他說出自己所要的答案,那麼他真的會這樣做,管他什麼科學不科學。

「怎麼樣,博士?」他說。

蓋瑞裘博士不安地笑了一聲。「親愛的貝萊先生,我不需要實驗室。」「為什麼?」貝萊擔心地間。他站在那兒,渾身肌肉緊繃,似乎在顫抖。

「測驗第一法則並不困難。你知道,我從來不需要測驗第一法則,不過要做也很簡單。」貝萊張嘴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來。「請你說清楚一點好嗎?你是說,你可以在這裏測驗它?」「對,當然可以。你看,貝萊先生,我給你打個比方吧。假如我是醫生,要檢驗病患的血糖,那麼我就需要一個化學實驗室。假如我要測量他的基礎新陳代謝率、測驗他的皮質功能,或者追查一種先天性功能異常的起因,那麼我就需要精密的設備。然而在另一方面,我如果想知道病人是不是瞎了,我只要在他眼前移動手掌;我如果想知道病人是不是死了,只要摸摸他的脈搏就行了。

「我的意思是說,要測驗的特性越是重要、越是基本,所需的測驗設備就越簡單。

這道理用在機械人身上也一樣。第一法則是很重要很基本的東西,它能影響每一個環節。如果沒有第一法則,機械人在許多方面的反應都會出現異常現象。」他說着,取出一個扁平的黑色東西,這東西拉長以後就成了小型的閱讀鏡。他把一卷舊膠捲放入軸槽,接着取出一隻碼錶以及好幾片白色的塑膠長條。他把這些塑膠片組合起來,變成一支活動的計算尺,尺上有三種不同的刻度。貝萊看不懂它上面的標記和符號。

蓋瑞裘博士輕敲閱讀鏡,微微一笑,好像做點實際的工作可以讓他高興點。

「這是我的機械人手冊,我走到哪兒就帶到哪兒,好像衣服一樣。」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着說。

蓋瑞裘將閱讀鏡貼近眼睛,手指很巧妙地操縱着控制器。閱讀鏡呼呼轉動,停住,接着又呼呼轉動,停住。

「固定裝置的索引。」這位機械人專家很得意地說。由於閱讀鏡擋住了他的嘴,所以他的聲音有點含糊。「是我自己製造的,可以省下不少時間。不過,現在這個不重要,對吧?讓我看看…嗯,嗯請你把椅子挪近一點好嗎,丹尼爾?」機·丹尼爾向他挪近一點。當這位機械人專家在做準備工作時,機·丹尼爾一直冷漠專註地看着他。

貝萊把爆破移開。

接下來的事讓貝萊很不解、很失望。蓋瑞裘博士開始問機·丹尼爾一些似乎沒有意義的問題,然後做一些似乎沒有意義的動作。他不時看看計算尺,也不時去看閱讀鏡。

他問的其中一個問題是;「如果我有兩個侄兒,兩人年齡相差五歲,小的一個是女孩,那麼大的那個是男孩還是女孩?」機·丹尼爾答道:「根據資料,無法回答。」貝萊想,除了這樣回答,還能怎麼說?

蓋瑞裘的反應則是看看碼錶,然後把右手盡量往外伸,「請你用你左手的第三指來碰我的中指尖好嗎?」丹尼爾毫不遲疑地立刻照他的話做。

蓋瑞裘博上的測驗在十五分鐘之內就完成了。他默默地用計算尺最後再計算一遍,然後連扯幾下把計算尺拆開。接着他收好碼錶,把手冊從閱讀鏡中取出,再將閱讀鏡摺好。

「就這樣?」貝萊皺着眉頭說。

「對。」「這未免太荒謬了吧?你根本沒有問任何關於第一法則的問題嘛。」「噢,親愛的貝萊先生,假如醫生用小皮槌敲你的膝蓋,看你的膝蓋會不會猛地跳動,藉此來觀察你是否有神經疾病時,難道你會不能接受嗎?當醫生仔細看着你的眼睛,就你瞪孔對光線的反應來判斷你是否服用某種生物礆時,難道你會訝異嗎?」「好吧。可是又怎麼樣?你的判斷到底是什麼?」「丹尼爾配備了完完整整的第一法則!」這位機械人專家用力點頭,表示絕對肯定。

「你錯了。」貝萊的聲音有些嘶啞。

出乎貝萊意料的,蓋瑞裘博士的身體突然一僵,挺得比原來更直。他直挺挺像塊木板似的,同時眯起眼睛,露出憤怒的目光。

「你是在教我做事嗎?」「我並不是說你的能力不好。」貝萊伸出一隻大手,擺出懇求的姿勢,「我是說,你有沒有可能犯錯?你自己也說過,沒有人知道有害性機械人的原理。一個盲人可以用點字或聲音畫線器來讀書,但是,假設我們並不知道點字或聲音畫線器,那麼當一個人知道某本膠捲書的內容時,我們就說他有眼睛可以看,難道這不可能犯錯嗎?」「嗯,」這位機械人專家又和藹可親起來了:「我了解你的意思了。然而,一個盲人事實上還是無法用眼睛看書的,我就是在試驗這個。相信我,不管一個有害性機械人可能或不可能做什麼,毫無疑問的,機·丹尼爾的確具備了第一法則。」「他回答問題時,難道不可能作假嗎?」貝萊知道自己只是在徒然掙扎。

「當然不可能。這就是機械人跟人的不同之處。現在已知的任何數理方法都無法對人腦或任何哺乳動物的腦子做完全的分析。所以說,就算沒有反應也是一種反應。而機械人呢,它們的腦子是完全可以分析的,否則就無法製造了。我們知道,它在什麼刺激之下一定會有哪種反應。機械人沒辦法在回答問題時作假。在機械人的腦子裏,根本沒有你所謂的作假這個東西存在。」「既然如此,我們來談實例吧。機·丹尼爾的確曾經拿對準一群人類,我親眼看見的。當時我在場。假如他具備了第一法則,那麼當他把對準人類,就算他沒有開,這行為已經和第一法則抵觸了。他的線路是不是會因此而出現毛病呢?然而他看起來似乎沒有毛病,事後他完全很正常。」蓋瑞裘摸摸下巴,沈吟著。「嗯,這有點不合常理。」「不是這樣。」機·丹尼爾突然開口:「伊利亞夥伴,請你看看我的爆破好嗎?」貝萊低頭看看拿在左手裏的那把爆破。

「打開膛,」機·丹尼爾說:「檢查看看。」貝萊衡量了一下安全問題,緩緩的把自己的放在身旁桌上,然後迅速將機械人的爆破膛打開。

「空的!」他楞住了。

「裏面沒有填裝物,」機·丹尼爾道:「如果你再仔細檢查一下,你會發現裏面從來不曾有過填裝物。而且這把爆破沒有擊發裝置,無法使用。」「你拿着一把空的對準群眾?」「我必須要有一把爆破,否則就不像是便衣刑警。」機·丹尼爾說:「但是,如果我帶了一把有填裝、而且還可以發射的,卻又可能讓我在意外中誤傷人類,這種事當然是不可以發生的。這些事我本來就想向你解釋,然而你是如此生氣,不願聽我說明。」貝萊悵悵然地看着那把無用的爆破,低聲道:「我想就到此為止了,蓋瑞裘博士,謝謝你的幫忙。」貝萊派人去拿午餐,然而等午餐拿來以後(酵母核果蛋糕,脆餅以及一塊很大的炸雞),他卻只是望着它們發獃,毫無食慾。

陣陣思潮在他腦海中翻攪。他長臉上的線條變成憂苦的刻紋。

他生活在一個不真實的世界裏,一個殘酷而是非顛倒的世界。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這幾天彷佛一場模糊又不可能的迷夢,他在夢往後退,往後退,又回到了那一刻。那一刻他走進朱里爾·安德比的辦公室,突然陷入一場混合了謀殺案與機械人的惡夢中。

老天!這場惡夢不過是五十個小時以前才開始的事。

他曾堅定地在太空城裏尋找答案。他曾兩度指控機·丹尼爾,一次是指控他冒充機械人,另一次,他雖承認他是機械人,但卻指控他是兇手。這兩次都失敗了,他的推論完全站不住腳。

他被逼了回來。他非常不情願的,不得不想到了紐約。自從昨夜以來,他一直不敢去想紐約。某些問題在敲打着他意識的大門,但他卻不肯聽。他沒辦法聽。

即使聽到了,他也沒辦法回答。噢,天哪,他不想面對那些答案。

「伊利亞,伊利亞!」有人用力推他的肩膀。貝萊驚醒過來:「呃,什麼事,菲爾?」C五級的便衣刑警菲爾·諾里斯坐下來,俯身向前注視貝萊。「怎麼回事?最近怎麼老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坐在這兒,眼睛睜得那麼大,我還以為你已經斷氣了呢!」諾里斯摸摸稀疏的淡金色頭髮,一雙長得很近的眼睛打量著貝萊桌上那份冷掉了的午餐,滿臉饞相。「雞肉!」他說:「現在要吃雞肉可不容易,大概得有醫生處方才能吃得到了。」「你吃點吧。」貝萊無精打采地說。諾里斯礙於禮貌和面子,還是忍住了。「哦,呃,我也馬上要吃飯了,你留着吧對了,你最近到底跟局長在搞什麼花樣?」「什麼?」諾里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過他的手卻透露出緊張不安的訊息。「說吧!

你知道我的意思。自從他出差回來以後,你就一直跟他混在一起。怎麼啦?要陞官啦?」貝萊皺皺眉頭,現實回來了,辦公室政治真是法力無邊。諾里斯的身分地位跟他是同一階級,他當然會特別注意貝萊受到上級青睞的任何跡象。

「沒有誰要陞官。」貝萊說:「相信我,沒什麼,什麼都沒有。如果你想要,我倒真想把局長送給你。老天!拜託你把他拿去吧!」諾里斯說:「別誤會。我不在乎你陞官。我只是說,要是你對局長有影響力,何不幫那孩子一點忙?」「什麼孩子?」答案就在跟前。已經被機·山米取代職位的那個孩子文生·巴瑞特,正從辦公室一角某個不為人注意的地方朝他們走來。他手裏不安地捏著一頂帽子,臉上是勉強擠出來的笑容,高高的顴骨上皮膚牽動着。

「嗨,貝萊先生。」「哦,嗨,文生。你好嗎?」「不太好,貝萊先生。」他的眼神有種渴望。貝萊心想:這才真的叫失魂落魄,活像半個死人地位被剝奪的結果。

可是我又能幫你什麼忙呢?貝萊忿忿想着,差點衝口而出。

「很遺憾,孩子。」他說。不然他又能說什麼呢?

「我一直在想也許會有什麼機會。」諾里斯湊近貝萊耳邊說:「這種事一定得有人去阻止。你知道嗎?現在陳洛也要弄走了。」「什麼?」「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媽的,陳洛已經做了十年啦,是C三級了。」「沒錯,可是一部有手有腳的機器也能做他的工作。天知道下一個是誰。」文生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小聲的談話。他在想自己的事。「貝萊先生?」他說。

「嗯,文生?」「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他們說電視舞星賴倫·米蘭其實是個機械人。」「太可笑了。」「是嗎?我聽人家說,他們能製造出一種跟人一模一樣的機械人,用的是一種特殊的塑膠材料。」貝萊滿懷罪惡感地想到了機·丹尼爾。他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我到四處去看看,你想會有人介意嗎?」這孩子說:「看看老地方讓我覺得舒服一點。」「去吧,孩子。」那個孩子走開了,貝萊和諾里斯目送他的背影。「看來,中古主義者似乎是對的。」諾里斯說。

「你指回歸土地是不是,菲爾?」「不,我指的是機械人。回歸土地。哈!老地球擁有無限的未來。我們不需要機械人,根本不需要。」貝萊喃喃道:「八十億人口,而鈾快要用完了!什麼叫無限的未來?」「就算鈾真的用完了又怎樣?反正我們可以進口鈾,或者發現另外的核處理方法。人類是無法阻擋的,我們最大的資源就是創造力,而我們的創造力是永遠用不完的,伊利亞。」諾里斯越說越起勁。「比如說,我們可以利用太陽能,這就可以用上幾十億年了。

我們可以在水星的軌道里建立太空站來儲聚能源。我們可以用直光將能源送到地球上來。」貝萊不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計劃了。科學界純理論派的極端分子,至少已經花了一百五十年在思索這個概念,差的只是無法動手實驗。因為到目前為此,人類還不可能將光束直射到八億公里之外去,同時還能保持光束緊密不散,效力不會消失。

貝萊把這些看法說出來。

諾里斯卻回道:「等到有必要的時候,這件事就辦得到。擔心什麼?」貝萊在腦中描繪一個能源無窮的地球景象。人口可以繼續不斷增加。酵母農場和水耕栽培可以擴大。能源是唯一不可或缺的東西。礦物原料可以從太陽系中不宜人居住的星球上取得。如果水源也有困難,可以從木星的衛星上取回更多的水。

他媽的,差點忘了,還可以把海洋凍結起來,一塊塊挖出來放入太空,它們就可以像冰衛星一樣繞着地球運行。放在太空的冰塊隨時可以利用,空出的海洋則意味着更多可以利用的土地、更多的生活空間。人類可以用泰坦星上的甲烷大氣以及安布利爾星上的凍氧,來維持並增加地球上的碳與氧含量。

地球上的人口可以增至一兆或兩兆。為什麼不呢?從前大家不也認為,人口增至目前的八十億是不可能的?甚至,大家也曾一度認為,人口增至十億簡直無法想像。自從中古時代以來,每一個世代都會出現馬爾薩斯世界末日預言,預言中說地球將會面臨人口爆炸的危機,但每一次的預言都沒有應驗。

然而法斯托夫會怎麼說呢?一個有一兆人口的世界?當然可能嘛!不過他們得依賴進口的水和空氣維生,還得靠八億公裏外一些複雜的倉儲設施來供應能源。

這種不穩定的情況是多麼不可思議啊。任何時刻,只要整個太陽系的運轉稍有故障,地球都將難逃毀滅的命運。

「依我看,還是把過剩的人口運出地球比較簡單一點。」貝萊衝口而出,不過他只是自言自語,並非對菲爾說。

「誰會要我們?」諾里斯隨口道,態度並不認真。

「隨便哪個無人居住的行星。」諾里斯站起來,拍拍貝萊肩膀。「伊利亞,趕快把你的雞肉吃了,恢復正常吧。

別再這樣失魂落魄的。」他說完笑着走開了。

貝萊看着他的背影,撇了一下嘴角。不用說,諾里斯一定會去廣為宣傳,而辦公室里那些愛嚼舌根的人(每個辦公室都有這種人)就免不了會在貝萊背後閑言閑語,說上幾個禮拜才平息。不過,也好,至少他剛才可以暫時拋開文生、機械人或者被剝奪身分地位這些事情。

貝萊嘆了口氣,拿起叉子叉起一塊已經冷掉的、炸得又老又硬的雞肉。

他吃完最後一酵母核果蛋糕,機·丹尼爾正好離開自己的辦公桌(那天早上配給他的),走到貝萊這邊來。

「怎麼樣?」貝萊有點不自在地看着他。

機·丹尼爾說:「局長不在辦公室,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告訴機·山米說我們要用局長的辦公室,可是他除了局長以外不讓任何人進去。」「我們幹嘛要用他的辦公室?」「更隱密一點。你一定同意我們必須計劃下一步行動吧?畢竟你並不想放棄調查,對嗎?」的確,這正是貝萊最想做的事情,只是他說不出口。他站起來,朝朱里爾的辦公室走去。

進入局長辦公室后,貝萊道:「好了,你說吧,丹尼爾,什麼事。」這個機械人說:「伊利亞夥伴,從昨天晚上開始,你就有點不對勁。你的心智氛圍有明顯改變。」貝萊心裏突然蹦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你有感應能力?」他叫道。

此刻的他又煩又亂,人也變得不理性起來。

「沒有,當然沒有。」機·丹尼爾說。

貝萊的驚慌之感消失了。「那你談到我的心智氛圍是什麼意思?」「我只是在描述一種感覺,一種你並沒有告訴我的感覺。」「什麼感覺?」「這很難解釋,伊利亞。你知道,我原先的設計是為了替我們太空城裏的人研究人類心理的。」「是啊,你只不過多裝了一組正義驅策力的線路來適應偵探工作罷了。」貝萊毫不掩飾自己的諷刺之意。

「正是如此,伊利亞。所以我的原始設計並沒有太大改變。我是被設計來擔任腦波解析工作的。」「解析腦波?」「是的。如果有適當的接收器,這種工作只要掃瞄一下就可以了,不必用電極作直接的接觸。這種原理在地球上還沒使用嗎?」貝萊並不清楚,他不管這個問題,小心地問:「如果你測量腦波,你能測到什麼?」「測到的不是思想,伊利亞。我能夠對感情略有所知,但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分析一個人的性情、潛在的動機還有心態。比如說,我能夠確定,在謀殺案發生當時的情況下,局長不會殺人。」「因為你這麼說,所以他們就把他從嫌犯名單中剔除了?」「對,這麼做是很安全的。我在這方面是一部極為精密靈敏的機器。」「等等!」貝萊突然想起一件事,「安德比局長並不知道自己的腦波被解析過,是不是?」「何必讓他尷尬呢?」「如此說來,你只是站在那兒看着他。不用機器。不需要電極。沒有觸針和曲線圖表。」「當然。我是一部功能齊全的解析機。」貝萊既憤怒又懊惱地咬着下唇。本來,這是唯一僅存的矛盾之處,唯一的漏洞。

為了將罪名歸諸於太空城,就算成功的希望渺茫,但還可以藉由這個漏洞加以攻擊。

機·丹尼爾曾經向他表明,局長做過腦波解析。之後一個小時,朱里爾卻又很坦率地向他否認自己知道這個名詞。他原想從這點矛盾來找線索的。在涉嫌謀殺的情況下接受腦波測試,這種叫人受不了的經驗誰都會記億猶新,有過這種經驗的人一定知道腦波解析是怎麼回事。

但是現在,這種矛盾消失了。局長確實做過腦波解析,只是他自己不曾發覺。機·丹尼爾說的是實話;局長說的也是實話。

「好,」貝萊很不客氣地說:「我的腦波解析又告訴你什麼?」「你心裏很煩。」「噢,真是了不起的發現。我當然很煩!」「說得清楚一點,你的煩惱不安是因為你內心的動機彼此衝突所造成的。你一方面基於職業道德,想要深入調查昨晚包圍我們的那些地球人的陰謀。另一方面,卻又有種同樣強烈的動機在促使你不要管這件事。至少,你的腦細胞電場已經清清楚楚把這些資料顯示出來了。」「我的腦細胞,鬼扯!」貝萊氣瘋了,「你聽好,我現在告訴你,調查你們所謂的陰謀團體根本毫無意義。它跟謀殺案沒有關係。我原本也以為可能有關係,我承認。昨天在餐廳里,我確實以為我們有危險了。但結果呢?他們跟着我們出來,很快就在路帶上迷失了,如此而已。那可不是什麼組織良好的行動。也不是情急拚命的人會有的舉動。

「我兒子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我們落腳的地方。他只不過是跟局裏通個話,甚至不必表明身分就打聽出我們的下落了。那些偉大的陰謀分子如果真想傷害我們,也一樣簡單就可以把我們找出來。」「他們沒有找嗎?」「很顯然的,沒有。他們如果要鼓起暴動,早在鞋店就可以發動了。然而,他們卻在一個人和一把爆破的威脅之下溫馴地退縮。一個機械人和一把爆破。

要是他們已經看出你是機械人,那麼他們根本就不會退縮,他們一定知道你不可能開。所以說,他們只是一些中古主義分子,一群無害的瘋子。當然你是不會知道的,但是我應該知道。要不是這件工作搞得我搞得我心思大亂,我早就應該明白了o「我告訴你,我了解那些人,我了解他們何以會變成中古主義分子。他們只不過是一群溫和而喜歡作夢的人罷了,只因為他們覺得眼前的生活實在太辛苦了,所以才會迷失在一個從末存在過的舊日理想世界中。要是你能像解析人那樣對一個運動做腦波解析的話,你會發現,他們跟朱里爾·安德比一樣不會殺人。」機·丹尼爾愣愣回道:「你的話我無法完全同意。」「什麼意思?」「你的看法轉變得太突然,而且你的說辭也有矛盾之處。你昨天晚餐前幾個小時就安排要跟蓋瑞裘博士見面了,當時你並不知道找有食物囊袋,不可能懷疑到我。那麼,你聯絡他是為了什麼?」「就算是那個時候,我也已經懷疑你了。」「還有,你昨晚睡覺的時候說話。」貝萊睜大眼睛:「我說了什麼?」「只是連叫幾聲『潔西』,我想你是在叫你太太。」貝萊放鬆肌肉,但聲音還是不太穩定:「我作了一個惡夢。你知道什麼是惡夢嗎?」「當然我個人是沒有作夢經驗的,所以我不了解。不過根據字典上的解釋所謂惡夢就是不好的夢。」「你知道夢是什麼?」「我只知道字典上的定義。所謂夢,就是在你意識暫時中止、進入睡眠的狀況后所產生的一種現實經驗的幻覺。」「好,我接受這種說法。只是一種幻覺,不過有時候幻覺卻好像真的一樣。呃,我夢見我太太有危險。人常常會作這種夢,我叫她的名字。這種事也是稀鬆平常的。反正你相信我就對了。」「我當然相信。不過這倒又令我想起另一件事情來了。潔西怎麼會發現我是機械人?」貝萊的額頭又開始冒汗。「我們別再談這件事了好吧?反正謠言」「伊利亞夥伴,很抱歉打斷你的話,但事實上並沒有什麼謠言。如果有,今天整個紐約市早就鬧得雞犬不寧了。我曾經查閱過局裏所取得的報告,各地都很平靜,沒有任何謠言在流傳。如此說來,你太太又是怎麼發現的?」「老天!你到底想說什麼?難道你認為我太太是是…」「沒錯,伊利亞。」貝萊緊握雙手。「她不是!我們不要再談這個了。」「這不太像你的作風,伊利亞。為了執行任務,你曾兩度指控我是兇手。」「所以你這樣報復我?」「我不太了解你所謂的報復是什麼意思。你懷疑我,我當然贊成。你有你的理由。

雖然事實證明你的理由是錯的,但也很有可能是對的。同樣的道理,也有強力的證據顯示你太太涉嫌。」「涉嫌什麼?難道說她是兇手?他媽的!潔西連她最恨的人都不會傷害。她不可能走到城外。她根本不可能……老兄!要不是你是個機械人,我就」「我是說,她有參加陰謀組織的嫌疑。我認為她應該接受偵訊。」「休想!你在作夢!現在你聽清楚,中古主義分子並不想趕盡殺絕,這不是他們的行事作風。他們只不過要你離開城市而已。這點毫無疑問。他們想用一種心理戰術來達成目的,所以他們想盡辦法要讓你我的日子不好過。因為我跟你在一起,於是他們便把消息透露給潔西,要查出潔西是我老婆太容易了。潔西就像所有的人類一樣不喜歡機械人,尤其是當她想到我跟機械人在一起會有危險時,她更不會願意讓我跟機械人共事了。而他們一定也會這麼暗示她。老實告訴你吧,他們這一招果然奏效了。潔西求了我一個晚上,要我放棄這個案子,不然就設法把你弄出城去。」「果然沒錯,」機·丹尼爾說:「你有一股很強烈的衝動想保護你太太,不讓她接受偵訊。在我看來,很明顯的,連你自己都不太相信這番說辭。」「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貝萊大怒,「你根本不是刑警。你只是一部機器,一部跟我們大廈里那種腦電顯影機差不多的腦波解析機。你有頭、有手、有腳而且能講話,但你只是一部機器罷了。在你身上裝置一組差勁的電路,並不代表你就能變成刑警。你知道什麼?我勸你還是閉上嘴,讓我來分析案情!」這個機械人平靜地說:「我想你最好把聲音放低一點,伊利亞。也許我的確不是一個像你那樣的刑警,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注意一件小事。」「我沒興趣聽你說話。」「請你聽我說,伊利亞。如果我錯了,你可以糾正我,這不會有什麼傷害的。我想說的是,昨晚你曾經離開房間去聯絡潔西,當時我提議你叫你兒子去,但是你說,按照地球人的習俗,做父親的不會叫自己的兒子去冒險。如此說來,一個母親叫她兒子去危險的地方,是不是就合乎習俗呢?」「不,當然」貝萊才一開口就閉嘴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機·丹尼爾說:「在正常的情況下,如果潔西擔心你的安危,想要通知你,她會自己冒險前來,不會叫你們的兒子來。她之所以叫班特萊過來,這表示她覺得由班特萊出面很安全,她自己出面不安全。如果她不認識那個陰謀組織里的人,那就沒有安全不安全的顧慮了。至少,她不會有理由考慮到安全上的問題。還有,姐果她是陰謀組織中的一員,那麼她會明白她一定明白的,伊利亞她會被認出來,被人監視。而班特萊呢,他則可能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安然通過。」「好了,等一等,」貝萊心裏實在很不是滋味,「這種推理實在太不合理了,不過」貝萊的話被打斷了。局長桌上的訊號燈像發瘋似的閃個不停。機·丹尼爾等著貝萊繼續講,但貝萊只是望着訊號燈,一副茫然無助的樣子。機·丹尼爾湊近通話器。

「什麼事?」機·山米含糊的聲音傳來:「有位女士要見伊利亞。我跟她說伊利亞很忙,但她不肯走。她說她叫潔西。」「讓她進來。」機·丹尼爾平靜地說。他抬起頭,一對沒有表情的褐色眼睛與貝萊驚慌失措的目光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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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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