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

第二章 天

大爆炸--第二章天

第二章天

威爾菲爾德靜靜地聽完了亞當姆斯的敘述。他坐在一張小凳上,顯然不怎麼舒適,就把胳膊支在小桌上;桌上堆滿了書籍和照片,旁邊還有一台電腦,一架朝向窗口的天體望遠鏡。這是他的辦公室,位於HP5研究所主樓第五層的一個角落。亞當姆斯說話的時候,他表現得漫不經心,好似在聽一個無足輕重的玩笑。但亞當姆斯講得原原本本,僅僅略去了他本名叫拉·豐登這一細節。既然威爾菲爾德不知情,何必告訴他這段私隱呢?

威爾菲爾德是世界知名的老學者,對太陽輻射有獨到的研究,有一大堆前共產主義國家授予的勳章,他戴着一付角質眼鏡,仔細地閱讀了亞當姆斯和巴爾希特對話的記錄稿。

過一了會兒,亞當姆斯略帶吃驚地問:

「您好像蠻認真的,您認為有幾分可信么?」

威爾菲爾德取下眼鏡,伸了個懶腰。他說:

「我這個人從不想當然,不經檢驗我什麼都不信。在這個故事裏,有幾點好像有些影兒,值得探討,這倒令我驚訝。」

「您是開玩笑?」

「絕對不是……我當然不相信居然有人從22世紀與您對話,一定是某個當代人出於什麼動機,講了個荒唐故事要您相信,所以應讓他講完,因為他所說的某些部分,意義頗為重要……」

「這某些部分是指什麼?」

「他所講的內容,有很多並非不可能。」

「您這樣認為?」

威爾菲爾德又戴上那付寬邊眼鏡,像只貓頭鷹,他認真地翻閱著記錄。他為什麼這樣重視?是他乾的嗎?

「譬如說,幾個價值觀相同的國家完全可能以文化背景組成集團,為爭奪原料或領土發生新的衝突。由此,又產生另一種可能,即某一集團面臨失敗,感到生存有危險,就在空中布署軌道核武器,或者打算使用,或者至少作為威懾手段。」

「但這種武器是無法使用的!怎麼能讓核武器在天上爆炸呢?」

「您這麼說是因為您是核專家,而站在他的立場,完全可以說相反的話。正如他所指出的那樣,完全可以設想,在一場令各方面均精疲力盡的衝突之後,任何一方都不敢把核武器從軌道上轉移到地面,害怕出事故。」

「我不相信。誰也不敢把核武器安裝在軌道上,這等於自殺!」

老學者轉過身去,從書架上的電熱水壺倒了一些開水在速溶咖啡杯里,喝了一口說:

「少見多怪!人類一直在發明著殺死自己的方法。上面我說的那種人決不是最惡劣的,甚至可以說他們還沒有壞透……怎麼表達我的意思呢?對了,他不像別人那樣熱衷於創新自殺手段!」

「我總不能設想,某個政權竟然把消滅人類的手段布署在太空。」

「一旦權力在握,他說干就干,誰也擋不住。」

「好吧,就算他說的並非不可能,您能得出什麼結論呢?和我通話的人如果不是您這種滑稽大王,難道是個外星人?」

威爾菲爾德微笑了一下,把水杯放在亂七八糟的桌面上,站起身把眼睛貼近天體望遠鏡,像是等想好了再回答。這下子他暴露自己了,他就是那個惡作劇的人!但他幹嗎要這麼做?他怎麼會曉得自己的真名字呢?

老學者坐回原位,接着說:

「我的童年時代是在那個專制政權下度過的,那時大家認為,這個政權過1000代也不會崩潰。我父親不屈服於這種制度,為此他在勞動營里關了20年。他被捕時我才5歲,他放出來時已得了遺忘症,不認得任何人,說不出任何往事,連話也說不清楚,只會像街上的小叫花子那樣乞討。當局把他送回家時說:『他幹活太專註了!』其實他年輕時並不喜歡幹活,我們不相信他在強迫勞動時還幹得那麼專心。」

「您講這是什麼意思?」

「他死的時候自言自語道:『存心為惡,必用其極。』我永遠也忘不了這句話,所以從此以後,只要肯定某人是存心為惡,我都認為他會走到極端。我聽了您講的這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後面有個惡字在作怪,您以後的麻煩少不了。」

「麻煩?」

亞當姆斯有些懷疑了,這事到底單單是個玩笑,還是威爾菲爾德搞出了一個並不那麼好玩的把戲。

「此人在網上散佈這種故事,總會有個動機。他對您對別人都不能說心存善良。他想從您那兒得到什麼?他的要求或者已經說出來了,或者就要提出來,也許您還沒有把一切都告訴我。」

這個機靈鬼是怎麼猜到的呢?

「他僅僅要我到霍皮人的長者那裏找神聖牌位。」

「這只是幌子,他還另有所圖。」

「那幹嘛偏找我呢?我這個人最平常不過了,怎會引起他的注意呢?」

「這個嘛,可以有各種設想,或許是某個秘密教派要在網上找個宣佈世界末日來臨的人,或許是某一恐怖組織要和部隊的秘密網絡建立關係,或許是某個新聞記者闖進了我們的安全體系,藉此編造故事嘩眾取寵。」

「或者是像您這樣的滑稽大王……」

亞當姆斯以為對方會極力否認,但對方似乎沒有聽到,顯得無動於衷,過了好一陣才輕聲說:

「為了開個玩笑,會絞盡腦汁建立干擾屏障,把美國軍隊最傑出的搜索定位軟件弄得全部失靈?」

「您不會把這一切當成真的吧?您相信有人能從未來和我們對話嗎?」

威爾菲爾德一面喝着咖啡,一面重新翻開打印稿,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他說:

「當然不會。這比靈魂感知和克隆人都難,但並不排除有朝一日可以實現。一朝成功,用途無限,人類歷史都會改變。您能想像得到嗎?那時,人類可以像用橡皮一樣把曾經做過的事抹掉,其結果對歷史和對科學都是不可思議的,對每個人的生活也是如此,人人可以返回到過去,補救曾經犯的過錯,失敗了從頭再來,用未來的知識重新塑造過去……那麼,真實的過去和想像中的過去就混成一團,難以分辨……」

「我搞不懂您的話……」亞當姆斯結結巴巴他說。

「假設您能夠與過去的幾代人對話,您最先要找誰?」

「不知道。也許會找尼克遜,以避免越南戰爭?」

「您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國人,太缺乏想像力!這麼做還是無關大局,您應幹得更出色些!」

「請舉例說明!」

「您應在1938年就把原子秘密告訴奧本海默和羅斯福,讓他們在5000萬生靈塗炭之前就把希特拉幹掉!您應在1755年大地震發生前就告訴里斯本的居民,在1344年大瘟疫流行之前就把伊爾森氏疫苗普及開來……」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用科幻小說要把我引到什麼地方去?

「真這麼辦的話,也沒有人相信,也會把這種信息或科學發現當成巫術,把送去的資料燒掉。所以我不認為歷史進程就因此改變。況且那時沒有英特網,大家也不可能得到這些信息。」

威爾菲爾德聳聳肩,亞當姆斯的懷疑態度似乎令他惱火,他反駁道:

「也許會有傳遞信息的其它辦法,如電話……」

「15世紀用電話?」亞當姆斯嘲諷道。

老學者又往杯子裏添了熱水,喃喃自語說:

「或者用別的什麼吧!但咱們別想入非非,您的那個人決不是從未來與您通話,這一點可以確定無疑。他是個活生生的人,現在就藏在什麼地方,就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上,要通過您得到什麼東西。他隱姓埋名,從一個無從核實的處所對您說着實實在在的話。」

「那是由於您認為他編的故事是實在的,是嗎?」亞當姆斯反唇相譏道。

老天文學家坐下來說:

「這是我最不安的一點了。此人的描述嚴絲合縫,符合邏輯規律,或者說與當今傑出彗星專家如出一轍,這種人並不多。」

「您算得上是一個……」

總是這樣刺他,老先生生氣了。他重重地把一滿杯咖啡放到桌上,咖啡撒了他也不管:

「您別這樣胡猜了!我當然喜歡開玩笑,但這種玩笑不合我的胃口,它太過分了。」

「您認為彗星可能撞上地球?」

「完全可能。每年都有500多個隕星落在地球上,每天都有1000多噸隕石粉末和碎片落下來。」

「那只是粉狀物質,並不危險。」

老學者走近牆邊的黑板,拿起粉筆一邊寫着數目字,一邊說道:

「重量為百噸的隕石進入大氣層併產生爆炸,井非無稽之談。自從1992年索瑪克勒維九號彗星與冥王星相撞之後,科學界就承認一顆彗星與太陽系的星球碰撞,其產生的能量比地球上儲存的全部核武器要強幾千倍以上。假設大氣中有一顆直徑僅為8公里的小彗星,它也足以摧毀全人類。」

「那麼這種危險是確實的了?」亞當姆斯問。

「當然!現在發現了的幾百萬個替星中,2000顆的直徑在1公里以上,有的甚至有40公里,如海爾葆朴彗星。」

亞當姆斯很想請他談談銳夫塔脫彗星,這顆彗星是不是特別危險呢?但他不敢問,心想如果編造這個鬧劇的果然是威爾菲爾德,他就會笑彎了腰。所以他僅限於提些一般性問題:

「可是這些彗星幾千年來一直按照原來的軌道運行,如果某一慧星會撞着地球,那早已撞上了。」

「可以這樣想。彗星的軌跡是按照距行星軌道的遠近不斷變化的,況且地球已經多次進入過彗尾。目前,我們至少知道有15顆彗星,直徑在1公里以上,具軌,跡將來會與地球軌道交叉!但您別擔心,凡小行星距地球太近的時候,冥王星和上星的引力就會將它吸住或改變其方向,因而也保護了地球。」

「有什麼根據?」

「人類對替星認識由來已久,例如哈雷彗星在公元前240年已有記載,羅馬人至少分辨出了9種彗星和40種小星體。」

「它們有什麼區別?」

「小星體是正在分裂的星體或簧星的分離物,即岩塊,而彗星是一個巨大的混合團,包含乾冰,氨。氮和沙礫等,其體積取決於彗核。彗星靠近太陽時,冰就溶化,氣體和矽酸鹽蒸發,變成幾百萬公里長的發光雲氣。

他的語氣充滿感情,好像在談活生生的人。

「彗星存在已經很久了么?」

「它們和太陽系同時誕生,由宇宙的基本物質組成,大部分聚集在比太陽和地球之間的距離遠5000倍的董雲中,只有某一行星經過彗雲時,才可能把某個彗星從中吸引出來。」

威爾菲爾德第三次去沖咖啡,並請亞當姆斯也來一杯。亞當姆斯問道:

「那麼銳夫塔脫彗星也是吸出來的?」

他這麼問,是想拉回正題,老學者毫不猶豫地回答:」

「毫無疑問。但這已是幾百萬年前的事了。」

「它會摧毀地球?」

「不會,但會造成嚴重損傷。巴爾希特計算出來的軌跡,重量都正確無誤。您沒有去看過那個隕石坑么?那是一顆極小的彗星造成的,距此不遠。您該去看看,就會想像出那種撞擊力的規模。」

「會把一顆行星撞成幾塊?」

威爾菲爾德咕嚕了幾句,就像老師碰到了不開竅的學生。他說:

「還不至於吧?要把地球撞成幾塊,就得有火星那麼大。即便不能,也足以消滅人類。」

「怎麼消滅法?」

「讓我們窒息而死。」

他語氣肯定,好像不容置疑。

「巴爾希特就是這麼說的。」亞當姆斯自言自語道。

「我已說過,此人頗得真傳。」

「您認為可能么?」

「已經發生過了!」

「什麼時候?」

威爾菲爾德又走到黑板邊,一面說一面寫着數字:

「2500萬年以前,一顆彗星把當時三分之二的生物絕滅了,其中包括恐龍。」

「我也讀到過此說,但這是一種假設……」亞當姆斯提醒他。我和大部分專家們都認為,正是彗星撞擊引發K,T,另一些專家則認為K。T。是火山爆發,或經過10萬年的演變而成。」

「什麼是K,T,?」

「K是白奎紀,T是第三紀的字頭,合起來代表從白聖紀到第三紀的過渡。」

「怎麼肯定這遠古時期一定發生了這種生態災難呢?又找不到蹤跡為證!」

威爾菲爾德又坐到小凳上,這是他熱衷的話題,所以講得眉飛色舞:

「有蹤跡,也找得到。像所有的重大科學發現一樣,這些蹤跡也都是偶然發現的。幾年前幾個地質專家在意大利的古比奧的古老土層中發現了大量的銥元素,這是個不解之謎,因為銥元素在地球形成的時候並不存在,它是和鉑,銠。鈀以及絕大部分鐵一同隨着隕星進入地球深處的,因當時地殼還是軟的,正處在溶化狀態。這些銥原素怎麼會集中生成,只能用隕石降落來解釋,但又找不到隕石。更怪的是,全世界的銥元素很多,而且都在淺土層。那麼就只能作出另一個唯一可能的設想,即是一個隕星落在地球某一點上,揚起了含銥元素的塵埃,在大氣中形成飄散雲團,然後散落到全球表面。」

「銥元素雲層?」

「可以這樣稱謂。」

「那麼這個隕落物體就相當巨大了。」

「其直徑至少為10公里,但在地面上卻到處找不到。後來,又出乎意料地出現了些證據,表明該物體的確存在過。」

「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設想。這麼一個碩大無朋的東西落在地面上總會留下明顯的印記,早該被發現了。」

「已經發現了!」威爾菲爾德看到對方驚奇的臉色,頗為洋洋自得。

「在哪兒?」

「不久以前,在尤加但邊遠地區測繪了一座直徑為180公里的環形山,此山名叫赤克祖魯,其年齡與意大利的古比奧土層完全一樣,都是65m萬年。在環形山的附近,又發現了造型奇特的石英石,這種石英石只能在高壓高溫下才能形成。這種極強的壓力和溫度,也只有蓄星撞擊才能產生。此外,在地底深處又發現了無數海洋生物的遺骸,只有撞擊掀起的驚濤駭浪,才能將這些生物衝到那裏。」

「尤加但在墨西哥灣,一顆隕星落到那裏竟波及到意大利,簡直不可思議!」

「那是您想像不出這次撞擊的力度。」

亞當姆斯不由得又想起巴爾希特,他問:

「隕石怎麼會造成恐龍消失呢?」

「撞擊之初,引發了地震,海嘯,風暴和大火……幾百噸散落物遮天蔽日,數日不散。」

亞當姆斯顫抖了一下,他說:

「完全和巴爾希特所講的銳夫塔脫昔星一樣。」

兩人沉默了一陣,老學者又說:

「所以聽了您講的一切,我十分驚訝。6500萬年前,黑暗和寒冷曾經籠罩地球數月之久,接着普降酸雨,地球在幾十年中溫度持續下落,大部分生物都相繼絕滅。那時哺乳動物體形還小,可以隱藏地下,但恐龍就不行了。如果不是這顆隕星,哺乳動物永遠無法戰勝恐龍。」

「您認為要是銳夫塔彗星星隕落地面,上面的情況會再次重演么?」

「從理論上講完全可能。過去,一顆隕星消滅了地球上某一個特定形式的生命,使它讓位於我們人類,假設將來有同樣大小的隕星再落地面,我們也會有恐龍的後果。而且人類的抵抗力,與其哺乳動物祖先相比,要脆弱得多,每過幾千萬年,都有一次這種碰撞的可能,前一次碰撞發生在650萬年前,您自己計算一下吧。」

「概率極小……」

「我不能苟同,按照我們目前的計算,是每500萬年一次,而隕星落到陸地並對人類造成危險者,每3000萬年一次。但這種危險也不容忽略,只是當政者和科研當局都故意視而不見。」

「別瞎猜了,您總是疑神疑鬼!」

「不,我倒是支持這種態度。」

「為什麼?」

「如果過於正視這種危險,大家就會知道上帝只要動動手指頭,天外就飛來一塊石頭把全世界擊得粉碎,那麼誰也不會努力工作,不會忍受犧牲,不再搞建設,不再想給後代留下什麼東西……」

「可是,我們這個研究中心是由最傑出的科學家組成的,其任務就是研究未來世紀威脅人類生存的因素,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考慮此事呢?」

威爾菲爾德的表情變得嚴肅了:

「您怎麼知道?」

「有人研究缺水問題,毒品問題,空氣污染。生化武器,我從未聽說有人……」

威爾菲爾德舉手打斷他的話:

「我們HP5研究中心有3000工作人員,每個人在幹什麼您都知道?我在研究什麼課題,您了解么?」

亞當姆斯差一點說他想知道,但紀律不允許他表達這種好奇心。他道:

「我想,要是研究隕星碰撞問題……」

「按您的理解做研究,毫無價值。誰也想不出辦法攔截向地球飛來的流星……」

「那麼人類歷史也就毫無意義了……」

「幹嘛非得要有個意義呢?你們美國人總想要歷史有個彼岸,而現實並不一定要通向彼岸。這種情況我見得多了!哺育一條生命,要付出日復一日的努力,而某個官僚主義者揮手之間,就可隨意將它毀滅……」

亞當姆斯想到自己一生的遭遇也是如此……,但威爾菲爾德究竟知道多少呢?對方把被咖啡打濕了的一疊紙推開,接着說:

「只有細菌得以永遠存活下來。人類只不過是遍地細菌中的一個小插曲,如此而已。」

老學者高大的身軀站了起來,從亂七八糟的書架上拿起電水壺灌水;他身後倒放着一個背簍,看望遠鏡,時,背簍就權當凳子。

「您認為銳夫塔脫彗星足以把人類一掃光么?」亞當姆斯追問道。

「並非不可能……」他沉思道,接着又說:

「銳夫塔脫彗星的個頭遠比不上海耳葆朴替星,但也夠大了,而且其軌跡尚未準確測定,它與地球相撞的可能性遠非等於零。讓我來瞧瞧吧……」

他轉向電腦,敲著鍵盤道。

「咱們來查查資料……好,找到了!該彗星距地球最近的年代有1479、1610、1862。其周期為每120年一次,根據測算它應於1982年又能重新觀測到。人人都準備看,因這顆星很大也很明亮,但它那時並未出現。有些天文學家推斷它在經過太陽近處時解體了,但它又出人意料地於1992年12月12日重現。天文學家又解釋說,他們早已料到,該星在經過太陽近處時曾有部分氣化。您相信么?從此以後,學術界對這顆彗星心存芥蒂,因為他們感到被它愚弄了!」

「聽您說話的口氣,這顆星倒像個活人……」

「就是個活人嘛!比坐在皮椅子上轉悠的官僚們活躍得多。它美麗、嚴峻、冷肅、詭譎,現在誰也不知它的軌道,所以很難加以預測。但這種情況不止它一個,譬如海耳葆朴彗星也曾在一個夏天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不期而至地出現在我們眼前。這種現象還會重複,銳夫塔脫替星或另一顆彗星可能突然從冥冥之處飛來,把我們一鍋端。」

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好像讒涎欲滴,似乎端來一鍋大菜,他將炮餐一頓。他戴上眼鏡,敲了幾下鍵盤,然後瞧著屏幕右下方的一塊小小圖表,自言自語地說:

「怎麼?……啊,在這兒!根據它的軌道測算,最可能的結果是該彗星於2059年距太陽系最遠,以後又向我們靠近,開始很慢,後來加快速度,最後速度增至每秒60公里。這是格林威治天文台的測算報告,該報告預測它於2126年7月11日距太陽最近,次月14日到月亮附近,巴爾希特沒有把日期搞錯!它的軌跡與地球軌道交叉3分半鐘。兩個星球不是直接對撞,而是交錯。這就是說,只有地球處於該彗星的軌跡與地球軌道的交叉點上,才會發生撞擊。」

亞當姆斯大吃一驚:

「這可能么?這麼說來危險是實實在在的了?但為什麼沒有任何人表示知道此事?」

威爾菲爾德回答說:

「是的,完全可能。但現在還難進一步肯定。這篇報告寫道:『一個小時之差,彗星就非但碰不上地球,而且會從距地球10萬公里處飛過……』又說:『我們相信實際上並不會碰撞,但建議今後要對此星小心跟蹤,以能屆時精確計算出它的軌跡……』」

「如果撞上了,會有什麼情況?」「那結局和巴爾希待所述相差無幾:首先是一萬立方米岩石的衝擊,其能量比廣島核爆炸大10億倍,其後是遍地大火,再后是颶風煽起火勢;一年之久,塵埃懸浮天空,遮天蔽日,植物不再生長,氮氧平衡失調導致酸雨成災,冰川紀又回到地面上……」

「您相信他講的天方夜譚?」亞當姆斯大驚失色。

「我不相信,但他說的一切,令人不安。很明顯,此人並不是從未來對我們談話,而是立足於現時,而且並非胡說八道,無中生有,他想遞給我們某種信息,但要我們自己去解密。」

「您在專制制度下生活得太久,所以總是疑神疑鬼,以為到處都是密件。陰謀。集中營。在逃犯。」

「但就是在你們堪稱天堂的美國,人也淪為自身的囚徒,想逃脫禁錮而不可得。我不認為和您對話的那個人說的都是真話。他肯定沒有說真話!但我也不相信他是鬧着玩尋開心。很明顯,他是一個和我們同時代的人,想利用您去干一件非同一般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剛才您說無法與他接頭!」

亞當姆斯說:

「我試着想與他聯繫,但無地址。搜索定位軟件什麼也沒有找到。」

威爾菲爾德的臉色更難看了,他說:

「這就怪了,這套軟件是相當有效的。關於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他還要呼您的。費了這麼大的勁,他不會半途而廢。他還會利用那堆關於印第安人的廢話來要您干某種實事。您得耐心聽他講,要他多談自己的情況,問他是誰,來自何方。您在回答問題時要小心謹慎,因為您肯定受着監聽。啊,我沒有給您倒點喝的東西?……」

亞當姆斯搖搖頭。老科學家看看自己的杯子,不由得曬然一笑,立刻去沖了一杯咖啡遞給亞當姆斯,為自己失禮頗為尷尬。接着他又說:

「他是不是說過已經知道啟動地面核武器的密碼?他是這樣講的吧?」

他身後的電熱水壺幾乎都已空了,還咕咕冒着氣,但老科學家並不理會。亞當姆斯回答道:

「是的,他自稱了解這些密碼……但這些武器是60年以後安裝的,誰知道會是些什麼!」

「不見得我們就不知道。說來也怪,軍人總是缺乏創新意識。譬如說,二戰時期所用的通訊密碼,都還是一戰時期的東西!咱們試試看,他講的密碼,也許和現在的差不多……」

「這麼說來,您本人就知道現在發射核武器的密碼了?」亞當姆斯不無驚奇地問,同時用手指指快要爆炸的電水壺。

老科學家聳聳肩,轉身拔掉水壺的插銷。他答:

「幾年前我在國防部工作時,參加過一個專家小組,專門提供可能實用的密碼名單,並註明每個密碼的安全級數。您所講的質數(或素數)演演算法是編製密碼的方法之一,這一點知道的人並不多。宗教符號也是編碼的一種材料,而且我們也建議加以使用。」

亞當姆斯想: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把此事看得如此認真!這裏面的奧秘,他是為數很少的知情者中的一個……總不會這也是開玩笑吧?

威爾菲爾德揩拭看沾滿水霧的眼鏡片,繼續說道:

「您為什麼老以為我相信他的話呢?問他吧,讓他先告訴您這些武器的密碼!然後看看他怎麼作答。如果他的答覆與我們考慮採用的相符,這就證明並非是開玩笑,而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挑釁!」

「那麼,這些霍皮人的牌位又意味着什麼呢?」

「什麼也不是,僅僅是幌子。他在聲東擊西,該是您把要點找出來!」

「您不會要我去向利甫齊茲將軍彙報吧?」

威爾菲爾德又咽然一笑:

「他肯定早已知道了,而您的所作所為,完全符合紀律要求。一旦他過問起來,您也不必擔心:他會採取這樣或那樣的行動的。就您而言,重要的是別忘了儘可能地了解對方,以後再來見我。現在快回去,在家等著比在這裏好。我唯一的勸戒是別喝得過量,看您今天這個樣子,我不舒服……」

亞當姆斯自忖,對方肯定知道自己喝酒的原因,但這樣告誡他,還是第一次。

在驅車回家的窄窄的公路上,一輛紅色的跑車飛快擦身而過。他把車開到高地上,看到家門大開,他也不進車庫,立刻下車衝進去。

所有的房間都被翻得亂七八糟,他的衣服,抽屜。文書信件均被仔細搜索了一遍。堆在地扳上的書籍有的還被撕掉了頁,似乎搜查者想找一找封面夾層中藏着什麼東西。電腦也被打開了,所有的軟盤都被讀過,軟件也被檢查過。他趕緊跑進廚房,推開一架老式冰箱,揭開一塊地板磚,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的日記軟盤尚未被發現。這本日記是目前他最為珍貴的東西了。

他慢慢地把房間大體歸置了一下。威爾菲爾德剛才暗示他此處是沒有個人秘密的,此話顯然靈驗了,他是否先打招呼,告訴他搜索在所難免呢?

他回到客廳時,巴爾希特已在網上等候着。此人怎會曉得他回到家裏來了?這又是個新的神密點,巴爾希特寫道:

「您去霍皮人那裏了么?您得到了石牌么?」

亞當姆斯坐到鍵盤旁邊,回答道:

「不,我不打算去,即使有這種東西,我也不去要!」

「為什麼?時間寶貴呀!」

和昨天一樣,對方遙遠而平淡的聲音幾乎同步顯示在熒屏上。亞當姆斯此時卻無心緒同他鬧着玩,他說:

「因為我沒有任何理由相信您,您不過是在開玩笑,而且這玩笑格調不高。」

「那麼一切都完了!……」

亞當姆斯好像還聽到一聲嗚咽,接着是長長的寂靜,最後對方又說:

「這裏的氣溫驟然升高。大家還不知道有這麼個怪物要來,所以無法解釋升高的原因。專家們說是太陽黑子的活動,是過度污染,臭氧層作怪,誰也沒有提到營星。我不知道這個秘密還能保持多久,凡個小時是可能的,頂多不超過兩天。知道內情的人正在恐惶萬狀地考慮怎樣才能活命!我查了一下,所有開往塔斯瑪尼亞的交通工具全都滿員了。這塊地方感受撞擊的後果最晚。政治家們都撂挑子不幹了,打算各自逃命,您就不能伸手拉我們一把?」亞當姆斯看着室內紊亂紛雜的景象,心中又煩又火哪會理巴爾希特的嘮叨!他說:「隨您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信,一秒鐘也不相……」

他又聽到那種絲絲的聲音,對方的話也變得更遠了,而且更加哀怨:

「怎麼才能讓您相信呢?我求您了,幫助我們吧!兩天以後全球就會恐惶萬狀,那時就來不及了,我又無別人可求……」

亞當姆斯想到威爾菲爾德的囑咐:要他多講!但如果對方就是威爾菲爾德呢?

所以要當心,別在這個老滑頭和監聽人員面前丟人現眼。於是他說:

「我沒有說不助您一臂之力,但我先得多知道一些情況。」

「什麼情況?」

「您的情況,以及彈道武器的布署情況。您昨天說您知道布署在地面的彈道武器的發射密碼,但不知道太空的武器密碼,是這樣的吧?」

「是的。」

「那麼,把您知道的告訴我。」

「啊,不!我不能!這是絕對軍事機密。我要說了,就會被槍斃。」

「好吧,咱們就此拉倒。」

亞當姆斯已經受夠了!滿屋亂糟糟的……他正要關機,對方又講話了:

「別,您別離開!事到如今,軍事機密又值幾文?法國馬恩河上的沙龍地區有一座修道院叫都散,該修道院圍牆內壁上繪有一組徽飾,這個密碼就是用徽飾的符號編製出來的。古西林海軍大將在一封信里提到過這種徽飾,但誰也不知道它到底畫了些什麼。這座修道院在恐怖戰爭中彼付之一炬,所以尋找起來十分困難,找到以後還得發掘廢墟,清理圖案,重新編製,做模擬試驗。最後密碼是對了,但毫無用處,因為沒有任何辦法能將這些武器恢復到正常運轉狀態,至少4天之內辦不到。付出了這麼多力氣,只證明海軍大將的遺書的確是真的,而且引證出布署在太空的核武器,其密碼果然是用霍皮人的牌位編製出來的。」

「您這一套演講,為什麼不親自我霍皮人說說?」

「難道您不懂得時間緊迫么?太晚了,我們沒有時間。那樣做,要找很多人,說很多話。您是唯一可以幫助我們的人,除了您再無別人了。」

「為什麼?」

又一陣沉默。亞當姆斯再次追問:

「為什麼?」

「解釋起來太複雜。」

亞當姆斯自以為擊中了要害。對方在編織花言巧語的時候,肯定沒有想到要對付這樣的問題。他再緊逼一句:

「您不回答,我怎麼相信您?」

「我不是要您相信,而是要您按我說的去做!」

「您以為我會盲目聽命於您?」

「是的!」

「別那麼自命不凡了!那我就告訴您:不!我受夠了您那一套。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答不出來,就此結束吧!」

又是一段長久的沉默,對方突然說:

「好吧,不兜圈子了,既然如此,那就談談您本人吧……40年後,克拉斯諾雅斯克事件的真象就會大白於天下,那時拉·封登教授也就會徹底平反……」

亞當姆斯驚得差一點仰面摔倒,他用顫抖的聲音

「什麼?」

「……我知道那時要公諸於世的全部內容,我可以把這些內容先告訴您。您若幫助了我,您現在就有辦法把自己洗刷乾淨……」

亞當姆斯需要思考一下。這種話意味着什麼?再過40年,的確可以安全進入反應堆了,那時就真象大白了……但現在對方決不會知道這種真象。他說的話很可能就是誘供……為了爭取思考的時間,亞當姆斯就得推動對方多講話。他說:

「說說您自己吧,要我相信您,就得作詳盡的自我介紹……」

對方嘆口氣說:

「教授,您好像若無其事似的!既然您這樣堅持……好吧!但別忘記我的提議:我現在就能為您平反。您不動心么?」

別聽他的!只管給他提些意想不到的具體問題……亞當姆斯這樣想着,就又問:

「您是哪國人?」

「這個問題很複雜。我祖父是中國人,我母親是美國黑人,我祖母家中又有一個是墨西哥的猶太人……」

「墨西哥的猶太人?請解釋一下!」

亞當姆斯要他多講具體細節,以能找出破綻,抓住辮子。

「您要我仔細道來?好吧!我祖母一家是從西班牙遷過來的。她的祖先中有個叫卡洛斯·阿貝加西斯的人,於1491年逃到奧托曼帝國。他有個後代叫蘇雷曼·安德雷斯,於1900年離開士麥那到墨西哥找生路。開始當小販,後來做賣布的貨郎,最後在墨西哥城開了一家時裝店,和世界各地包括巴黎和紐約的高級裁縫都掛上了勾。後來他自己也學會了剪裁縫紉,成了南北美洲最有名的裁縫——至少我們家裏的人這樣說。他把全家人都叫到墨西哥,創立了一個猶太社會的圈子,叫卡艾勒·卡多克,拉比·那烏達·哈勒維。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您真的感興趣?」

這傢伙說起話來,真是滴水不漏。

「繼續講吧!」亞當姆斯說。

「這些人互相之間還講著一種特殊的西班牙語,即拉迪諾語。他們在墨西哥城找到了立足點,並同其他的一些西班牙猶太人匯合;這些人也講扛迪諾語,是在16世紀為躲避非力普二世的宗教裁判隨同路易·庫埃瓦逃過來的。他們開始藏匿在尤卡但,隱去了猶太人的身份,卻向當地的印第安人傳播猶太教。後來他們定居在雷翁,外表依舊裝成基督徒的樣子,一直這樣生活了300年,至1821年西班牙取消了宗教迫害,他們的子孫才將身份公開。」

這段話說得很快,亞當姆斯聽不過來,他插上一句:

「這一方面夠了。您父親是中國人,您是這麼說的吧?」

「我祖父是中國人,祖母是愛爾蘭人。父親出生在澳門,但是因為他母親希望自己的子女生長在西方文明圈裏,不受中國文化影響。後來他們和愛爾蘭人一起獲得移民權,先到了歐洲,後到美洲。至於我父親……」

「說說您自己,您是什麼人?」

「我個人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我於2083年生於俄勒岡……」

亞當姆斯心裏計算著:如果對方說的是真話,那麼此人在2126年應當是43歲,和他的年齡一般,是巧合么?

對方接着說下去:

「當時的俄勒岡還是熙來攘往,十分繁華。我在那裏學習生物。數學。神學。宇宙學。教授們不把我當好學生,我也直言不諱地表示瞧不起他們那套繁瑣哲學。一朝文憑在手,我就到了紐約。家裏不同意我去,因為紐約名聲不好,而實際情況還並非那麼糟,但從那時以後,這個城市每況愈下。我開始在布魯克林的普拉特學院工作,職務是數學見習研究員,任務是改良《麒麟斗獸》。這個課題相當能激發熱情,我參加了編製克隆大腦的軟件程序工作。後來潘興武器公司雇傭了我,從事新型彈道武器的模擬試驗的理論研究,從此我開始對軌道學產生了興趣……也就在這個時期愛人離我而去,令我惶惶不可終日,開始吸毒。同性戀,失去了工作,變成了流浪漢。有一次在布朗克斯區的一座空房子裏呆了10天,茶飯不思。此後墜入了另一世界,浪跡天涯,目睹成千上萬的兒童在痛苦中夭折……我不知道自己活在這個星球上有什麼意義……簡直是地獄……可也不盡然……」

這串自白后又陷入長久的沉默,亞當姆斯不敢打破寧靜,好幾次開口要說,又忍住了。什麼是「麒麟斗獸」?什麼是「成千上萬的兒童在痛苦中夭折」,什麼是一個世界」?過了好一陣,巴爾希特才重新拾起話頭「總而言之,人間歡樂雖多,但沒有一件和我對路後來他們找到了我,給我治病,教我講多種語言。這些語言都無實用價值,它們產生於您死亡之後,又在我出生前就已消亡了……」

亞當姆斯差一點要問他是誰來找他,而他又有什麼病要治療。是否此人言語之間,承認自己是瘋子?他正要就此提問,對方又道:

「他們把我帶到如今這個地方,此地原是我夢寐以求的場所。可是好夢成真,為時已經過晚,也就興味索然。怎麼對您形容它呢?這地方美不勝收,想不到恐怖戰爭還能留下這麼一塊樂土。我不知怎樣給您形容那些建築、街道。廣場。鈦合金和玻璃建造的大廈,彩虹般的橋樑。水果和動物市場……而最值得一提的還是那種情調。色彩和音響,可是我又形容不出來。我打定主意住在這裏,自食其力,以搜索彗星為業,這是個收入甚豐的行當。」

「政治領袖一詞已無任何意義。自恐怖戰爭結束后,大家各自為政,誰也休想指揮別人,只有軍隊還保留內部組織系統。世界已沉淪為一場緩慢的惡夢,憂鬱的地獄。政客們沒有了對手,也就無需抨擊誰。詛咒誰。滅掉誰。人人為己,形成了包羅萬象的社會網。」

「那您為誰幹活呢?」

「為需要我的人。」

「是您發現了這顆彗星么。」

「也許還有別人。我用廢棄的軍用物資自己組裝了一套觀測手段,相當出類拔萃,我很以此自豪。有一天,我在屏幕上發現了一個飛行體,既不像偏離軌道的飛船,也不像廢棄的人造衛星。我用自己設計的濾光器加以分析,才明白它是巨大彗星來臨的先兆,而此種先兆一般是看不出來的。因為這顆營星由好凡塊組成,而且塊狀裂體距營核較遠,把外形完全改變了,使人誤以為它還十分遙遠,難以分辨,國家觀測台都彼它騙過去了。我計算了一下,它一個月內將與地球軌道交叉,而此時尚無任何人發現此星。」

「那只有您知道了?」

「不,我已說過,我立刻報告參謀部。」

「什麼參謀部?」

「由於職業原因,我有很多關係,您別就此問得大多。對方令我絕對保密。但先覺者披露了此星……」

「先覺者是誰?」

「是位眼觀六路的預言家。此人每言必中,但彼置若罔聞。披露以後的第二天,有人敲門,是來幹掉我的。我卻倖免於難——詳情另告,這次逃遁術,我相當引以為榮!我決定避避風頭,直到今天,我仍隱姓埋名,誰也找不到我。參謀部那邊有我的人,我知道他們在於什麼。我不能撒手不管,就想到利用佈置在太空的彈道武器,並且找到了古西林的遺書。」

說到這裏,對方停頓了好大一會兒,屏幕上的文字也凝固不動,亞當姆斯以為對方已經講完了,可是巴爾希特的聲音突然激動起來,他大叫:

「我明知大禍臨頭,但卻要裝得什麼都不曉得,和別人一樣蒙在鼓裏!我本想優遊於無為,沉溺於歡樂,面對災難而無動於衷,聽任屠殺而袖手旁現,但我做不到……」

這陣瘋話真奇怪!他準是個瘋子。但為什麼亞當姆斯聽起來這般耳熟,他決定再與他周旋一番,就問道:

「你們那邊很多人有辦法返回到過去么?」

「我沒有返回到過去,我僅僅是找到了與您通話的途徑。也許有人比我更高明,但在我們的時代,大家的知識都不外傳。總之,我不相信只有我一個人能行,況且此事並不那麼複雜,稍微機巧了一點即可。這種事是遭禁止的,但不難。」

「我能主動與您通話嗎?」

「不行。您想想:過去是一種存在,而未來卻是不存在的。誰也不可能到一個不存在的地方去,顯然……好啦,廢話說得夠多了!請您快點行動吧:如果不能擋住這場滅頂之災,所有的這些靈魂都從此永遠完結,而這批靈魂為數眾多,又稀少可貴……」

「我不懂您的話」

「不懂沒關係,先做起來,在於中弄懂。快去找這些石牌……」

「我幹嘛要去?」

「因為對您百利而無一害!如果我說的是假話,您不過是把一個正在消亡的部落1000多年前刻在石頭上的圖案轉交給了一位陌生人,這也是件好事!如果我的話是真的,您不僅能給自己昭雪蒙冤,而且還拯救了全人類!」

「但您得證明自己的確是從未來對我講這番話,然而從昨天到今天,您並未提供什麼證據,而且也提不出證據。」

「您是說現在就告訴您克拉斯諾雅斯克的真象么?想的倒好!不!我要留作交換霍皮人的神牌。差一點也不行。但我可以把您死後的人類歷史說一說,如果您想聽的話。我可以給您描述那搖搖欲墜的民主,那盤根鍺節的專制,那以文明背景組成的各集團國家之間的戰爭,那逃難的人流,那精心策劃的野蠻行為……我也可以給您介紹科學進步的成果。您要知道嗎?在您生活的時代之後,還發現了使人生愛的元素,可以觸摸的全息成影,克隆影像,發現恐龍是怎麼絕滅的,為什麼某些星球比宇宙壽命要長,以及宇宙大爆炸之前發生的事情……但這一切並未使人類生活得更好,人類一直未能學會安樂地死去,唯一能做到這一點的,是那些相信《第三聖約書》的人……」

「什麼是《第三聖約書》?」

「問題提得好!我昨天在匆忙之中,忘記了和您談這件事。而這一點非常重要,只有用它才能說服霍皮人把神聖牌位拿出來。」

「它是個什麼東西呢?」「是一部手稿,按您現在的日子算該手稿發現於40牟后。請記下我下面說的第一句話,您去見霍皮人的時候,要逐字背誦,這是至關重要的,答應我一定照辦!」

「我還沒有決定一定要到什麼地方去,但我可以傾聽您的話。」

「81年前,有支德國探險隊到亞洲去發掘一個維吾爾部落的廢墟,這次考察的要點是證明該部落正在向西遷徙。探險隊在印度喀什米爾省的蘭普村附近,靠中國邊境的山崖底下,發現了一座金字塔下的古墓……」

亞當姆斯立刻意識到,按照對方的說法,那顆彗星也將落在這個地區。那麼,或者這個叫巴爾希特的人思路不開展,或者此人就住在那裏。

「探險隊對這一發現百思不得其解,因為維吾爾是游牧民族,墓葬均很簡單,即使有威望的首領也不厚葬。加之,該墓葬是當地唯一有防禦工事的建築。打開金字塔,他們發現了一條百米長的下斜坑道通向山底,直這一串九間地下廳堂,越往後越寬敞;每間廳堂堆積著酒杯和瓶罐,均盛滿首飾,其價值越靠里越貴重。還發現衛士。女奴和孩子的骨骸,在墳墓最後的那間廳堂里,有一張石桌,上面仰卧著一具身穿金縷玉衣,頭戴珠寶首飾的木乃伊,石桌經認證只可能產自巴勒斯坦地區的猶太王國,而首飾卻相當精緻,決非維吾爾人之物。後來經過驗證,這些物品均來自埃及,或者至少是中東,和木乃伊一樣,都有2000多年的歷史。木乃伊的陰部放着一個廣口瓶,用人皮封著,瓶中裝着一張紙,紙上寫着一種奇怪的文字,近乎阿拉米文。阿拉米人是遠古居住在兩河流域的民族,距印度北部5000公里以上,歷史上從來沒有到這裏來過,這是怎麼回事?探險隊迷惑不解,特別是隊長起了疑心,認為可能有人故設迷魂陣,所以決定秘而不宣。但隊里有個希臘籍的考古學家將文字粗略地譯了出來,輸進軟盤賣給了報界,立刻引起轟動……抗議之聲不絕,直到10年之後,教會方面才允許討論這次發現……」

亞當姆斯心想這考古發掘的故事與彗星、霍皮人怎麼會扯到一塊?他為自己沏了一杯茶,順便拿過一包餅乾,又回到電腦前面,看對方的花樣翻新到何時。他問:

「那文字有什麼不好,引起大家抗議呢?」

「您很快就會明白的。這份手稿開場白說,其內容是上帝向一個名叫莉法娜的女預言家口述的,這莉法娜又是已經消逝的某個部落的成員……」

「預言家會消逝?閉着眼說瞎話!」

「考古隊的第一個反應正是和您一樣,所以他們禁止將其手稿公開。可是,經多方考證,確定了手稿書出於耶穌生活的時代,大家也不得不對之加以探討,從而引發一場大規模的神學論戰。」

「手搞到底講了些什麼?」

「莉法娜在手稿中解釋說:救世主彌撒亞再也不會降臨人世了,因為人類不配被拯救,所以再等也無用。世界將走向毀滅,祈禱也阻擋不了這種趨勢。上帝對人已失去了憐憫之心,他將把這個世界毀掉,而且在我們之前,他已毀掉了3個這樣的世界。前3個世界也是和我們的世界一樣無可救藥,所以被毀掉了。」

「要真是這樣寫的,我就明白為什麼教會方面視之如同洪水猛獸!」

「先別評論,注意記下來!您看,您慢慢就相信了吧……也有神學家出面說,這些話並不與聖經相左,因為聖經中並沒有說我們的世界是上帝的第一次試驗。中世紀的時候,就有猶太教士和經院哲學家作過同樣的設想。」

「他們也設想救世主不再降臨人世了?」

「或者設想由於上帝對所創造的世界不滿意,所以把它毀掉再重新創造。但莉法娜還講了很多別的事情,她詳細描述了各個世界的創始之初,並說我們的地球是一個地獄,而愛普西隆·印地才是天堂。」

「什麼是愛普西隆·印地?」

「您毋需知道得大多,有這些就已足夠了。請把這一切傳達給霍皮人,告訴他們彗星要引發第四次大災難,他們會明白現在大限已到,該把他們神聖牌位上刻的內容拿出來與人共享,以便拯救人類。」

亞當姆斯聽到一聲輕響,他轉過臉來,看見友玲站在自己身後,面色蒼白,也正彎腰瞧著屏幕哩。他不知道友玲什麼時候進來的,她是第一次到他家來,他甚至不曉得她竟然知道他的住處。以前他邀她來,她總是謝絕。她穿着一條深藍色的裙子,白色的短衫,沒戴任何飾物,但卻楚楚動人。友玲指指亂糟糟的屋子,憂心忡忡地問:

「出了什麼事?你打架了?」

他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巴爾希特已經說話了。

「快些行動!我相信您,咱們明天再見。為準備發射,我還有很多事要辦。」

搶在通訊中斷之前,亞當姆斯趕緊在鍵盤上打出下面幾個字:

「我可什麼也沒有答應!」

他不知友玲能聽到或聽懂了多少,但她不動聲色,只是臉色蒼白,精神委頓。

他正要關機,忽然一個硬梆梆的聲音在網上說:

「禁止使用這個頻道!您搜索到了對方的位置嗎?」

安全部門終於出面了!這場玩笑也該到此結束!來得真不算早啊!他只好解釋道。

「沒有,軟件沒有搜索到對方。」

「這是因為您沒有再次把軟件聯接上……」

亞當姆斯果然忘記這麼做了,他很懊惱。對方又說:

「今晚利甫齊茲將軍就要與您談話,請晚上9點整到他辦公室去!」

友玲問亞當姆斯:

「他們會找你的麻煩吧?」

「我的所作所為,無可非議。你直接到我家來……我真高興,歡迎歡迎!」

「我已經對領袖查奎納說過了。」

「什麼領袖?」

「霍皮人領袖。」

亞當姆斯吃了一驚。難道他的那些話,真的引起她的重視了么?於是他問:

「你把這段故事對他講了?」

「是的。怎麼?不該講?」

「不……應該,你做得對。他說了什麼沒有、他肯定以為你也瘋了。」

「他大哭了一場。」

「大哭一場?」

「是啊。他還說,要是真有人能從未來對我們講話,那準會要求白人改變一下他的們的生活方式,因為正是這種生活方式,把世界引向毀滅,它的危害肯定比彗星還要大。」

「你提到神聖牌位了嗎?」

「這種要求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又驚訝,又激動。他要我告訴你,這東西的確是有,但霍皮人決不會拿出來,他希望馬上能見到你……」

「馬上?」

「是的,他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一個多世紀,來日已經不多。去他那裏要走3個小時的路。你是不是把剛才的對話打印出來了?」

亞當姆斯點頭說是。

那麼把打印稿也帶上,他要你讀給他聽。」

他並未猶豫,反正只要他能準時回來見利甫齊茲將軍,跑到霍皮人那邊去一趟並無大礙。他給威爾菲爾德掛了個電話,把與巴爾希特最後一次談話的內容向他敘述了一遍,並說自己要到梅薩高原跑一趟。他問:

「您對此有何高見?」

「這些修道院圍牆上的裝飾符號,我們的確把它們同另一些宗教符號一起推薦作為編碼材料,所以此事不可等閑視之。」

他的口氣相當肯定,這令亞當姆斯感到意外:難道這位老天文學家也相信了這荒謬絕倫的事?對方又說。

「除了這一點我有把握外,其他方面不得不想一想。您已經去過那邊了?」

「沒有。」

「無論如何,值得跑一趟,哪怕空手而歸。這些印第安人從不對外人說什麼,總喜歡裝成目不識丁的可憐蟲……到時候您就領教到了。」

不等到霍皮人所在的山谷被烈日烤得熱氣蒸騰,他們就出發向村子馳去。友玲沉穩地開着車,從她家居的山腳向東拐。開過了「彼路」飯店,他才想起不知她是否請了假,但又不敢問她。車過了飯店又向左,駛上了直向北去的大道,進入寬大的喇叭形山谷,遠處散落着一些小山丘,人煙稀少,沒有村落,只有稀稀拉拉的農場。路邊有些用鐵絲攔起來的草地,間或看得到一些馬群。前方靠左,即西北方向,可見白皚皚的積雪山坡,那就是聖弗朗西斯山脈及其雙峰,印第安人聚居的寶地。

亞當姆斯想問這條山脈的名稱有何含義,卻不敢開口。友玲對於她的民族信仰,總是諱莫如深,也不高興有人當面加以評論。

他們駛進了納瓦霍保留區,霍皮人也就在這個區內。這時亞當姆斯才後悔沒有多讀幾本有關於當地各族居民的書。他在亞利桑那已經住了一年,但對於當地土著居民,如強悍的拉瓦霍人、倔強的阿帕切人。富於藝術細胞的祖尼斯人,一副老爺作派的蘇人等,可以說都知之不多,更談不上了解霍皮人了。聽說霍皮人是美國印第安人中最神密最難解的一支。

他們走了整整1個小時,路上遇到了兩輛載着傢具和孩子的輕型卡車,兩輛油罐車和一輛警車。這警車是跟蹤他們的么?後來山谷變窄了,景色也更加肅然。他們又超過了幾輛裝着沉重包裹的老爺車,以後就再沒有汽車了。又走了好一大陣,前面突起3座懸崖,友玲指了指,但未說話。他明白那就是霍皮人住的梅薩高地,他壯起膽子提出醞釀了許久的問題:

「你就出生在那兒嗎?」

「不,我是小時候隨父親一起來的。」

「你生在哪兒?」

「東部。」

這種談話,她一點也不喜歡,他也自覺冒昧,就轉了口氣:

「這種情況對於印第安女性來說,也是少有的。」

她似乎說不出話來,但還是答道:

「我父親在東部工作,在那邊認識了我母親;後來母親死了,他就回到了祖籍。」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聽到這個問題,她好像十分難受,說:

「父親嗎?記不得了。我還很小的時候,他就去世了。」

他堅持追問下去:

「那你無父無母,誰照顧你呢?」

她不回答了。他感到自己過於唐突,也就不再問。車子在荒蕪的田野中前行,僅有的幾株玉米長得十分瘦弱。

「我明白為什麼你離開了此地。」他說。

「這裏土壤貧瘠,但我的童年很幸福,日子過得清貧而樸實,叫我過另一種童年生活,我還不願意呢!況且『霍皮』二字,在我們的語言中就是『和平』的意思,你知道嗎?我們的民族對於暴力是那樣的深惡痛絕,所以連自殺都是禁止的。」

「怎麼會?」

似乎為了求他別再這樣刨根問底,她轉而談起自己的民族:

「如果一個霍皮人幹了引以為恥的事,或者他過於痛苦而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就請鄰族的納瓦霍人假裝來攻打他的村子,他好第一個衝到前面擊退入侵者並讓對方把他殺死,死時還在身上放一點錢,算是給殺他的人付的酬金。但霍皮人並非懦夫,2000年來,沒有任何人能把他們從此地趕走。」

「霍皮族歷史有這麼長啊!」

一輛敞篷小卡車駛在他們前面。道路太窄,友玲無法超車,也就放棄這種打算,並說道:

「有人說霍皮人1000年前才到達這裏,實際上他們3000年以前就從亞洲來了。」

「跨過白令海峽?」

「也許吧。一部成書於公元前2250年的中國文獻,即《山海經》,也提到過跨海東去的事。到了這邊,他們就由北向南創立了美洲大陸的文明,如瑪雅和印加文化。帕倫克的浮雕上,就有霍皮人的面具,我們叫巴拉圖基。瑪雅人的球戲,和我們霍皮人的也完全一樣。我們聽得懂印加語,但我們的部落,又在10多世紀以前回到此地,定居下來。」

「從此你們就住在這裏?」

「是的。那時霍皮人叫阿納薩齊人,是美洲最古老的民族;他們的村落也是美洲最古老的村落。蘇人、胡特人、拉瓦霍人曾想把他們趕出這座山,但未成功。」

路邊有幾個小孩,前面的車停下來讓孩子們上去,友玲乘機超了過去。

「白人呢?」

「白人也奈何我們不得。西班牙人於1540年來了,這是第一批。首先是佩特洛·塔瓦來淘金,井試圖在印第安人中傳教,但一無所獲。與霍皮人的創世學說相比,聖經只不過是初級教材而已。」

「真的嗎?」

「呆一會兒你就明白了……西班牙人傳教,無不用其極。他們在奧賴比創立教會,派出了好些教士。霍皮人起先還容忍着,可是這些教士不是講神學,而是姦淫霍皮婦女,所以到1680年,他們用石塊將之驅逐出去了。」

「白人從來沒能佔領你們的土地?可是其他的印第安部落都曾被劫掠一空!」

「我們的村落地勢如此險要,白人也就望而卻步了。呆一會兒你就能看到。」

「那麼你們和行政當局就沒有任何關係?你們總還是美國公民吧?」

「地地道道的美國人!在19世紀,霍皮人允許白人在其附近居住,開辦學校;老一代的人假裝皈依他們的宗教,其實僅僅為了省去麻煩,他們骨子裏從來沒有放棄自己的信仰。等一會兒你自己就會看出這一點來,你會大吃一驚的……」

「怎麼會?」

「等著瞧吧!」友玲笑道。

「那你為什麼離開了這裏?」我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只是方式不同而已。這點,你不會明白的……」

他不再問了。

他們又駛過一片片貧瘠的田野,農夫們彎腰弓背忙着幹活。友玲憂心忡忡的看着他們忙碌。她說:

「今年收成不會好,太缺水了!玉米是5月底種的,要是這個星期還不下雨,那就徹底糟了!」

她看來與當地人很熟,他再次冒然問道:

「你記得父親的樣子嗎?」

她的面容又陰沉下來,說:

「記得一點。那時生活很艱難,他天天下山,到小河邊玉米地里勞動,冬天也照常去。有時步行一個星期,到魔鬼谷去弄點鹽巴,或者找一點銅,這銅是製作圖騰必不可少的原料。有時他一直走到科羅拉多,尋找高令土。絲蘭根或者打羚羊。」

「他已經過慣了城市生活,為什麼又跑到這裏來呢?為什麼霍皮人還要把自己局限在山崖上?他們完全可以融合到都市中去嘛!」

「為什麼要到城裏去?去給白人端咖啡么?」

「你自己不是下山了嗎?」

這句話刺傷了她,他自知失言,很後悔。她兩眼盯着更加狹窄的路,小聲道:

「我只是半個霍皮人,而且自有我的道理。」

他將一隻手放在她臂上,她把他的手推開了。說了這句錯話,他不知怎樣打破這長長的沉寂,後來她說:

「別放在心上,反正你早就有一大堆問題要問我至……」

「上面有多少人」

「差不多1萬。」

「就這麼一點兒?整個霍皮人就這麼多了?」

「剩下這麼多已很不易了。18世紀末流行天花,活下來的人只有700人。這些問題,你留着向查奎納提吧。」

「他是誰?是領袖?」

「說領袖並不確切。1938年,白人要求印第安人按白人的民主條例組織起來,霍皮人就全民投票選出了一個部落管委會,但實權仍在族長手裏,查奎納是熊族族長。」

「你們還存在家族?」

「查奎納會給你解釋這一點的。」

「他是你的什麼人?」

「叔叔。」

「你父親的弟弟?」

她放聲一笑,他也開心了許多。她道:

「不是這樣的。所有霍皮女人都是我的『母親』,所有的男人都是我的『叔叔』,而我這一輩的男子則是我的『兄弟』,下一輩的孩子是我的『外甥』。我們都按母系計算:男子屬於他母親的家族,婚後進入妻子的家族,這一點你肯定不樂意。」

「不一定……那麼,孩子都是女方的?」

「我們認為,親生父母只是精神父母的工具,精神父母就是神靈。孩子到7歲,就告訴他說他不僅屬於家庭,而是屬於全家族,屬於全宇宙,要按《部落規則》生活。」

「什麼是《部落規則》?」

「你問他去。」她又不直接作答了。

他們到了梅薩高地腳下,面前矗立着3座懸崖,下面的空地上停著好多汽車。道路由此分作三叉,樹立着路標。第一塊路標指向沃爾皮,第二塊路標通奧賴比,第三塊指向沃特維拉。友玲解釋道:

「奧賴比是我們的聖村,是美洲印第安人最古老的村子,至少也建於1150年,而且一直是印第安人住在那裏,先屬於弓族,後來屬於熊族,直到如今。1908年,願意接受白人生活方式的人與拒絕接受的人之間發生了爭執,用投票方式解決。傳統派失敗了,就離開奧賴比到沃特維拉建立定居點,這地方比較遠一些……我們是到沃爾皮去。」

她指一指那最近的一座懸崖。乍看起來,簡直是無法攀登的。他吃驚他說:

「要爬上去?」

「那還用說?村莊原在山下,但1680年西班牙人打來了,我們只得逃到山上。我小的時候爬遍了這些山峰,到鷹窩裏找小鷹的羽毛。」

她向左轉去,道路沿山壁修築,一邊是深溝,她儘力貼近岩壁行駛,不看左邊的懸崖,她是不是有暈眩症?他抬起頭,看到了山頂上的村莊,那是一溜沿着絕崖而建的矮屋。

沿路而上,聚集在路邊的人越來越多,都以不信任的目光盯着他二人。一群青年攔住他們的路,其中一人走上前來,他穿着沒有毛邊的牛仔褲,運動鞋上灰塵撲撲,顯然認得友玲。兩人用印第安語嘰咕了一陣,他的表情始終相當生硬。友玲轉身對亞當姆斯說:

「我們得等一陣才行。」

「出了什麼事?」

「今天是個不尋常的日子,今明兩天都要祭拜蛇羚,白人不許人內。我解釋說領袖查奎納等你談話,他們不相信,但答應派人證實一下。」

「祭拜什麼蛇羚?」

「這個祭拜活動是我們的七大節日之一。第一是11月的烏烏青,祭拜創世者;第二是索亞勒,在冬至那一天,為的是歡迎卡淇娜到村裏住6個月;第三是元月的色瓦姆,慶祝植物生長初始;第四是夏至的尼芒·卡玖娜,是為歡送卡棋娜回到聖弗朗西斯科山;再就是蛇羚節。這蛇羚節兩年舉辦一次,都是在8月。」

「卡淇娜是你們的神?」

「不,是陪伴我們的靈魂。」

「慶典是怎麼辦的呢?」

「要等卡棋娜走後,祭拜活動才開始,其實就是求雨,希求莊稼成熟之前再下最後一場雨。今年天旱,所以特別迫切。祭拜儀式相當繁雜,其禮儀程序要演示一位霍皮青年沿着科羅拉多河尋找眾水之源的故事。他在河水的源頭碰到了總管世界河流的大蛇,大蛇向他傳授密法,讓他娶了一位漂亮的姑娘,姑娘後來也變成蛇,兩人成了如今各種蛇的祖先。蛇是雨水,生命。精液和神旨的象徵。青年回村后,被任命為羚羊之長,任務就是把蛇界的智慧傳給霍皮人。」

圍着他們的人群不僅很冷漠,而且敵意越來越深。友玲不耐煩了,她問:

「怎麼人還沒有回來?」

「他上哪兒去了?」亞當姆斯問。

「去見查奎納。他在山上的蛇廳。」

「蛇廳是什麼?」

「也就是祈禱的地方。其實像一種地窖,有的專門用於祈禱,也有的臨時借用一下。蛇族的人用8天的時間建造這樣一個地窖,再用4天的時間到沙漠裏去捉蛇。上個星期他們已經把蛇捉來了。」

「此地有蛇?」

「很多很多,連溫斯洛也有。他們選擇其中最毒的,如響尾蛇,牛頭蛇、毒角蛇等……捉蛇可是件動人心弦的事,捉蛇人帶着一罐水,分頭向東南西北走去,所帶乾糧只有一袋玉米粉,所用工具就是兩支羽毛,用羽毛慢慢刷蛇的身子,蛇也就去掉了暴性,他們用手輕輕地抓,挑選其中毒性最強的,然後帶回地窖,清洗乾淨,交給巫師用煙去黛,裝迸特別準備的罐子;待到第十五天的黎明,也就是今天,就舉行羚羊節賽跑。這種賽跑大概是剛才一小時前結束的。各村的年青人要從山下一直跑到山峰,第一名可獲得祈禱羽毛和一壺聖水。」

「那些蛇呢?」

友玲笑着說:

「蛇是準備明天用的,所以你看不到。真遺憾!啊,瞧,那是譚來了,真夠慢的!」

小夥子跑近了,臉色很不友善,只是冷冷地打了個招呼。上面有令讓他倆過去,大家再不情願,也不得不照辦了。

他們進了村,村居多是上房,有的用瓦楞鐵,大部分都建在山崖邊上。村裏空曠無人。

距世界最強大的軍隊的研究所僅3小時路程,竟有如此原始的村子,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友玲把車停在村頭一家房屋前面,這座屋子距山崖極近,似乎隨時可墜入深淵。大門是開着的,友玲輕聲道:

「他的兩眼已看不清了,但聽力極為敏銳。啊,我忘記告訴你了,有人說他能像讀書一樣地猜中你的思想活動。」

「你信嗎?」

她聳聳肩不作答。兩人一起進門,見一位矮小的老者盤腿坐在室內,在半明半暗中半閉着眼,吸著一根飾有羽毛的煙斗。他向友玲微笑着伸出一隻手,用流利的英語說:

「你身體好嗎?簡直就不來看我了。我活不了多長時間啦,大限之前不擁抱你一次,我會遺憾永世的。」

「你還健旺得很喲!」她說。

「我的路已走到頭了,我不久就會變成一片雲,為你們行雨,將來你們就不會有乾旱之憂啦!」

友玲走近與他耳語一陣,他搖搖頭惱怒地說:

「不用理他!是我叫你來的,把譚忘掉吧!上山時看到莊稼了吧?」

「看到了,長得不好。」

「早該下雨了。他們抓了60條蛇,意思是雨下長,多打糧。如果還是不下雨,這就說明村裏有些青年的思想玷污了我們的誠心:只要他不回正路,祈禱也就不能通達雲天。」

這時一位老婦人進來了,托盤上放着10來個顏色相異的玉米穗,有紅。黃。藍。綠,橙各種色調。老人拿起一個,也請他倆同吃。亞當姆斯學着他的樣子也拿了一個說:

「沒想到老玉米會有這麼多不同種類!」

他選了最平常的一種。老人說:

「人活得再長,也吃不清用玉米做出來的飯食花樣。太和華說:『只要玉米還在生長,大長地久我永遠和你們在一起。』玉米就像我們的身體,它的肉也是我們的肉。我們把玉米作為祈禱的供品,也就是把我們自己的身體奉獻出來。所以雨水對我們是多麼重要……」

吃完飯後,亞當姆斯想說明來意,老人用手式止住他:

「先做祈禱。」

他用手杖在地上劃了個圓圈,叫亞當姆斯和友玲坐到圈裏,然後說道:

「一切重要的事都在圈裏進行。萬物趨於圓:天如穹隆,日循圓軌,地形如球,風水煙旋轉如窩、鳥窩則如卵敷以茸毛,四季周轉如輪。人生周而復始則孩童扶老敬長……現在祈禱開始!」

他閉上眼睛喃喃自語,同時轉過來問亞當姆斯:

「您經常祈禱么?」

「不。即使有上帝,我也不相信他會有耐心去傾聽每個人的絮絮叨叨。」

「不應該為自己個人祈禱,而應為地球上所有的生命祈禱。」

說完他又浸沉到自己的默想里。亞當姆斯覺得時間難熬,但老人眼睛也不睜開,一直在念念有詞:

「您很着急,有重要的事對我講;我也着急,但下雨最關緊要。」

「您好像把我的心事看得一清二楚。」

「友玲這麼對您講了?她說的是真話。」

語氣是那麼肯定,亞當姆斯就鼓起勇氣

「那就說說我這會兒在想什麼。」

「您想您現在活着。」

「不對!」

「怎麼?您不認為您現在活着?」

亞當姆斯無言以對,友玲噗哧一笑查奎納放嗓子大聲笑起來,接着又說:

「請相信我,猜別人想什麼是毫無用處的。別人的心事經常是俗不可耐!如果老是盯着同胞的腦袋瓜中的東西,那麼就對人世失去起碼的信心了!」

亞當姆斯正要反駁,老人已轉向友玲說:

「我要聽你的朋友說話了,請他把事情經過一一道來,不要遺漏細節。」

亞當姆斯先解釋什麼是英特網,老人打斷他說:

「這個我知道。有些奧賴比部落的青年也想用這條路徑傳送我們的思想,我並不反對,但他們沒有辦成。後來他們才明白這條路不屬於我們。請您把聽到的東西給我讀一遍。」

亞當姆斯拿出打印件開始讀起來。巴爾希特所說的話,此時此地顯得如此真實。如果都是真的那怎麼辦?這事是從昨晚才開始的嗎?他感到自己早已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了。

他念完了,老人還是靜靜地抽著煙斗,他自己並沒有點煙斗,友玲也沒有替他點。最後他喃喃地說道:

「最重要的是心。做人就有做人的神聖職責,就要求誠實。若不能平和對待自己的良心,人們之間也就不會有和平。」

「您對我說這個幹嘛?」

友玲小聲說:「他問你有沒有編造什麼。」

「當然沒有!」

老人閉上眼,向後仰起頭,抽口濃煙,拿顆玉米粒擺弄了很久,最後說道:

「那麼,也許……我父親臨死前曾向我透漏,我能活到《大清除》的日子,現在這個日子到了。我以前沒有料到這一點。你們褻瀆了地球,污染了流水。土地和空氣,向大自然宣戰;大自然的生命是多樣化的,又是脆弱的,你們沒有尊重這兩條最基本的東西,也就沒有珍重一切有生命的事物。你們犯下濤天大罪,你們卻用『進步』加以粉飾,你們所制定的法律,朝秦暮楚……那是什麼法律?一旦不合意就可以扔掉!而我們的法律卻是不可動搖的,大智之神將法律給了我們,讓我們生活得幸福和平……大毀滅果然要來臨了,這一天快到了。」

「我不明白,您難道認為這些信息是宣告世界末日快要到了?您相信它?」

「完全可能。只有瑪薩玉才有力量幫助那些知道大自然秘密的人通過這次考驗;大自然是人類的母親,而人類使瑪薩玉太失望了。」

「瑪薩玉是誰?」

友玲悄悄對他說:

「這是位貶到下界之神,諸神之首,太和華要他照應地球和人類。」查奎納對她的解釋表示讚許,又接着說:「太和華料事準確。他早就關照我們說,將來會有一團灰石投向地球,死人無算,還要引起地球毀滅。他還講了許多其他的事情。我們的預言者及其教導,以及我們的儀式您都應嚴肅對待,因為我們霍皮人是上帝的子民,如果聽了我們的話,人類也就能得救了。」

「您認為地球已經無可挽救了?您說的一團灰石,那就是彗星么?」

老人做了個否定的手式:

「我沒有這麼說。人類已經是咎由自取,大數已定,何需要用彗星?」

「您既然不把彗星當回事,幹嘛又要見我?」

查奎納又把幾顆玉米豆拿在左手掌中,閉上了眼睛,似乎這玉米豆就是他祈禱用的念珠。

「如果看到地上有粒玉米,我們的責任就是把它種上,給它以存活的機會;聽到一句話,我們的責任就是去理解它,傳達它,給每位好人一個機遇……您所聽到的信息與我們的預言有相似之處,而白人卻對預言一無所知。我們霍皮人也等著……」

亞當姆斯還是不明白老人為什麼叫他來,他直截了當地問:

「好吧,不管這個叫巴爾希特的人是誰,假如你們的確有那種石牌,您願意把上面刻的內容告訴他嗎?」

「我們沒有任何理由把秘密向一個外人公開,而此人所講的那套瞎話,對他自己也不會有好處。」

他的口氣斬釘截鐵,毫無迴旋餘地,連友玲聽了也神色黯然。亞當姆斯站起身來,但他心裏明白老人並沒有說真話,至少沒有吐出全部實情。查奎納打手勢請他再坐下來,把煙斗遞給他。亞當姆斯猶疑地看看友玲,友玲對他笑笑,她知道亞當姆斯連煙草味都受不了,但他仍強忍承歡,接過煙斗,老人又說:

「況且您自己也不相信,是吧?」

「當然不相信。沒有人能從未來與過去對話。」

「那麼,我為什麼要信賴一個心存懷疑的人呢?什麼都不信,聽什麼都是耳邊風。」

亞當姆斯吸了兩口煙,把煙斗還給老人,進而反問道:

「那咱們擺明了:您認為他所說是真還是假?」

「是真的,但又和您理解的不一樣。因為想到了,就有幾分真。」

「有幾分?」

「他說的某些東西顯然是事實,譬如《第三聖約書》。他是這麼稱呼它的吧?」

「是的。」

「該書就包含許多真理,只是我們的理解不同。」

「請說得具體些。」

「裏面提到上帝為保存這個世界而做的第四次試驗已快結束,是吧?而且說它就要失敗,是吧?」

「他是這麼說的。」

「我們也相信人類正處於第四宇宙和第五宇宙的交替時刻,相信人類還會有一次新的機遇。」

原來如此!巴爾希特的長篇大論,不過是一套霍皮神話。亞當姆斯抓住關鍵

「這麼說,您正處於世界歷史的第四階段,對嗎?」

「這個歷史是非常非常的長。友玲沒有給您講過?」

「我想由你講更合適。」友玲道。

「那您就好好聽着,也就明白了為什麼我堅持要見您。我有兩個極重要的問題要問這位巴爾希特。這兩個問題關係到整個人類的命運,可是您先得聽我講人類在地球上活動的歷史,才會對它有正確的理解;您朋友所講的一些事,也包括在裏面。」

「巴爾希特不是我的朋友!」

「不要拘泥於這些事,還是聽我講。混飩初開之前,萬物尚在一元,造物主太和華要他的侄兒索圖克朗創造物質,因為物質是有限的,而太和華代表無限,所以無法創造有限。索圖克朗遵命把太和華的意圖變為現實,就想像出了9個宇宙。一個歸太和華,一個歸他自己,其餘7個準備給未來的生命。」

「友玲給我講過這些。」

「很好。後來索圖克朗又想像出了水。空氣和生命,以及蜘蛛母及其同伴。它們共同孕育了一個雙胞胎,其一物化形成了山脈平原,另一個擴散為聲音。蜘蛛母又生產出4種顏色:紫代表神密,黃代表生命,紅代表愛情,白代表純潔。後來她又用唾液和沙子塑造了4個人種。和聖經所述不同的是,她同時創造了4個種族的4對男女。最後,她讓風停下來,把4對男女放進第一宇宙。」

「第一宇宙名叫陶克佩拉,意思是『無限空間』。這個空間朝向西方,顏色是黃的。每個種族都接受了一種語言,一種智慧,使他們能夠懂得什麼是大地和太陽。他們都知道大地是母親,太陽是父親。大智之神以仁愛之心賦予他們生來平等,使他們在此精神中得以永存,教他們認識身體的各個部位,告訴他們這一切都能在大地和宇宙中找到對應。大智之神還給予他們法律,要他們按照這些法律幸福地生活。在那個世界上,一切都很富足,不必非得勞動。他們無病無憂,但大智之神警告他們要提防某些誘惑,否則有可能喪失這個十全十美的世界。人類在那裏與其他動物和植物和諧地生活了很長時間,後來他們聽信了一隻小鳥的蠱惑,認為自己和其他的生物不同,就開始想入非非,玩弄機巧。這樣放縱私慾,罪惡之神就伺機得逞。索圖克朗就決定結束試驗,選出了一支尚未忘記造物主的優秀的民族,告訴他們說,他將要把宇宙毀掉,但他們只要『打通百會穴』,就還可以得救。」

友玲輕聲解釋道:

「百會通了,做什麼事都憑直覺行動。」

「後來一場大火吞噬了宇宙,這就是第一次大災難。」

亞當姆斯大吃一驚,他記起巴爾希特曾說彗星將引起第四場災難,這麼說來,印第安人的神話與他在網上聽到的瘋話一定有着某種關係了!什麼關係呢?

老人繼續講道:

「……只有這些優秀的上帝選民得以倖免於難。他們依靠自己的直覺事先躲進了地底,螞蟻群熱忱地接待了他們。事後,太和華讓他們進入了第二宇宙,叫扎甫卡。這個宇宙朝南而開,顏色是藍的,它的金屬是銀,其美妙不亞於第一宇宙,唯一的區別是獸類對人不再信任,與人分開生活。為懲罰人類所為,造物主把人的軀體和靈魂分開,把善與惡分開:左邊為善,右邊為惡;左為笨拙和軟弱,但充滿智慧,右為靈巧和力量,但缺乏謹慎。人類從螞蟻那裏學會了儲蓄和交換,養殖牲畜和建築村落,其最聰慧的那部分人則崇敬上帝。」

「但人類又一次忘記了造物主而開始內部紛爭。造物主只得結束了第二宇宙,再次建議其中的智者躲進蟻穴。蜘蛛母的孿生兄弟本來主司太陽星辰的運轉,造物主就命令他倆打破運動的平衡,世界的兩極從此傾斜,地球上就佈滿了冰雪,這就是第二次大災難。宇宙冰凍了,只有及時躲進蟻穴者得以存活下來。」

亞當姆斯聽得神情貫注,2000多年以來,這些住在高原上的印第安人一代代地給孩子講著關於宇宙興衰的故事,而這些故事多美啊!

「存活下來的人後來又得到了發展機遇嗎?」他問道。

「蜘蛛母的孿生兄弟重新掌管日月星辰的運行,存活下來的人進入了第三宇宙。這個宇宙叫庫斯庫爾札,以東為正方,顏色為紅,金屬為銅。開始一切順利,人丁興旺,城鎮迭起,文明發展。但人類又一次不按造物主的意圖行事,不崇拜太和華和索圖克朗。他們相互攻戰,發明了堡壘和飛來去器打擊敵方城市。索圖克朗就對他們說:『你們要尊重我,尊重你們的同類;到山頂上去吧!到那裏齊唱和諧的歌!』但人類並不聽從他的勸解。只有尚保存良智的最聰明的一部分人,明白了人類越是征服自然,就距造物主越遙遠,越是自以為了不起,也就更接近毀滅。」

「我們現在就生活在這個宇宙里?」

「不,這個第三宇宙到頭來也被摧毀了,是被第三次大災難——洪水淹沒的。蜘蛛母對其子孫的情感不衰,把還記得造物主之恩的人指引到蘆盪,藏到竹林的空筒之中躲過了洪災,過渡到第四宇宙。這第四宇宙叫圖哇爪奇,意思是完美世界,即我們現在生存的處所。開始人們生活在水中,很長很長的時間裏,他們都逆水而行,尋找安身之地,每到一個棲身之所,蜘蛛母就勸他們繼續前行,因為一旦停頓下來,過得舒服了,難免有朝一日受到腐蝕,又變壞了。最後精疲力倦,漂到一個條件十分嚴酷的島上,索圖克朗正在那兒等著哩!他將這群人分成了4組。」

「也就是霍皮人的4個家族。」友玲說。

「你要代替我講嗎?」老人不滿意了。

友玲笑道:「不是的。因為剛才我們提到過霍皮人的家族。」

亞當姆斯注意到,雖然友玲尊敬老人,但老人也似乎遷就她。這種關係中藏着什麼呢?他很奇怪。而查奎納則繼續講:

「……他們被分成4個家族:熊,鷹,鸚鵡和獾。灌族主管靈魂,靈魂主雲雨;鸚鵡族通心靈和風;熊族管播種季節;鷹族則給祈禱裝上翅膀飛向太陽。索圖克朗對他們說道:『這個地方最合適,不久你們都會明白其中的原因。比起你們以前發現的地方,這裏條件要差,有高有低,有寒有熱,有美也有丑。你們是要遵循造物的初衷,還是要第四次被毀掉呢?你們自己選擇吧!神靈會幫助你們的,願你們打通百會,按你們的直覺行動。千萬別把我的話忘掉!海底下沉淪著那驕傲的城鎮,攻城拔寨的飛去來器和浸透著罪惡的財寶,以及那些不願意費事到山頂上祈禱造物主的人。但是,你們如果牢記自己能倖存下來的歷史以及其中的含義,那些沉淪人海的祈禱又會重見天日,證明你們所言全是真諦。』」

「這是什麼意思?」亞當姆斯問。

「以後你會明白的。」友玲小聲答。

查奎納又向他解釋說,這4個家族後來都朝着各自的星辰向四方一直走到陸地盡頭,然後又回到出發點,把它當成永久定居地。他指着腳下的土他說:

「那就是這裏,巴爾希特所說的牌位,也正在此處。」

「終於真相大白了!」

「索圖克朗要他們走向四方,而在他們啟程之前,交給他們幾塊石牌,上面刻着訓示,預言。法律,都是他們應該遵循的;其中還有一些警言,告訴他們如何避免迷路,如何抗拒誘惑。這些牌位原在蜘蛛母的孿生兄弟手中,經歷了3次宇宙變遷一直傳到我們這裏。在離開地球時索圖克朗要求霍皮人保衛地球,等着他下次回來。他說:『因為我是開天闢地第一人,也是其最後一個。』說完他即高去,至今尚未返回。」

「這些石牌後來呢?」

「別着急!每支家族拿着一張石牌穿越了你們稱之為美洲的大陸,從阿拉斯加到安弟斯山,每支隊伍都有自己特定的路線,而蜘蛛母的孿生兄弟則繼續保持着地球的規律性運轉。後來各家族又回到了原地,一個個在此安頓下來。熊族第一個回來,定居在奧賴比,此地是梅薩高原西部第一站。此後,霍皮人的領袖均出自熊族。後來鸚鵡族由南而來,罐族由北,鷹族由東均陸續到達。」

「這些石牌是真有的了?」

「這是我們的秘密,你無權知曉。」查奎納猶豫一陣,最後這樣說道。

他用3個手指從掛在脖子上的小口袋裏夾出一撮玉米粉,撒在地上。

亞當姆斯堅持問道:

「這個秘密,您是不向所有的白人泄露,還是僅僅不讓我一人知道!」

他又夾出一撮玉米粉給友玲,友玲也把它撒在地上。接着他又說:

「我無可奉告。最好是先弄清楚您的朋友有何要求。」

亞當姆斯喃喃地說:「我也不知道還要說得多清楚。他等待您的幫助,以能驅走這顆彗星,他所關心的也就是這些。」

「那您呢,您沒有辦法把彗星趕走么?」老人也喃喃地問。

「要我趕走下個世紀才出現的彗星?根本不可能!要是提前二年知道,還可以發射一顆攜帶武器的人造衛星在太空爆炸,使彗星改變方向,這還需測出它的軌道,否則無濟於事!」

「那麼就毫無辦法了,你們的科學就絲毫無能為力?」

「幹嘛這樣問我?您相信他的話么?您真的害怕世界末日,也就是怕這顆彗星會摧毀第四宇宙?」

查奎納用目光徵求友玲的意見,亞當姆斯更加確信他要得到友玲的許諾才敢把談話繼續下去,但友玲仍不動聲色。她說:

「只要玉米在生長,我就沒有什麼可怕的,因為太和華還和我們在一起。但這顆彗星的到來,的確可能加速第四宇宙的毀滅,並宣告大清除日子就要開始。」

什麼是「大清除」,巴爾希特也用過這個詞。那麼他也是個霍皮人么:亞當姆斯想。查奎納好像猜透了他的心事,說:

「我才不相信他是霍皮人!他如果是霍皮人,就不會這樣拋頭露面。況且,我們的後代也沒有預料未來的本事,就是你友玲,如果不是……」

說到此處,他突然轉而對亞當姆斯道:

「我請您向巴爾希特提兩個問題,他如果答對了,我就把石牌給他……」

「我一定辦到。」

「首先請他介紹一下第三聖約書,譬如說給您讀幾段,特別是有關第四宇宙毀滅的章節。您問他:『按照第三聖約書,宇宙應怎樣結束?』其次,您還可這樣問:『你是不是和巴哈納很熟?』您聽清楚了嗎?」

「我沒有聽懂,但卻記住了。巴哈納是誰?」

「給您解釋也沒有用。他若不知巴哈納為何人,也就無法回答問題,我也不給他辦事。既然我們求助無人應,那麼讓世界消逝拉倒。」

「你們很怪……」

「你們要真知道我們是個什麼樣的民族,也就會讓我們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了。可惜誰也不了解霍皮人。」

「你們把自己包得這麼嚴密,所以就不會有人想了解你們,你們不願意和外界接觸,你們把旅遊者都趕出去,不情願別人提到你們。」

「這樣說不符合實際。我們只是不願意把霍皮人的思想拿去做交易,這等於出賣自己的母親。」

「這麼說來,誰也不能研究你們,寫有關於你們的著作?」

「如果懷有善意,當然可以寫。而且,假如您願意像我這樣生活,您可以和我一同住在這裏。」

友玲忍不住哈哈大笑:「那真難為他了!」

他們離開村子時,早晨的騷動已經平靜下來。友玲解釋說:

「他們都在地窖弄蛇哩!為的是準備明天的莊嚴祭典。」

汽車平靜地駛向溫斯洛。過了一陣她才說:

「我小的時候,父親告訴我造物主之所以把霍皮人安置在遠離河流的地方,是要他們只能承受雨水之惠,也就是直接聽命於造物主。」

「那他為什麼偏叫你們受這個苦?」

「父親說,人類到達第四宇宙的時候,發現了各色各樣的玉米,各個民族都挑選一種,都爭搶最大最好的品種,只有我們霍皮人的祖先知道謙讓,叫別人先去拿,最後剩下的一個又瘦又小,半死不活的玉米穗歸了他。他反而很高興,因為這正是他在第一宇宙種的那一種,而且先人早已告訴他說,將來霍皮人的樂土是片自然條件嚴峻的土地。預言曾講:『無人羨慕你們,也就無人來掠奪你們的土地。』我希望這話能是真的!否則,霍皮人怎能安於貧困呢?」

「沒有寫這段歷史的書么?」

「只有白人寫過它,有的書也還寫得公平,但我們沒有自己的聖書。」

「你自己為何不寫?」

「因為霍皮人沒有自己的文字,也不想要它。他們很明智,這個社會之所以得以保存下來,正因為是保住了秘密。」

「為什麼查奎納剛才說:『即使是你,未必全懂?』」

她不作答。他感到她永遠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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