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他們不是人!

第七部:他們不是人!

第二種人--第七部:他們不是人!

第七部:他們不是人!

我們說着話,上了車,由我駕駛。車子一發動,兩個便衣人員的車子,也急忙跟在後面。

我的思緒十分亂,向白素望了幾眼,看她眉心打結,在沉思,十分鐘后,我實在忍不住了,才道:「你在想甚麼?」

我一問,白素忽然笑了起來:「問你一個問題,考一下你的觀察力。」

我怔了一下,不知道白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白素道:「我們到過白遼士的住所,也到過連能的住所,你可發現他們的起居室中有甚麼特別的地方?」

我望着白素,不知道她是想氣氛輕鬆一下,開一下玩笑,還是認真的。白素立時道:「駕車時,請看前面,好好想一想。」

我迅速地轉着念,白遼士和連能,全是我們心中的「問題人物」,進入他們住所之後,我自然相當留意。剛才在連能的住所之中。我就曾仔細地觀察過,覺得很簡單舒適,沒有甚麼特別之處。

我再在印象之中找尋白遼士的起居室有甚麼特別處,可是也找不出來。想了片刻,我叫了起來:「想到了,他們全是單身漢。」

白素瞪了我一眼:「這是他們四個人的另一個共通點,但是我要你回答的是他們的起居室中,有一個不應有的現象。」

我一面駕車,一面想,可是卻無論如何,想不出有甚麼特別的地方來。

我只好搖著頭:「為了使我可以集中精神駕車,你說吧。」

白素道:「他們的壁爐。」

我一呆,白遼士和連能的起居室中,全有壁爐。事實上,任何一幢北歐的房子中,都有壁爐,那有甚麼可以值得奇怪的?

我道:「有壁爐,那有甚麼特別?北歐人的家,誰都有一具壁爐。」

白素道:「是,因為天氣冷,所以有必要幾乎每一幢房子都有壁爐。可是我看,白遼士和連能,他們起居室中的壁爐,從來也未曾使用過。」

我忍不住大聲說道:「你越扯越遠了,他們用不用壁爐,關甚麼事?」

白素道:「如果我的觀察不錯,那就是他們之間,又有了一個共通點。」

我有點啼笑皆非:「你怎麼知道他們的壁爐從來也沒有使用過?」

白素道:「那很容易看出來,爐下面的隔灰板上,一點灰也沒有,爐旁也沒有應用的火叉工具。甚至煙囪的口子上,一點也沒有熏黑的跡象。」

我說道:「或許他們喜歡用電爐。」

白素道:「我寧願認為他們不怕冷,不需要在嚴寒的北歐天氣中生火取暖。」

我攤了攤手:「好,算是他們另一個共通點,那又怎樣?」

白素道:「我們盡量找出他們四個人之間的共通點來。他們四人相同的地方越多,就表示他們之間越可能有某種串通,對飛機失事的經過作隱瞞,誣陷馬基機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白素的話,十分有理。我道:「第一個共通點,他們住所后,全是溫室。」

白素道:「雖然還不能絕對證明,但可以先肯定這一點,明天,我們再到別的

我又道:「第二,他們是孤兒。至今為止,全是單身漢。」

白道:「第三,他們不用壁爐,不怕冷。」

我道:「第四,你有沒有注意到白遼士和連能的臉色,都會呈現一種古怪的暗綠色?」

白素道:「是,太怪了。還有,他們四個人,都有『化身』的本領:」

我搖頭道:「這一點,太奇異了,暫作保留。」

白素堅持道:「不,我相信黃堂的敘述,更相信我自己的親身經歷。」

我無法反對:「好,從這幾點看來,他們是甚麼樣的人?」

白素突然之間,冒出一句令我吃驚的話來,以致我駕駛的車子,陡然之間,失去了控制,向路邊直撞了過去,幸而我立時扭轉,車子才恢復了正常。

白素那句令我吃驚的話是:「他們不是人。」

直到一分鐘之後,我才重複了白素的話:「他們不是人?」

白素道:「是的,記得馬基機長說過同樣的話?」

我苦笑道:「是的,他說過,可是那是甚麼意思?」

白素道:「我不明白。」

我道:「你這樣說,又是甚麼意思?」

白素又道:「我也不明白。」

我提高聲音:「這像話嗎?是你說的。」

白素說道:「我只是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感到他們……他們不是人。」

我苦笑道:「你應該說,他們和常人,略有不同。不同的地方,也不是很大,不過是不怕冷,出身孤兒院,臉會發綠等等而已。」

白素不出聲,我道:「好了,我想,你以為他們是外星人?」

白素道:「有點這樣的意思,但究竟情形如何,我也說不上來。」

我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對「外星人」的看法,無法同意:「我看不是,他們古怪,不像有甚麼特別的能力,像連能,他不過是航機侍應長,不是科學家。」

白素皺着眉:「這就是我想不通的事。如果外星人可以來到地球,一定有着超人的智慧,像他們幾個人,在孤兒院長大的……」

她請到這裏,略頓了一頓,吸了一口氣:「我想花一點時間,從孤兒院開始,追尋他們四個人的個人歷史,或者可以有所發現。」

我笑了起來:「也好,反正我們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洗脫嫌疑,離開這裏。」

白素笑道:「這個國家對外來的人,入境管制十分嚴格,我們能住上三年五載,也算是奇遇了。」

車子早已進入市區,我將車停在酒店門口,下了車,將車匙交給了迎上來的司閽,和白素一起走進了酒店。

才一進酒店大堂,就有兩個高級警官迎面走了過來,神情又緊張又嚴肅,我一看這兩人的神情,就知道有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果然,兩人一來到我們的面前,連看也不看滿頭大汗跟在我們後面的那兩個便衣人員,立時壓低了聲音:「請跟我們到房間去。」

看到他們這樣緊張,我忍不住退開一句玩笑,套用了一句西方男女約會時常用的語言:「房間?你的還是我的?」

那兩個高級警官現出憤怒的神情來:「你的房間,我們處長等你們很久了。」

我冷笑一聲:「就算是你們的總統在等我,我也沒法子飛進去。」

兩人神情更憤怒,但卻也拿我無可奈何,白素低聲道:「別鬧着玩了,我看一定是馬基機長的事,有了新的發展。」

我一想,白素的推測很有道理,要不然,不會連警方的最高負責人也來了。我示意白素先進電梯,轉身來到兩個便衣人員的身前,先伸手向上一揚,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然後,迅速將他們的佩,放回他們的口袋之中。

在那兩個便衣人員還莫名其妙之際,我已經轉回身去,他們自然會立刻發現他們的口袋中多了東西,不會再來向我追討的了。

進了電梯,那兩個高級警務人員跟了進來,電梯到了我們住的那一層,打開,四個人一起出去,進了我們的房間,一個身形高大,滿面紅光的中年人,自沙發上站了起來。

那中年人一站了起來之後,一個高級警官便道:「處長,衛斯理回來了。」

我道:「歡迎歡迎,請坐,請坐。」

處長望了我極短的時間,就開門見山地道:「衛先生,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祁士域先生死了!」

我不禁為之震動,祁士域死了!

我心中立時升起了幾十個疑問:他是怎麼死的?他救了馬基出去之後,躲在甚麼地方?馬基又在哪裏?

白素在我張口結舌之際,已在發問:「怎麼死的?」

處長說:「自殺。」

我一聽,幾乎直跳了起來:「他為甚麼要自殺?」

處長向一個高級警官作了一個手勢。

那高級警官立時向前走來,手上拿着一個文件夾,處長道:「這是他的遺書,我希望你看一下。」

我心頭的疑惑更甚,可是在我自那高級警官手中接過文件夾,打開來,看到了祁士域的遺書,並將之看完之後,我心中的疑惑,簡直已到了頂點。

以下,就是祁士域的遺書:「我,祁士域,現在決定自殺。我的死亡,絕對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與任何人沒有關係。我自殺,因為我實在無法洗清我自己協助馬基機長逃亡的嫌疑。

「我曾詳細計劃,將馬基機長自拘留所中救出,避免他在法庭上受審。他是我的好朋友,這次飛機失事,眾口一詞,都一致認為是他的責任,而他又全然不對自己進行辯護,採取了一種十分奇怪的態度。這使我可以肯定,這次飛機失事,一定另有隱情,我想先避免他受審,然後才慢慢尋求事實的真相。

「在我計劃期間,我曾和很多人接觸過,他們全是一些相當成功的罪犯,他們都一致認為,要救馬基機長出來是十分容易的事……

「我也曾將自己的計劃,向衛斯理透露過。我明知這樣做的結果,會引致我觸犯法律,但是我堅信馬基機長無辜,為了救援一個無辜的朋友,我自己就算因之犯法,也算值得。

「可是意外的是,我還沒有採取任何行動,馬基機長突然在一批人的幫助下,自拘留所逃脫了!

「馬基機長逃亡一事,任何人都會想到,那是我做的,我絕想不出有任何方法,可以使人相信我清白。我計劃了要做這樣的事,但是我並沒有做。我將因為沒有做的事而受審,身敗名裂。

「我不知道誰救了馬基機長,我罰誓,以我的死亡罰誓,我真的不知道。我一得了馬基機長離開了拘留所的消息之後,我就知道我除了自殺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願馬基機長能夠有機會為他自己辯護,我已經不需要辯護了,因為我的死亡,證明了我清白。」

祁士域的遺書,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充滿了極度的疑惑。

由於我心中亂成了一片,是以當我再抬起頭來時,接觸到了處長的眼光時,我只是說:「不是祁土域,那麼是誰呢?」

處長苦笑了一下,向我指了一指。

我苦澀地笑了起來:「不是我!」在講了這一句話之後。略頓了一頓,又道:「是不是我也要自殺,你們才相信?」

處長也苦笑了起來:「不是耶士域,那麼,是誰將馬基自拘留所弄走的?」

白素又將祁士域的遺書看了一遍:「這是他的筆跡?」

一個高級警官道:「是,經過兩個專家的鑒定。」

白素皺着眉:「其實,他大可不必自殺,他可以辯白。」

另一個高級警官道:「警方高級心理專家認為,這些日子,祁土域先生心理上的負擔和壓力早就超越了他所能負擔的程度,忽然之間又發生了這樣的意外,打擊令得他更無法承受,所以他只好在死亡中解放他自己。」

白素「嗯」地一聲:「怪極了,除了祁士域想救馬基之外,還有甚麼人想救他?」

處長攤了攤手:「沒有任何資料。而且,馬基離開了拘留所之後,也像是消失在空氣中一樣。」

我向處長望去:「現在祁士域已證明清白,我是不是也自由了?」

處長側頭想了一想:「理論上可以……」

我有點沉不住氣,大聲道:「可以就是可以,甚麼叫理論上可以?」

處長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稍安毋躁,他又想了一想:「我私人希望你暫時不要離開,幫助我們,繼續調查一下這件事情,你看是不是可以?」

處長的話說得十分委婉,我不禁失笑:「我一直在調查。」

處長離開椅子走了幾步:「我做了將近三十年警察,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案子,可是再也沒有一樁,比這件案子更莫名其妙的了。」

我嘆了一聲:「是的,整件事,從飛機失事,到馬基逃亡,祁士域自殺,究竟是一件甚麼性質的案子,也弄不清楚。」

我這樣說,自然只是說出了表面上的情形。實際上,牽涉在這件事情中的許多怪事,更是絕對無法解釋的怪異。

我沒有向處長說及那些怪異的事,例如白遼士的「化身」,等等。因為我知道一個有經驗的警務人員,不會接受這種怪異的事實。

處長望了我一下:「多謝你肯繼續調查這件事,我仍會盡一切力量將馬基機長找出來……」

處長講到這裏,白素突然插口道:「請問,如果馬基機長就此不再出現呢?」

處長呆了一呆:「我不明白……」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馬基從此不再出現,那麼,航機失事,一定全由他來負責了?」

處長道:「那當然是,所有人的證供,全證明他措施失當,引致失事。」

白素喃喃地道:「所謂『所有人』,其實不過是四個人。」

處長顯然不明白白素在說甚麼,瞪大了眼睛。白素也不作進一步的解釋,只是道:「沒有甚麼,希望馬基能夠早日出現。」

處長神情苦澀,雖然他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在使馬基出現,但是卻一點結果也沒有。他無意義地揮着手,向我告辭離去。

在他走了之後,我打開房門看了看,發現走廊上留下來監視我們的便衣人員,也已經撤退了。

我回到房中,看到白素在支頤沉思,她的這種神態十分美麗,我走過去,輕輕地在她的頰邊親了一下。白素轉過臉來:「你看是誰弄走了馬基?」

我皺了皺眉:「我想不出來。」

白素作了一個手勢:「一定有動機:祁士域要救馬基,動機是相信馬基無辜。祁士域不想馬基在不替自己辯護的情形下受審,希望馬基在離開拘留所之後,會說些甚麼,替自己辯護。」

我用心聽着,點了點頭。白素接着又道:「相反地……」

我心中陡地一動:「是啊,相反地,如果另外有人,怕馬基機長為自己辯護,說出了航機失事時的真正情形,對他們不利。那樣,這批人也就有理由,使馬基離開拘留所,不再出現。」

白素道:「我正是這樣想。」

我心中又陡地一驚:「這樣看來,馬基一定已經……已經凶多吉少了。」

白素搖頭道:「那倒不見得。如果要殺馬基,大可以派人進去,在拘留所中下手,不必大費周章將他自拘留所中劫走。」

白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她的分析,卻只有使事情看來,更陷進了謎團。

我大踏步來回踱了幾步:「我們先將事情總結一下。」

白素點頭,表示同意,我取餅了信箋來,飛快地寫着,道:「第一,航機神秘失事,當事人五個,四個為一方,馬基是另一方。」

白素道:「是,到如今為止,航機失事的經過,全是一方面的供詞。」

我接上去道:「作出這一方面供詞的四個人,有許多怪異的行徑和共通的遭遇、習慣等等。」

白素笑道:「你這樣用字,可以去寫政府文告。」

我正色道:「別打岔。航機失事之後,馬基的態度怪異,也始終未為自己辯護。」

我說到這裏,白素陡地站了起來,她站了起來之後,神情一片迷茫。看她的情形,像是在剎那間,想到了一些甚麼極其重大的關鍵問題,可是靈光一閃,卻還沒有抓住具體的細節。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當然最好是由着她去作進一步的思索,別去打擾她。

所以,我只是看着她,一聲也不出。

過了足有一分鐘之久,白素才陡地吸了一口氣:「祁士域因為覺得無法洗脫嫌疑,所以自殺。」

我不明白何以白素忽然會說出了這樣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話來,我只是「嗯」了一聲,算是同意她的說法,白素又道:「人的心理差不多,對於一件看來全然沒有希望的事,大多數人,會放棄。自殺,是放棄的一種方式,不出聲替自己辯護,也是方式之一。」

我開始有點明白白素的意思了。

白素揮着手:「祁士域用了自殺的方式,馬基用了后一方式。」

我也捕捉到了白素想要表達的中心。

我道:「是,祁士域在自殺前,念念不忘的,還是自己的清白。」

白素道:「不錯,馬基難道不想為自己辯護?只不過他覺得沒有希望。可是再沒有希望,他總會在他的話中作多少透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白素道:「所以,我們要詳細研究馬基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她講到這裏,盯着我:「我沒有見過馬基,你見過他,而且,曾和他作過詳細的談話。」

我苦笑了一下:「其實,我和他交談,他根本沒有說甚麼。」

白素斬釘斷鐵地道:「他一定說過甚麼的。」

我道:「他當然說了一些話,但是那些話,聽來卻全然是沒有意義的。我已經向你全部複述過。」

白素的眉心打着結,來回又走了幾步:「乍一聽,像是沒有意義,但是照如今事情的發展來看,每一句話都有深意。」

我有點不服氣,道:「例如……」

白素道:「例如他曾一再問:『他們說甚麼?』是不是?『他們』,當然是指白遼士他們。」

我點頭。

白素道:「這表示,馬基明知四個人一定會作不利於他的供詞,但是他卻不知道內容。這證明馬基知道事實經過不會有人相信。只好聽憑四人誣陷。」

我想了一想,慎重地道:「可以這樣假設。」

白素的神情,看來變得興奮,她又道:「還有,他說了:『你們根本不明白!』這證明他心中有許多話要說,也證明了白遼士等四人說的全是謊話。他還說:『甚麼也沒有看到。』可知事實的經過,和四人的口供,全然不同。」

我道:「好了,他還曾說:『他們不是人』,這應該是一句很重要的話,請問,那作何解釋?」

白素激動起來:「這句話,根本不必作任何解釋:他們不是人,就是:他們不是人。」

我也有點激動:「他們不是人,是甚麼?」

白素苦笑道:「又回到老問題上,我不知道他們是甚麼。」

我嘆了一聲:「我們現實一點,好不好?他們明明是人。」

白素好一會不出聲。在這一段時間中,我也迅速地轉着念。白素的分析極有理,馬基雖然沒有說甚麼,可是他的每一句話,一定都有着極其深刻的含意。

然而,「他們不是人」,究竟是甚麼意思呢?

白遼士、文斯、連能、達寶四個,明明是人。

我想了半晌,沒有結論,只好去想另外一些事:「照你的理論,將馬基從拘留所弄出來,可能是他們四個人?」

白素道:「是的,令得馬基永遠不能說出真相,他們的證供,就會變成事實。」

我道:「我們見過白遼士和連能,你也看到過文斯的住所,還有達寶……」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甚麼。

當晚的討論,就到此為止,我相信白素和我一樣,還是未曾捕捉到問題的核心,還是被許多謎團所包圍。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駕車出發到達寶的住所去。中午時分,我們已經過了一個小鎮,在小鎮的盡頭處,轉進了一條彎路。

彎路口,是一家中學,中學旁有一個加油站。我們的車子在油站加油時,恰彌醒Х叛В一大群學生,蹦跳着、叫嚷着,自學校的建築物中,奔了出來,充滿了光明和歡樂。

我們看着油站的職員加油,大約這裏很少有東方人到,所以有幾個學生,圍上來看我們,漸漸,圍着看我們的人越來越多。

就在這時候,一個約有六十多歲、滿頭皆是白髮的老教師走了過來,所有學生對這位老師,都很有禮貌。老教師向圍着看我們的學生道,「這樣對待遠來的陌生人,是不禮貌的,應該問人家有甚麼需要幫助的地方。」

兩個小男孩立時向我道:「請問,需要甚麼幫助?」

我笑了起來,道:「謝謝,不需要甚麼,我們只不過經過這裏而已。」

油加滿,我和白素上了車,車向前駛去,一輛自行車搖搖位蔚厥還來,在自行車上的,正是那位老教師。

這位老教師的外形,看來是一種典型,一種畢生貢獻給了小地方教育事業的那種人的典型。他一面揮着手和我們打招呼,一面道:「好!你們找誰?」

白素抬起頭來:「達寶先生。」

老教師笑了起來:「倔強的達寶!你們恐怕會失望,兩天前我見過他,他正駕車離去,說是要到南美洲去度假,現在,他或許正在南美聽音樂。」

白素自車上走下來:「雖然他不在,我們想去參觀一下他的溫室。」

老教師口中「嘖嘖」有聲:「那真是一間大溫室,連中學的學生,上植物課的時候,都要到他的溫室去,讓學生看看很多不常見的植物,你們要去,我可以帶路。」

老教師說着,又跨上了自行車,向前駛去。我們只好將車子的速度放得極慢,跟在他的後面,在穿過了一座林子之後,可以看到那間溫室。陽光瀉在玻璃上,發出燦爛的光芒。

老教師轉過頭來,指著前面,我大聲說道:「謝謝你帶路,謝謝你。」

老教師的自行車轉了一個彎,已準備離去了,白素突然道:「請等一等。」

老教師在我們的車旁,停下了車,白素道:「剛才,你稱達寶為倔強的達寶,那是……」

老教師笑了起來:「那是他的外號,熟悉他多年的人,都這樣叫他。」

白素揚眉道:「因為他性子倔強?」

老教師側着頭:「可以說是,他是我見過的最倔強的孩子。」

我和白素都感到奇怪,因為我們和達寶雖然不是很熟,但是無論如何,他並不給人以特別倔強的印象,不知他這個外號是如何得來的。

老教師像是看出我們的神情多少有點疑惑,而他自己又恰檬且桓魷不督不暗娜耍他道:「達寶的倔強很沒有理由,只是倔強。」

我道:「你認識他很久了?」

老教師又笑了起來,道:「他在十一歲那年,由附近的孤兒院,送到我的學校來,到如今,怕已經有十七八年了吧。」

我心中一動,白素顯然也想到了我想到的事。那四個人,全是在孤兒院長大的,身世不明。他們如何長大成人的過程,只怕也沒有甚麼人知道。這個老教師,在達寶初入中學時就認識他,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我接着道:「原來已經有那麼久了,我們很想知道達寶先生是怎麼樣的人,你一定了解他。」

老教師搖著頭:「很難說,例如他為甚麼會那麼倔強,我就不了解。那次,他幾乎被校長開除,是我一再為他講情,他才能完成中學教育。」

白素道:「哦,他犯了甚麼錯誤?」

老教師笑着:「倔強,從那件事之後,他就得了『倔強的達寶』的外號。」

年紀大的人,講起話來,都不免嘮嘮叨叨,我心急:「他究竟做了甚麼?」

老教師道:「他不是做了甚麼,而是不肯做甚麼。」

白素笑道:「那麼,他不肯做甚麼?」

老教師道:「上化學課時,他不肯做一個簡單的化學實驗。」

我和白素對達寶的過去,都感到興趣,一定以為他有甚麼怪異的行逕,才會幾乎被學校開除。原來是不肯做一項化學實驗,那真令我們大失所望。我和白素都是一樣的意思,不想再和那老教師再交談下去。

可是,老教師的話匣子一打開,想他不再講下去,卻不容易。他道:「那是他來到學校第一年的事,我記得十分清楚。我那天沒有課,正在教員休息室,聽到外面傳來呼喝聲,那是化學教員的聲音,他是一個脾氣十分暴躁的人。」

老教師一面說,一面望着我們,期望得到我們熱烈的反應。

我們不好意思讓他不高興,大力點着頭,心裏只希望他的敘述簡單一點。

可是,事與願違,老教師敘述達寶在中學一年級發生的那件事,敘述得十分詳細。

由於這件事,達寶得了「倔強的達寶」這個外號。

這件事,當時,我和白素在聽的時候,都全然不將之放在心上,只是聽過就算。但如今,我卻將老教師的敘述,詳細記述出來。

因為,這件在當時聽來,全然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實際上是一件極具關鍵性的大事。在一連串的謎團中,就是由於這件「小事」的啟發,才真相大白。

老教師道:「那化學教員的脾氣很壞,我一聽到他在呼喝,知道他一定是又在斥責學生,我忙開門去看,看到他正在拉着達寶,達寶竭力掙扎,化學教員憤怒得脹紅了臉,看他的樣子,是想將達寶拖到校長室去。達寶的同班同學,有許多跟了出來,化學教員大聲喝着,要他們回課室去。」

老教師又道:「達寶是孤兒院來的,性格可能很特異,所以他一到學校,校長就指定要我對他特別照顧。而事實上,達寶是一個十分可愛的孩子,天份高,隨和而又討人喜愛……」

老教師講到這裏,我不禁笑道:「不對了,他不是叫倔強的達寶么?你怎麼說他隨和而討人喜歡?」

老教師笑了起來:「真的,我一直不知道為何達寶在那件事上這樣倔強,或許是他對那位化學教員的壞脾氣反感。」

我作了一個請他說下去的手勢,老教師繼續道:「我看到了這種情形,化學教員對孩子,簡直粗暴!我走過去,一下子將達寶拉了過來:『別這樣對待孩子!』化學教員怒氣沖沖:『一定要將他開除,這……學生,這學生……』我忙道:『他怎麼啦?』化學教員道:『他一點也不聽話,我只不過叫他向石灰水吹氣,他竟然說甚麼也不肯。』」

老教師說到這裏,停下來向我們望來。

我一時之間,不明白甚麼叫作「向石灰水吹氣」,所以現出了疑惑的神色來。老教師道:「這是一項最簡單的實驗,用一根吸管插入石灰水之中……」

老教師才講到這裏,我就明白了。

這的確是初中課程中一項最簡單的實驗,目的是為了證明人的呼吸,呼出來的氣體中,含有極多二氧化碳。

用一根吸管,插入石灰水之中,石灰水本來是透明的,經過吹氣之後,二氧化碳進入石灰水之中,石灰水起了化學作用,會變成乳白色。

這種簡單的實驗,每一個中學生,即使自己未曾做過,也一定看到同學做過。通常,在課室或實驗室中,教師會隨便叫一個學生出來,向石灰水吹氣,一直到石灰水變成乳白色為止。

只怕自有這項課程以來,從來也沒有一個學生,會拒絕教師這項要求。

那麼,達寶為甚麼要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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