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說書場上談刀兵,布衣少年疑竇生

【二】說書場上談刀兵,布衣少年疑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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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那日,浙江紹興鎮刮過一陣龍捲風,將鎮上那棵百年老槐連根拔起。

丁二說,今年要出大事。

丁二是鎮上年齡最老,輩份最高,學問最深的人。據說曾在「拗相公」王安石府上做過幕僚,因參與變法而受歐陽修等保守勢力的排擠,懷才不遇憤返原籍,做了一名布衣平民,整日往返於茶舍酒肆間,以說書唱鼓為業。他的話自然有一定的權威性。

「到底要出什麼咋等大事?」在人們不斷地猜測中,宋哲宗駕崩,趙佶登基,號徽宗。

換什麼皇帝,改什麼年號,這些對鎮上的人們來講,扯不上任何關係,自然就漠不關心了,談論沒幾天便淡了。

就在這當口,北方傳來一個振奮人心的捷報,正牌軍夏侯侯十三騎檀州城外大破遼兵三萬。

這個消息猶同雨後春蟄,紹興鎮沸騰了!

那年冬天,街頭巷尾茶前飯後人們談論最多的就是這件事。夏侯候的名字,已是家喻戶曉,成是人們心目中的大英雄。

大寒的第一天,北風刀子般地扎著人的臉生疼。

大街上來往的行人越發的稀少了。但寒冷卻驅不走人們的熱情,鎮上大小茶館酒肆已是人滿為患。丁二先生自然是一個活字招牌,夏侯候在他的故事裏成了一個神話。鎮上最大的「四方」茶館,聽書的人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扯呼』在北方人嘴裏就是開溜,也就是逃跑的意思。但在夏侯將軍嘴裏,卻成了一個行動的密令!一句『扯呼』氣貫長虹,嚇得契丹主帥耶律里奇魂飛魄散,三萬鐵騎潰不成軍。有人說了,一句話就能擊潰三萬遼兵,不是吹牛吧!說來話長,眾位客官,且聽我丁老二從頭講來······」

在丁二先生陰陽頓措的聲音里,眾人已是聽得如醉如痴。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耐著寒冷,站在窗外一動不動,內心早已沉浸在故事的情節里。但見他身着簡樸,濃眉大眼,倒也十分精神。

「剛過完冬至,二十二的正牌軍夏侯候,率領一哨騎兵在巡哨。忽聞馬蹄聲聲,塵土飛揚,遼國大軍來犯。

夏侯牌軍冷靜沉着,他迅速將所部十三人分成五隊。他與副牌軍『大刀』馮其儒在前誘敵,神箭手典然、雷沖隨後策應,『一陣風』員飛驅馬趕至哨台放狼煙,其餘二隊備好火具,埋伏在潞河岸灘十八里蘆花盪內,聽到號令便放火。行動的號令就是『扯呼』。

遼兵愈來愈近,夏侯候指著不遠處的一片小樹林,讓典、雷二人匿身其中。他大槍一揮,催馬沖了上去。馮其儒緊隨其後。

但見夏侯將軍鐵搶飛舞,神出鬼落,一人一槍殺得契丹人鬼哭狼嚎,所到之處,無人能擋。

遼軍先鋒忽赤兀手揮狼牙棒殺來。

眾位客官,這個忽赤兀可非等閑之輩。他一身蠻力,能拉住四匹烈馬。精讀漢史的遼國耶律延禧頗為賞識其人,送了個外號叫『賽項羽』。他是耶律里奇麾下的心腹愛將。這次,遼軍為雪冬至前夜十八名將士因搶掠被剿滅之恥,便委任忽赤兀為先鋒主將,三萬騎兵突襲密雲縣前方宋軍哨營。

閑話少說,言歸正傳。『賽項羽』忽赤兀見夏侯候連挑數名大將,大喊一聲:『我來也!』

催馬向前,兩臂一晃,狼牙棒重如千斤,快似閃電擊向夏侯候。

夏侯牌軍不退不讓,大鐵搶一橫,『舉火燒天』之勢,迎向狼牙棒。

火花四濺,兩件重兵刃撞到了一起。

忽赤兀『哎喲』一聲,那個力大千斤的賽項羽,竟被震得兩臂發麻,狼牙棒幾乎脫掉。

話音未落,夏侯牌軍大鐵搶就勢一挑,這一招可是大有名堂,乃是追風槍十三絕技之一,『月下追韓信』。忽赤兀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被一槍挑飛,龐大的身軀將那面先鋒大旗砸折。護旗的牙將連人帶馬隨着旗杆跌倒。忽赤兀不叫忽赤兀了,成了一命嗚乎了。西楚霸王項羽早在閻王殿裏等著討還冒名之帳了!

大刀馮其儒不甘其後,五環大刀左右紛飛,但見白光起處,三、四名番兵番將已成了刀下之鬼。

突襲得手,兩人不再戀戰,一勒韁繩調轉馬頭疾退。

耶律里奇見對方只兩人兩騎便殺了自己三萬人馬一個措手不及,而且還損兵折將,不由怒火中燒,急率大軍緊跟不舍。

殺至小樹林,弓弩響處,番兵番將紛紛落馬,耶律里奇左臂中箭,他怒拔箭矢,驅馬急追。大軍所到之處,小樹林幾乎踏為平地。

一進一退,四騎已將窮追不捨的遼軍大部引入蘆花盪。

夏侯將軍『一聲』『扯呼』,四處火起,火借風勢,一發不可收拾,將遼兵燒了個人傾馬翻。

遠處狼煙衝天,副統領司馬徒率二萬宋兵殺來。

十三騎拒遼兵三萬,夏侯候一戰成名······」

不知不覺,天已近晌午,丁二先生的評書暫告一段落,茶館里的人也相繼散去。只有那個男孩還站在窗外有些戀戀不捨。

「丁默,你光顧聽書,你娘的病好些了沒有?」

在丁二先生的喚聲里,男孩方才從故事的情節中清醒過來。想想自己為給娘親抓藥,一大早就出來籌借銀子,路過茶館聽書入了迷而耽擱了正事,天都這般時辰了,銀子卻無處可借,他不由有些急了。

丁二先生好像覷破了他的心事,連聲道。

「孩子,你等一下,等一下!」

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塊碎銀,走到窗下看了丁默一眼,稍微遲疑了一下,長嘆了一口氣,便又掏出了一塊大些的,一齊塞到他手上。

「孩子,這些碎銀子,你應應急,給你娘抓幾服好葯」。

「二爺爺,上次借的銀子還沒還您呢?」

丁默猶豫着,從剛才的舉動中可以看出,丁二先生手頭也不寬綽,他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收下銀子。

「好孩子,快拿着!你跟爺爺推讓啥?爺爺日子緊巴點咬咬牙就挺過去了,你娘的病卻是半刻也不能耽擱啊!」一番感人肺腑的話,讓他熱淚盈眶。丁默默默接過銀子,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一聲不吭地走了。

丁二老先生搖了搖頭,看着丁默遠去的身影,不由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唉!孤兒寡母,孤苦伶仃,家門不幸,眾叛親離。丁汝舟,你妄稱『北俠』,怎能棄他們而不顧!」

天灰濛濛的,風刀子般的刮個不停,天氣乾冷乾冷的,晌午的太陽畏縮在雲層深處不敢露面。

鎮尾一家低矮的茅舍里,一個形容枯槁的女子躺在土炕上,想着心事。

「默兒」。她輕輕喚著,然後便咳個不停。她掙扎著坐了起來,右手支撐,左手顫微微地拿起炕邊缺腿桌上兒子的臨帖。

王義之的《蘭亭序》,竟讓兒子描摹的惟妙維肖。她有些自慰的笑了。

病婦名叫黃靈秀,是江湖久負盛名的大俠丁汝舟的棄妻。

想當年,出身名門才貌雙絕的黃靈秀與十八萬禁軍教頭丁汝舟結為秦晉,一時轟動京城,傳為一段佳話。誰知天遭不測風雲,黃靈秀的父親在一次文人雅會上,盛情難卻下描摹了端王趙佶的《錦雞圖》而招來殺身之禍。不知為何,丈夫丁汝舟掛印辭官,夤夜離家,再無蹤跡。只留下一封休書,讓懷孕在身的黃靈秀欲哭無淚。好在老天開眼,黃父由斬立決改為千里流配。

家遭噩變,幾經顛離流所的黃靈秀,在返還原籍的行途中落下了病根。幾年來,她也斷斷續續聽到那個負心人在太行山行俠仗義的消息。然而,幾千里之遙,她縱有千般萬般委屈又向誰訴說。生活的艱難,感情的折磨,在痛苦的煎熬里度日如年的黃靈秀,唯一的籍慰,就是看到兒子一天天成長。

「娘,葯我給您抓來了!」丁默幾乎是小跑着進了門。

「銀子從哪裏來的?」

在母親地追問下,丁默熟練地支起葯鍋子,先舀了一瓢水倒了進去,又抓了一把稻草塞在鍋下,用火石燃上火,用力吹了一下,火苗忽得竄了出來。他一邊小心奕奕地兌著草藥,一邊回答著母親的問話。

「丁二爺爺給的!」

「你二爺爺家日子也不好過,你怎麼好意思難為他老人家!」

面對目前的斥責,丁默小心解釋著。

「我沒向二爺爺討,是他硬塞給我的!」

「唉!天底下的好心人咋都這麼難呢!」黃靈秀唉聲嘆氣道。

「默兒,丁二爺爺的恩情你一定要銘記在心!」

聽着母親的叮嚀,丁默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時,煎藥鍋里的水沸騰了,濃濃的草藥味四漫開來,屋子裏也開始有了一些暖意。

「大姐,你的老病咋又犯了?」

在一個又清又脆,又柔又媚的嚦嚦鶯聲里,一個如花似玉,落雁沉魚,閉月羞花的女子,體態輕盈,腰肢裊娜,拎着大包小裹走了進來。

「二姨來了,二姨來了!」丁默高興地大呼小叫着。

「默兒,吵什麼,還不給你姨娘拿杌子」。

黃靈秀剛說完,便咳個不停。丁默忙不迭地把煎好的葯盛在一隻瓷碗裏,用湯勺攪了攪,小心奕奕地端到母親面前。

黃靈秀呷了一口葯,止住了咳嗽,便滿臉關切地問:「靈素,大祖的官司了了沒有?」

「大姐,瞧你一副菩薩心腸,都病成這樣了,還挂念著別人。大祖的官司了了,只是費了不少銀子,京城的酒坊也賣了,生意做不成了,我們只好打道回府。三年的折騰,陳家傷了元氣,大祖也一蹶不振,整日以酒澆愁」。

黃靈素掃視了屋子一圈,目光落在丁默的臨帖上,一探身子拿在手中,看着那剛勁有力的字體,不由引起無限傷感來。

想當年,為救父親,心比天高的她委曲求全,嫁給江浙首富陳大祖。自嘆紅顏薄命的黃靈素,與陳家酒坊豐俊神朗,精神強幹的帳房總管聞天暗生情愫,紅杏出牆並珠胎暗結。想不到聞天竟是一個衣冠禽獸,為謀密方,花言巧語騙得黃靈素的真情,再下圈套讓陳太祖惹上一身官司,久負盛譽的名酒紹興女兒紅從此一落千丈。

「素妹,那個孩子還好嗎?聽說托養的秦大官人是京城名捕,大祖的事他出過力沒有?」

對姐姐一連串地問話,黃靈素只是沉默不語,她握著黃靈秀枯柴般的左手,半晌才幽幽嘆道:「姐,咱們的命可比黃連還苦!」

姐妹倆相擁而泣,站在一旁的丁默也流下了一串熱淚。黃靈素看着他那悲傷的樣子,不由心如刀絞,她恨恨地道。

「姐,這個弱肉強食的世道,舞文弄墨成不了事,你應該讓默兒學他爹,做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

「你提那個薄情寡義的人幹啥!默兒沒他這樣的父親!」

黃靈秀忿忿地道

「姐,姐夫決不是那種人,當初離開你,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黃靈素的勸言,更增添了姐姐心頭的怒火。

「什麼苦衷,八年了,他負心而去,撇下了我們孤兒寡母,不知受了多少苦,吃了多累,他知道嗎?體諒過我們嗎?」

說着說着,黃靈秀已是泣不成聲。

「二姨,我爹是強盜,他拋棄了我和娘,只顧自己在太行山佔山為王,逍遙快活,不顧我們的死活。我恨死了他。我要讓夏侯候剿滅他!」

丁默揮着右拳,大聲道。

「默兒,別胡說八道」。

黃靈秀厲言道。

望着發怒的母親,丁默愣了。

黃靈素看了發獃的丁默一眼,鄭重地說:「默兒,別人怎麼說你父親是別人的事,你要記住,你爹當年是十八萬禁軍教頭,后被壞人陷害,迫不得已才離開你和你娘,浪跡天涯,行俠仗義,佔山為王,殺富劫貧,替天行道,人稱『北俠』。他不僅不是一個強盜,還是一個真正的大英雄」。

「他是夏侯候那樣的大英雄嗎?」

「不!他們走得是兩條道」。

「兩條什麼道?」

「白道和黑道!」

黑道和白道,是兩條永遠不同的道。

但在這個黑白混淆的世道里,什麼是白道?什麼又是黑道?兩者的區別又在哪裏?

大宋子民心中的大英雄夏侯候知道嗎?

被稱為「北俠」的金鈎鐵划丁汝舟知道嗎?

鎮上那位年齡最大輩份最高學問最深的丁二先生知道?

丁默幼小的心靈,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迷惑。

這種疑惑,豈不是延續了幾千年。從荊軻刺向秦王的那一劍,到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揭竿為旗;從西楚霸王魂斷烏江,到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從李世民玄武門骨肉相殘,到南唐後主「一江春水向東流」的那聲悲嘆;從宋太祖發起陳橋兵變,到楊繼業頭撞李陵碑·······無論現在的,還是過去的,無論活着的,還是死去的,這種疑惑,誰能解答?這種疑惑,能延續到何時,誰能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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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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