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五個人一起上了路,洪玉嬌一個人走在最後,她似有什麼重大心事,神情之間,顯得挹郁寡歡。

田宏武直覺地感到她像是一夜之間變了另一個人,為什麼?

女孩子的心,像五月的天氣,變幻莫測,使人無法忖度。

田宏武當然不便問。

由於此次同路來太白山,有不短時日的相處,多多少少產生了些感情。

所以又忍不住不問,悶在心裏太難受了。

於是,他故意落後了些,與洪玉嬌走了個並肩,鼓是勇氣道:「洪姑娘,你……是不是什麼地方不舒服?」

洪玉嬌道:「我心裏不舒服!」

這活回答得太直率,反而使田宏武大感怔愕。

窒了一陣才道:「姑娘什麼事煩心?」

洪玉嬌像跟誰賭氣似的道:「你知道了又怎樣?」

一句話使田宏武啞口無言。

朝夕相處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這種態度還是第一次看到,女人心,海底針,的確是有其道理。

丁香身形一緩,等兩人趕上,笑着道:「男才女貌.你倆真是一對!」

田宏武的臉紅了,想不到丁香會當面開這玩笑。

他想起在邙山下小屋分子那次,丁香送他一個菏包,還在他胸前插了一朵山花-

個黃花閨女對男人如此表示?絕不足偶然的。

她現在說,這句話,用意何在?

洪玉嬌粉腮一變,道:「丁妹子,說話留點分寸,別太使人難堪……」

下面似乎還有話,但她沒說下去,緊緊抿上了口。

丁香大眼睛一眨,和聲道:「洪姐姐,我說的是真心話,並沒虛假,你別誤會!」

洪玉嬌道:「真心話嗎?哈哈哈哈!」

笑聲冷得有些刺耳,接下去又道:「丁妹子,我用你剛剛說的那句話回贈你。」

田宏武心中老大不是滋味。

他似有所悟,但她倆才剛剛見面,怎會如此呢?

了香一向不是逞口舌的人,怎會對初識的人開玩笑?

定是-個「妒」字在作怪,女人心眼窄,尤其在這方面,更是分毫不讓。

心念之中,下意識地把目光瞟向丁香,正好丁香也朝他望來,四目交投,丁香報之以一個嫣然。

洪五嬌腳步加快,趕到前面去了。

田宏武低聲道:「丁香,你不該開這玩笑的!」

丁香目芒一閃,道:「不是開玩笑,我說的是真心話。」

田宏武眉頭一皺,道:「你和她現在才認識.以前從未交談過,這真心話從何說起?」

丁香噘起小嘴道:「我看得出,她對你十分傾心,而且……你們親近的時間已不短。」

田宏武道:「不管怎樣,你不該開這玩笑!」

丁香大眼一閃,道:「看樣子你對她無意?」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我們不談這個好嗎?」

丁香白了他一眼,道:「不談就不談!」

腳步一緊,五人又走在一道。

田宏武思潮起伏,說實在的,他心裏仍喜歡丁香。

因為她有一雙明媚的眸子,與他心深處的影子小秀子一樣。

但洪玉嬌在山中故示親蜜的情景,也使他難忘。

人是感情的動物,即使心有所屬,也不能對其餘的絲毫無動於衷,否則的話,便成了寡情了。

經過了半個月余的長途跋涉。

這一天來到新安,距洛陽還有一天路程,五人投店住下。

第二天清早,田宏武剛起床,丁香來到房中,臉色十分難看。

田宏武驚詫地道:「丁香,有事嗎?」

丁香幽凄地道:「洪姑娘走了!」

田宏武一震,道:「什麼,洪姑娘走了,為什麼?」

丁香搖搖頭,道:「不知道!」

田宏武面色沉了下來,道:「你會不知道?為什麼不留住她?」

丁香道:「她不告而別,我怎麼留法?」

「不告而別?」田宏武低頭想了想,沉聲道:「這一路來,你倆談得很投機,我以為你倆已取得諒解……丁香,是不是你說了什麼刺傷了地?」

丁香嘆了口氣,道:「我為什麼要刺傷她,我什麼也沒說,我是有意促成你們的好事,她忽然不辭而別,我有什麼辦法?她又不是小孩子,她有她的思想……」

田宏武兩道劍眉緊蹙在一塊,成了個倒人字,激動地道:「丁香,你老說要促成我與她的好事,是什麼意思?」

丁香低頭撫弄着衣角道:「因為我知道她愛你!」

田宏武脫口道:「你有這麼好的心腸?」

丁香抬頭道:「這中間毫無虛假!」

「你知道我愛她嗎?」

「不知道,但她對你傾心不假,這一路來我得到了證實。」

「那她為什麼要走?」

「這個……誰知道!」

「丁香,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如果你不多事,也許她不會走……」

「怪罪我嗎?」

「我只是說說而已,反正……我沒這存心。」

「那你心目中的人是誰?」

「我心目中沒有誰,我的心早死了!」

丁香神色一變,黯然道:「莫非你傷心人別有懷抱?」

田宏武道:「我不否認!」

丁香的眼圈紅了,好半晌才道:「世間多少傷心人,唉!誰能拗得過命運呢?是的,你的心隨着你那小師妹上官文風死了,你們是青梅竹馬長大的,情深意遠,是嗎?」

提起上官文風,田宏武感到一陣錐心劇痛。

他也有無比的歉疚,他知道小師妹深深愛着自己。

但不幸有個小秀子的影子隔在中間,她什麼也沒得到。

甚至-句溫存的話,她當是含恨而歿的。

心念之中,他忍不住顫聲道:「我是愛她的,但我不能。」

丁香激聲道:「那又為什麼?」

「因為她不能取代另一個人!」

「誰?」兩隻大眼,直照在他面上。

「小……」他倏然住了口。

「小什麼?」

「小秀子!」

他終於痛苦地說出了這名字,他覺得沒隱瞞的必要了。

丁香臉色大變,嬌軀一顫,忙扶住桌角,又道:「小秀子是誰?」

田宏武心頭起了一陣痛苦的抽搐。

目注窗外的空處,凄涼地道:「兒時的玩伴,我的表妹,曾訂了名份,但……她已不在這世界中了。」

丁香一對大眼珠轉呀轉的。

好一陣子才以顫抖的聲音道:「兒時的玩伴,雖然有了名份.但彼此並不了解,因為你們不在一起長大,與陌生人沒什麼兩樣,既是死了,還值得你如此……」

田宏武大聲道:「你不懂!」

丁香嬌軀一顫,道:「她是怎麼死的?」

「你不必知道!」

「你是親眼見她死,還是聽人說的?」

「要你別管!」

「我以前曾聽你小師妹透露,你在尋找未婚妻,也許她仍在世間呢?」

田宏武瞪大了眼沒說話,眼角蘊了兩粒淚珠。

丁香鍥而不捨地又道:「我明白了,記得你以前在開封時,曾說喜歡看大眼睛,你那未婚妻定然有一雙又大又圓的美麗眼睛。」

田宏武不期然地把目光移向她的面龐,幽幽地道:「可惜你不是她!」

丁香眸子倏射奇芒,以異樣的聲調道:「何不把我當做她?」

率直的話,代表了她的芳心。

田宏武迷惘了。

他是曾把丁香當做小秀子的影子。

然而,她畢竟不是她,畫餅充饑,只有益增痛苦。

了香幽幽地道:「為什麼不說話了?」

田宏武暗聲道:「我沒有話說!」

丁香垂眉頷首,低沉地道:「那位小秀子多麼令人羨慕,她死了,但還有人想她,為她流淚,為她矢志不移,她應該是無憾的了!」

田宏武情不自禁地道:「眼前她還不能瞑目!」

丁香像突然受驚似的抬頭張日道:「為什麼?」

就在此刻,房門上起了剝啄之聲。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什麼人?」

「店裏小二,公子起身了嗎?」

「什麼事?」

「有人捎信來,要小的面呈公子。」

「噢,進來!」

小二推門而入,掃了丁香一眼。

然後雙手把一個封柬呈與田宏武。

田宏武接在手中,只見封套上寫的是:「面陳——田宏武親啟,」沒有署名。

田宏武眉頭微微一皺,道:「送信的人呢?」

小二道:「是位年輕人,把信交在柜上便走,沒說旁的。」

田宏武道:「好,你下去吧!」

小二哈了哈腰,退出房門,順手把門帶上。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撕開封口,取出一張柬條。

只見上面只寥寥數語,寫的是:「柬致田少俠,請於即日午正撥駕十里墩,務必準時,免貽憾事。」

後面依然沒有署名,等於是張白頭貼子。

他怔住了,這是什麼約會?

誰送的?

丁香開口道:「我能知道信里說些什麼嗎?」

田宏武把柬條往桌上一放,道:「你自己看!」

丁香看了一遍,栗聲道:「這算什麼約會?」

田宏武吐了口氣,道:「看來不會是好事,十里墩在什麼地方?」

丁香道:「由此西行十里,是一個荒墟,地點十分荒涼,據說那裏本來是個鎮集,慘遭兵禍,廬舍為墟,大白天都會鬼打人,怎麼,你準備赴約?」

田宏武沉聲道:「當然!」

丁香蹙額道:「這可能是個陰謀,要不……我們大家商量一下?」

田宏武想了想,道:「不,對方指名約我,是我個人的事,不必驚動別人。」

丁香道:「對方投柬不具名,顯然不是正大光明之輩,你一個人去赴約,未免太冒險,能有個接應,以免事出意外時孤掌難鳴!」

田宏武固執地道:「身為武士,這種情況是免不了的,我自己去應付。」

丁香秀眉一挑,道:「我跟你去?」

田宏武斷然道:「不必!」

房門外響起了「天不偷」的聲音:「什麼不必,我們該上路了!」

邊說,邊推開了房門。

田宏武立即把柬條和封套捏成一團,朝角落裏一扔,口裏道:「前輩早,晚輩在此地有點私事要辦,就此分手了吧!」

「天不偷」目注丁香道:「怎麼說?」

丁香道:「看來是該分手了,那位秦老前輩呢?」

「天不偷」道:「追洪姑娘去了!」

田宏武心裏想:「洪玉嬌與『仙猿公』是一路的人,他去追她,定有路子,而『天不偷』與丁香又是一夥,同時也正合式。」

自己倒是獨來獨往的乾淨,使人不耐的是「復仇者」自始自終不肯現身相見,也罷,各行其事。

反正現在已經證明「武林至尊」與血案無關,自己盡可找四大堡算帳,對姨父母一家盡自己的心意……

心念之中,道:「很好,我們就此分手!」

丁香點頭含笑道:「如此珍重了,店帳我去結,少俠隨時可動身。」

「天不偷」也跟着道了聲珍重,與丁香出房離去。

田宏武坐了下來,想着午間的約會。

但始終想不出個頭緒來。

用過了早膳,休息了一陣,盤算著還有十里路要走,時間已差不多了。

於是命小二備了馬匹,離店緩緩向南馳去。

差不多傍午時分,來到了地頭。

果然如丁香所說的,地點相當荒涼,是一大片廢墟,野草高與人齊,殘垣斷壁,散佈在蔓草野樹之間。

約會的人是誰?

約會的目的是什麼?

以一個高手的特殊銳敏感覺,他覺得這片廣闊的廢墟中,埋伏了不少人。

他拴好了馬匹,然後靜待情況的發展。

事情經歷多了,他已經學會了鎮定。

心如止水,他甚至不去猜想可能的情況。

午正,約會的時辰。

廢墟中央的一堵斷壁上,冒起了一條人影,朝這邊招了招手,田宏武心頭一緊,彈身飛掠過去。

這是個石砌的平台,蔓草已被斬除過,露出了石面,寬廣三丈余。

四下里頹壁林立,錯綜散佈,這種地方,隱伏上百把人也不易發覺。

對方兀立而候,是個花甲左右的青衫老者。

人老了,但還透著一股子剽悍之氣。

田宏武打量了老者一眼,道:「閣下怎麼稱呼?」

老者灰眉一揚,道:「老夫岳大川,現任『雲堡』執法。」

田宏武登時熱血沸騰,想不到約會的竟是四大堡的人。

看來今天免不了一場血戰。

當下劍眉一挑,圓睜星目道:「原來是岳大執法,失敬了,邀約在下來此,有何指教嗎?」

岳大川沉聲道:「田少俠,明人不說暗話,咱們敞明了說,傳柬約會,是敝堡主,也可以說是四大堡主的共同行動,老夫只是代言人。」

田宏武暗暗一咬牙,道:「貴堡主因何不出面?」

岳大川道:「必要時會的,現在由老夫全權代表。」

田宏武寒著臉道:「很好,閣下就請發言吧!」

岳大川乾咳了一聲道:「請『復仇者』出面解決這樁久懸未決的公案。」

田宏武已料定必是這麼一回事。

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當下心意一轉,道:「在下便是『復仇者』,劃出道來吧!」

岳大川怔了怔,冷冷一笑道:「可惜你田少俠不是,如果是,事情早就解決了!」

田宏武冷哼了一聲道:「閣下憑什麼斷言在下不是?」

岳大川毫不思索地道:「少俠心裏很明白的,是嗎?」

田宏武道:「是否要證明一下?」

岳大川道:「如何證明?」

田宏武目中陡射煞芒,橫眉道:「先拿閣下開刀,然後貴堡主便會出面。」

岳大川毫不為意地笑了笑道:「也許老夫真不是你的對手,但你卻不敢殺人!」

田宏武手中劍一橫,道:「閣下準備保命!」

岳大川身形一側,手指斷壁道:「那堵牆上有個窟窿,田少俠無妨先看看,再談動手也不遲。不過,你看過之後,老夫判斷你會改變主意。」

說完,冷冷一笑。

田宏武愕然,看樣子對方是有所恃而不恐。

那牆後面是什麼東西?

舉目望去,斷壁離地四尺高處,果然有個徑尺的孔洞。

躊躇了片刻,他橫劍走了過去,彎下腰,朝孔穴外望,目光所及,不由頭皮發了炸。

只見孔外是個野草滋生的空場。

三方都有頹垣圍繞。

正面,五丈外的壁腳,並排擺了三口白木大棺材。

棺蓋橫在一邊,棺材裏各露出一個人頭。

看來是坐在棺材裏,人是活的。

這到底是什麼鬼花樣?

岳大川仍站在原地,冷冷地道:「田少俠,你先看看清楚,棺材裏的人都是誰?」

田宏武的心開始跳蕩。

凝足目力望去,逐一辨認。

他終於認出來了。

登時驚魂出竅,殺機也隨之熾烈起來!

棺材裏的,赫然是「影子人」、童梓楠與丁香的叔父「賣命老人」。

以三人的能耐,怎會落人四堡之手?

更令人不解的是「賣命老人」何以也在其中?

如果「賣命老人」也是「復仇者」的手下,那丁香也是了。

看來是不錯的了,自己早該想到的。

丁香化身為婢,藏身風堡,一連串的血案之後,她突然離開。

此次太白山之行,「天不偷」說是奉「賣命老人」之命去辦事。

而丁香也到了山中,不用說,全是為了「武林至尊」的事。

搞了半天,只自己一個人被蒙在鼓裏,連「復仇者」的影子都摸不到。

心念之中,只見棺材後面現出三名執劍武土,各把劍橫在三人頭后。

岳大川又道:「你看清楚了?」

田宏武霍地回身,咬着牙道:「現在先拿閣下開刀!」

說着,橫劍前欺。

岳大川淡淡地道:「田少俠稍安毋躁,裏面是三個人,你在外面殺一個人,裏面便拿一人開刀,這買賣不太合算吧?」

田宏武止了步,目中的殺芒,幾乎凝聚成了有形之物。

他想:「先宰了岳大川這爪牙,憑自己的身法,定可解救童梓楠他們三人。」

心念未已,忽見遠近不等的斷垣上,出現了不少人影。

不由暗自震驚,目光游掃之下,認出其中一個是「雲堡」總管呂文煥,其餘的都很陌生。

他不得不做考慮了,要殺岳大川容易,要救三人卻很難,三人中任何一人遭害,都將是無可彌補的遺憾。

現在,他有些後悔不讓丁香等同來。

真是被丁香言中了,孤掌難鳴。

如何救三個人呢?

無疑地,三人不是穴道受制,便是被藥物所迷。

功力通了玄,也無法在強敵環伺之下,同時救三個人。

岳大川見田宏武猶豫之狀,又發了話:「田少俠,憑武功解決不了問題,還是心平氣和地談談吧。老實告訴你,別打主意救人,火雷二堡,以善用火器聞名江湖,在三位貴同道的周圍五丈,都預置了炸藥,誤踏一步,無人能保全屍。」

這話田宏武相信,絕不是虛聲恫嚇。

他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獨力救人,已屬無望,他感到束手無策,即使屈辱答應對方的條件也不成,因為他根本就找不到「復仇者」。

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復仇者」知道手下被質而主動現身。

可是對方誌在得「復仇者」而甘心,必然有極毒辣的佈置,後果如何,仍是無法預料。

剛剛在斷垣-上現身的,又悄然隱去。

岳大川再次開口道:「田少俠,怎麼說?」

田宏武冷厲地道:「三個人質之中,只要有一個損了根汗毛,在下發誓血洗四大堡,雞犬不留。」

充滿了血腥的話,令人聽來不寒而慄。

岳大川嘿嘿一笑,道:「田少俠用不着發狠,那於事無補,主要的還是由『復仇者』出面,從根本上解決這問題。」

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田宏武不想讓步也不成。

照這情形,只有去找丁香,她家住邙山腳下,她與「天不偷」兩個人定奔這條路無疑,運氣好,中途便可追上。

主意打定,他強捺住怒火,道:「好,在下答應去找『復仇者』本人!」

岳大川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才是正道,不過,田少俠請注意到一個問題,三位貴同道要穴被制,時間久了,經脈受損,敝方可不負責任!」

田宏武怒聲道:「別得寸進尺,在下聲明過了,任何一人受到損傷,在下百倍報復。」

話出自「追魂劍」田宏武之口,仍然有其份量的。

岳大川臉色微微一變,道:「三日為限,過了限期,悉聽尊便,請了!」

田宏武彈身奔回拴馬的地方,正待解下馬匹上路。

忽然發現不遠的樹下,坐着一個黑衣婦人。

不由心中一動,不自禁地欺了過去。

一看,登時震驚莫名,這名黑衣婦人,赫然正是在「鳳凰庄」後土丘上哭夫的「天外奼女」。

她怎會在此地現身?

看來絕非偶然……

「天外奼女」抬起頭,幽幽地道:「一郎,你準備去哪裏!」

一郎是田宏武的乳名,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聽人叫了。

這婦人不但知道他與「鳳凰庄」的種種關係,而且直呼其乳名,實在令人震驚。

田宏武呼吸為之一窒。

「天外奼女」又道:「你還記得我嗎?」

田宏武囁嚅地道:「記得!」

「天外奼女」道:「你準備去哪裏?」

田宏武略一躊躇,道:「去找人!」

「找什麼人?」

「這個……」

「別這個那個,不必去了!」

「不必去了?」

田宏武驚詫地道:「芳駕知道小可找的是誰?」

「天外奼女」淡淡地道:「復仇者!」

語氣是絕對肯定的。

田宏武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這神秘的婦人。

最令他不安的,是不知道她的意圖,因為照情況推斷,她是有為而來,而且與這樁公案有關。

驀在此刻,只見總管呂文煥帶着四名武士,朝這邊奔來,田龐武俊面一變,手中劍不自覺地橫了起來。

「天外奼女」道:「別緊張,好好站着別動!」

呂文煥一行五人,接近,從旁邊馳過。

似乎有目如盲,連瞟都不朝這邊瞟一眼,像是根本不知道這裏有人。

田宏武困惑至極,期期地道:「這是怎麼回事?」

「天外奼女」手指身旁一塊大青石道:「坐下來休息!」

呂文煥一行人去遠了。

田宏武不肯貿然就坐,狐疑地四下掃瞄。

「天外奼女」似已窺出他的心意,又道:「你先坐下,沒有人能發現我們,我們是在一座奇門陣勢之中,你來時,我放開了陣門,否則你一樣看不到我!」

田宏武算是明白了。

但臉上卻不由一熱,他對奇門術數,是半竅不通。

於是他依言坐到大青石上,忍不住又道:「芳駕……不是偶然來此的吧?」

「天外奼女」淡淡一笑道:「記得在開封城外那晚,你稱呼我作大娘,怎麼又改變了呢?」

田宏武紅著臉,道:「是的,如果……您喜歡大娘這稱呼,小可就照舊吧!」

「天外奼女」略一頷首,道:「我們在此地靜心等候,日落前就有分曉。」

田宏武茫然不解地道:「什麼分曉?」

「天外奼女」道:「到時你就知道!」

田宏武吁了口氣,道:「可是……小可是要趕着去找『復仇者』來救人!」

「天外奼女」還是一付漠然的神情道:「我知道,我們現在就只等著救人,再說,你也找不到『復仇者』!」

田宏武震驚得近於昏亂。

聽口氣,「天外奼女」似乎又是「復仇者」一路的人。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看來她對一切情況,比自己還明白。

但照四大堡的部署,「復仇者」如何救人?

他的目光又發了直。

他在想:「今天大概可以看到『復仇者』的廬山真面目!」

心念之中,期期地問道:「大娘可知道『影子人』他們三位,是如何落入對方手中的嗎?」

「天外奼女」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大的錯誤,常由小的疏漏造成,他們三人聚在一起商量事情,疏於防範,結果被對方所乘,一網成擒!」

田宏武顯得有些激動地道:「以他們三位的身手,竟被對方所乘?」

「天外奼女」笑笑道:「江湖道上,鬥智為先,鬥力次之,事情壞在『千面翁路遙』好酒貪杯上,對方在酒里摻了一種無色臭之毒……」

田宏武驚奇地道:「千面翁是誰?」

「天外奼女」目芒一閃道:「噢,原來你不知道,他就是化名『賣命老人』的那酒鬼,易容之術,獨步天下。一併告訴你吧,他們三人是同門師兄弟,『影子人』最小。」

田宏武興奮不已,這是他意想不到的秘密,現在卻由「天外奼女」一口揭穿了。

緊跟着追問道:「大娘,那『復仇者』又是誰?」

「天外奼女」一口回絕道:「這暫時不能告訴你!」

田宏武心中一驚,暗忖:「莫非自己面對的便是『復仇者』?這實在大有可能,她在『鳳凰庄』廢墟之後的上丘上夜哭亡夫。很可能,她的丈夫是血案受害者之-,而且與姨父母有所淵源,所以她才出頭清理血債。」

這一想,很合情理,他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到對方臉上。

「天外奼女」道:「你想些什麼?」

田宏武鼓足勇氣,期期地道:「小可在想……大娘的來歷!」

「天外奼女」道:「不要胡想,我知道你懷疑我是『復仇者』,但我告訴你,不是!」

最後不是兩個字拉得很長,

田宏武目光仍直照在對方臉上,想測度一下她這話有幾份可信。

「天外奼女」搖搖頭,道:「信不信由你!」

說完,雙足一收,做出調息養神的樣子。

田宏武收回目光,長長吐了-口氣。

胸中思潮澎湃,他想得很多,但卻無法理出頭緒來,情況太複雜了,像一團亂麻,越理越亂。

時間在焦躁與難耐中慢慢滑過,日頭也已偏西。

突地,他發現遠遠地一個怪異的行列,緩緩朝這邊移動。

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

「天外奼女」睜眼道:「什麼事?」

田宏武伸手遙遙一指道:「大娘,您看!」

「天外奼女」轉頭一望,面露喜色道:「果然如時而至!」

田宏武頓時緊張起來,目不轉瞬地望着。

近了,是三口棺材。

由人抬着,一字長蛇式向這邊來。

又是三口棺材。

田宏武心中一動,忍不住道:「大娘,我們等的就是這個?」

「天外奼女」很平靜地道:「不錯,我們等的就是這個。」

田宏武眼睛睜得更大了。

抬棺的行列更近了,可以看出抬棺材的是一般苦力,不是江湖人。

田宏武激動非凡,怎麼也想不出是什麼玄虛。

「天外奼女」喃喃地道:「這齣戲定然演的有聲有色,希望對方的主角能現身!」

說着,目注田宏武道:「你只管看,等需要你上台時,我會告訴你。」

棺材終於到達了現場,在八丈排列。

抬棺材的苦力收拾了杠杖繩索,一窩蜂地離開了。

只剩下一個沒走,靜靜地兀立在棺材後面。

田宏武的情緒不斷地沸騰,暗忖:「這留下來的是『復仇者』嗎?」

那留下來的人戴着闊邊草帽,帽沿壓得很低,遮去了大半個臉,一襲布袍掖在腰間,乍看像是短打扮。

空氣詭秘而緊張。

兩條人影,從廢墟斷垣中出現,朝棺木這邊奔來。

一個是「雲堡」執法岳大川。

另外一個卻是一個少女。

等對方在棺材前三丈之外停了身,田宏武即認出那少女赫然是「火堡」千金簡瑩。岳大川雙手一拱,聲道:「閣下想是『復仇者』了?」

那人沒抬頭,嘿嘿一笑道:「非也,老夫只是生意掮客,代人做買賣,從中賺點利潤而已。」

簡瑩冷哼一聲道:「少裝模作樣,姑娘我不欣賞這一套!」

那人道:「簡大小姐,說話客氣些,老夫是局外人,生意如果不成,老夫至多是白跑一趟,沒什麼大不了!」

簡瑩大聲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道:「表明過了,是掮客!」

岳大川接話道:「為什麼『復仇者』不現身,怕嗎?」

那人又是一陣嘿嘿冷笑,道:「怕不怕老夫不得而知!」

岳大川道:「朋友,如果『復仇者』本人不出面,一切免談!」

說着,不安地掃了那三口棺材…眼,又道:「這是做什麼?如果是收屍,我們已備了現成的棺材,用不着了!」

那人道:「做主意談買賣,要緊的是講究信用,豈能空口說白話,這是貨品!」

岳大川栗聲道:「貨品?」

那人道:「一點不錯,是貨品。」

簡瑩插口道:「什麼樣的貨品?」

那人嘻嘻一笑道:「相當貴重,價值不菲,足可抵得上三條人命。」

岳大川打了個哈哈道:「朋友,亮亮相,別的話慢慢再談!」

「有這個必要嗎?」

「非常必要!」

田宏武一直在心裏問:「他是誰?他是誰?」

岳大川森森地道:「朋友,最好不要說不,來容易,離開可難,如果把你擱下,老夫相信『復仇者』定會出面,是嗎?」

那人若無其事地道:「他目前不擬出面,除非有必要,但他一出面,穩見血腥。」

簡瑩似乎早已不耐,厲聲喝道:「你不是找死吧,識相些,摘下你的帽子?」

「呵!呵!」那人把帽子摘下,擲得遠遠地。

口裏道:「簡大小姐,別沒大沒小,姑娘家應該學學文靜,以免嚇了婆家!」

田宏武不由脫口驚了聲:「天不偷!」

岳大川怪笑了一聲,道:「好哇!老偷兄,想不到你也是『復仇者』的同路人,公然還裝瘋賣傻,現在廢話少說,言歸正傳,這三口棺材是什麼意思?」

「天不偷」咧嘴,道:「我說過裏面是貨物,準備與貴方交易的!」

岳大川道:「什麼貨物?」

「天不偷」道:「話說在前頭,你岳大執法做得了主嗎?」

岳大川道:「別繞彎子,痛快點!」

「天不偷」道:「聽清楚,我老偷兒受人之託,以這三口棺材,換那三口棺材,物物交易,兩不吃虧,至於別的,不在老夫受託之列……」

岳大川微微哼出聲,再次掃了棺材一眼,道:「換哪三口棺材?」

「天不偷」挑眉道:「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就是擺在那邊破牆圈子裏的那三口!」

岳大川道:「有這麼便宜的事,老偷兒,你說,你這三口棺材裏到底是什麼?」

「天不偷」搖頭道:「不知道,是『復仇者』親自裝的,他只說四大堡見了貨,包管來不及的更換,閣下真能做得了主,便可看貨。」

岳大川驚疑地望着簡瑩,他已被弄得沒了主意。

簡瑩一咬牙,道:「先看看再說!」

岳大川略一躊躇,像突然下了決心似的大聲道:「好,看貨!」

「天不偷」向後彈退丈許,一抬手道:「棺材沒上釘封,自己看吧!」

岳大川向簡瑩低語了一陣。

然後緩緩舉步,朝棺材走去。

簡瑩卻電疾彈身,欺到「天不偷」身側,丈外之處。

掏出一物在手,冷冷地道:「如果棺材裏有什麼花樣,我先炸死你!」

「天不偷」滿不在乎地道:「小意思,反正我老偷兒不會白死!」

簡瑩冷哼一聲,眸中隱射殺光。

日頭已沉得很低,余暈斜照,給這片廢墟塗上了一層血色。

岳大川已經走到棺材前,但他沒立刻動手開棺。

在奇陣中旁觀的田宏武,一顆心跟着懸了起來。

他低聲向「天外奼女」道:「大娘,棺材裏裝的究竟是什麼?」

「天外奼女」道:「你馬上就會知道的!」

田宏武吐了口悶氣,不再言語。

岳大川兀立在第一口棺材之前,突地一抬手,道:「老偷兒,你來開!」

「天不偷」嘻嘻一笑道:「怕嗎?盡可放心,絕無兇險。」

岳大川沉着臉道:「要你來開,少廢話!」

「天不偷」搖搖頭,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

走到棺材邊,用手扳動棺蓋,錯開了一條縫,道:「請看!」

岳大川上前一步,簡瑩也彈了過來。

兩人低頭一看,不約而同地驚呼了一聲。

雙雙退了一步,怒視着「天不偷」。

岳大川悚聲道:「怎麼回事?」

「天不偷」道:「誰知道,『復仇者』安排的,就是這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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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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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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