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回家--第四章

第四章

在飛船的平面圖上,飛船容積的7/12被劃為驅動系統,標明是「燃料儲備」。其實這並不準確,因為三台主發動機所佔據的還不到這一空間的1/12的1/12,真正的燃料占的空間就更少了。海克利飛船驅動系統所使用的燃料由三團物質構成,目前,每一團物質將近有一個海克利人的頭顱大小,它們的體積不大,卻很重。每一團物質的重量大約為4×1014克。雖然也是物質,它們可不是普通的重子物質。普通的重子物質基本上由上夸克和下夸克構成,海克利飛船的燃料是地球物理學家們所稱的「奇異」物質,因為它是由上夸克、下夸克和奇異夸克三者等額構成的,這是迄今所知最為活躍的物質。佔據「燃料艙」大部分空間的不過是氫氣,它們的用途只是當飛船被奇異物質釋放的能量驅動着,以接近光的速度航行時,被點燃、而後經飛船的噴嘴噴出。剩餘的空間才是燃料本身的容積。那些籃球大小的燃料團需要一定的支撐,因為它們太重了,它們的重量相當於飛船其餘部分重量的總和。而且,由於它們的特性,它們不能保存於白鐵容器中。奇異物質只能置於電磁場中加以保存,而電磁場本身也需在飛船船體之上有一定的依託。對於飛船的設計者們來說,幸運的是,飛船靜止時核心燃料的重量等於零——宇宙中所有物體靜止時都是失重的——當發動機運轉時,反向推力剛好與推動飛船的驅動力持平。牛頓的靜止與反向運動定律在此同樣是起作用的。當核心燃料被激活,奇異夸克便沸騰起來,對氫氣的工作氣流進行加熱,推動飛船向前,各部分處於平衡之中。飛船上的奇異物質足夠維持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它為飛船提供能量已有3000年,還能用上1萬年,才可能被耗盡。實際上,它是永遠用不完的。奇異物質最奇異的地方就在於,用掉的越多,剩下的就越多。這已成為困擾海克利人數百年的一個難題。

桑迪從未見過飛船上的發動機。除了動力技師之外,船上沒人見過那些發動機。這些技師是專門培養出來的,因此,在機房內輻射泄漏的環境中,他們仍能夠存活(雖然活不太長),若換了其他海克利人或地球人,沒幾個小時就會一命嗚呼。桑迪從沒盼望當一名動力技師,他只想獲准駕駛一下這艘飛船。這樣的機會自然是不會有的。哪怕等他和隊友們終於可以出發,闖過環繞地球的太空垃圾層,在地球表面着陸,也不會讓他來駕駛登陸船。駕駛登陸船是波麗的任務,儘管別人也有可能接替這項工作。不過,小分隊的每個人都曾在飛行模擬器里受過訓練——啊,這可是另一回事了。

桑迪能幾度偷偷混進模擬飛行課,是因為這門課正好安排在午餐及接下來的海克利人昏厥時間之後。桑迪在生理上不存在這種昏厥反應,所以比其他人都去得早。另外,負責這門課程的指導不是船上最聰明的海克利人,這一點對他能混進去也不無幫助。那個海克利人能當上指導,要歸因於他曾親身參加過在半人馬座α星系的某處登陸的準備工作。不過那次他們的計劃沒有實現,因為那個星系中沒有足夠大的星體適合飛船着陸。就是這樣,他已算得上是海克利人當中有登陸經驗的駕駛員了。他沒有得到命令讓桑迪學習駕駛,但上面也沒有下什麼禁令。桑迪對他甜言蜜語了幾句,就哄住了他,再次坐到了模擬駕駛艙內。

桑迪隨身帶了墊子,把它們塞在身體周圍,可以把自己固定在蹲式駕駛座里,這種座位本不是針對地球人的體形而設計的。在1/12日的1/34時間內——不,他糾正自己,按他剛發到的腕錶上的時間計算,大約在20分鐘內——他就能夠完成模擬登陸的所有步驟。在模擬登陸過程中,登陸船首先藉助電磁排斥力從巨大的星際飛船一側的凹槽處「發射」出去,調整航向使登陸船斜斜地下降,直到飛抵地球的極地上空,然後躲開太空垃圾層的殘骸碎片,克服進入地球大氣層后的氣流振動,最後一步,是實現一次成功的、最起碼不能帶來什麼滅頂之災的着陸。着陸地點在一塊高山環繞,積雪皚皚的平地上。模擬登陸系統幾可亂真地設計了整個過程。當「登陸船」搖搖晃晃地脫離母船——與此同時,活塞會製造一陣逼真的顛簸——屏幕上便顯現出黑漆漆的太空及下方綠色的地球,母船則很快變得越來越小。當他「調轉」船身時,那些活塞又讓他的船忽忽旋一個圈,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受,而屏幕上也同時出現登陸船周圍不斷有物體呼嘯而過的景象。當模擬進入地球大氣層時,活塞與屏幕又會製造齣劇烈晃蕩的感覺和圖像。

這套模擬登陸程序中的有些部分跟地球上年輕人玩的電子遊戲相比,不僅毫不遜色,而且實際上出色得多。但是它的設計並未盡善盡美。波麗一來,桑迪便不得不爬出模擬艙,悻悻地讓位給她。她是小隊中真正的頭號培訓對象。「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不能由我來駕駛登陸船!」桑迪向她抱怨道。他可真不明智,波麗一聽這話就擰了他一把。

「那是因為你個子太小,而且笨手笨腳、獃頭獃腦!」她這樣告訴桑迪,「別擋着我的道,我要查看一下設備!」

波麗爬進艙內,桑迪對着她的背影怒目而視。歐比耶滿懷同情地撫摩着他的后腰。「我要是說了算,一定讓你來駕駛。」他說。桑迪愁眉苦臉地聳聳肩。其實他倆都知道,隨着歐比耶短暫的發情期的結束,他已經不再能影響隊里的其他人了。歐比耶又好心地問:「那麼,你想不想干點別的?最後一個才輪到我。在此之前,我們至少還有一個半1/12日的空餘時間。」

「幹什麼好呢?」桑迪問道。

「我們看部地球電影吧,」歐比耶建議道,「有部片子叫做《星際漫遊》,我想再看一遍。我可喜歡那些有趣的太空船啦。」

「不看。」桑迪不假思索地答道。地球人那些關於子虛烏有的太空船的幻想故事一點兒都引不起他的興趣。如果要在空閑時間看什麼電影,他倒願意看那些有衣着暴露的漂亮姑娘的片子。要麼就是……

他想到了什麼,向四周看看。小分隊另外四個正等著上模擬登陸課的隊員已經開始了一項「有問必答」遊戲——按地理位置,從西往東,由關島到波多黎各,依次說出美國53個州的州名——很明顯,他們故意把桑迪和歐比耶撇在了一邊。通訊屏此時沒人在用。「嗯,」他慢悠悠地說,「有部片子我倒想再看一遍。不過不是地球影片,是海克利人拍的。」

歐比耶費了老大勁兒才找到拉桑德要看的那部舊片子。然而,片子在屏幕上一放出來,其他隊員都停下遊戲圍了過來。桑迪不太喜歡這種情形。他正在看的片子涉及他的個人私隱。以前他看過好多遍,大多是私下裏看的,因為他不想任何人打攪他觀看片子時所感到的依依之情。

這部片子記錄了半個世紀之前,海克利飛船發現一艘迷途的地球飛船的經過。開始的鏡頭是,海克利星際飛船探測到環繞火星的軌道中有一個人造物體,於是駛近去探察,那個物體的形狀隨着距離的拉近變得越來越大。

由於沒必要派登陸船去探測,海克利人當時只將一台無人探測器發送過去。探測器上裝有攝像機,通過它,只見地球飛船愈來愈大,逐漸佔滿了整個屏幕。探測器小心翼翼地繞着偵察對象打轉,它的外形一目了然:那是一艘魚雷狀的飛船,其中一頭有一個很大的化學燃料噴嘴,另一頭是一個透明的圓錐形船艙。在這個透明的船艙里……

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兩個身穿太空服的人。他們一動不動。他們那半銀灰色的頭盔里空無一物。

「哪個是你母親呀?」歐比耶以同情的口吻問道。

「噯,我怎麼知道?」桑迪沒好氣地嚷道。然而,實際上他想自己是知道的。那兩個人中右邊一個要比左邊的瘦小一些,而且右邊那人所穿太空服的胸部還有一副金色的旭日形飾物。桑迪知道,地球上的女性比男性更講究個人衣着打扮。

屏幕上,一道紅色的火焰突然從海克利探測器中噴出,射向那艘來自地球的飛船,飛船的外殼上頓時起了一陣小小的爆炸,發出白色與金色的亮光。儘管知道探測器並不是在發動攻擊,桑迪還是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這是依照慣例採取的防備措施,先用激光在地球飛船的外殼上炸出一個彈坑,以便執行監視任務的海克利人可以分析其構成,然後再把它拉近海克利飛船。爆炸所發出的亮光轉瞬間就黯滅下去了,地球飛船的金屬外殼上只留下一個小小的凹坑。

接着,那探測器又開始小心翼翼地繞着地球飛船轉動起來,從船頭到船尾一圈圈打着轉兒。它的攝像機鏡頭隨之轉動,有時,幾顆星星在鏡頭前疾速閃過,它們屬於遠處下方那鐵鏽色、圓盤狀的火星星群,有時鏡頭甚至捕捉到一閃而過的陽光,那是由懸停在遠處的海克利星際飛船反射過來的。桑迪看到探測器彈射出一個磁力抓鈎,附着在那艘被遺棄的地球飛船的船身上,後面連着彎曲蠕動的纜線。

接着,屏幕便暗了下來。

「放完了?」譚亞以輕蔑的口吻說道,「我們還沒看到地球飛船裏面的東西呢。」

「這盤帶子裏沒有,」歐比耶說,「不過還有一盤帶子。桑迪,你要想看,我去給你拿來。」

桑迪搖搖頭。「不用麻煩了。」他說道。他不想看,其實倒不是怕麻煩歐比耶,而是因為接下來要拍到那艘地球飛船是如何由專門的海克利人仔細檢查,然後大卸八塊地拆開,他不願意身後有其他人的目光和他一起注視着這個經過。在那部片子裏,海克利人處理那兩個穿着太空服的地球人——也就是他的父母——就好像處理兩顆定時炸彈一樣。他不喜歡這些。不錯,片子裏並沒有任何鏡頭顯示太空服里的人是怎樣的,只是拍下了海克利人小心翼翼地將他們送到遺傳實驗室的過程。在實驗室里,海克利人在將他父母隔離檢疫的同時對他們進行了研究。但是實驗室的門一關上,那部片子就結束了。桑迪可不想有一幫人跟他一起看,而且模擬登陸器現在已經停了下來,艙門也開了。「波麗訓練完了,」桑迪宣佈,「下一個是誰?」

波麗跨出艙門時情緒糟透了,教官也不寬慰她。「你從磁力抓鈎上彈射出去時動作太慢了,不夠快,」他告訴波麗,「這樣是在浪費能量,你應該幹得好一點,不能再差了。」

「我的動作夠快了,」波麗嘟囔著,「你要是覺得我做得很差勁,不夠好的話,讓其他人來試試吧。歐比耶!下一個你來,讓教官看看真正差勁的飛行員是怎麼樣的。」

歐比耶真不走運,他做得幾乎正如波麗預言的那樣差。他從飛行模擬器里走出,尾巴蔫蔫地拖在身後。「太糟了,差勁透了,」教官宣佈道,「你讓飛船墜毀了。你一點兒也不給你的小隊增光。」波頓是下一個,他擠進尚帶餘溫的駕駛座,扣上安全帶。而歐比耶還在默默領受着長篇大套的批評——清逐太空垃圾的儀器沒有開動,靠近地球極地上空時角度出現偏差,着陸時減速過快。

好容易完了,他馬上對桑迪憤憤不平地嘟囔道:「我們離開這兒吧。」

桑迪不反對這個提議。「去哪兒?」

「隨便哪兒。」歐比耶鬱悒地說,「聽着,我們不是已經出了我們的艙區了嗎?」

「哎,當然了。」

「那麼,我們為什麼不利用一下這個機會呢?只要我們在外面,就可以四處瞧瞧。」

「去哪兒瞧瞧呢?」桑迪熱切地問,他已經動心了。

「凡是我們最近沒去過的地方都行啊。」歐比耶說,他的意思其實是指凡是不准他們去的地方。

「我想我們不可以隨便亂走。」桑迪若有所思地說。他不是在反對,只是把顯而易見的事實擺在桌面上。歐比耶也明白。他沒有答話,而是帶頭走出了飛行模擬器艙。他們在走廊里站了一會兒,四處張望。

桑迪提議道:「我們可以去看看他們為我們製作的帶去地球的那些東西。」

「不,等一下!」歐比耶叫道,「聽着,這個我們待會兒再看。基因實驗室的人可能又製造出什麼新的怪物了!我們去看看吧!」

桑迪可沒想到這個念頭。基因實驗室是個悶熱擁擠、臭氣熏天的地方,他一般不喜歡上那兒去,除非是為了公事。他試圖向歐比耶解釋這一點,可他們已經出發前往那裏了。歐比那對他的話感到迷惑。「再說一遍,桑迪,你不喜歡什麼?」

「我說過了,我媽媽在那裏。」

「哦,桑迪,」歐比耶嘆氣道,不贊成地抖動着他的拇指。「你知道,那並不真的是你媽媽。」其實桑迪明白。海克利人在他母親死後從她的屍體上採集的不過是一些微生物和細胞標本,它們在培養基中繼續存活,但這隻與科學相關了。

可桑迪不那麼認為。在他看來,它們不是被培養的微生物和細胞,它們是他的媽媽——不是活生生的人,但也不能說完全死了。「真的,桑迪。他們保存在實驗室里的標本不是你媽媽,它們不過是些培養物罷了,她屍體的其餘部分早就餵了提奇西克了。」

桑迪瑟縮了起來。他不願想起媽媽身體有一部分被保存在實驗室,更不願想到她的身體被吃掉了。海克利人處理死者的習俗並沒有特別令他感到不安。他自始至終地意識到飛船上每個生命的最終結局都是被扔進那種被稱作提奇西克的動物——它們的長相與地球上的生物相比較,最像是沒有四肢的海星——的糟圈內;提奇西克很快就會把肉都吃掉,只剩下骨頭;然後提奇西克被宰掉,作為一種高蛋白的飼料,餵給肉用動物胡西克;骨頭呢,被磨碎,做植物的肥料,以及胡西克補充鈣質的營養品——什麼都不浪費。但是,如果你談論的是自己的母親,那就不一樣了。特別是當你清楚地知道,基因實驗室里有幾個瓶狀容器里裝的就是從她那母性的軀體上採集來的細胞標本,是保存在手頭以備基因剪接實驗的使用。

他們正走在通往基因實驗室所在樓層的螺旋形坡道上,歐比耶停了下來。「你當真這樣想嗎?」他問。

「是的,當真這樣想。」

「可這太愚蠢了!要知道,那兒也保存着我的不少祖先啊。」

「不可能,否則哪兒來的你。」桑迪陰沉着臉指出。

「哦,我指的是,由冷藏箱裏同一批卵孵出的那些人。而且,我的下一代肯定有一些保存在那兒,不算和四元老生的。」最後,他不經意地帶上了一絲得意的口吻。

「這不一樣。」

「當然一樣了,」歐比耶說,有點煩起來了。「你來不來呀?」

桑迪聳聳肩,不太情願地跟着他去了。然而這件事最後竟然讓他給躲過去了。在基因實驗室的門口,他們被一個「長者」攔住了,他嚴肅地告訴他們,首先,目前基因實驗室沒有製造任何新的有機體——難道他們不知道將有大批來自地球的新的生物湧入以供他們的研究並補充基因庫,所以整個基因實驗室都在為此做準備嗎?在這種時候,他們哪有功夫去培育模樣更好玩,或更經濟的植物,或胡西克和提奇西克呢?其次,他指出,他們到這兒不會有任何貴幹吧?

他倆趕緊告退。「啊,好吧,」歐比耶嘆氣道,「你反正不想來的。這我知道!我們就去看看他們為我們的地球之行準備的東西吧!」

實驗室的房間里很熱,這不僅因為它們位於飛船途經太陽時沒做降溫處理的那部分艙區,而且還有人為因素。實驗室里的熔爐和烘箱也使得溫度升高了不少。

實驗室里的一切讓桑迪著了迷。第一個房間里,兩個年老的海克利人在搞一種塑料混合物,用它擠壓出五顏六色、不同質地的織物。「這些將為你做襪子,」它們的主人驕傲地說,「這些做內衣。這個呢,是條『領帶』。不過,你若想看點真正有趣的東西,到隔壁去吧。」

隔壁房間的確如他許諾的那樣有趣,也比織物間熱得多了。熱浪有一部分來自一個熔爐。一位年長的「長者」正監督兩個技術人員小心翼翼地加熱一隻坩堝。接着他們將坩堝往一口缸里一傾,只見許多細小閃亮、散發着橘黃色光芒的東西一滴滴地落在缸裏面。缸根深,桑迪看不見裏面,但聽見一陣突然而猛烈的僻啪聲傳出。

那位「長者」把手伸進去——桑迪驚得直眨眼,但顯然缸里的水將那一滴滴熔液淬火之後仍是涼的——掏出了一些指甲蓋大小、形狀不規則的黃色金屬塊。東西一入手,便燙得他把它們倒來倒去,嘴裏可笑地嘶嘶直吸氣。然後他遞給桑迪一塊。「黃金,」他驕傲地用英語說,「這四(是)給你的,給你買東西用。」

「對,可以買東西用。」桑迪熱切地點頭。他們已經上過多少有關「買東西」、「逛商店」和「付錢」的課程啊!這塊小小的金塊幾乎烤焦了桑迪的手掌心,但他還是必恭必敬地捧着它,因為這可是地球上特有的東西。

「我覺得買東西挺傻的。」歐比耶插言道,一面好奇地撥弄著其中的一小塊金屬。他抬頭一瞥,突然眼中迸出了一滴詫異的淚珠。「忒修斯!」他叫道,「沒想到你在這兒!」

顯然那個年輕的海克利人也沒料到會遇見他們。和桑迪在整個童年和青春期一起受訓的有三四十個年輕海克利人,等到最終選定了六人作為地球之行的成員,其他人便突然被撤走了,忒修斯就是他們中的一個。

另一個明顯的事實是,那位煉金匠沒想到他們會碰上對方,並且對這種情形很不高興。他找了個理由走開了,俯在一個通訊屏前。這邊,忒修斯疑心地說:「你們兩個不該在這兒的。」

「為什麼?」

「因為上面的命令是這麼說的,這就是原因!」

「這不是理由,」歐比耶固執地說,仍堅持他們編的故事。「我們被命令呆在自己的艙區里,僅此而已。現在我們被命令去——去一個地方,沒人說我們不能四處看看。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來拿點東西。」那個落選的海克利人說,「要是讓他們逮住你在這兒,你就慘了。」

「為什麼?有什麼天大的秘密嗎?」

「我們不能談論這個。」忒修斯堅定地說,他和歐比耶一步步向對方靠近,鼻尖對着鼻尖,怒目而視。

讓拉桑德夾在兩個馬上要動粗的海克利人中間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但這兩個是他的朋友——歐比耶當然是他的朋友,這是毫無疑問的,而忒修斯至少曾是他的同志,在他們分開之前。他開口想勸解一下。

沒有這個必要了。通訊器里傳來的一個聲音在他們中間驟然炸響了。「約翰·威廉·華盛頓!霍切斯克·蒂科里-卡克!」這是瑪莎拉的聲音,從她叫他們的正式名字這一點,就知道他倆闖了多大的禍了。桑迪朝那個告發他們的煉金匠投去忿忿的一瞥,但沒時間爭論了。「那位『長者』告訴我斯(時),我還不信呢,可真四(是)這樣,」瑪莎拉繼續道,「你們兩個跑到你們不該到的地方了!拉三(桑)德,馬上回自己的艙區等我!還有你,歐比耶,回到你該呆的飛行模擬器艙去!」

瑪莎拉到達小隊的艙區比桑迪要遲一點,因為她走路比平時跤得更厲害了。她發現他呆在自己的工作間里,正在看母親的照片。對他來說,這並不全是一種掩飾。每當他遇到麻煩,他總是發現,看着那個給了他生命的女人留下的惟一的紀念品能給他帶來安慰。但也不能完全說這不是一種掩飾,因為他早就發現如果他能挑起瑪莎拉的同情,不管他犯了什麼樣的過錯,她的怒火也會平息下去。

「拉三(桑)德,這四(是)沒用的!」她嚴肅地說,「你今天做了件壞四(事)!」

「我知道我錯了,瑪莎拉。」他悔過地說。但還是加了一句,「瑪莎拉?為什麼她的照片我只有這麼一張?」

她斥責地噓了他一聲,不過他看得出她已經上鈎了。「海克利人沒有保存死人造(照)片的習慣。」她提醒他。

「可我不是海克利人!」

「你的確不是,」她表示贊成,語調里逐漸帶上了同情。「嗯,我們所能做到的只能四(是)這樣了。我們在你父親的『錢包』里發現了這張照片,你和你母親本人很像。」

「你知道她長得什麼樣?」他急切地問道。

「當然了,」瑪莎拉說,又善解人意地補充道,「她長得很美。我四(是)指,對於一個地球人來縮(說),我覺得你挺像她的。」桑迪懷疑地朝她皺皺眉。「你在說什麼呀?她這麼苗條,我卻這麼胖!」

「拉三(桑)德,你不胖,那四(是)肌肉。」

「可看看我和她之間的差異!」

「差異當然會有了,因為你四(是)在這兒,在飛船上長大的。地球上的重力只有飛船正常重力的8/12。如果你媽媽到船上來的時候還四(是)個嬰兒,她也會長得粗壯多了。」

「對,」桑迪被說服了,「我明白了,不過……」

瑪莎拉的耐心被耗盡了。「三(桑)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麼花招。」

「你說什麼?」他問,裝出一臉的無辜相。

她悲哀地皺起了鼻頭,看上去又疲倦又失望。「哦,拉三(桑)德!」她說,難過地直發抖。「你怎麼能這樣?」

「不是拉三德,是拉桑德。」他存心想讓她生氣。

「對不起,」她說,生氣地強迫自己改掉咬舌音。「親愛的拉桑德,我很累,也很失望。我能給你講一個故四——故事嗎?」「我想我可沒辦法不讓你講。」他說。

她傷心地看着他,但仍開始了她的故事。「很久以前,當我還是個尾巴只有半截長的年輕人時,一次,一隻鷹蜂蜂王逃走了。她飛進了牆壁之間的縫隙,慘(產)了卵……」她說話又開始咬舌了,但桑迪這會兒沒心思糾正她。「那兒生出了整整一窩的鷹蜂,卻沒人資(知)道。後來她慘(產)下了蜂王卵,新的蜂王孵出后,都飛走了。於四(是),出現了許多新的蜂槽(巢),都在暗處。沒人資(知)道。人們子(只)是不停地抱怨,哪兒來了這麼多的鷹蜂?它們靠什麼為肆(食)?畢竟飛船上的蟲子不多呀。」

「後來,」她頓了頓,臉色陰沉沉的。「後來有一次,飛行員要對航向進行調整,他將子(指)令蘇(輸)入中央控制系統,居然沒有反應!飛船沒有改變航向!」

「天啊!」桑迪驚叫道。

他的保姆嚴肅地伸伸舌頭。「的確太嚇人了。」她說,「當然,後來備用系統被啟動,完曾(成)了改變航向的任務。但當他們檢查主機時,發現裏面有蜂槽(巢)!它們使得主機的繼電器發生了短路!哦,三(桑)迪,你不會相信在那之後的幾十天裏,我們搜索每處管道、通風口和過道幹得有多辛苦!每個人每天都要額外工作很長時間,直到蜂槽(巢)都被清除,直到最後一隻野鷹蜂被消滅掉為止。你明白這個故四(事)的含義嗎?」

「當然,」桑迪很快地回答,「哦,不,不太明白。是什麼?」

她用舌尖舔了舔他的胳膊,然後才開口說道:「含義四(是),好四(事)如果偷偷摸摸做的話,也會造成巨大的危害。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當然明白了。」拉桑德說,確信她會解釋下去的。

「你當然明白了,」她贊成道,「這個故四(事)的含義就是說,你永遠不要有什麼秘密瞞着你的上級。」

桑迪思索了片刻。「是他們有秘密瞞着我,」他反駁道,「他們不告訴我們為什麼忒修斯和其他人不準再見到我們。」

「這不一樣,不四(是)嗎?你沒必要資(知)道那些四(事)情,至少現在沒必要資(知)道。等你需要資(知)道的四(時)候,就會有人告訴你的。但四(是),『長者』們需要知道一切情況,因為他們四(是)制定決策的人。你可不四(是),對嗎?」

「對,」桑迪沉思地說,「我不是做決定的人。」但他還是希望最起碼自己能偶爾做一下決定。

「所以,」她說,「等我不在這兒了,希望你記住我教給你的東西。」

「我當然會記住。」他說,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他朝她皺起了眉頭,有點生氣,又有點突如其來的驚恐,質問道:「你說你不在這兒了,是什麼意思?」

她像是聳肩似的搖了搖下巴。「冷凍室的報告說,我慘(產)的上一批卵大部分沒有搜(受)精。因此我接到命令要接搜(受)一次終審體檢。」她說。

拉桑德嚇呆了。「瑪莎拉!」他驚呼道,「他們不能這樣做!」

「拉三(桑)德,他們當然能了,」她堅定地說,「而且,親愛的,我覺得我通不過的。所以,等待我的肯定四(是)提奇西克的畜圈了。」

他們的確可能把瑪莎拉送進提奇西克的畜圈裏。拉桑德那天晚上和隊友們擠在一起睡覺時,他昏沉沉的腦子裏塞滿的不是返回地球這件事,甚至不是衣着暴露的地球女人,而全是悲傷的念頭。自他有了生命起,瑪莎拉一直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不願意想到她就這麼結束了。

即將到來的歷險不再讓他感到樂趣十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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