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何方的雙眉,陡地揚了一揚,但是他卻沒說什麼!黃飛抱着頭,團團的轉起來,又道:「而且,手段又是如此之毒辣,在余老英雄和樊莊主之後,你想想,會輪到什麼人?

那自然是我……我……」

何方的語調,十分緩慢,幾乎每一個字之間,都拖上很長的時間道:「你的意思是說,是她?」

黃飛放下了雙手來,道:「不是她,還會有什麼人!」

何方本來已經走到門口的了,可是這時,他卻慢慢向前走來,在一張椅上,坐了下來。

黃飛忙來到了他的面前,何方搖了搖頭道:「就算是她,我也沒有辦法,我再也不想見她了!」

黃飛陡地一震,立時冷笑道:「哼,聽聽這話,這話是從威震天下,仁義滿胸的何大俠口中說出來的么?何大俠,你闖了禍,自己不管,遺禍別人,哼,什麼大俠,我看你是卑鄙小人!」

何方怒道:「胡說,我……我……」

看何方的神情,像是想替他自己,分辯幾句,但是他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連連說着「我」字,再也沒有法子,往下面說下去。

黃飛將手放在何方旁邊的几上,俯下身來道:「何大俠,當年若不是你著了她的迷,她早已死在我們之手了,是你說的,她一定會改邪歸正的!」

何方像是十分疲倦,他伸手在臉上抹著,道:「她……她不是改邪歸正了……么?」

黃飛直起身子來,道:「何兄,這事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你們是為什麼分手的?」

何方的臉上,現出極其痛苦的神色來,他閉上了眼睛,在他的眼前,依稀浮起一個人影來。

那是一個極其出色的美人兒,她那種美麗,足以令得任何男人一見傾心,至少他,仁義滿懷,受人崇敬的大俠何方,就是見了她就着迷的。

在江南如畫原野中隱居的日子中,他何嘗不想起她來?然而,每一想起她,他就會想到一陣心頭被啃齒的痛苦,這個美人,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女魔頭,提起紫衣魔女林紫君的名頭來,誰不是恨之切骨。

然而,紫衣魔女卻曾是他的妻子,這似乎是很無稽的事,他,是仁義滿懷,大俠何方,而他的妻子卻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紫衣魔女!

他也記不起當時有多少朋友勸過他了,他自然沒有聽任何朋友的規勸,要不然紫衣魔女就不會是他的妻子,從此之後,他變得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但是他卻不在乎,因為他有了紫衣魔女,有了對他溫柔體貼的妻子,而且,他也相信他妻子信誓旦旦,說她從此改邪歸正,他付出的信任,換來的是什麼呢?

何方的心頭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烈的疼痛!

他睜開了眼,他接觸到的,是黃飛充滿了責備之意的眼光,他也知道,黃飛接下來,會說些什麼,他實在不願聽,可是黃飛就在他的面前,黃飛所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鑽進他的耳中!

他非聽不可!黃飛道:「何兄,你想想,雨花台一戰,我,樊莊主,余老英雄,費了多大的心血,才將她困住,還令得她受了傷,眼看她性命難保,我們可以為江湖除害,你卻趕了來!」

何方不禁急速地喘口氣,黃飛說的全是事實!

黃飛又道:「我們早就知道,她惡性難改,可是你卻一力擔保,將她帶走,何大俠,你──」

何方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拳,厲聲喝道:「別說了!」何方一面叫着,一面倏地睜開眼來,這時侯自他眼中射出來的光芒,也極其駭人,但是黃飛一點也不退縮,他也同樣地瞪視着何方!

黃飛後退了一步道:「何兄,這隻有你可以去問她,我們怎敢見她?」

何方的身子震了一震道:「她!她在姑蘇?」

黃飛點了點頭道:「自然是,不然,我十萬火急,派人來找你作什麼?你未曾看我的信么?」

何方痛苦地搖著頭道:「沒有,我沒有看!」

黃飛道:「只是可憐了那兩個送信的人,他們家中有老有少,是我差他們上閻王路的。」

何方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拳道:「她在那裏?」何方的「她在那裏」四字,簡直是從齒縫中透出來的!

黃飛的聲音,壓得十分之低道:「聖駕南巡的事,何兄你可知道?」

何方呆一呆道:「這關聖駕南巡什麼事情?」

黃飛的聲音壓得更低道:「聖駕是和公主一起來的!」

何方陡地叱道:「呸!你只管說這些作什麼,誰管皇帝女兒是和誰一起來的,她在那裏?」

黃飛道:「何兄,你別心急,聽我講下去,你就知道了,何大嫂她,就負保護公主之責!」

何方的身子突然一挺,向椅背上靠去,他身形一挺間,那張椅子就發出一陣「咯咯」

的聲響來。

何方半晌不語,道:「她!她怎會去做那種事的?」

黃飛道:「聽說,是鎮西大將軍保薦的,不知她如何識得那位大將軍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何方的聲音有點發顫又道:「她在何處呢?」

黃飛道:「知府在聖駕南來之前,就在黃鸝坊造了一座行宮,她自然是在那行宮之中,何兄,如今她有了這樣的靠山,難怪她到了不過五六天,余老英雄和樊莊主,都遭了殃,唉,不知何時輪到我了。」

何方站了起來道:「你放心,我這就去找她!」

黃飛道:「何兄,你可得小心才好,行宮守衛重重,說不定你根本未曾見到她,就已經──」

何方發出一連串的冷笑聲來,他的冷笑聽來很自負,但也含有無可奈何的感覺,他道:「那你,也未免小覷我了,我自有辦法見到她!」

何方話一講完,身子一縮,「呼」地一聲,已經倒掠而出,接着,又聽得大門口「砰」地一聲響,想是何方已經掠出了鏢局的大門口了。

黃飛等了片刻,聽不到有什麼動靜,又探頭門外,張望了一下,才在椅上,坐了下來。他的臉上,現出了一個十分狡滑的笑容來,那笑容在漸漸擴大,但是狡猾的味兒,卻也是越來越沉了。

黃鸝坊近閶門,那裏本來是一個老大的花園,近大半年來,動工建了一座極其華麗的行宮。

姑蘇城中的人都知道聖駕南巡,就住在行宮之中。

黃鸝坊左近的居民,也早已見慣了每天天未亮,文武百官便來列隊朝見的情景,自然的早已見慣了燈火輝煌的夜景。一陣陣樂音,傳了出來。

行宮的四周圍全是圍牆,在圍牆外,每隔上五步,便是一個執著長戈大矛的武士,那些武士,全是身形高大的漢子,神威凜凜,更有一隊一隊的巡邏,刀出鞘,弓上弦,來回地巡逡著。

近行宮的好幾條街,居民早已被趕了開去,知府本來已下令要將兩條街的屋子,全都搬去,好在幾個幕僚,勸他以愛民為重,這才留下了那些房子,而那兩條街,入夜之後,就像鬼域一樣。

普通人在那樣情形下,是不會再走進這幾條街來的了,但是何方攏着手,卻慢慢地踱了進來。

上弦月已經升起,月光映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顯得更加清冷,秋風從街頭卷過來,何方略縮了縮頭,他的身影十分碩長,在清冷的街道上緩緩地移動。

整條街上,只有他一個人,他看來像是幽靈一樣。

他慢慢向前走着,穿過了兩條小巷,到了最後一條小巷的巷口時,抬起頭來,他已可以看到行宮的圍牆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形突然拔起,了無聲息,到了一所房子的房頂之上。

一到了房頂上,他身形又立時彈了起來,落在一株大樹上,當他身形落在橫枝上時,枯葉飄落了下來,他的身子,立時又向上彈起來。

這一次,他彈得十分高,身形幾乎完全沒入黑暗中。

等到又可以看到他的身形時,他已在半空之中,連翻了好幾個筋斗,落進了圍牆之中。

就在他掠進的圍牆之外,便站着兩個武士,他們好像也覺出有什麼東西,從頭頂上翻了過去。

可是,當他們抬起頭來,向上看去時,何方早已進了圍牆,他們兩人,仍然一動不動地站着。

何方一進了圍牆,便背貼著牆而立,在他面前,是一個老大的園子,黑沉沉地,只有在遠處,有燈光在閃耀着。何方看準了一座假山,又掠了過去,略停了一停,只見有人提着燈籠走來。

向前走來的,是四個帶刀的衛士,正向著假山走來。

何方貼著假山石而立,那四人一直向前走着,一個個都在何方的身前,不到四尺處走過,但卻都沒有發現何方,何方等他們最後一個人,在他身而走過之際,陡地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后心。

何方的手掌,按在那人的后心上,那人身子發軟,一聲也出不了,便被何方,硬抓了過來。

另外那三個人,還不知道最後一個已經出了事,依然向前走着,何方等那些人漸漸走遠了,才將那人的身子,轉過來,令他面對着自己。

何方聲音十分低沉道:「你認得我是誰么?」

那人的神色極其駭然,需知能在大內充當衛士的,也必然是武功極有造詣的人,但是卻在毫無知覺的情形之下,便受制於人,如何不驚?

何方又沉聲道:「我姓何,單名一個方字。」

那人的雙眼,睜得老大,立時點頭,表示他是認得何方的。

何方道:「公主住在何處,你帶我去!」

那人一聽,豆大的汗珠,立時從額上,迸將出來。何方道:「你放心,我絕不是想害公主,只不過想找一個人來談談,我想,如果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一定也會知道,我要找的是什麼人?」

那人汗如雨下,但是又頻頻點頭表示他知道。

何方鬆開了手,那人立時喘起氣來,他的聲音也十分低道:「何大俠,你可是來見尊夫人的?」

何方心頭,又有一陣刺痛之感,他還沒有回答,便聽得前面三人叫道:「丁哥兒,你在何處?」

那人忙應聲道:「我忽然便急,三位請先行一步。」何方沉聲道:「多謝你了。」

那人道:「何大俠名滿天下,在下相助一二,正是幸事,何大俠請跟我來,有我在,到處可行。」那人轉過身子,向前走去,何方緊跟在他的身後。

一路上,又遇到了幾撥提着燈籠巡邏的人,但是看到了那人,都沒有問什麼,何方只是低看頭走着。不一會,走進了月洞門,乃是一條老長的走廊,走廊之中,燈火通明,兩旁都有人守着。

來到了走廊之前,那人略為猶豫一下,何方忙拉着他向後一閃,道:「你不便再向前去的話,只消指給我看,她在哪一間房間,就可以了。」

那人道:「就在走廊盡頭,那個院子中,何大俠,你怎能通過那走廊?」

何方卻淡然道:「我?我就是那樣,向前走過去。」

那人一呆,還不知道何方那樣說,究竟是什麼意思間,何方卻已一轉身,向走廊之中走了進去。

那人嚇了一跳,再也不敢逗留,立時返身奔出。

何方大模大樣,走進了走廊,那條走廊,足有三五丈長,兩旁有十來個武士守着,他們看到何方緩緩地走了過來,臉上都現出奇怪的神色來。

可是,一直到何方走到了一半,才有人問道:「喂,你是什麼人?是誰着你到這裏來的?」

那人一問,走廊中的武士,顯然立時都起了疑,立時有兩柄雪亮的鋼刀,交叉攔在何方之前。

何方立時站走了身子,道:「在下姓何,名方。」在大內充當武士的人,本來未必個個都知道何方的名頭,但是,紫衣魔女林紫君,常在公主之側,在宮中的武士中,地位極高,那些武士,自然也都知道,林紫君曾經是大俠何方的妻子,是以一聽得何方兩字,人人都不禁怔了一怔。

在何方前面的兩人喝道:「何大俠,這裏是行宮禁地,前面是公主所住,怎容得你亂闖?」

何方緩緩地道:「我只想見一個人,請放我前去!」

那兩個武士還在猶豫間,突然聽得走廊那頭的院子之中,傳來了一個十分輕柔動聽的聲音,道:「列位,看我份上,放他進來,不必聲張。」

一聽得那聲音,在何方身前的兩個武士,立時垂下了手,可是何方卻並不立時向前走去,只閉上眼睛,木然而立,直到那兩個武士道:「何大俠請!」何方這才慢慢向前,踱了出去。

他的腳步沉重,當他向前走去之際,走廊中的那些武士,人人屏住了氣息,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是以他的腳步盤,聽來更是刺耳。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到了走廊的盡頭,那裏又是一扇月洞門,門后,是一個極其精緻的院子。

他才在月洞門前,站了一站,便又聽得那輕柔的聲音,像是春風拂面一樣,飄了過來,道:「來啊,已經到這裏了,還不進來作什麼?」

何方緩緩地吸了一口氣,身形陡地拔起,當他落下來時,他已經落在一扇門前,一伸手,推開了那扇門,門一開,他的眼前,便陡地一亮!

他絕不是第一次見到紫衣魔女林紫君,紫衣魔女會是他的妻子,他和她曾朝夕相對,三年之久,但是即使他和她朝夕相對時,他只要轉一轉身,再見到她,仍然會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這時侯,這種感覺又來了,來得如此真切,如此令他感到震撼!那間房間很大,在一張紫檀木的書案上,點着一盞琉璃的燈兒,映出來的光線很柔和。柔和的光,自側面映着林紫君的臉,使她的臉,看來好像很朦朧,但是何方卻絕不懷疑那是林紫君。他實在想立時奔過去,捧住她的臉頰,好好看一看!

他和林紫君分手已兩年了,他要看看,在這兩年來,林紫君是不是有什麼變化,和他夢中相見的,是不是一樣!

但是,他卻只是凝立着不動。

林紫君也只是坐着不動,何方側着對她,在柔和的燈光之下,何方可以看到,她長而密的睫毛,在輕輕地閃動着,以前,當他們在一起,渡過神仙般的歡樂時光之際,何方不知多少次,曾痴痴地望着林紫君的眼睛,像現在那樣的神態,正是她最動人的時刻!

何方深深地,緩慢地吸了一口氣,而林紫君也在這時,緩緩地轉過了頭來,望定了何方。

何方的心頭,突然「怦怦」跳動了起來,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她還是那麼美麗,還是令人一看到她,就有一股沉醉之感!

何方不知道別的男人看到她時,會有什麼樣的感覺,但是他卻一看到她,就有那種感覺,像是飲了陳年佳釀一樣。

林紫君的身子陡地一震,但是她卻立即恢復了鎮定,她將手指放在唇上,低聲道:

「別吵醒了公主!」

她一面說,一面輕盈地站起身來,向前緩緩走去。

她來到了一張床前,掀開羅帳,向內張望了一下,在她掀開羅帳之際,何方看到,床上睡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睡得十分沉熟,何方知道,那自然就是公主了!何方雖然技藝超群,但這時候,他的心中,仍不免起了一陣緊張之感!

這裏是皇帝的行宮,不知有多少大內高手在,若是林紫君一翻臉,叫嚷了起來,那是插翅雞飛的了!

他一想到了這一點,不等林紫君轉過身來,他身形一飄,已飄到了林紫君的身後,倏地一伸手,便抓住了林紫君的手腕,低聲道:「我們出去說話!」林紫君仰著頭道:

「何大哥,我看這事有蹊蹺。」何方又重複道:「出去,我要和你好好說清楚。」林紫君苦笑着道:「何大哥,世上很少有人肯相信,一個惡人,會變成一個好人,但是我想,你總應該相信我,但是,你卻一樣不信我!」

何方抓住林紫君手腕的五指,在漸漸地加緊,他身形突然一閃帶着林紫君,閃到了房門口之前。

他到房門前才道:「我們是怎麼會分手的?」

林紫君低下了頭道:「那是你以為我殺了人,就像現在,你以為我殺了余金刀和樊莊主一樣!」

何方一字一頓道:「那是我親眼目睹的事!」

林紫君搖著頭道:「你看錯了,你雖然看到我下手殺人,但是你卻不知道那是他們先要殺我!」

何方的心頭,又是一陣痛楚,這幾句話,正是多年之前,他和林紫君分手時,曾經說過的話。

他,大俠何方,娶了一個女魔頭做妻子,他心中最恐懼的事,就是他的妻子仍是女魔頭,是以當他看到妻子又在揮刀殺人之際,他心頭的痛楚,實在難以形容的,他幾乎沒有聽林紫君作什麼解釋,就離開了。

而如今,林紫君仍然是那樣說,三年來,何方也曾不斷地在想:她說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人家要殺她,她只是為了自衛,現在,他又寧願相信林紫君的話了,但是余金刀和樊莊主呢?

是誰殺了余金刀和樊莊主,除了林紫君之外?

何方又沉聲道:「我們出去,我要好好地問你。」林紫君皺着眉,道:「我也很想將事情說說明白,但是我不能離開這房間,我是有守衛公主之責的!」何方「嘿」地一聲道:「這樣看來,我倒像是調虎離山,來引你離開這間房間,不利公主的!」林紫君又嘆了一聲道:「何大哥,你是君子,君子可以欺其方,你哪裏又知道人心的險惡了?」

何方雙眼睜得老大,瞪着林紫君,林紫君也望着他。

在林紫君的眸子之中,實在看不出絲毫邪惡的光芒,但是金刀余老英雄和樊莊主……

何方的心中又是一陣難過,他道:「我告訴你,現在你有了護符,別以為真可以為所欲為,但是,若是你再想對黃總鏢頭不利的話,我也必不饒你!」

何方的那幾句話,聲音雖然低,但是語氣卻是沉重無比,他話一說完,鬆開了林紫君的手腕,轉身拉開門,向外便走了出去,他才一跨出門口,便突然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到了自己的背上。

那是一種極輕微的感覺,如果不是何方的武功極高,感覺極其靈敏的話,他是根本覺察不到的。

但是何方卻覺察到了,他旋地身形一凝,也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殺間,只聽得林紫君旋地沉聲喝道:「站着,別動!」緊接着,便是「嗤」地一下,金刃刺空之聲,自他背後疾發而至!

這一切,來得實在太突然了,以何方的武功之高,也只來得及伸手向腰際軟鞭的活扣!

何方雖然未曾轉過身來,但是他也可以知道,剛才的「嗤」地一聲,是林紫君向自己的背後,攻出了一劍,而現在,林紫君的劍尖,正抵在他的背心上,只要再伸前一寸,就可以刺進他的背心!

但是,林紫君卻沒有將劍向前刺來,只是停著。

何方凝立着不動,他又可以感到,林紫君的長劍,在漸漸縮了回去,他仍然凝立着不動!

在那片刻之前,他的心中,實是難過到極點!

他記不起是誰曾對他說過一句話,那句話是話是:「女魔頭總是女魔頭,你是不能望她改好的!」

而現在,林紫君,她竟在他的背後出劍刺他!

何方的身子,甚至在不由自主地發着抖,他聽得林紫君道:「你……你轉過身來看看。」

何方並沒有轉過身,他一提真氣,向前疾涼了出去!他再也不要見到林紫君,他再也不要見到她!他知道,他如果回頭看一眼的話,他就會忍不住,他一定會揮擊兵刃,和林紫君動手,所以他根本不回頭。在他的身形向前掠出之際,他又聽得林紫君的聲音中,像是充滿了絕望,在低聲道:「你回頭看看!」

但是,何方仍然沒有回頭,他像是一陣輕風,掠過了那走廊,他是掠得如此之快,以至守在走廊兩側的高手,只覺得人影一晃,一陣輕風過處,根本還未曾看清發生什麼事,何方便已掠過去了!

林紫君手中所握的,是一柄又細又長的長劍。

那柄長劍,極其鋒銳,她刺出那劍,又縮回尺許之後,就一直挺著劍,站立着未曾動過。

何方掠走了,她仍然站着不動,燈光映着劍身,發出令人心寒的光芒來。但是,最令人心寒的,還是刺在她劍尖上的,那一隻蠍子!

那毒蠍子足有四寸來長,劍尖雖然已刺透了它的身子,但是它充滿了毒汁的尾鈎,還在醜惡地扭動着,真是令人看了噁心,那毒蠍子,是剛才何方一踏出房門時,突然從上面落了下來的。

毒蠍子落在何方的背上,迅速向何方的頸部爬去。

只要毒蠍子一爬至何方的後頸后,何方就一定會被毒蠍螯中,那樣的毒蠍是可以立即令人致命的。

所以,林紫君才在那剎間,什麼也不及說,就刺出了一劍,她出劍是如此之快,如此之准,一劍刺透了毒蠍醜惡的身子,但劍尖削未曾沾及何方的衣服。何方如果肯回頭來看一看,他就會明白一切的!但是,何方卻不肯回過頭來,他運回頭看一看也不肯!

林紫君只感到心頭一陣沉痛,她挺著劍,呆立了好一會,才跨出了房門,抬頭向上看去。

毒蠍子自然不會自己掠下來的,是以她一抬起頭,便冷冷地道:「哪位朋友,敢請露面!」

林紫君一出聲,立時有四五個人,身形飄動,來到了她的身邊,齊聲道:「林姑娘,什麼事?」

林紫君向他們揚了揚劍,那些高手看到了劍尖上刺著的毒蠍子,都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林紫君低聲道:「大家小心在意些,事情大有蹊蹺,有人想對公主不利,可別出了岔子!」

那幾個人互望了一眼,一個道:「是何大俠?」

林紫君立時對那人怒目而視,嚇得那人連忙低下頭去,林紫君緩緩地道:「絕對不會是他!」

林紫君一抖手,將那已被刺死的毒蠍子,遠遠地抖了開去,她一轉身,就回到了房間中。

當她背對着眾人之際,她心中突然一陣發酸,淚水已涌了出來,她喃喃地道:「他不信我,我……卻信他!」

在她眼中飽孕淚水之際,燈光看來更模糊了。

※※※

何方掠出了走廊,掠過了後花園,在一大堆假山石前,略停了一停,然後,他竄上了假山石。

他咬着牙,他看到了林紫君,也對林紫君下了警告,可是那有什麼用?如果她惡性不改的話?

何方覺得心頭一陣劇痛,像是有什麼人用沉重的鐵鎚,在他的心頭,重重敲擊了一下一樣!

那一陣發自心底深處的劇痛,令得他幾乎站立不穩,他身形一晃,便掠過了圍牆,落在圍牆腳下。

幾乎是他雙腳才一沾地,在圍牆腳下,濃密的草叢中,「颼颼」兩聲響,兩枝長劍,已疾刺而出!

何方陡地一轉身,「嗤」地一聲,其中一柄長劍,在他的腹際劃過,將他的衣襟削下一幅來。

何方怒喝道:「什麼人?」

隨着他一聲呼喝,草叢中人影一長,兩個蒙面人長身而起,兩柄長劍,又當胸刺到!

何方哼地一聲,他一生為人,光明磊落,最恨人蒙面行事,是以他手腕一翻,「拍」地一聲,一掌拍出,正擊在其中一柄長劍的劍背之上。

他那一掌的力道甚大,擊得那柄長劍,突然向旁一斜,「錚」地一聲,撞在另一柄長劍之上。

而何方拍出那一掌的同時,早又一腳踹出,踢中了一人的胸口,踢得那人身形向後,倒跌了出去,「砰」地一聲響,背部撞在圍牆之上。

另一人急忙再回劍來刺,但是何方的身形,何等快疾,早已掠到了圍牆之前,那撞在圍牆上的蒙面人,倉皇一劍,向何方刺出,卻又被何方一掌將劍,拍到了地上!

他一將那人的長劍拍到地上,立時探身直上,一伸手,五指如鈎,已將那人胸前,牢牢抓住。

何方不知道那兩個蒙面人是什麼人,但是他卻也知道,那決不會是行宮中的大內高手。

因為若是大內高手的話,決計用不着蒙面行事的。

是以他一抓住那人,一振手臂,立時將那人提了過來,這時,他的雙眼之中,神光炯炯,令人望而生畏,只聽得那人急叫道:「何大俠饒命!」

何方厲聲道:「你是──」

他本來是想喝問那人是什麼人,可是,他才講了兩個字,在他的背後,又是「嗤」

地一堅,一柄長劍,又已刺到,來勢還十分之勁疾。

何方的身形陡地向旁一側,那自他背後出劍的人,收不住勢子,一個踉蹌,向前跌了出去。

何方仍然抓住那人的胸口,他的手向前一送,「砰」地一聲,那兩個蒙面人的背那相撞,何方再向前踏出一步,手向前推著,他不但抓住了一人,而且將另一人,也壓得臉向了圍牆,動彈不得!

那被何方抓住的人忙道:「何大俠饒命,若是吵了起來,驚動大內高手,大家都不好看。」

何方「哼」地一聲,武林中人,提起大內高手,自然誰都忌憚幾分的,唯獨何方那樣的高手,才不會將大內高手放在眼中,而事實,他也的確可以不將大內高手放在眼中,要不然,剛才他走進行宮去,一提名字,怎能通行無阻?

何方一面冷笑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何方的話才一出口,那被他抓住胸口的人道便:「我……我……我……」

他連說了三個「我」字,手腕突然一翻,一柄匕首,已向何方的胸前,疾刺而出,何方大怒,手掌心用力在那人的胸口,重重推了一推。

那一推之力,不但令得被他抓住胸口的那人,立時「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來,而且,被他壓住的那人,也是口角鮮血直流,何方在一推之後,立時向後退出了一步,自然逃開了那一匕首。

可是,卻也就在此際,就在他腳下的草叢之中,「颼颼颼」三下響,射出了三柄飛刀來。

那三柄飛刀,不但來勢勁疾,而且在射出之前,可以說是一點預兆也沒有,何方一聽得暗器嘶空之聲,身形便突然向上,拔了起來。

饒是他身形拔得快,但是,兩柄飛刀,在他的腳底下,「颼颼」地掠了過去,另一柄飛刀,卻射在他的左腿之上,何方的身子,立時墮下。

他剛一落地,草叢之中,四條黑影暴長,四個人一起向他撲了上來,那四人手中所持的,果是鋒利之極的鐵鈎,他們也矇著面,鐵鈎在黑影中閃閃生光,映着他們臉上的黑布,更是詭異。

何方一看到那四柄鐵鈎,便陡地怔了一怔!他腿上雖已受了傷,但還可以支持得住,然而一見那四柄鐵鈎,他卻險些昏了過去,他認得那四柄鐵鈎,江湖上,使這樣的鐵鈎,一出便是四個人的,再也沒有另人,只有遼東蛇島四凶!

而遼東蛇島四凶,正是當年追隨在紫衣魔女林紫君身邊的許多邪魔外道中的四個,林紫君跟了何方之後,久已未聞他們四人的音訊了!

而如今,他們四人卻突然在這裏出現!何方並不是怕他們四個人,而是他由此想到,林紫君是在說謊,金刀余老英雄和樊莊主,正是死在她和那些邪派人物之手的。

在那剎間,何方心中的難過實在是難以形容!

何方只覺全身一陣抽搐,略呆了一呆,而那四人的攻勢,來得何等之快,他才一呆間,「刷」地一聲,他肩頭上,已被一柄利鈎,劃開了一道口子。

何方抬起了一腳,踢翻了一人,手在腹際一按,「錚」地一聲響,他圍在腹際的那一條十七節三峻軟鋼鞭,響起一陣驚心動魄的「嗡嗡」聲,已然抖了開來,他身形一矮,一個盤旋,鞭梢已划中了兩人。

另外兩人一起向後退去,口中發出怪聲來。

這時,只聽得出牆之內,人聲喧嘩,火光閃耀,那分明是駐守行宮的大內高手,已經趕來了!

也就在那時,只聽得草叢之中,迅速地此起彼伏,傳來了七八下□哨聲,聲著那七八下□哨聲,少說也有三五十件暗器,向何方射了過來。

何方三梭鞭在手,舞將起來,可以說是風雨不透的,但這時,他卻只覺得全身軟弱得異常,才一提起三峻鞭,鞭梢竟然向下軟垂著,他心中暗叫一聲不妙,心知不是那柄飛刀上,便是中了的那一鈎上,都具有劇毒,他中毒了。

而就在他提鞭梢慢一慢之際,他身下又中了幾枚暗器,只聽得□哨聲仍在此起彼伏,自草叢中掠出的黑影,越來越多,但是掠出的黑影,卻沒有一人,向他攻來,都是才一掠出,就呼嘯奔走。

何方仍然站着,但是在他看來,整幅圍牆,都像是在不斷旋轉一樣,突然之間,圍牆的牆頭之上出現了一排燈籠,何方已無法數清那兒竟是多少燈籠,也看不清燈籠後面的是什麼人。

他只看到許多雪亮的刀,雪亮的劍在閃耀着。

他也聽得有人高叫道:「拿刺客!」

他覺出有很多人在向下掠來,他的身子搖晃得更厲害,他只覺得整個大地,像是都翻了過來。

他的身子,「砰」地一聲,跌倒在地上,而在他倒地之前的一剎間,他已覺出有七八個人來到了他的身邊,他也聽得有人叫道:「何大俠,是何大俠!」

更有人道:「是何大俠,快去請林姑娘來!」

圍在他身邊的來人,自然不止講了這幾句話,可是又講了些什麼,何方卻聽不到了,他雙腿一軟,「砰」地跌倒在地,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從那一刻起,何方像是跌進一個可怕的惡夢之中。

他夢見自己在漆黑的一團之中,竭力奔走着,但是,路途卻是如此遙遠,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到何處去,但是他卻要不斷地走着,他每走一步,腿就像是有千斤重一樣,有許多馬在他的身邊奔過,然而他卻一匹也拉不住,他只能走着。

他的肩頭和左腿上,像是火炙一樣地疼痛,那種疼痛,一陣比一陣撕扯着他,令路程變得遙遠。

那惡夢像是永遠做不完一樣,他知道是惡夢,他不會在那樣漆黑的境地中行走的,他是武藝絕頂的人,也決不可能走上一步,便如許艱難。

但是不論他如何掙扎,他都無法掙脫這個夢境!他實在已掙得筋疲力盡了,然而他仍然在惡夢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經過了幾許跋涉,他身子終於像一堆爛泥一樣,倒了下來,倒在地上。

在那時候,他再第一次聽到了聲音。在漫長的噩夢中,一切全是無聲的,但這時,他卻可以聽到聲音了。

他聽到了一陣「錚錚」的聲響,不久,他的腿上和背上,又是一陣刺痛,他覺得自己全身全是濕的,好像才從水中爬上來一樣,他也感到有人用又熱又香的巾在替他抹著汗,他不再在黑暗中蹣跚而行!他勉力定了定神,他很快就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他記起了他突然中了伏,昏了過去,在那麼漫長的惡夢中,他一定是昏迷不醒的,而現在,他卻已醒了過來,他中了毒,他獲救了!

何方不知道救他的是什麼人,他想睜開眼來看一看,可是他的眼皮十分沉重,連張開來的力道都沒有。他聽得有一個人道:「他兩處傷口的毒,已經全拔盡了,看,吸出來的血,已是紅色的了!」

另一個人道:「那是什麼喂毒兵刃,如此厲害?」那個人道:「也說不上來,若不是他功力過人,早已死了,現在,他是不是醒轉過來,還不知道。」何方可以將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卻無力講話,他只覺疲倦,極度的疲倦。

在他身邊又有些什麼聲響,他也聽不下去了,因為,他已經沉沉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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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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