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夜的空氣靜得讓人窒息。
酒吧的喧囂聲隱約回蕩在耳邊。這是第多少個放縱過後的夜晚，我不記的了。
只是相似的絕望和恐懼始終環繞着骯髒的靈魂，讓我無法擺脫。
冰箱裏還有一個快要腐爛的蘋果，那是小安來過的痕迹。小安是愛吃蘋果的女人，她說蘋果可以給她帶來安慰。對於這句話，我始終都無法理解它的含義。
對於小安，我無須理解。
打開電腦，凌晨三點，竟然也還有很多無法安睡的靈魂。
給自己沖一杯咖啡，沒有放伴侶和糖塊，我喜歡徹底的感覺，深刻而有味道。
有陌生人和自己說話，看看錶，三點零七分。
「不睡覺？」
「不睡。」
「我在喝咖啡，你來一杯么？」
「謝謝，我也在喝。」
「呵呵。」
「呵呵。」
……
「成林路新開了家咖啡廳，晝夜，去么？」
「給我個理由。」
「我們同樣孤獨。」
「呵呵。」
關掉電腦，還是沒有睡意。
忽然想起，明天公司有個非常重要的會議，好象要宣佈人事上的事情。
所以，我必須像往日一樣強迫自己馬上睡覺。
老闆已經很多次地警告我，不希望在重大會議上看到我縱慾過度的眼睛。
我知道，他討厭我。
我開始找葯。
找那瓶每天伴我入睡的安眠藥。
但是，哪裏都沒有。
開始發狂，
打電話給小安，
「我的葯找不到了！你把它放哪了？？？」
電話那端傳來嘈雜的電子舞曲，那是我厭倦的聲音，
隱約中還有小安的漫罵聲，男人的挑逗聲，瓶子碎裂的聲音，
顯然，她已經喝多。
「小安！你個臭婊子！我的葯找不到了！你給我馬上過來！！」我近乎崩潰的聲音迴旋在幽靜的午夜上空。
電話很快掛斷，小安沒有對我說任何話語。
我發瘋一般再次打過去，電話已經關機。
凌晨六點零三分，
小安出現在門外，惡臭的空氣，骯髒的蕾絲裙，鞋子只有一隻。
「我累了，我要睡覺。」
「可是我卻不能睡覺了，我要去上班了。」
「恩。記的給我買蘋果。」
「好吧。」
……
門關上的那一剎那，眼前浮現出很多場景。
那些幾乎消失的畫面，忽然變得很清晰。每次失眠過後總會這樣，分不清現實和幻想，辨不清真實與虛幻。
我想，我應該儘快去看看醫生。否則，我無法預知將會發生什麼。
車水馬龍。
我需要坐將近兩個小時的車程，才可以從城東區的公寓趕到城西區的公司。
自從脫離了那個男人，除了一套租金昂貴的單身公寓和一份收入穩定的工作，他沒有給我留下任何東西。
他最終履行了他當初的諾言，
如果娶不到我，
那麼，我還是一無所有。
很好，我喜歡這樣的遊戲規則，
讓人沒有束縛。
我是個害怕束縛的女人，
尤其害怕被男人束縛，
除非，
那個男人是我愛的人。
「早，JOE.」公司新來的同事和我友好地打招呼。
我微笑，徑直走向自己的坐位。我的頭開始隱隱作痛，習慣性的恐懼感使我坐立不安。這個公司到處充滿著競爭和排斥，從我進來的第一天就知道。那個時候，他們懼怕我身後的那個男人。所以，我是安全的。，然而，此時此刻，他們都非常清楚，我已與他無關。
「JOE，開會之前，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我的頂頭上司，一個讓我非常鄙視但又不得不服從的男人，脫離那個男人的恩惠，他第一個開始向我進攻。我知道，我已經沒有任何價值，對於他，對於這個公司。我有必要給小安打個電話，告訴她，我們以後可能連蘋果都吃不到了。但是，拿起電話的那一刻，還是猶豫了，或者，可以讓她再多睡一會兒。
「JOE，你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女人。」他的開場白讓我有些許的意外，
「STEVEN昨天給我打電話，他希望我再雇傭你一段時間。」
STEVEN，呵呵，那個男人，是他給了我這份工作。如今，還要他來決定我的去留。
「那你的決定呢？」我一如既往，用他最不喜歡的方式對他說話。很多時候，我想，自己並不是一個稱職的僱員，永遠學不會巴結和偽裝，永遠用最真實的抗拒來抵擋我厭惡的人事。
「但是，你要明白你現在的處境，JOE，你貧窮的只剩下你的高傲了。」
他點了一隻煙：「今天總部會派你們的新任上司過來，替代我，」他深邃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來：「JOE，其實我一直很欽佩你的不羈，在這樣的一個社會裏，太多的人丟失了自己，但最終換來的是什麼，無法預知。就像我，一個自認為很成功的男人，最終，還不是被替代。有時候我真的很想看透，看透這些連神都無法解釋的現實。」
回到坐位上，我給自己沖了一杯咖啡，放了很多糖塊，還有半袋牛奶。
這些都是我煩感的東西，我把它們和心愛的咖啡一起喝下去，我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會議延遲了一個小時，在這一個小時的等待中，我去廁所抽完了三支煙，吃了一顆維生素，給小安打了兩個電話，告訴她晚上等着我回家。就在我即將打第三個電話的時候，我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個男人。我不得不承認，他是二十六年來我見過的最為英俊的男人，他有着溫柔的雙眼，堅挺的鼻骨，和讓人想去親吻的嘴唇。
十分鐘后，我知道，他就是我新來的上司。
整個下午我都在整理公司的破爛資料，我知道，對於我，這樣的工作完全是被施捨的結果。很好，我可以不說一句話，不看任何人，不勉強自己，不嘲笑別人，這樣的狀態最適合我。小安打來電話：「晚上我們去COCO，我想喝酒。」掛斷電話，忽然覺得不安，或許，這是我最後一次帶她出入高檔娛樂場所了，離開了STEVEN，我變成了一個窮人，甚至連蘋果都可能吃不起的窮女人。我們的生活即將走向空前絕望。
去超市買了價錢昂貴的進口蘋果，然後打了一輛紅色計程車。忽然忘記了，我似乎應該坐公車的。車從城西駛向城東，計價器上的數字一點點試探着我的耐力，我開始坐立不安，每每看到紅色數字肆意地跳躍，內心都有說不出的恐懼。我擔心明天我和小安或許就沒有吃飯的錢了。終於，我還是下了車，像個狼狽的主婦提着蘋果，一步一步向家的方向行走。我開始想念STEVEN，想念他的黑色平治車。
當我到達11樓的時候，我看到門口小安落寞的身影。
「為什麼這麼晚？」她接過我手裏的蘋果。
「加班。」沒有多說一個字。
「STEVEN什麼時候來接我們？」終於還是觸動了心理防線，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振顫：「他去杭州了，下個月才回來。」
我並不是故意隱瞞，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解釋，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毫無留戀地脫離那樣一個有錢的男人。
「哦，對了，上次碰到的那個張老闆說可以讓我到他的公司去上班，前提是要我跟他。你也知道，我最討厭胖子，所以就沒答應。其實，JOE，」小安忽然神情很嚴肅地轉過頭來：「像STEVEN那麼紳士而又有錢的男人真的是太不容易找到了。」
「可能吧。」面對小安，我始終有說不出的懼怕，懼怕她絕望甚至有過於自己的絕望。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小安時的疼痛，迷醉的雙眸，決絕的神情，她對我說，帶我回家。於是，我帶她回家。
小安挑了件很鮮艷的衣服，配上系帶高根涼鞋，看上去像個快樂的公主。而我，G-STAR的粗布褲子，黑色弔帶背心，我喜歡把自己打扮得隨意，因為我有着懶散的個性。鍾情黑色，儘管空洞，但卻溫暖而曖昧。我們沒有化裝，STEVEN說過，我和小安不適合太妖艷。我們都不是那種媚俗的女子。很多時候，STEVEN的話對我都有很好的建設性，如果我願意去聽的話。
計程車開到離COCO不遠處，我叫司機停下，我要去買煙，很久沒有抽SOBRANIE了。小安很煩躁地在背後吵鬧：「為什麼不早買啊，我們還要走過去！我穿了高根鞋，你不知道啊！」任憑她的喊叫，我徑直走向路邊的自動販賣機。很好，裏面還有四盒，全部買下。就在我轉身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了一輛車牌號為5758的黑色平治安靜地停在我眼前，車上是我熟悉的人。車后是面部僵硬的小安。顯然，她被嚇到了，被STEVEN副駕駛上坐着的妖艷女人所嚇到了。「HI，JOE.」「HI.」我盡量讓自己能夠平靜，雖然對STEVEN並沒有愛，但是，我仍然無法接受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再擁有另外一個女人。「去COCO嗎？上車吧。」「哦，不用了，還要等人，謝謝。」很可笑，在STEVEN面前，第一次，我變的格外溫柔。「哦，那好吧，再見，JOE.」「拜拜。」看着夜色中漸漸消失的車身，還有STEVEN和那個妖艷女人，我開始發抖。小安什麼時候走過來，我沒有注意，只是感覺到有雙溫暖的手從身後環繞了我冰涼的身體。「JOE，我們走吧，回家睡覺，我想回家。」「小安，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們不可以選擇生活，為什麼我們要這樣一直走？」「JOE，回家吧。明天我想去找找工作，然後在家裏做飯給你吃，好不好？還有，你的安眠藥在我那，如果你真的需要它，我還給你。只不過，不可以每天都吃，你要答應我。」夜色中，小安的身影顯得格外荒涼，這個女子是我疼愛的人，儘管平日桀驁不遜，但卻有着細膩的情感在某些時刻。我們是彼此能夠讀懂的人。如今，我卻無法讓她生活得更好。但是，我卻儘力了。對於STEVEN，我無法嫁給他，我對他，沒有愛。
早上起的出奇的早，因為昨天吃了三顆藥片。我不得不承認，那些可愛的顆粒比任何東西都能夠安慰我絕望的靈魂。小安買回來新鮮的豆漿，並且做了我愛吃的煎蛋，她看上去像個可愛的中學生。
「JOE，晚上要是還加班的話，打電話給我，我把飯給你送過去。」
「今天不加班，呵呵。」出門的時候，小安給我帶上了一個蘋果：「記得吃哦。」
炎熱的夏季，陽光肆意爆曬在嬌嫩的皮膚上，汗水順着臉頰滴落，瞬間就能夠被蒸發。擁擠的公車上瀰漫着腐臭的味道，有人在吃早點，有人在看報，有人拿着手機在大聲打着電話，而我，卻連一個可以站穩的角落都找不到。我那雙昂貴的高跟鞋被踩來踩去，忽然想到STEVEN說的那句話「只有你的腳適合這樣的鞋子。」然而，誰還可以給我買這樣的鞋子？
晨會過後，打開電腦，偷偷登陸。很少上班聊天，但是，今天，非常想找個人說話。即便是陌生人。
好友里都是灰色的，只有一個叫「第三滴眼淚」的人在。那並不是我認識的人，我確信。
「還記的我嗎？：）」沒想到說第一句話的竟然是他。
「SORRY.」
「呵呵，」他似乎有很好的脾氣：「那天我一個人去喝咖啡了，還不錯，成林路晚上有很好的夜景。」
原來是那個無眠人。
「把安眠藥泡到咖啡里，有特殊的味道，你可以嘗試一下。」
「呵呵。」
……
「你在上班嗎？」片刻無言過後，他的頭像開始閃動。
「恩，我每天都要上班。而且還要坐很久的公車回家。這種生活剛剛開始，我就已經開始厭倦。」
「或者，你可以搬到離公司近一點的地方？」
「現在的房子我還可以住三個月，三個月以後，我可能就無家可歸了，呵呵。」
「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好的，我可以考慮。」
「呵呵。」
「呵呵。」
透過落地窗，我的新老闆正在聚精會神地盯着電腦屏幕沉思。他的側臉看上去是那樣英俊而有味道。我喜歡看英俊的男人，從十六歲開始，我對男人的樣貌就有着超出常人的關注。我愛的人，一定要是個英俊的男人，我這樣告訴自己。
小安的電話把我從瀕臨絕望的邊緣往回拉了一小步。
她找到了工作，儘管薪水微薄，但至少可以用來養活她自己。
「JOE，你知道么，他們說可以要我！JOE，我知道我可以，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顯然亢奮已經讓她語無倫次起來。
「小安，祝賀你！你乖乖地呆在家裏等我，晚上我們去FRIDAY！」
我盡量讓自己偽裝的興奮感染到小安，
儘管我知道，錢包里已經沒有足夠的錢去吃她鍾愛的FRIDAY了。
「恩，好的，我等你！」
牆上的時鐘提醒我，距離下班還只剩下一個小時的時間。而在這短短的一個小時內，我需要借到我和小安晚上吃飯的錢。窘迫感一次次地衝擊着我的大腦，以至於一股無形的力量迫使我起立，拿出電話打給了久違的STEVEN.
「STEVEN，是我。」
「說吧，JOE，你有什麼事情？」STEVEN永遠沉靜的語調讓我感覺非常不舒服。
「是這樣，借我一筆錢，我需要生活。」我沒有過多的解釋，因為我知道，解釋對STEVEN來說並不奏效。他要的只是結果，是或者不是。
「JOE，我希望你再考慮一下是否有必要嫁給我，你要知道，離開我，你甚至不如一隻過街老鼠。」
電話那端無間斷的盲音提醒我，STEVEN這次發了狠心，他不會再妥協，除非妥協的人是我。
倚靠在衛生間的牆上，我喪失了全部的語言。
當我再次接聽小安的電話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鐘，我漫無目的地遊盪在各個街道和巷子裏，惟獨不回家，不肯聽電話。手機快沒有電了，而我，此時此刻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裏。我害怕回不了家，害怕見不到小安，所以，還是接了電話。
「JOE！」電話那端傳來了幾乎哀號的哭聲：「JOE！你在哪裏？！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我以為你死了！知道嗎！我真的以為你死了！你死了，我該怎麼辦啊，JOE！！你給我說話！快說話啊！！」
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對於小安，我始終無能為力，她是我放不下的愛人，唯一一個害怕我死去的人。
「小安，對不起，是我沒有用，我不應該離開STEVEN的。他說的對，離開他，我甚至不如一隻過街老鼠。」
「JOE，你快回來！不許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無論怎樣，我們是在一起的！JOE！」
「可是，可是……我甚至沒有錢去帶你吃你喜歡的東西，連吃飯都不能夠滿足你。小安，我是個沒有用的女人……」
電話忽然死一般的沉靜，我開始擔心，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我：「小安，小安，你說話，你在么，小安？」
電話掛斷了。
我發瘋一般狂奔起來，上了計程車，我開始害怕，如果在這個時候再失去小安，那麼，我想，生活對於我來說就真的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打開房門，眼前的一切讓我震驚，小安像一隻受傷的貓蜷縮在沙發里，桌子上放着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上面有蠟燭。
忽然意識到，原來，今天，竟然，是我的生日。
「JOE，」小安把她細膩而溫暖的臉輕輕貼在了我的手心：「對不起，JOE，是我讓你忘記了自己的生日。」一滴眼淚划落，小安開始低聲啜泣。
「沒關係，寶貝，錯的人是我，我讓你擔心了，以後不會了，真的再也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