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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陽西邊的一個星球上,有一群極其不幸的人。他們的脈搏一分鐘跳1000下;他們的生命只有8天;他們終日生活在峭壁-岩里,躲避白天的烈日和夜晚的寒流。他們知道他們是從一個遙遠的綠色世界來的,因為,「家族的記憶」在每一個人的腦海里,都深深刻下了這樣一幅畫面:幾顆「金屬種子」在烈焰中掙扎著掠過長空,墜落在這個寂寞荒涼的星球上。男人和女人從四分五裂的「金屬種子」里跌跌撞撞地爬了出來。火焰、冰川和洪水把碩大的「金屬種子」銷蝕殆荊倖存的人們在烈日的輻射下,脈搏越跳越快;他們的皮膚增厚,血液變稠。孩子們一出世便飛快地長啊長埃在這個星球上,人們的生命只有8天。在這個星球上,人人都渴望生存。為此,他們有的進行科學研究,有的跟同類廝殺,有的漫漫長夜裏,西姆出世了。他躺在冰涼的石頭上,驚恐地張開了雙眼:一個面目猙獰、老態龍鐘的男人高舉一把石刀,朝自己的胸口慢慢逼來「爸爸!」西姆在心底里驚呼了一聲。然而他還沒有學會說話,他只能張開嘴,哇哇大哭起來。「別動他!」西姆的哭聲驚動了母親。她凄慘地尖叫一聲,撲了過來。

「讓我殺死他吧!活着又有什麼意義呢!」父親顫抖的手終於鬆開了。「噹啷」一聲,石刀落在了地上。聽着一陣陣喘息,西姆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睛。多像一場惡夢!在母腹中,西姆就曾做過許多次這種惡夢。他還夢見過許多人朝他扔石頭,把他砸得血淋淋的「不行!絕對不行!他一定得活下去!他也許會比咱們活得更長!」媽媽的聲音哆哆嗦嗦的,似乎一下子又蒼老了許多。西姆猛地睜開了眼睛:只見她四肢扭曲著,瘦得皮包骨頭的臉上佈滿了皺紋。她痛苦地顫抖著,坐在西姆跟前,把刀子緊緊貼在乾癟的胸前。西姆知道,正如他自己一刻不停地長大一樣,媽媽也在迅速變老,走向死亡「快喂西姆吃東西吧!天快亮了,今天是咱們生命的最後一天!」父親蒼老的聲音在空中飄蕩。這就是生活嗎?

西姆不停地吃着母親餵給他的青草、漿果和冰珠。他感覺,自己正在飛速地長大。「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又是漫漫寒夜,西姆伏在將死的父母身上,痛不欲生。「瞧!他學會了說話!」這是父母間最後一次交談。在西姆出生以來喊出第一句心聲的時候,笑容便僵硬在了他們臉上。西姆獃獃地守着父母冰冷的屍體,望着身邊滿滿一口袋的漿果和濕嫩的青草,失聲痛哭。那是父親留給他的。還是在黎明的時候,父母帶他到山谷里散步。那時,整個山谷紅光籠罩,萬木蘇醒。舉目望去,花朵盛開,淺綠色的青草在光禿禿的岩石裂縫中冒出尖兒來。幾秒鐘之後,成熟的漿果在樹梢上晃蕩。也就在那個時候,西姆的感官逐步敏銳了起來,他懂得了愛情、婚姻、習俗,憤怒、遺憾、熱情。也就在那瞬間,他懂得了他今後所要面臨的生活。

太陽很快升起,山谷里的綠樹和青草頃刻之間化為灰燼。

懸崖外面刮來的風,吹枯了萬物。被太陽炙成粉末的岩石,像降雨一樣,漫天而下。人們大聲狂呼,狼狽逃竄。他們抱起孩子,背上沉甸甸的裝滿漿果和青草的袋子,奔回深不見底的山洞。在狂奔的過程中,西姆伏在父親背上,看見一個被人遺棄的小孩,被活活焚化在熱浪席捲的山谷里。「我一定要活下去!」西姆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向前邁了兩步。「我會走路了!」他忘掉了失去父母的悲痛,他的心在狂跳不已。不知為什麼,此時此刻,早晨他偶爾發現的那顆「金屬種子」再度映入腦海。他清晰地看到,它在遠方高山的頂端閃閃發光!黑夜過去又是黎明。第二天開始了。

天亮的時候,西姆夾在人群中走出石洞。今天,對他來說,是生命的第二天。生活的另一面展現在他的面前。五個小夥子手裏握著石塊和石刀衝下峭壁,大聲吼叫着朝遠處低矮漆黑的懸崖衝去。「--打仗嘍!」

「戰爭!」--這個念頭縈迴在西姆腦際,使他震動不已。

在那些黝黑的懸崖-岩里,住着另外一群人。那五個小夥子衝到那裏,要去殺人。為什麼要這樣?即使沒有戰爭和殺戮,生命也已經夠短促了,為什麼還要去廝殺、流血?遠處傳來搏鬥的聲音。西姆不懂,但也許明天就懂了。現在,他的首要任務是吃東西、長大、維持生命。在一塊岩石下面,長著一顆紅得耀眼的漿果。西姆急步走過去,抓到手裏。在他剛要把那顆甘美的漿果放進嘴裏的時候,幾個面色蒼白的孩子跑了過來,把他團團圍祝其中,有個長得活像一隻金絲猴的男孩幾步衝上來,把西姆撞到一邊,奪過那顆漿果,塞進嘴裏,三下五除二就吞了下去。西姆猛地撲了上去,兩人同時倒地,扭作一團。這時,一位婦女走了過來,用力把他倆扯開。西姆站了起來,身上流着血。一個聲音彷彿在對他說:「這樣是不對的!小孩子不該這樣!搶東西是不對的!」這時,那個搶東西的小男孩也站了起來。

「我叫契恩!記住!明天等我長大了,我就殺死你!」

小男孩說完,急急地跑開了。

西姆此時並沒有想到,他以後會成為契恩的仇敵。他開始繼續為自己尋找食物。不知不覺中,他站住了。因為在人群中,他看見一個小姑娘,她頭髮閃耀着紫羅蘭色的光澤。小姑娘擦著西姆,飛快地跑過。他倆的身體接觸了一下。

她的眼睛像兩個光芒四射的銀幣,注視着西姆。他猛地意識到了:他為自己找到了朋友、情人和妻子。七天以後,他倆將並肩躺在山頂的屍堆中,在太陽的暴晒下,骨肉分離,化為灰燼。小姑娘放慢了腳步。西姆跟了過去!

「你叫什麼名字?」西姆在背後大聲問道。

「我叫萊特。」她一面笑,一面回答。

「我叫西姆。」他大聲喊道。

「西姆!」她重複了一遍,明眸一閃。「我記住了!」

「快吃東西吧!快快長大!不然怎麼去贏得她?」一個聲音在西姆心底里響起。突然,契恩不知又從哪兒冒了出來,從他們身邊跑過。

「萊特!」他學着舌。「萊特,我也要記住你的名字!」

四分之一的生命已經過去了。對於西姆來說,童年已經結束。他,變成了個英俊少年!黃昏時急雨飄飄,他望着那顆擱淺在山頭的「金屬種子」,長久地注視着它,渴望能走近它,看個究竟。「山谷的外面是什麼?」

「從來沒有人走出過山谷,西姆!」萊特說,「有人試圖穿過山谷到達平原,但他們不是被冰雪凍死,就是給太陽炙死,沒人能夠倖免。清晨和黃昏十分短暫,各有一小時,人們最多朝外面跑半小時就必須返回,否則就會死掉,因此,人類對世界的理解僅局限於這半小時的路程。」「這麼說,從來沒人到達過『金屬種子』了?」

「不,有一群科學家。」萊特輕輕說道:「他們生活在另一個山洞裏,他們一直在做着嘗試。但人們都痛恨他們,說是之所以會來到這個恐怖的世界,歸根結底是科學家的過錯。」西姆若有所思,盯住萊特:幾小時不見,她長高了,變得更加溫柔可愛,步態也穩重多了。他漸漸進入暇想之中:她的面孔變老變黑,爬滿了皺紋;雙眼陷落,像兩個無底的黑洞;牙齒脫落,嘴唇陷了進去;手腕枯萎,纖纖十指像一根根發黑的蘆柴「不!」他突然感到一陣窒息,狂叫了一聲。「科學家們」

誰在說話?西姆和萊特舉目四望,昏暗中,一個高個子的聲音正貫入耳中:「科學家們把咱們帶到這個星球。到現在為止,他們不知浪費了多少生命與時間,卻一事無成算了,饒了他們吧,別再為科學獻身了!人生只有一次,我們只剩下5天了」5天!西姆又是一陣恐懼。他猛地站起身來,拔腿就走。「西姆!你去哪兒?」昏暗中,萊特在背後喊道。

「去找科學家!」

經歷了一群又一群人的嘲諷和攻擊,在懸崖底下的一處玄武岩山洞裏,西姆找到了他想尋找的人。「你想幹什麼?」一個年老的科學家很吃驚地問這個年輕的來訪者,因為,從未有人,也從未聽說過有人主動來找過他們。他們終日生活在這個岩洞裏,八天一個輪迴,一代一代,進行着研究。「我決定留在這裏跟你們一起干!」西姆嚴肅地說。

「那麼,」科學家愣了一下:「來吧!孩子!讓我來教你!

我們很需要你的幫助。」

一夜之間,西姆學到了很多東西。他知道了「金屬種子」該叫「飛船」。人們到了這兒之後,一心想活得長一些,互相爭鬥,卻忘了科學知識。「我要設法登上飛船。」西姆對老科學家說道。

「那是徒勞的,」科學家笑了笑說,「你很快也要變老,沒有足夠的時間。除非,去和別人廝殺。」「廝殺?」西姆感到一陣痙攣。

「明天你就會知道的。」

又一個夜晚過去了。

清晨,萊特哭喊著衝進山洞,撲進西姆的懷抱里。她又變了,變得更加成熟,更加美麗。她抱住他,渾身發抖,「西姆,他們正在追蹤你!」話音未落,契恩帶着一群人,沖了進來:「跟我們去打仗吧!西姆!」

「別去,別聽他的!」萊特一把抓住西姆。

「為什麼?」西姆平靜地問。

「誰去打仗,誰就可以多活3天!」

「多活3天?」

「對,如果打贏了,我們就能活11天!對手居住的懸崖的山洞裏有一種礦物質,能抵消日光的射線!」「我跟你走!」西姆認真地說道。

契恩的眼神里閃出一種居心叵測的光芒。

「老師,」西姆徑自走到一直沉默著的老科學家身邊,說:「如果打贏了,我離飛船的距離就近了半公里;此外,加上額外的3天時間,我可以試圖接近飛船。」「去吧!」老科學家難過地點點頭:「我相信你!」

戰鬥打響了。

這時,西姆唯一的念頭就是殺人--殺死別人來延長自己的生命,取得一個立足之地和足夠的時間以便登上飛船。他手握一面石盾,遮擋飛來的「流彈」,同時找機會抓起石頭回敬敵人。周圍礫石如雨,噼里啪啦響成一片。萊特和西姆一起衝鋒陷陣。兩個戰士在他倆的前面倒下去了,死者的胸口皮開肉綻,血如泉涌。西姆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場沒有希望的戰鬥。他們決不可能攻下這座懸崖。矢石如雨,就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把他們擋在外面。他四下張望,想為萊特和自己找一處棲身之所。突然,隨着萊特一聲尖叫,一塊流石猛然砸中了西姆的頭部。一陣天旋地轉,西姆連連倒退,倒在地上。他長嘆一聲,叫萊特一個人逃走。「別打了!太陽就要升起來了!」有人大叫一聲,「撤退!」

整個戰場似乎一下子靜了下來,人們開始沒命地往回奔。

「西姆,能走嗎?」萊特柔聲問道。

他呻吟一聲:「走吧!」然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這時,契恩已經跑到他們身邊。他目露凶光,表情反常。他猛地把萊特推到一邊,抓起一塊石頭朝西姆的腳踝上用力一擊,然後,一溜煙逃走了。西姆受傷的腳痛極了,整條腿都抬不起來。

「萊特!咱們不走了,就呆在這兒吧!來不及了,反正都是一死!」

他倆同時抬起頭,望着太陽。「只剩幾分鐘了。」萊特平靜地說。

陽光灑向大地,把懸崖峭壁上的黑色岩石染成了深沉的暗紫色。

西姆站在懸崖邊上,沖着敵人的山洞大聲挑戰:「誰敢來與我打!」

沒有迴音。

「你們不敢是嗎?你們害怕太陽會把你們烤死,不敢來跟我這個跛子對打是嗎?懦夫!」有人答腔了。

「我可不是!」一個滿面怒容的男子走了出來。他身強力壯,顯然沒把西姆放在眼裏:「好吧!小子!如果你贏了,我的洞穴就是你倆的!」當西姆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他正枕在萊特的大腿上。眼前,是一個陌生的山洞的輪廓。「怎麼,我沒死嗎?」

「那個人死了!西姆!你快要昏倒的時候,是這裏的人把你抬了進來!」萊特抽泣著說道。西姆努力地回憶著,但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了,他已記不得是如何把那個體壯如牛的人殺死的了。「真是個奇迹!」西姆喃喃地說,「今天是第幾天了?」

「與你打仗的是同一天!」

他開始狼吞虎咽地吃東西。他想:黃昏之前,我必須強壯起來!

「你是想去登上那艘飛船?」萊特注視着他,「咱們一起去吧!」

「好的。」西姆深深地望着萊特。他感覺他的脈搏減慢了許多,他知道萊特和自己都能多活3天了,因為新洞穴里的礦物質阻礙了太陽射線的滲透。他們,獲得了足夠的時間去登上那艘飛船。太陽落山了,岩石開始冷卻。遠處山頂上,飛船閃閃發光。是時候了,他們躍出山洞,朝飛船方向飛奔。夜幕將臨,烏雲從天外飛來。「還有一半路程。」西姆氣喘吁吁。

這時,雷聲響徹群山。風暴颳起來了,愈來愈猛。雨點砸在他們身上。西姆的速度開始減慢,兩條腿幾乎不聽使喚了,痛苦的淚水奪眶而出。「快點跑吧!咱們沒有退路了!」萊特飛快地跑着,像一隻飛鳥。

他們互相攙扶著,在狂風疾雨中奔跑。

「萊特!看!一條河道!河流每天都會割出一條新的河道!」

西姆突然大叫一聲。

他抱住她,跳入水中。

滾滾激流中,他們緊緊相擁,拚命掙扎著,終於到了岸邊。西姆一躍而起,抱住一塊突出的岩石,萊特跟在他身後。他們一步一步往上爬。

大雨收住了。萬籟俱寂中,風聲像是什麼人在絮絮耳語。

「飛船!我們到它的腳下了。」萊特叫道。

寒流開始襲來了,致命的寒流。西姆感覺他的血液變得冰涼,涼得就像刺骨的寒流。他們已經跑到飛船跟前。他聽到萊特開始嗚嗚哭泣。是啊!自從這群不幸的人流落到這個星球上以來,人們貪戀着短促的人生,誰肯冒着生命危險來到它的身邊?今天,是他西姆和萊特,實現了這個偉大的創舉!可是,飛船的門在哪裏?

西姆竭力控制着自己,一點一點摸過去,手上的汗幾乎凍成了冰。

艙門!在那兒!

西姆撞擊著,摸索著,忽聽「咔噠」一聲,什麼東西被撞開了。空氣密封門「呀」地一聲被輕輕推開,裏面是一片漆黑。萊特沖了進去,倒在一間發亮的小卧艙里;西姆拖着腳步,茫然地跟了進去。門,自動關上了!

他突然感到氣透不過來,心臟跳動急速減慢,幾乎停止不動了。一股對死亡的恐懼,襲上西姆的心頭。一片黑暗。

黎明,黃昏;黃昏,黎明。

昏昏沉沉中,西姆記得,他們在飛船里已經躺了四天。

他恐懼地張開眼睛,朝萊特望去。四天了!萊特該是衰老不堪了吧!

「萊特!」他突然大叫一聲。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閃閃發光的眼睛,柔軟的手臂,烏黑的頭髮!她青春依舊,風華正茂!「萊特!咱們在這兒到底呆了幾天?」他開口問道。

「不知道。」

「咱們還是那麼年輕!」

「飛船救了咱們。它的金屬外殼擋住了太陽光,隔離了太陽催人變老的射線。它保護了咱們。」萊特把眼睛移開,若有所思:「呆在這兒,咱們將永遠年輕!」「不,咱們得離開這個可怕的星球。飛船會幫助咱們的!」

西姆想起了老科學家教給他的知識,他給西姆講過飛船的構造。

他開始在飛船里來回走動,觀察,尋找一顆紅色的按鈕映入他的眼帘:控制電鈕!他的心開始突突地狂跳起來。「西姆,我們該怎麼辦?」萊特激動得雙頰緋紅。

「咱們去找其他人,然後一起離開這個星球!」西姆頭也不回地說道。

他的手指放到了控制電鈕上,輕輕一按。飛船開始起動,駛入太空。

噩夢該結束了!西姆輕輕吁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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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霜與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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