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真可憐……活不了了吧……

氧氣罩……快過來……心臟起搏器……

警察!請讓一下,我們執行公務……

痛……好痛……爸爸……救命……

她艱難地眨了眨眼睛,苦澀的液體讓她的淚水止不住落下來,她覺得好冷……全身的力氣和氧氣似乎都從身體的劇痛里一點一點漏掉了……為什麼這麼吵……為什麼不讓她安靜地躺一會兒……

小姐!小姐!你聽得見嗎?我是警察……

她傷得很重!快讓一下!急救……

誰?是誰想喚醒她?

她看到了……一點亮光……一張男人的臉……為什麼這麼熟悉?是誰?

她的手指動了動,抓住了一隻溫暖的大手……

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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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三個月了。」

阿倫推門走進來,臉上帶着難掩的憔悴,重重地癱在沙發上。他仰起頭,雙手攏過長發,嘆了口氣。

「應該放棄了嗎?她或許已經不存在了……」

「我查過紐約所有醫院和警局檔案,都沒有符合條件的不明身份的傷患或……屍體的記錄!」宮澤韻摘下眼鏡,合上手提電腦,輕輕地揉揉鼻樑,「或許她還活着,在一個我們還沒查到的角落裏……」

「怎麼可能!我派出的人幾乎將紐約掀了個底朝天!為什麼還沒有她的蹤跡?!」

「難道你不能往好處想嗎?!你希望她變成下水道里的淤泥?!」

阿倫傾身向前,重重地抹了把臉,「Sorry,我的情緒太激動了……」

宮澤韻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用下巴示意他看向窗邊,「相比那個人,你的反應還令人安心些……」

楚澤韻坐在那兒,默默而專註地看着窗外。他彷彿構建起了一個閑人免進的世界,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感覺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

「三個月來我沒聽到他說一句話!」拿起茶杯喝了口,宮澤韻失去了往日的微笑,「雖然他照常進食休息,但我懷疑在我們找到楚小姐前,他的精神會先崩潰掉。阿倫,我們或許應該和他談一談……」

「我才不想理那小子呢!這種時候還在給別人添麻煩,他還真是大少爺……」

突然,窗邊的楚澤韻站了起來,向他們走了過來。

「想打架嗎?」阿倫蓄勢待發地看着他。他的眼神空洞而平和,幾乎可以用毫無生氣來形容。就在宮澤韻做好了勸架的準備時,他竟然對着他們深深地躬下身來!

「拜託了!姐姐一定還活着……拜託你們不要放棄尋找她!我保證!她一定還活着!」

「你……」

阿倫不敢相信之餘竟不知該說什麼好。當一滴晶瑩的液體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時,他竟像被燙到一樣跳了下身子,「楚……楚澤韻……」

他直起身,扭過頭去不讓他們看到他的臉,抓起桌上的外套,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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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納爾從車內拎出大包小包的超市購物袋,用腳踢上車門,伸長脖子叫道:「露茜!露茜!快出來!我回來了!」

「來了——」隨着一聲清亮的應答,白色的房子裏跑出一個紅頭髮的女孩,二十齣頭,俏麗的臉上幾枚小雀斑反而平添了她的可愛。高挑健美的身材跳躍着青春的活力,「哥!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她伸手接過他手裏的一些袋子。

「今天沒什麼事,我去超市買了點東西就回來了。」卡納爾摟着妹妹,一邊向家裏走去,「蘭蒂今天好嗎?有沒有帶她去換藥?」

「有啊,她今天精神不錯,下午還跟我帶湯姆去附近散了會兒步呢!」露茜推開門,向屋嚷道:「蘭蒂!親愛的!哥哥回來了!」

最先撲出來的是一隻黑白相間的大狗,拚命搖著尾巴在卡納爾的腳邊獻媚,而他所有的注意力卻都放在了隨後走出來的人身上。

這是個二十齣頭的東方女孩,長長的黑髮,嬌小而纖瘦的身材。她的面孔蒼白而削瘦,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顯得格外大。露茜的呢裙子穿在她身上顯然過長了些,像一位從中古壁畫里走出的小妖精,柔弱而神秘。

見到卡納爾,她微微地笑了,純潔無垢的笑容像一個孩子。她走到他面前,伸手擁抱了下他,「健哥,你回來了。」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從第一次見面,這女孩就一直用中文稱呼他「JingGo」,卡納爾仍十分坦然地接受她的溫柔。他喜歡她,或許從第一眼見到渾身是血的她時……「我看這才是哥哥提前回家的原因吧?」

露茜在一邊賊賊地笑着。

「做晚飯去!你沒看連湯姆都餓了嗎?!」卡納爾紅了一張俊臉,揉着腳邊大狗的頸項,而一邊的蘭蒂仍帶着一張純純的笑臉。每次都是這樣,每當她露出這種笑臉看着他時,縱使有滿腔的愛意,他也難於啟齒,彷彿那樣做是一種犯罪,而一直以當警察為榮的他最憎惡的就是犯罪。

「露茜,我來幫你忙吧!」蘭蒂隨着露茜走進了廚房,湯姆也拖着尾巴跟了過去。

卡納爾若有所思地脫下了外套,在沙發上坐下來,隨手打開了電視機。

三個月前,幾個垂釣者在市郊的河裏發現了蘭蒂。當時她身中三槍,失血過多,奄奄一息。就當人們認為她必死無疑時,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卻顯現出了她頑強的生命力,奇迹般活下來,並迅速地恢復了健康。

他還記得當時剛被從水中救起,一身是血神志不清的她緊緊抓住他的手。就在那一刻,他下定了一個可以和十年前他放棄法律大學改讀警察學校時那個決定相媲美的重大決心——保護她,用他所有的力量。

他拼了會被革職的危險壓下了這件案子,並在自己家中收留了她。蘭蒂因為傷勢而失去了記憶,他便告訴她她是他們家的遠房表妹,因為父母雙亡才投靠了他們。

蘭蒂相信了,她對他毫無保留的相信反而讓他不安起來。幸好他查遍了所有失蹤人口的記錄都沒有她的相片,他開始安慰自己,或許她是個偷渡者,介入了蛇頭內訌才受傷落水的。

這樣想,便使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保有她獨特的溫柔。

「哥!吃飯了!」露茜在廚房裏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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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睡衣,蘭蒂坐在梳妝台前梳理好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準備睡覺了。

她走到窗邊,屋外的街道空蕩蕩的,寂靜得令人發悚。她看到路燈下站着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黑色的大衣讓她幾乎與夜融為了一體。她抬起頭,目光與屋內的蘭蒂相接時,美麗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

蘭蒂有些訝異,忍不住抬起手來揉了揉眼睛,再看時,路燈下哪還有半個人影。

是她眼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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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幫我拿兩美元的那一種……謝謝。」

從超市店員手裏接過一大包狗食,蘭蒂牽着湯姆走出了店門。

露茜的學校今天有活動,卡納爾上班去了,整天她都一個人呆在家裏。雖然兄妹倆一直告誡她不要單獨外出,可她實在悶得慌,便牽着湯姆出來了。

這裏是紐約市郊,天空很藍,空氣污染也沒有那麼嚴重。蘭蒂走在人來人往的小街上,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有說不出的滿足。失去了記憶對她來說似乎是一件好事。雖然不記得以往自己所經歷過的事情,甚至連名字也忘了,但有個聲音隱約在心底告訴她:這樣最好。

她微微地笑着,現在有她所喜愛的卡納爾和露茜陪伴她,這種日子真的很幸福,她告訴自己不要再奢求什麼了,如果能這樣過一輩子,真的最好不過了……

一滴涼涼的液體滑過了她的臉頰。奇怪,下雨了嗎?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街對面的一幢公寓樓里,一支烏黑的槍管正從窗戶里伸了出來,對準了渾然不知的蘭蒂……

「要不要去找份工作呢?」她買了份報紙,邊走邊看着,「不好了,我根本不記得自己會幹什麼……

侍應生好嗎?這個應該人人都會做……」

「快趴下,」突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男人猛地撲向她,將她帶倒在地!

幾乎與此同時,她剛剛站立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冒起白煙的彈孔!

「該死的!」男人沖着對面公寓樓上槍管消失的窗口咒罵道。

「先生?!」蘭蒂坐在地上,緊張地抓着領口,怯怯地看着面前這個十分好看的男人。他應該是東方人吧……他想對她做什麼呢?看他那一身昂貴的西裝風衣,應該不是壞人才對……不!不!不是有「衣冠禽獸」這個成語嗎?!天哪,誰來救救她?!湯姆!你這隻蠢狗!主人有難居然視若無睹,還在一旁對路過的母狗大流口水?!

大川伸幸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這真是楚靈韻嗎?!那個神采飛揚充滿自信的楚大小姐?!

此刻的她就像一隻被人拋棄了的小貓一樣,柔弱、膽怯……

他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他簡直不敢想像,如果他沒有在聽說噩耗后馬上趕來紐約;如果沒有看到留在飯店房間里那張神秘的字條;沒有信以為真地找到這裏;沒有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現在的她,一個毫無防禦能力的她,會變成什麼樣子。

「靈……靈韻?」他試探著呼喚她。

「對不起……我叫蘭蒂……」她顫抖得站起身來,拉過湯姆,轉身便要離開了。

「等一下!」他張開手攔住她,「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是伸幸!你想想看!」

「伸幸?」

「對,有印象嗎?!」

伸幸……

她感到心底翻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一種震驚,一場令她頭昏目眩的巨變……彷彿有好多人,笑着,哭着,怒著……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她繞過他,只想快點逃離這裏。

「靈韻!」

「蘭蒂?!」一輛巡邏車在街邊停了下來,身着警服的卡納爾跳下車。見到他,蘭蒂像見到救星一樣撲了過去。

伸幸的表情卻像見了鬼一樣,「楚健?!」

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身形,如果不是確定楚家大少爺已經去世的話,他一定會以為他在這裏隱姓埋名,當起了小警察!

「你是誰?!」卡納爾口氣不善地問道。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居然在他的轄區當街糾纏他寶貝的蘭蒂?!他的手放在腰后的手銬上,考慮要不要帶他進去「蹲」兩天。

縱使是大川伸幸,也明白在這裏冒犯警察是多麼不智的事情。他舉起手,微笑着後退了一步,「對不起,我想我是認錯人了……」

「在街上和女人隨便搭訕會挨冷槍的!」卡納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扶著蘭蒂的肩向巡邏車走去,「不是讓你呆在家裏嗎?這樣走出來……」

「小心,有人想殺她。」

「……」猛地回過頭,卡納爾只看到了一個瀟灑離去的背影。

「健哥?」

「沒事,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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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總局那裏傳來的命令,最近幫派活動似乎非常猖厥,要我們加強警戒……」

分局長在上邊講著,卡納爾翻開了手頭的資料。

黑幫嗎?真是熱鬧,許多往日只在報紙或案例中看到的幫派名稱居然一夕之間聚集紐約……楚天盟?

亞洲第一大幫,總舵設在香港,遠渡重洋到美國來?!

世界末日到了嗎?真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他突然想起今天早上準備出門時發生的事……

「湯姆的午餐我已經準備好了,中午端給他就好。」

他一邊打着領帶,一邊隨手將掛着佩槍的皮帶放在沙發上,「等露茜醒了就告訴她,讓她到超市去買些肉類回來,家裏已經沒有了。蘭蒂,你在聽嗎……」

他轉過頭,看到那柔美的女孩蹲在沙發前,他的佩槍就握在她手中……

「你在幹什麼?!」劈手搶過槍,他緊緊地抱住了她,「別想了,忘了吧,忘了……」

她哭了,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落淚……

卡納爾揉了揉眉心,他仍記得她握著槍時可怕的神情,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那種兇狠而憤怒的眼神,置生死於不顧的表情,讓他不由一陣心寒……看她握槍的手法,似乎相當的專業……這個女子,以前究竟過着一種怎樣的生活呢?

「……你!卡納爾!」

上司的怒吼把他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他連忙站起身,「是!」

「明天起你與托尼搭檔巡邏!」分局長的額角青筋暴跳,「最近不太平,要盡量避免單獨行動,再這麼心不在焉,可是會送命的,今天的會議就到這兒了,解散!」

「真倒霉……」

走出會議室,卡納爾沮喪地走進茶水間,托尼跟着他,稍帶稚氣的臉微笑着,「別往心裏去,頭兒不會記恨你的。」

「唉……最近太多事了,我的頭腦卻好像變得不太靈光了!」

「怎麼會呢?!」托尼滿臉崇拜地看着他,「學長在警校時就是我的偶像了,你只是沒有機會接手大案子。如果讓你碰上了這種機會,平步青雲也只是時間問題吧!」

「傻小子!」卡納爾笑了,伸手揉揉他淡黃色的頭髮,「咦?那是什麼人呢?」

透過茶水間的大玻璃窗,他們看到有兩個身材高大的東方男人正在穿過大廳。

這是兩個十分出眾的人,長發的漂亮得令人目眩,短髮的冷酷中帶着高不可攀的俊美。沒幾秒鐘,他們價值不菲的衣着和出類拔萃的長相已在警局內造成了轟動。

「紈絝子弟……」卡納爾不以為然地啜了口咖啡,「是綁架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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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茜從烤箱裏端出一盤蛋糕,抹了把頭上的汗,「蘭蒂,親愛的!把窗戶打開吧!」

「哎!」蘭蒂放下水果盤,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我昨天去了吉姆先生那兒一趟,他說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下個禮拜就可以去拆繃帶……」

「你不是又想說要出去找工作吧?!」露茜捏了塊蛋糕放在口中,「我看你還是省省吧,好好調養身子,做我老哥的全職好太太吧!」

「露茜,你亂說什麼?!」她紅了臉,向窗邊走去。

「我沒有亂說呀!等我畢業后就會搬出這個家,到時候你們的負擔會更輕些,就考慮生個小侄子給我抱抱吧,男孩好還是女孩好呢?還是……」

蘭蒂推開窗戶,涼爽的空氣吹在她紅燙的臉上,她深吸了口氣。結婚嗎?和卡納爾?!

突然,一抹黑影掃過她的眼角餘光,她連忙偏頭,就見一個女人站在花園外的柵欄邊上,高挑的身材,黑色的風衣,美麗得令人窒息的臉上帶着神秘的微笑,「你……」

她的心狂跳了起來,當她看到那女子抬起手,示意讓她下去時。

「咦?你去哪裏?」露茜好奇地看着她急急忙忙地走出廚房,一邊摘圍裙,一邊披上外套,「哥哥就快回來了……蘭蒂?!」

「我突然想起有件東西忘了買!」蘭蒂回過頭,勉強沖她笑了下,「我只出去一下,很快便會回來了,」說完便推開大門,幾乎是一路小跑地沖了出去。

柵欄邊的黑衣女人已經不見了,她慌忙四處張望,就見一抹黑色的衣角在街口一閃而過,連忙追了過去。

就這樣,她追着那如幽魂般的女人走過了不知多少條馬路,穿過了不知多少個街區,她已經無暇顧及自己是否會迷路了,只依稀覺得那是個重要的人,聯繫着重要的事件和人物……一件她未完成的事,還有她不想遺忘的人……是什麼呢?她想問個清楚。

追到一條熱鬧的大街上,許多行人在街邊等候紅燈。她看着那黑衣女人混入了人群中,競不見蹤影了!

「請讓一下!對不起……」蘭蒂擠進人群,踮起腳尖來焦急地尋找著,「對不起……請讓我過去……

突然,不知從哪裏伸出的一雙手在她肩上狠狠地推了一把!她失去了平衡,向前倒去。在人群的驚叫聲里,她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重重地跌倒在柏油路上!

最後一刻,她看到了那張美麗的臉,還有一抹神秘的微笑……

「天哪,有人跌在路上了!」

「上帝……」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蘭蒂蜷縮在路面上,恐懼地等待着死亡的來臨,她聽到了車輛相撞的聲音。

熱浪包圍了她,濃重的汽油味刺疼了她的神經……

有些記憶,是不能被遺忘的……

隱約間,她聽到了一個聲音,像一把大鎚打在她的腦門上。她艱難地張開眼睛,一個人影閃進她的眼帘,一雙有力的大手扶起了她,「喂!小姐,你沒事吧?!你……」

握着她雙臂的手突然收緊了許多,昏迷前,她聽到這個人大聲驚叫了起來:「天啊!澤韻,快來看看這是誰……」

澤韻?!好熟悉……令人想哭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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