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潼關風雲

第二十五章 潼關風雲

新春正月。

關洛道上。

由豫入陝,一匹駿馬飛馳著。

馬駿人更美,馬背上的那位少年,年可雙十,劍眉星目,硃唇皓齒,英挺,瀟灑,丰神奕奕,只是雙眉愁蹙,好似心思重重。

回復了本來面目的司徒烈,起程業已三天。

馬鞭揮走了師父游龍老人的告誡,馬鞭揮走了白夫人的慈和的叮嚀,但馬鞭卻揮不脫鞭梢上小秋姑娘的眼淚。

「她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冷峻,那樣的高貴,但是,當她知道我要離開時,她卻哭了,淚水洗盡了所有偽裝」一陣呢喃自馬背送入微寒的春風中消失:「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她的心。」

當三天前他怔怔地望着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她拭着眼角倔強地恨聲道:「你望着我做什麼?我高興哭我就哭,橫豎不是為了你」

他掙扎了半天,才掙出一句:「是的,我,都知道。」

她哼了一聲,恨恨地道:「你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對什麼事情都是一點不在乎,一點不留戀,甚至連自己曾許過別人什麼也沒放在心上,可見得你根本沒有想到過哼,知道?你自己的心,你當然知道了!」

「不,你,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意思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不是瞎跑,你知道的,每一件事都很重要。」

「除了我我,我知道。」

她說着,眼又紅了,他才待解釋,她已鬆開鞭梢,擰身入屋而去,只隱約地聽見她泣喊道:「去吧!快去吧!為了那些重要的事!你知道的,沒人會想起你!」

他發了一會怔,茫然跨上馬背。

三天過去了,好像過去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發生在剛才。

「我真笨,我說出來的話,一句也不是我要說的,我所要說的卻又一句也沒有說得出來。」

拍!隨着一聲長嘆,馬鞭落向馬背。

關洛道上,一匹受驚的駿馬,驀地加快了馳速。

……

「黃金谷,逍遙村,施大哥一定在那裏。」

……

暮色四合,潼關在望。

猛加數鞭,進入城中,司徒烈找了一間僻靜的客棧歇下,匆匆用了晚膳,立即回房點燈,閂好門窗,在燈下拆開瘋和尚給他的那箇舊紙包兒。

撕去包紙,露出一本薄薄的黃皮小冊子,上有一行隸書:「先天太極式。」

啊!先天太極式。

司徒烈驚喜若狂。

冊子上貼著一張便條,蠅頭細楷,端正之極,上寫:

字諭小子:此書之來源,想丐幫那個老花子一定忍不住要說給你聽,洒家可以免了這一筆。按先天太極式,觀心大法,魚龍十八變等三種秘本均源出一元經,故心訣亦均大同小異,你小子為司徒望之後,且與七星堡那位施姓師爺情逾手足,定已習得一元劍法,應無疑義。因此之故,你小子練起本書所載武功來,將可事半功倍,如一元心訣已運用自如,七日之內,即可望小有成就。洒家露給丐幫化子看的一元指,僅本書所載太極真氣運用之一端,爾小子習后自知。今日武林,龍蛇混雜,內中頗不乏絕代高手,非習此不足以自存,一元經雖已落入施師爺之手,但遠水不救近火,爾小子好自為之。瘋和尚草。

司徒烈看完,迅即收入懷中,出屋四下詳詳細細地逡巡了一遍,這才重新入房在燈下參研起來。

精匯神聚,不覺東方之既白。

司徒烈忖道:我找施大哥並無急事,何不在此待上七天再說?

這樣一想,覺得頗有道理,於是他便在客棧中住了下來。

白天,他足不出戶,假裝身體不適,連三餐都叫在房間里吃,吃完就睡,天一黑,立即打點起精神,按圖修習。

轉眼之間,六天便過去了。

他覺得體軀內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真氣在血脈中流動着,意之所至,無不應心,只是尚不能發出任何力量來。

「還有一天,只剩下一天,最後的一天了!」他想:「瘋大師的話絕不會錯,過了明天,我將能藉指、掌、拳、足、兵刃,甚至一根朽竹發出一種驚世駭俗的力量,假如我采守勢,一般拳勁掌風業已無能加害於我了!」

他興奮地又想:「我一定要令施大哥大吃一驚,施大哥可能為我的成就高興得流下眼淚也不一定,將來徵得瘋大師同意,我一定將它轉授秋妹,好讓她知道是她怪錯了人。」

第七天最後一天。

天亮不久,司徒烈用完早餐,才待和衣倒下休息時,前廳忽然傳來一聲怪笑。

笑聲像歸巢之鴨,極為刺耳。但入耳卻又熟悉之至,好似曾在什麼地方聽到過一般。司徒烈在屋子裏問了六天,靜極思動,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頗想到前面去看個究竟。他這廂剛剛出門走得兩步,心念一動,暗道一聲使不得,霍然止步,便準備返身再回屋中。

因為,他已經想起了來人是誰。

可是,饒他發覺得快,仍然慢了一步。

「你好哇,少俠!」一個鴨嗓笑着道:「咱們以前哪兒會過吧?」

司徒烈回頭看時,但見出聲招呼他的這個人,年約六旬左右,身穿一套新舊布祆褲,腰束新藍板帶,板帶上倒插著一根黑黝黝,兒臂粗細的旱煙筒,另一邊則吊著一隻繡花煙絲荷包,眼角下彎,唇角上翹鼻管兩側,沿着腮幫有兩道成八字形分列的血溝,隨時看上去,都像在笑。

果然是他,笑無常一招勾魂閻士。

現在,他真的在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司徒烈暗道一聲糟,但仗着臉上紫色已去,故強作鎮定,返身微微彎腰答道:「晚生剛自京中赴完秋闈回來,一路來去,均未見過老丈,老丈這樣說,怕是看錯了人吧?」

司徒烈說完,拱拱手,便欲入內。

「哦,趕考的?」笑無常桀桀笑道:「文場還是武場?」

司徒烈心頭一震,以為已被對方認出,正盤算對策之際,笑無常卻放聲一笑,掉頭朝另一間院房緩步走去,口中自言自語說道:「也許老夫老眼昏花,認錯了人,但也可能別人家長得白凈了,唔,很難說,有時候鬼都會迷了眼,只有無常知道也不一定。」

鬼迷眼?無常知道?這不是一語雙關么?

司徒烈雖然知道這位魔頭連七星堡主都沒放在眼裏,難惹之至,但事已至此,也只好走到哪裏算哪裏了。

他回到房中,冷靜了片刻,然後將先天太極式秘笈貼肉藏好,他告訴自己:留得命在,這本秘笈說什麼也丟不得。

同時,他暗嘆道:就差了一天,明天碰上這魔頭,可能要好得多。

他本想趁整個白天將最後兩段課業練完,可是恁怎樣也定不下心來,加以徹夜未眠,心神睏倦,亟須休息,最後他想:管他去,養足精神再說。

於是他一本數日來的習慣,和衣倒下,朦朧睡去。待他醒來時,天色已黑,四下毫無任何動靜。他有點委決不下,只差一天了,中斷了異常可惜。繼續修習吧,又怕笑無常從旁窺視,安全可虞。

就在這時候,窗外有人啞聲傳音進屋道:「出去找個清靜地方談談吧,少俠,以老夫的輩分保證,老夫決無惡意。」

司徒烈牙關一咬,霍然起身,大步跨出院中,月色下,笑無常朝他點點頭,臉上露出一個丑怪的微笑,衣袖一拂,如灰鶴衝天,首先越屋而去,司徒烈略提真氣,跟着騰身而起。

不消片刻,來至城北一塊荒涼的空地上,笑無常回身豎起一根大拇指,點點頭,笑嚷道:「膽力不小,輕身功夫也頗夠火候,怪不得姓陰的迷了心竅,有你的!」

司徒烈昂然挺立,一聲不響。

笑無常見他氣勢凜然,一派不屑神色,業已看出面前這位年輕人頗難以言詞挑動,當下桀桀一笑,又道:「很好,很好,本來老夫有好多話要問,譬如說:你真正的師父是誰?你要鬼老頭帶你進七星堡是何人授意?目的何在?從哪裏來?到哪裏去?冷敬秋跟陰厲君在老夫離開后說了什麼等等。但老夫已經看出,問了也是枉然,老弟保險不會回答老夫,與其多碰幾鼻子灰,咱們乾脆來個開門見山算了!」

開門見山?司徒烈忖道:他要打我什麼鬼主意?

他心中盤算,表面上仍是聲色不動,笑無常乾笑一聲,跨上一步又道:「有一件事老弟不必賴,那便是你老弟準是拿走七星堡一元經的合伙人之一。」

司徒烈心頭微微一震,笑無常又上一步,司徒烈戒備地退了一步,笑無常搖搖頭,笑道:「別怕,老弟,老夫只不過要你聽得清楚一點罷了。」

司徒烈輕輕哼一聲。

笑無常自動退出一步笑道:「只要老弟肯合作,咱們沒有傷和氣的理由。」

桀桀一笑,緊接着又道:「一元經此刻不在你老弟身上,這個老夫知道,老夫現在只請老弟見告兩件事:一元經誰拿了?拿去的人目前在哪裏?」

司徒烈冷冷答道:「不清楚!」

笑無常桀桀笑道:「老弟,何必謙虛呢?呷,呷呷。」

司徒烈哼了一聲,大聲道:「剛才出來時尊駕說過:尊駕以輩分向在下保證決無惡意,現在提醒尊駕一聲,以尊駕之輩分,似也不該強人所難!」

「呷呷,強人所難?」

「在下再度聲明:不清楚就是不清楚!」

「呷呷,老弟未免太不誠實了!」

司徒烈仰臉冷笑道:「誠實?嘿,難道遇上強盜時也得告訴對方藏金所在才算誠實么?」

笑無常八子肉溝一垂,嘶聲道:「老弟,言重了吧?」

司徒烈昂然冷笑道:「就算在下言重,也是尊駕自招。」

冷笑一聲,緊接着又道:「尊駕既然能識破在下行藏,又能知道七星堡中丟了一元經,耳目之靈,的確令人佩服,但假如更能憑自己本身的能耐去找到東西,那就更為令人佩服了。」

笑無常桀桀笑道:「有理,有理。」

接着笑容一收,陰聲道:「能識破你老弟的真正身分,就是老夫的能耐,現在老夫便是憑的自己能耐在找-元經,老夫找上你老弟,只是抄著一條捷徑而已!」

司徒烈冷笑道:「小爺不說,你又待怎樣?」

笑無常桀桀笑道:「老夫當然有辦法。」

司徒烈冷笑道:「尊駕的辦法是憑輩分想出來的嗎?」

笑無常聽若未聞,接着說道:「辦法有兩個:第一,老夫預備介紹老弟去見一個人。」

「誰?」

「鬼見愁!」

司徒烈昂然大笑道:「高明只可惜小爺見誰也不在乎。」

笑無常乾笑一聲道:「好,此路不通,只好再走第二條。」

司徒烈冷笑道:「希望第二個辦法不令人失望。」

笑無常點點頭道:「當然。」

「洗耳恭聽。」

笑無常目注司徒烈,眼射陰毒之光,笑道:「第二個辦法很簡單,老夫預備暫留老弟陪伴老夫一段時日,只要老夫放個風聲出去,有人肯拿一元經來跟老夫交換也不一定呢。」

說完哈哈大笑,狀極得意,司徒烈心下大急,忖道:這魔頭好毒,我一旦落入他手,只要施大哥知道了,他真的會拿一元經來交換的啊!唉唉,那怎麼辦?

他心頭雖然又慌又急,表面卻無法不力持鎮定。他只恨這魔頭來早了一天,不然的話,瘋和尚說練成了先天太極式足以自保,這魔頭當然留他不住。可是,恨又有什麼用?是以故作爽朗地哈哈一笑道:「除了有礙尊駕輩分外,果然是設想周到。」

笑無常桀桀笑道:「老夫如不傷害你,也算不得違背承諾。」

司徒烈雙目一睜,叱道:「小爺有氣在,你就少打如意算盤!」

笑無常緩緩走向一座石墩,停步回頭笑道:「老夫外號叫做一招勾魂,假如老夫出了手,當今武林中能逃過老夫一招之危的,數數也沒有三五個,你是後輩,當然更不用說了,現在老夫先露一手給你老弟看看,看過了再犟嘴不遲。」

說着揚掌往石墩上輕輕一切,左手一兜,已抄起碗大一塊,手法之利落,比起七星堡主的陰陽兩儀罡氣毫不遜色。

司徒烈暗暗心驚,知道自己決非其敵,索性微合雙目,裝作沒看到。

「如何?」笑無常手托石塊,桀桀笑道:「老夫到目前為止,仍無絲毫惡意,但如果老弟一意孤行,始終不將老夫看在眼內,那可又當別論了!」

司徒烈知道無法善了,雙目暴睜,喝道:「別擺臭架式了,露出你的丑面目吧!」

笑無常偏臉陰陰笑道:「這樣還不行?」

司徒烈冷冷一笑,豪放地道:「如果行,早行了!」

「一定要來幾下真的?」

「彼此心裏明白。」

「好好!」笑無常扔去石塊笑道:「老夫讓你十招,留個機會給你思考思考,十招一過,老夫只好暫時委屈老弟一番了!」

司徒烈知道多說無益,從腰間撤下盤龍劍,振腕一抖,劍如銀虹,橫劍當胸,口中高喊一聲:「牛別吹得太老。」

暗運一元真氣,劍式一順,平豎胸前,自行繞圈疾走,一圈連着一圈,好似在用許多圈圈在地上連綴著一幅神秘的圖案。

這一招名叫「先天一元九宮連環步」。

一元劍法共有七七四十九招,外加這招先天一元九宮連環步合為大衍之數。

這招不在攻式之內,是一元劍法中的救命自保之著,司徒烈昔日跟長白獨目叟對劍至第三十七招,忘了三十八招,曾以這一招拖延時間藉以思考,直到白夫人遙遙指點,方將接在三十七招「變生兩儀」之後的「四象複位」悟出。

今天,他倒果為因,拿最後一招做了起手式,乃是為了對方武功太高,故先設法立於不敗之地,俟機進攻,只要對方說話算數,他就不信對方能擋得了十招一元劍法。

劍一亮出,笑無常微噫道:「盤龍劍?司徒望的盤龍劍?」

九宮步踏出,笑無常更驚訝了,他失聲道:「劍聖絕學?一元劍法?你是劍聖後人?」

司徒烈暗驚道:這魔頭目光好銳利!

當下更不遲疑,趁對方心神未定,口喊接招,劍尖下指,一式「地象坤卑」,疾點對方腹下中元重穴,笑無常一聲哦,門退五尺,身形端的快極。

司徒烈得理不讓人,劍身嘶風,挑出一道劍弧,劍尖上指,又一式「天象干尊」,欺步直進,疾點對方喉下天突。

笑無常又避開了,口中哦聲連連。

轉眼之間,司徒烈已攻出八招,他忽然一個收勢,隱住身形。

原來他發覺以自己現下在一元劍法的六成火候,在十招之內實在奈何笑無常不了,笑無常口中的驚呼並不是因他劍招之威力而發,笑無常奇異的可能是他根本沒料到面前這位美少年會使一元劍法。

他為了一元劍法的尊嚴,自然不肯再攻出無謂的兩招了。

笑無常驚訝地望着司徒烈,好像有好多話要問,嘴巴動了兩下,搖搖頭,改口問道:

「怎麼不攻了呀?還只有八招啊!」

司徒烈昂然大聲道:「小爺不屑攻擊一個無還手之力的人物。」

笑無常笑了笑道:「這種話由司徒望說出來還差不多,不管你是司徒望的什麼人,憑你現下這幾成火候,老夫敢說一句,可還沒放在眼裏。」

桀桀一笑,又說道:「好,底下兩招算你棄權,現在讓你明白老夫一招勾魂這稱呼的由來。」

口中說着,人已朝司徒烈緩緩逼來。司徒烈暗忖道:我在一元劍法上的火候雖不夠,來個兩敗俱傷大概還可以。

心神一定,抱劍凜然以待。

笑無常右手緩緩舉起,屈張如鈎,緩緩抓向司徒烈左肩,司徒烈閃身暴退八尺,耳聽一聲怪笑,閃目看時,笑無常竟比他更快,這時業已逼進身前三尺之內,右手舉在空中,原式不變,緩緩落向自己左肩。

司徒烈汗出如漿,深知難逃一拼,當下猛吸一口清氣,劍身微顫,真氣貫注,屹如銀柱般地豎立前胸,招藏一元劍法絕學「一元彌六合」,他準備着兩敗俱傷,捨命換取笑無常一條右臂。

萬籟俱靜。

就在這生死存亡,千鈞一髮的剎那啊也哈笑無常身後的城牆上,突然有人打了個呵欠。

司徒烈一怔。

笑無常也是一怔。

後者舉在半空中的手臂,猛地一收,同時身軀疾轉,驀向側面閃開,這樣他既可以望向發出阿欠的地方,又可監視住司徒烈的行動。這時,發出呵欠的北邊城牆上,又送出一陣含混的喃喃自語。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啊也哈又是一個阿欠,接着道:「唉唉,聰明之人常遭聰明誤,還是糊裏糊塗真福氣。」

語音含混而低沉,哼哼唧唧,好像沒睡醒,也像嘴巴里包着一口東西沒有咽下去。司徒烈心雖訝異,但對這番話卻是似懂非懂,茫然不解。

他覺得話中彷彿含有極深禪機,但一時間卻參解不透。

再看笑無常,笑無常好似已經知道了來的是誰,這時的臉色非常難看。

司徒烈見了,大感寬慰暗忖道:不管來的是誰,看樣子笑無常似對來人頭痛得很,今宵之危,大概可以就此逢凶化吉了。

司徒烈正在思忖之際,城牆缺口處,業已搖搖擺擺地走出一人。

月色下但見來人身軀極為臃腫,走起路來鵝行鴨步,肋下夾着一根破竹竿,手捧一隻舊葫蘆,跑幾步就捧起來喝上一口兩口,臉短鼻扁,兩腮騷鬍子,眉目難分,胡端上點點滴滴地往下淌酒渣,神態猥瑣之至。

這位貌不驚人的不速之客,從從容容地踱至一招勾魂對面丈許遠近站定,先朝司徒烈扮了個鬼臉,這才不慌不忙地系回酒葫蘆,從肋下取出那根破竹竿,朝笑無常一指,傻呵呵地笑道:「幸會,幸會,一別四十年,想不到又在這兒碰了頭,呵呵,你老兄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長漂亮,我這個老不死的也一樣,並不比年輕時候更聰明,有道是江山好改,本性難移,有道理有道理,呵呵,呵呵呵。」

語畢大笑不已,伸手又要去解酒葫蘆。

笑無常目如寒電,朝來人上下打量了好半晌,這才陰陰啞聲道:「哼,想不到你這個爛酒蟲還活着,真出老夫意料之外。」

被喊做爛酒蟲的怪老人,聞言呵呵大笑道:「誰說老夫沒死?呵呵,死過一次啦!」

笑無常嘿嘿笑道:「此話怎解?」

怪老人呵呵笑道:「聽不懂?呵呵!人人都說我糊塗,想不到你老兒也並不聰明到哪兒去。」

笑無常看樣子是真箇糊塗了,怪眼亂翻,無法開口。怪老人又喝了一口酒,方始眯着眼睛呵呵笑道:「世上多少聰明人,一見老夫就糊塗,真乃怪事,呵呵,呵呵。」

笑了一陣,接着說道:「好,好,橫豎閑着也是閑着,老夫看在咱們往來不止一次的老交情,就破例跟你老兒說個清楚吧!萬一你老兒越所越糊塗,那可不關老夫事,招呼先打在前頭,免得人說老夫愈老愈糊塗。呵呵,呵呵。這樣的,老兒,遠在四十年前,老夫得到消息,說是一招勾魂姓閻的你死了,老夫心想,那傢伙都死了,我活着還有啥意思呢?呵呵,於是乎老夫也死了有武林中的傳言為證。」

司徒烈忍俊不置,忖道:此老談吐好不滑稽。

怪老人頓了頓,呵呵一笑,接着說下去道:「老夫陰魂出竅,徑奔地府,找遍了十八層地獄,始終沒有找到你老兒,老夫告訴自己:糟了,上當了,姓閻的騙人了,他如已死,準會關在這些地方,現在見不到他的生魂,足證他仍活着。呵呵,一想到你老兒還活着,老夫在地府中再也呆不住了,老夫揚起這根破竹竿向十殿閻羅喝道:老夫準備再活幾年,行不行,你們瞧著辦!」

笑無常聲色不動。

司徒烈差點笑出聲來。

怪老人接着說道:「老夫人雖糊塗,這根破竹竿卻是一點不糊塗,十位閻王一致離座拱手道:老丈請便!於是乎,呵呵,老夫復活了。」

說着一抬下巴道:「清楚了沒有?」

笑無常陰陰一笑道:「那麼咱們之間得結結老賬了?」

怪老人雙手齊搖道:「不行,不行。」

笑無常陰陰地又道:「為何不行?」

怪老人搖搖頭道:「咱們動起手來,老實說,總是你老兒死的機會多。老夫向閻王老爺通融的壽命是以你老兒的壽命為準,你如死了,我就無法活。那樣一來,老夫萬一失了手,活該,贏了呢,等於和你一樣。不行,不行,一百個不行,老夫太吃虧!」

沒等笑無常開口,又笑道:「另外還有兩個理由:第一,老夫沒活夠,一而不再,這是最後機會,要活就活久一點。第二,老夫發現,陰曹地府沒好酒。呵呵,呵呵呵!」

司徒烈再也忍不住了,撲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無常哼了一聲,陰陰笑道:「不行也得行,這次可由不得你了!」

一邊說着,一邊跨上一步,目閃凶光,似已蓄意一拼。司徒烈暗暗忖道:咦,笑無常沒將這位怪老人看在眼裏呀,難道怪老人不比他強?

怪老人沉聲道:「且慢!」

笑無常果然住勢,怪老人仰臉眯眼道:「姓閻的,你真有興趣是不是?」

笑無常冷冷答道:「姓閻的說一句是一句,不像尊駕那樣言談風趣。」

怪老人眯眼又道:「既然一定要打,你老兒知道的,老夫頭腦一向不管用,直到目前為止,尚是胸無成算,且讓老夫在動手之前先盤算一番如何?」

又是奇談!武家競技十九講究快打快,搶制機先,幾曾聽說臨時盤算的道理?可是,說怪也真怪,笑無常經怪老人這樣一請求,低哼了一聲,居然止步不發,目射精光地望着怪老人,耐心等待着。

司徒烈忖道:唔,笑無常還是有點顧忌呢。

再看怪老人,一手摸著腰間酒葫蘆,一手拿破竹竿在地上輕輕敲打着,竟還真是一派正經地在思考。

片刻之後,怪老人忽然喜喊到:「有了,有了!」

笑無常雖然原地未動,神色卻是微微一緊。

怪老人喊出兩聲有了,掉頭朝司徒烈招手笑道:「來,小娃兒,老夫一生只服著一個人,便是劍聖司徒老兒,你娃兒剛才那一套一元劍法不管是學來的或是偷來的,況火候也只才五成左右,但老看了很順眼,不但『先天一元九宮連環步』踩得很熟,最後一招『一元彌六合』更見威力」

笑無常咦了一聲,怪老人只做未聞,接着說道:「來,小娃兒,老夫也是學劍的,老夫的一套雖然比不上司徒望,但除了劍聖老兒之外,也算是坐二望一。來,娃兒,你踏着先天一元九宮步,劍藏一元絕學一元彌六合,繞着這個丑鬼兜圈子,覷准了就是一下子,記住一點,千萬不許在要命地方下手,老夫要捉活的。」

笑無常似乎忍不住了,怪喝道:「爛酒蟲,你這是什麼意思?」

怪老人回頭一笑,輕鬆地說道:「意思不大,兩個打一個而已罷了!」

笑無常嘿嘿笑道:「爛酒蟲,要臉不要?」

怪老人搖頭道:「不要!」

跟着搖頭晃腦地道:「只有這樣做,才能你傷我不死。」

笑無常冷笑道:「一個娃兒濟甚事?白丟人!」

怪老人仰天呵呵笑道:「丟人?呵呵呵!你能以老欺小,我就可以二吃一。娃兒雖然不濟事,但一元劍法卻不含糊,你明白,我明白,咱們半斤八兩,一頭加根火柴棒,另一頭也會翹起來,不信就試試準備,娃兒!」

司徒烈恭應一聲,捏訣起式,待命而發。

笑無常口發怪笑,神情似已怒極,但始終不動手。

司徒烈內心雖不以二對一為然,但他知道當前這位怪老人在武林中的輩分一定崇高異常,有了這位前輩的吩咐,自無不可。再者笑無常並不是什麼好東西,怪老人說得不錯,他能老欺小,我們自然可以二吃一。

他想:根本無所謂,設若怪老人不來,我不一樣毀在他手上么?

這樣一想,大感心安理得,星目圓睜,采華潛蘊,笑無常正好於這時瞥了他一眼,本來滿臉煞氣,經四目相接后,悶哼一聲,煞氣竟然隱去。

司徒烈欣慰地忖道:一元劍法畢竟具有相當威勢呢!

怪老人這時忽然呵呵一笑,朝笑無常擺擺手道:「別傻了,老兒,說着玩玩罷了,誰還真箇認真不成?」

朝司徒烈一揮手道:「劍收起來,娃兒。」

司徒烈有點莫名其妙,但也只好恭諾一聲,將劍垂下,笑無常滿臉猶疑,怪老人不容他開口,又笑道:「你老兒說過,你對這娃兒並無惡意,而咱們打過不止一次,始終勝負不分,想想也膩了老兒,你說是不是?」

笑無常哼了一聲,沒有開口,怪老人接着又笑道:「你老兒今夜放着醜臉不要,做下這等丟人事,究其目的,也不過是為了一部一元經而已,現在,老夫好人做到底,索性幫你將問題解決,不知你老兒意下如何?」

司徒烈訝忖道:笑無常要的是一元經,一元經在施大哥手上,他怎解決法?

笑無常神色一動,仍沒出聲。

怪老人瞥了他一眼,呵呵笑道:「你老兒如不表示意見,那老夫只好不說。」

笑無常經此一逼,萬分無奈地點了點頭。

怪老人呵呵笑道:「這就對了。」

跟着臉色一整,大聲道:「姓閻的,五月五去岳陽樓上等,聽老夫的話包你不會錯。找一元經的不止你姓閻的一個,你急,七星堡主比你更急,五月五大解決,你姓閻的能否坐受漁人之利,那可得看你姓閻的運氣,誰也不敢出包票。」

說完,拱拱手道:「假如不想打,這就請便。這娃兒有這娃兒的事,老夫酒已喝足,也想就此找個清靜地方會會周公!」

笑無常哼了一聲,掉身就走。走出兩步,忽然停步回頭問道:「爛酒蟲,老夫暫且信了你,不過老夫可得問一聲,你若誑了老夫怎說?」

怪老人雙目暴睜,叱道:「再說下去就掌嘴!」

怪老人好似自尊受到損害,竟然動了真怒。

笑無常見了,似也覺問得不當,乾笑笑,猛拔身形,眨眼消失不見。笑無常一走,怪老人雙肩一晃,跟着上了城牆,身法之靈妙,令人咋舌。

司徒烈一急,忙追上去,一面大喊道:「老前輩請暫留步,晚輩有話說。」

怪老人直似未聞,司徒烈追到城牆上,怪老人正定身四顧,司徒烈到了他身邊,他也不理,這時又側耳諦聽了片刻,這才自語道:「唔,看樣子是真的去遠了。」

原來怪老人在查看笑無常是否真箇離去,老人自語畢,緩緩回頭,司徒烈才待開口,老人已搶著冷冷問道:「老前輩?誰是你的老前輩?」

司徒烈一怔,老人冷冷地又道:「你娃兒知道我是誰?」

司徒烈忖道:怎又變了一個人?我可始終沒有得罪過您啊!他想是這樣想,但並沒表示出來。他知道,武林中很多奇人的脾氣都很怪,他只須執禮如一就錯不了。

因此,他躬身道:「老前輩名諱,晚輩正想請教。」

怪老人嘿了一聲道:「好沒禮貌你是誰?」

「晚輩漢中司徒烈。」

老人哦了一聲道:「司徒望之子?」

司徒烈躬身道:「是的,老前輩司徒望正是晚輩家父!」

司徒烈一反往常習慣,不但據實回答,而且回答得非常爽快。這有兩個原因:第一,他知道怪老人一定是位正派人物,老人說過,他一生只敬佩一個人,那人便是他父親,劍聖司徒望。第二,他覺得一個人化名易容只可算做一時的權宜之計,今天,他不小了,他應該自立,他是劍聖之子,他必須儘早恢復自己真正的身分和面目。

他同時決定:而今而後,我將以真正身分和面目會見任何人,包括七星堡主在內。

怪老人頓了頓,又問道:「你武功是傳自你父親么?」

司徒烈答道:「不,恩師是家父至友,當今三奇之一的天山游龍。」

「游龍掌趙笑峰?」

「是的,老前輩。」

怪老人忽然搖搖頭,自語道:「不對,不對,你對老夫說謊了。」

司徒烈忙分辯道:「晚輩句句屬實。」

怪老人以竹竿一敲他頭頂,叱道:「混蛋,難道天山游龍也會一元劍法不成?」

司徒烈被敲得隱隱作痛,但又不敢運氣抵止,也不敢用手去摸,只好暗暗咬牙,忍痛賠笑躬身分說道:「晚輩劍法另自他處習得。」

「何處習得?」

「魔魔儒俠。」

「魔魔儒俠?」

「施天青施大哥。」

老人訝道:「七星堡中那個施姓總管?」

司徒烈躬身道:「是的,老前輩但老前輩只喊他一聲施天青好了,他呆在七星堡並非出於自願,另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尚請前輩諒察。」

老人又哦了一聲,同時不住地點頭自語道:「唔,怪不得上一次原來這樣的。」

司徒烈忙問道:「前輩以前見過他?」

老人慾言又止,改口續問道:「這樣說來施天青是劍聖門下了?」

司徒烈敬答道:「是的,老前輩。」

他見老人沉吟不語,躬身道:「敢請老前輩也將名諱見告。」

老人仰臉想了一下,忽然吩咐道:「老夫要不要告訴你,先讓老夫仔細想一下,轉過身去,向前走五步,未有吩咐不得回頭,老夫用神時,頂討厭別人瞪着眼看。」

什麼?用神時討厭別人看?

簡直是奇得不能再奇了司徒烈怔得一怔,但仍躬腰一諾,依言轉過身來,向前走出五步。

這時約摸三更左右,彎月行於中天,繁星點點,微有寒意。

他一面仰臉,一面忖道:怪老人難道想從下我一走了之不成?噢不,那是不可能的。他要走,盡可光明正大的走,他知道我沒有理由攔阻他,同時我也無法攔得他住。那麼,他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司徒烈正陷入於一片沉思中,忽聽耳畔有人輕喚道:「好了,乖孩子,回過頭來吧!」

原來人家到了他身邊,他還沒有發覺。聞聲一驚,宛似自夢中醒來。急忙返身抬頭一看,我的天哪,司徒烈脫口一聲驚呼,完全呆住了!

您道怎麼着?

喝此刻,司徒烈舉目所見,眼前俏生生地站着的,竟是一位年約計四五,一身天藍緊身勁裝,背負長劍,體態苗條婀娜,眉若新月,眼似晨夏荷露,鵝蛋臉,挺鼻,薄唇,皓齒的絕代佳人!

啊,迷娘,迷娘,青城迷娘上官倩!

司徒烈於發出一聲驚呼后,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了一下眼睛。迷娘上官倩忍不住噗嗤一笑。司徒烈臉一紅,下意地移手向上,不自覺地摸向頭頂剛才被竹竿敲痛了的地方。迷娘上官倩以手掩口,益發笑不可抑。

司徒烈見到迷娘,與見到施天青施大哥有着同樣的感覺,好像見着親人一般,心頭充溢着一股說不出的親切和喜悅。

「那位什麼青城迷娘,我想她人一定生得非常年輕漂亮是嗎?」

他怔怔地望着迷娘窈窕玲瓏的身材,秀美嬌媚的面龐,忽然想起師妹小秋姑娘對他的誤會,心頭不禁微微一盪,雙頰也是微微一熱。

他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然後深深地呼出去,好像心頭這種不應存在的情感已隨清氣排出身外,這樣他方覺得舒適了一些。

這時,迷娘含笑望着他,眼波有如兩泓明媚清澈的春水,令人有酥化欲融之感,司徒烈目光與之相接,心頭立即突突跳動起來,這是一種以前未曾有過的感覺,他不禁有點慌亂起來,一面趕緊引迴避開,一面搭訕著低聲訥訥地道:「原來是大姊,你,你扮的啊?」

他說着,忽然記起七星堡主介紹一招勾魂閻王時曾說過,武林中以前的兩句諺語是:三奇三老,一叟一無常。三奇難得見,三老不見只更好。有罪之人莫遇糊塗叟,是人最好莫遇笑無常!

神機怪乞也說過,青城迷娘如非青城糊塗史的後人,便是門人。

那麼,迷娘剛才扮的便是青城糊塗叟了?司徒烈想到這裏,目光一正,才待就此提出證實時,迷娘已笑說道:「是的我扮我師父已經很久了。」

噢,她是糊塗叟門人,司徒烈想着,不禁問道:「大姊,令師他老人家還健在嗎?」

迷娘目眶一紅,輕輕一嘆,傷感地低聲道:「很多人以為我師父早在數十年便已死去,其實就在三年之前,我還跟他老人家生活在一起。」

司徒烈忙問道:「現在呢?」

迷娘搖搖頭,悵然地道:「現在就不知道了。」

「你怎會不知道呢?」

「三年前,他老人家一聲不響地離開了青城,除了痛苦,什麼話也沒有留給我,我就是為了尋訪他老人家,才到江湖上走動的。」

司徒烈安慰她道:「大姊安心,他老人家在忙一件要緊的事也不一定。」

「他老人家一生中,從不知道什麼叫做要緊的事。」

「那麼大姊,難道他老人家有什麼意外不成?」

迷娘搖搖頭,嘆道:「關於這一點,誰也不敢斷定。」

手朝遠處一堆衣物一指,凄然一笑,又道:「上官倩出世便是一個孤兒,連姓氏也是恩師所賜,除了恩師而外,這世間上官倩再無親人了,上官倩就不相信蒼天會那麼狠心……就憑着那一堆衣物,他老人家便死不了……至少他老人家會永遠活在我心中。」

司徒烈身世相近,聽了不禁黯然神傷。

靜了片刻,司徒烈為了打破傷感氣氛,強笑道:「大姊,你,你剛才扮得好像啊!」

迷娘忍不住笑說道:「像不像,你怎知道?」

司徒烈被問得自覺好笑,想了想,忽然張目分辨道:「這有何難?設非仿效逼真,怎能瞞得過一招勾魂那等人物?」

迷娘唔了一聲,點點頭嘆道:「當然嘍,我是他老人家一手撫育長大的啊。」

司徒烈怕她再說出什麼傷心話,忙笑岔道:「惟一不像的便是你敲我的那一竹竿,我相信如果真的換了令師他老人家,決不會敲得那麼重。」

迷娘笑了,像徽風吹散一天浮雲。

她笑了好一陣,這才佯嗔道:「救你一命,只打了你一竿子,你還記嫌?」

司徒烈也佯裝正經,搖頭道:「你只能算救了我半條命。」

「半條命,怎麼說?」

司徒烈微微一笑,說道:「還有半條命是一元劍法的功勞。」

迷娘一怔,旋即會意過來,不禁正容點頭道:「玩笑歸玩笑,你這話倒是真的。大姊知道,那魔頭跟家師的武功尚在伯仲之間,家師不怕他,他也不見得怕家師,所以大姊才情急智生,耍了那一手,其實大姊一點把握也沒有,說來真是險極。」

司徒烈有點服氣道:「以大姊在劍法上的精純造詣,再加上我,我就不相信真的對那魔頭不過。」

迷娘搖搖頭,嘆道:「差是差不太多,但想佔上風,卻是甚難。」

司徒烈忽然想到先天太極式,不禁嘆道:「可惜早了一天,不然那魔頭就好看了。」

迷娘聽了不解道:「晚一天便如何?」

司徒烈不便解釋,只好苦笑道:「以後再告訴你。」

他怕她生疑,忙岔以他語道:「大姊,你幾時見過了瘋和尚?」

迷娘大概以為司徒烈在等人,晚一天人到了,自然不怕一招勾魂,她這樣想着,便沒有追問,這時聽司徒烈問話,又是一怔道:「瘋和尚?哪位瘋和尚?」

司徒烈也有點奇道:「那你怎知道五月五嶽陽樓有個武會的呢?」

迷娘皺眉道:「那是神機怪乞說的呀!」

司徒烈噢了一聲,迷娘又道:「前幾天,我在金庸附近碰到怪乞,我問起了你,怪乞說:剛分手,現在去了哪兒不知道,你想找他,可於五月五趕去岳陽」

不知怎的,迷娘說着,麗容忽然紅了一下。

司徒烈沒有注意,她頓了一下,接着說道:「我便告訴怪乞,我只不過問問而已,怪乞咳了一聲,便將令師與他接到一份請柬的事說了出來。」

「沒提請柬誰發的?」

迷娘搖頭道:「沒有。」

跟着又問道:「是什麼瘋和尚發的么?」

司徒烈點點頭。

迷娘又問道:「瘋和尚是誰?」

司徒烈嘆道:「談到這個,話就長了!」

迷娘不悅地道:「有多長?」

司徒烈忙賠笑道:「好,我說,就在這兒么?」

迷娘猶有餘嗔地道:「不然去哪裏?」

司徒烈想了一下道:「回到我歇腳的地方如何?」

「客棧?」

「嗯。」

「哼!」

「怎麼呢?」

「三更半夜別人會怎麼想?」

司徒烈噢得一聲,俊臉微紅,忙道:「那麼,大姊先收好東西,我們就在下面空地上談到天亮吧。」

迷娘並沒有真的生氣,這時點點頭,移步起身去將地上化裝衣物準備包起,司徒烈本朝着她的背影發怔,這時忽然奔過去阻止道:「且慢,大姊。」

迷娘愕然偏臉望他。

司徒烈手朝地下一指,笑道:「穿戴起來,大姊,回復剛才的樣子。」

迷娘秋波閃漾,立即會意,點點頭,復又揚臉喝道:「像先|前一樣,站開去!」

司徒烈笑笑,依言轉身退開,約盞茶光景,跟司徒烈一道步下城牆的,已由儀態萬千的絕代佳人變成一位身軀臃腫,眉目難分的怪老人!

司徒烈偏臉笑道:「大姊」

怪老人竹竿一揚,司徒烈頭一縮,忙笑道:「不,大姊,我唉,老前輩?」

怪老人搖頭晃腦地嗯了一聲。

司徒烈搖頭苦笑道:「這樣我太划不來了。」

怪老人瞪眼叱道:「剛才就劃得來?」

司徒烈搖頭苦笑笑道:「那可不一樣。」

「有什麼分別?」

「剛才我是不知道呀。」

「還裝不知道不就得了?」

「別取笑了。」

「為何不能?」

司徒烈不經意地笑道:「現在我的心,已被青城迷娘佔取」

怪老人霍地背轉身軀。司徒烈笑容遽斂,輕啊一聲,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夜,很靜,繁星閃爍,像千百對在相互示意的眼睛。

萬籟無聲,只有偶爾吹來一陣和風,輕輕,輕輕地扯動着衣角。月影默默西移,空地上兩條人影一動不動,像石。

很久很久之後,司徒烈移近一步,低聲道:「原諒我,大姊,我,我實在出於無心。」

另一個聲音幽幽答道:「你無心我知道。」

司徒烈低聲又道:「我怕大姊誤會。」

另一個聲音強笑道:「是的,大姊幾乎誤會了。」

幽幽一嘆,沒聲又道:「不過大姊現在明白啦。」

聲音好似來自很遠的地方,又好像一種聲音同時來自好幾處地方,司徒烈有着一種眩暈的感覺。

「我一直覺得」他說,聲音好似不是從自己口中發出:「我不會說話,我,我從來不懂用什麼樣的詞句才能表達心中的意思。」

另一個聲音靜靜地道:「那很痛苦是嗎?我知道!」

淡淡一笑,接着又道:「有話說不出來,始終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那種痛苦決非常人所能忍受,弟弟,你以為大姊說得對不對?」

司徒烈仰臉望天,月兒像舊紙上一團淡黃的水漬,他看不清了,他眼裏已涌滿淚水,他告訴自己,現在,只要能見父親一面,他就可以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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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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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潼關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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