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裴定捷,當今企業界最響亮的名字,更是時街界引領而望的偶像。

當他四年前從哈佛學成歸國時,立即被政商媒體包圍,大家都以為他會接掌曜風電通,許多財經新聞更以大篇幅報導他的動向和企圖心,猜測他會如何擴展曜風電通的版圖。

豈料,他跌破眾人的眼鏡,非但沒進入曜風電通,反而轉戰時尚界,成立台灣第一家以男人為王的出版社,把紐約的時尚、男性的慾望和女人的魅力,巧妙的融合成一本男性雜誌,創下佳績。

他有雙深邃的黑色瞳眸,挺直的鼻樑下有張性感的薄唇。除了這張俊逸的臉龐外,高大挺拔的身材、長期健身練成的精壯體格,再加上卓越的時尚品味,讓他簡直像從歐洲服裝雜誌走出來的頂尖模特兒。

傲人的家世背景和成功的事業,令許多女人對他垂涎不已,自動送上門的名媛淑女、超級名模和玉女明星不知凡幾,他也樂得周旋在眾多佳麗之間。

對他而言,女人只分兩種,醜女和美女。

以他身為台灣首席男性雜誌--「男人志」的發行人,對女人的要求更是嚴格,而通常他也都只看美女。

他認為欣賞美麗的事物可以愉悅心靈,看到美麗的女人更可以提振工作士氣,所以見到女人的第一眼,他的心裏會自動浮現一張「審美評比表」,依照女人的容貌、身材、穿着、談吐、智商評分,因此稱他為「外貌協會會長」一點都不為過。

不過在今年年初時,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原本身兼男人志主編的他突然表示要退居幕後,隨即將手邊所有的編務全部轉交給合伙人,也就是副主編阿野負責,並且把阿野的職位升為總編,自己便開始當起悠哉的總監。

然而時尚界除了男人志以外,還有一家專門出版女性刊物為主的Women'sTalk。以往他們兩家出版社總是水火不容,一方批評男人物化女性,另一方則提出如何馴服女人,雙方主編在各自的專欄互批對方,更是屢見不鮮。

直到最近,經銷商為了因應景氣低迷而採取合併訂書優惠方案,以及一系列時尚秀展宣傳活動,這場男人和女人的「壕溝戰」才宣告結束。

雖然初步同意合作方案,但雙方結怨已深,再加上Women'sTalk的員工都有張「毒死人不償命」的利嘴,讓男人志這邊的工作人員退避三舍,弄得他這位平時不過問社內工作的總監只好親自出馬洽談企劃案。

唉!從敲定訪談時間,他就有一股不祥的預感,總覺得這場餐會可能是一場鴻門宴,他可得小心應對,提防她們的詭計才行。

當他推開典雅的老式木門走進餐廳,馬上吸引住許多女人的注意,一聲聲驚呼傳進耳里,讓他帥氣的臉龐噙著一抹自信的笑容。

「好帥哦!」他的出現在餐廳引起一陣小騷動。

他的黑眸淡淡地掃視眾人一眼,最後落在靠窗的位置--桌邊坐着兩個女人,一個是時尚派對的常客,Women'sTalk的公關主任丁蘭熏,另一個竟然令他的臉瞬間蒙上驚慌的神色。

丁蘭熏艷光四射的臉龐居然沒有令他感到驚艷,反倒是她身邊的那位邋遢女人讓他忍不住嘖嘖稱奇。

身為「外貌協會會長」,偶爾還會被委聘為超級名模選拔賽的評審,見到「她」的第一眼,職業病就馬上犯了,忍不住在心中的「審美評比表」里給她四個大字--慘、不、忍、睹!

劣!劣!劣!

她的出現簡直是玷污他的視線,醜化女人在他心裏的形象。

他認為性感又美麗的女人,是上帝最完美的「傑作」,而眼前的這個女人,一定是造物者失敗的「半成品」,要不然就是品管檢驗不及格的「劣品」。

瞧瞧她,那副纖高瘦削的體態,活像是剛從籃球場跑來的球員,坐在嬌小玲瓏的丁蘭熏身邊,更是顯得「高大挺拔」,以他的目測她身高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

女人當然可以長得高姚,但下能高到造成男人的壓力。

至於她的衣着品味,更是劣!

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有人穿一整套的鵝黃色運動服引就算是宣傳電影「追殺比爾」,也該下檔了吧?他對於她的服裝造型實在不敢恭維。

沒關係,明艷無儔或清雅文秀的五官,都可以彌補過高的身材和失敗的衣着。

他略遲疑了三秒,抬眼打量她蜜色肌膚下的臉龐--

艷麗不足、清秀有餘,雖算不上是絕色美女,但站在相親女王丁蘭熏的身邊一點也不遜色,可是……老天!那雙清澈的大眼蓄著兩泡眼淚,秀氣的俏鼻下甚至還涎著兩管鼻涕?!

油~~好臟啊!

他就知道Women'sTalk的女人絕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要不是為了這次的合作企劃案,他才不願意與一位「劣品」同桌,降低自己的格調。

裴定捷一臉嫌惡地別開目光,拉開椅子落坐。

「抱歉,遲到了。」他投給丁蘭熏一抹禮貌性的微笑,果然還是美女養眼。

「沒關係,我先點了菜,用過餐后我們再談合約的部分。」蘭熏漾出招牌笑容介紹。「位是我的好朋友霍梅笙,她可是霍元甲的嫡傳弟子,一家五代全都開武館。」

蘭熏處心積慮的讓裴定捷的注意力放在梅笙身上,今天她才是主角,如果引薦成功,自己也算是「仁至義盡」。

「妳好。」他優雅的朝她點點頭,雖然不敢恭維她的邁遢相,但還是勉強說服自己不該以貌取人,再怎麼說她也算是民族英雄的後嗣。

「叫人啊!」蘭熏朝痴獃中的梅笙使個眼色。

「人啊!」她徑自沈浸在哀傷的情緒之中,抽抽噎噎地應道。

他擰著眉心,忍不住再次對她白痴的行徑評分--談吐,劣!

眼前這個叫霍梅笙的「動物」,簡直污辱了「女人」這個美麗的名詞,應該送進美姿美儀造型協會,重新改造培訓一番。

蘭熏毫不客氣地賞了她一記爆栗。「我是叫妳跟他問安。」

「你……好。」她咬着下唇,將滿腹委屈咽進肚子裏。

都什麼節骨眼了,蘭熏還有心情和別的男人相親?!一點都不體諒她「千里追夫」,最後差點「魂斷荷里活」的悲慘遭遇……

思及這一段長達二十四年的暗戀歲月,最後在同門師兄的移情別戀下劃下休止符,她不禁悲從中來,再想起好友的冶嘲熱諷,更是忍下住哽咽出聲,哀悼自己早逝的初戀。

「臟死了。」就在兩管黏稠的透明鼻涕滑下嘴唇之際,蘭熏利落地抽起面紙堵住它。「只不過是失戀,又不是失身,有必要這麼難過嗎?」

「就是沒失身才難過,人、人家連一根手指頭都還沒被男人碰過,就、就……」梅笙不計形象的放聲大哭,以眼淚控訴自己悲慘的處境。

蘭熏不耐煩地抓起裴定捷的手覆在她的手掌上。「這樣不只手指,連掌心都被男人碰過了,妳可以死而無憾了。」

裴定捷嚇了一跳,連忙抽回手。

最近的洗手間在哪裏?他待會兒一定要進去用肥皂消毒一下。

他就知道,Women'sTalk里的女人是出了名的難纏,偶爾兩本雜誌擺在一起她們就會厲聲抗議,宣稱會降低出版格調,怎麼可能會輕易答應與他們合併訂書企劃?這裏頭一定有陰謀!

而陰謀的主因一定是--霍梅笙!他倒要看看她在要什麼猴戲,葫蘆里賣什葯?

梅笙惱羞成怒,數落蘭熏冷血的行徑。

「妳、妳有三百多個男朋友,而我只有師兄一個人,像妳這種女人根本不了解純真少女愛情破滅之後的心情,妳根本不知道我一個人坐飛機到荷里活去找師兄,最後看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時,那種萬念俱灰的痛苦……」

「如果妳們有事情要談,不如我們改天再約。」她擤鼻涕的聲音令他身上的雞皮疙瘩掉滿地。

「不用,今天就可以談簽約的事。」蘭熏翻臉比翻書快,保持唇角上揚十五度的甜美笑容。「關於這次的合併促銷方案,我們審慎的考量過,完全可以配合貴社提出來的條件。」

他勉強將注意力放在企劃案上,商討提案事宜。

「我們的企劃部決定針對這一次的合作提案做一系列的宣傳造勢活動,除了在三月份協辦春夏時街大秀,藉著所有電視和平面媒體的力量……」正當裴定捷陳述著企劃內容時,卻被她愈來愈吵的啜泣聲打斷,忍不住又將目光從合約上移到霍梅笙涕泗縱橫的臉上。

她那因傷心而聳動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哭聲也由嗚咽聲轉為嚎啕大哭。

「妳要不要先解決眼前的麻煩,我們改天再詳談合作案?或者是妳要到我的辦公室去談?」他真想合上企劃書,走人。

「唉!」丁蘭熏端起茶盅,輕輕嘆口氣。「我不想讓你看笑話,但梅笙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是男人暴權和愛情戰爭下的犧牲品。以前她可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有為青年,還得過五屆亞洲杯女子武術冠軍。」

「七屆。」梅笙哀傷中不忘重振舊日聲威。

「對,是七屆。」她成功的將話題從合約轉移至梅笙的身上。「會讓她變成這樣全都怪她的師兄!她師兄是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收留他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把他培訓成荷里活的武術指導。」

原來她自小習武,怪不得身材如此「雄壯威武」,幾乎與他同高。

蘭熏停頓了下,放柔了音量,像哄小孩般對着梅笙說:「乖,先吃一些飯,不要再哭了。」

「好。」梅笙低頭猛扒着眼前的飯菜。

一想起師兄肌肉結實的臂膀、溫熱的身體、不羈的暢笑,梅笙的心就燃起一把熊熊的愛火,炙熱得幾乎將她燃燒殆盡。

她感覺到體溫不斷的飆升,呼吸逐漸急促,口乾舌燥,火熱的唇也愈來愈燙……

「天啊--」蘭熏爆出凄厲尖叫聲,連忙搶走梅笙手中的辣椒罐,也打斷了她少女的冥想。「我叫妳吃飯,不是啃辣椒。」

裴定捷尷尬地瞄了眼她紅腫的雙唇,猶如掛了兩根「鑫鑫腸」。

他的嘴角抽搐,努力告誡自己,不,絕對不能笑,那太沒同情心了。

「喝杯茶,漱漱口。」他好心的將整壺茶遞給她。

「梅笙會變成這樣,全都該怪她師兄移情別戀,愛上了荷里活明星,卻不肯跟她明說,害得她痴傻地拿着行李跑去美國找他,最後還落得這般田地……」蘭熏繼續陳述。

好友終於能感同身受,梅笙立刻點頭如搗蒜。

一想起暗戀多年的師兄,絕情地對她說--回台灣去吧,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妳。那種椎心刺骨的痛,筆墨難以形容。她感覺有股苦味順着咽喉滑下,沈積在胃裏,發酵成一窪苦楚……

「喝這麼多苦茶,妳不怕苦嗎?」裴定捷語重心長地瞅着她。

「這是苦茶?」梅笙停下手中的動作,嘴裏溢滿苦茶的味道。

「都是妳那個該死的師兄和阪本涼子,把妳害成這副德行,平常腦子就不太靈光,現在簡直成為一個蠢蛋!」蘭熏為她的處境打抱不平。

「阪本涼子?」那不是最近在荷里活走紅的日裔女星?聽說還在拍攝「神氣嬌娃」時與武術指導傳出緋聞……不過以她這副邋遢相,別說跟阪本涼子搶男人,就連跟一般人都搶不贏吧?!

「師兄就是愛上她,才不要我的……」她含淚哭訴,哭得口渴,拿起桌上的飲料猛暍。

想起師兄牽着那狐狸精的手,在所有媒體和影迷面前公開承認兩人交往,她就嫉護得快要發狂,連心都發酸,酸到連牙根都軟了……

酸、酸、酸死人了!

「喝這麼多醋,妳不怕酸嗎?」他睇着她皺成一團的臉。

他的話扎紮實實地點醒了她,梅笙看着手中的醋罐,哇哇地哀嚎。

「別哭了,一切都過去了。」蘭熏哄着她,拿起桌上的紙巾為她拭淚。

他不是沒見過女人哭,但像她這樣珠淚亂彈、哭得毫無形象,讓他的內心升起一股憐憫之情的女人,她還是頭一個。

「霍小姐,感情的事本來就分分合合,妳要看開點。妳看像妮可基熳這種超級巨星還是會失戀、會離婚,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陡然收干淚水,方才的酸苦辣一起下胃,現在腹部傳來一陣絞痛,令她虛軟地癱在椅子上,擰著眉心,俏顏一片慘白,額際因強忍着疼痛而沁下冷汗。

「但是梅笙的情況不一樣。」蘭熏得意的將話題轉到她身上。「她從小就暗戀她師兄,認為生命的意義就是當她師兄的妻子,為此她花了畢生的積蓄遠渡重洋到美國,結果失戀不打緊,還因為傷心過度、曠職多日而丟了飯碗……」蘭熏利用他富有同情心的弱點,不斷陳述梅笙的悲慘遭遇。

起初,他還懷疑她們的動機不純良,但看到她澄明的大眼盈滿淚水,對愛隋死心場地到近乎痴傻的行徑,已經推翻先前的偏見。

「像你們這種人見人愛、永遠被人捧在手心的帥哥美女,根本就不懂得只能默默暗戀一個人的感覺!」梅笙覺得難堪的突然吼道。

這句話給了裴定捷一記當頭棒喝!

他向來在愛情里悠遊自在,享受女人的傾慕和討好,卻從未想過暗戀他的人是怎樣一種卑微的心情。

「梅笙……」一時間,蘭熏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她不能再多忍耐一秒,不管這些疼痛是因為失戀而產生的委屈,抑或是在腹內掀起的洶湧波濤,她只想「解決」目前的窘境。

她以百米速度離席衝進洗手間里,坐在馬桶上,體內進出一股巨大的痛楚,以排山倒海之姿向她席捲而至,就像皮膚表面遭到撕裂般,火熱的岩漿即將爆發……她陡然鬆開緊緊攀住洗手台的手,感到通體舒暢、海闊天空。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蘭熏擔憂地詢問她的狀況。「梅笙,妳千萬不要想不開,有什麼事可以出來一起商量。」

蘭熏側耳傾聽裏面的動靜,走回座位對着裴定捷使了個眼色。「你不會過來幫忙勸慰她嗎?」

「我今天來是跟妳討論合作案,不是專程來安慰她。」他老大不爽的被蘭熏硬是拖到廁所前面的走道。

「你想和我簽這份合作企劃案是不是?很簡單,接受她,我就當場把合約簽了,否則這份企劃書視同廢紙!」蘭熏壞壞地挑高柳眉,拿着合約書作勢要撕成兩半。

她不是故意要刁難裴定捷,但以梅笙的專長和工作經歷,男人志的確是相當適合的工作環境;再說梅笙若能順利進入他的公司,以後合作企劃的商議和研討就不用直接面對他們這一票臭男人。

「妳威脅我?」他早知道Women'sTalk這票娘子軍的心腸比農藥還毒,沒想到她們這麼快就露出陰險的面孔。

「別說得這麼難聽。梅笙她有什麼不好,思想單純、身強體壯,還得過七屆亞洲杯女子武術冠軍,怎麼說都算是你『賺』到。」蘭熏拿合約拍着他的胸膛。

「賺到?!」他聞言氣結。「妳要我娶一個說身材沒身材,臉蛋、談吐、衣着品味都差得要命的『劣等』女人,不如直接叫我剃度出家!」

霍梅笙一踏出廁所,就在走道上聽見令人難受的對話,含怨的望了兩人一眼。

裴定捷氣憤的食指就這麼指向廁所,正對着梅笙心碎神傷的臉龐,無心脫口而出的話已經收不回來。

在短時間之內,她受了雙重的打擊和傷害,那顆碎成千萬片的心,已經被「踐踏」成塵土。

「我不是叫你娶她回家,而是聘她為員工。」蘭熏連忙糾正,並且補充說明道:「梅笙她因為曠職太久,被我們的總監革職了,所以我想幫她找新工作。」

定捷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急着想安撫她。「霍、霍小姐,我不是有意要傷害妳的自尊、心,我……」

「想要彌補這個過錯,很簡單!只要你聘梅笙為員工,我還會很大方的把合約給簽了。」蘭熏乘機威脅,要不然以裴定捷的「高標準」,別說當他的員工,就算進男人志當保全人員,他都會嫌梅笙「有礙觀瞻」。

「算了!」梅笙垂頭喪氣的走出餐廳,將他們的爭論聲拋在腦後。

黑夜,絢爛的燈光亮起,照耀着酒吧里孤寂的身影,心裏的刺痛在酒精的催化下更顯得強烈,霍梅笙半醉半醒的癱在高腳椅上,向酒保要了一杯又一杯的啤酒。

她不想變成酒鬼,也不想像個行屍走肉般的過日子,更不想到處惹麻煩,成為大家的累贅,但是她卻找不到振作的理由。

以往她奮鬥的目標是當師兄的新娘,所以一直很用心的練好武術,希望將來和師兄一起繼承父親的衣缽,將霍氏武館發揚光大,生一堆小娃娃一起練拳。

如今,夢醒了、心碎了,她只能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痛楚。

難道說,長得太高、不夠美麗、胸部不夠豐滿的女人,就不能擁有愛情嗎?

為什麼師兄不愛她,不在第一時間向她說明,反而讓她做了二十幾年的傻瓜,並且在她飛越太平洋后,才惡狠狠的在新歡面前數落她的缺點?

師兄曾經對她說,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但她並不是他的敵人,她只是一個痴戀他的同門師妹啊!

「再給我一杯酒!」她滿臉通紅,眼神渙散,拿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

「梅笙,別喝了,再喝下去會出事!」梅笙的高中同學兼酒保李哈妮,憂心沖仲勸慰道。「今天蘭熏怎沒陪妳一起來呢?」

「給我酒就對了!」

李哈妮拿了一瓶海尼根給她,然後走到吧枱後方打手機通知丁蘭熏,免得梅筆在這裏醉得不省人事,而她自己又因為工作無法分心照料她。

辛辣的酒液順着喉嚨而下,灼燒着她的食道。

等到她醉得神智不清時,就連心也會跟着麻痹,那麼眼眶裏的淚就不會泛濫成災了吧?

「大姊姊,一個人喝悶酒啊?」梅笙的身邊多了一位染金髮的輕浮男子。

「你看到我哪裏『大』?」她側臉回瞪他,由齒縫問吐出幾個字,她這輩子最討厭人家嫌她「高大」。

「唷!大姊姊生氣了啊?」金髮男子搭着她的肩,一臉猥瑣。「大姊姊,我來驗身看看妳哪裏最『大』好不好?」

金髮男子在同伴的鼓舞下,仗着她已經有七、八分醉意,毛乎順着她的肩膀就想滑進她的衣襟,沒想到還沒摸到鎖骨,他的五官就因疼痛而扭曲,忍不住發出哀喙聲--

「啊~~痛~~」

「臭男人,沒看到本姑娘心情不爽嗎?」她箝制男人的手腕,兇悍地警告道:

「你是活久了不耐煩,還是知道我想揍人,特地來當免費的沙包?」

金髮男子的同黨馬上聲援好友。「死男人婆,要發酒瘋去別的地方,妳趕快給我放開他!」

她掀掀嘴皮,目露凶光,長腿一伸就抵住那個男人的下顎。「打贏我,我就放開他,打輸了,你們就乖乖當我的沙包!」

「欠扁--」為了面子,他們也不管男人打女人會成為笑柄,幾個男人立刻蜂擁而上。

她單手凝氣於掌,往金髮男子手臂一拍,只聽見「喀」一聲,他隨即大喊--

「我的手斷了,我的手斷了……」

「這男人婆會武功,大家小心一點!」幾個男人紛紛拿起桌上的酒瓶或椅子,陸續朝着霍梅笙招呼過去。

她身手矯健,閃過酒瓶,長腿一伸,沾泥的鞋印烙在男子的臉頰上。

「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不知道本姑娘鞋子穿幾號!」

男子氣憤得扛起高腳椅往她砸去,她輕靈敏捷的往後一縮,順手拉了個替死鬼,高腳椅就這砸在男子的同黨身上。

李哈妮見狀,連忙打電話請管區警察前來支持,有些人則是拉開酒吧大門求救,大聲呼喊。「不好了,有人打架了!」就是沒人敢前往勸架,深怕拳腳無眼,遭受無妄之災。

而原本還在餐廳里和裴定捷唇槍舌劍的丁蘭熏,因為接到李哈妮的電話通知,硬是拉着裴定捷過來找人。

「李小龍後代來砸場子了!」兩人一到酒吧,就看見酒吧門口外圍着一群好事的客人,大夥兒對霍梅笮利落的串腳功夫證佩不已。

他們推開人群,走進酒吧里。暈黃的燈光下,只見一抹輕盈靈敏的鵝黃色身影在桌椅間跳躍,閃避四、五名男子的追打。

「一對五,這麼能打?」裴定捷完全拜倒在她利落的拳腳功夫下,看她長腿一踢,將邊桌劈成兩半,腳尖挑起斷裂的木板擊向另一名小混混,打得眾人抱頭鼠竄。

「是男人就要幫。」蘭熏鑽進吧枱,拿出一支酒瓶遞給裴定捷。

酒精在梅笙的體內發酵,使得她腳步微顛、眼神渙散,一名男子乘機擒住她的手腕,裴定捷見狀立刻拿起酒瓶重重地擊向男人--

豈料,男人旋即被霍梅笙甩開,酒瓶就這麼硬生生地砸在梅笙的腦袋瓜上,泛紅的酒液混著汩汩鮮血,沿着她的額際流下,她當場雙腿一軟,癱在地板上。

「紅酒瓶……」在昏厥前,梅笙的瞳眸里映着兩張熟悉且模糊的身影。

霍梅笙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除了四周素白的漆牆和床單,還有一張由模糊逐漸清晰的臉龐。

那張臉帥氣得猶如電影明星,他不斷蠕動嘴巴,細碎的聲音聽得不甚真切。

裴定捷因為受不了丁蘭熏的聒噪,決定把她趕回家,獨自留下來照顧受傷的霍梅笙。

「這是幾隻?妳叫什麼名字?電話號碼幾號?」裴定捷晃動手指,凝睇着她痴獃的表情,一顆心七上八下,深怕自己的一時失手會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傷害。

他可不想讓自己的下半輩子葬送在一個「劣等」女人的身上。

她的意識漸漸清明,所有悲傷凄慘的回憶在腦海中紛紛浮現,一想起師兄的無情無義,她的心口一窒,浮腫的眼眶又蓄起兩泡淚。

「霍小姐,妳別哭啊!」裴定捷不怕女人的眼淚,只怕她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哭啊!

「我失戀了……」她隔着淚幕瞅着他,那溫柔的嗓音,讓她忍不住窩進他的胸膛尋求安慰。「我被暗戀二十幾年的師兄拋棄了……」

「我知道。」面對胸前哭得像淚人兒的霍梅笙,他頭一次慌了手腳。

「你根本就不知道,像你長得這麼帥,通常都是別人暗戀你,你有暗戀過任何人嗎?」梅笙激動的含淚質詢。

他低頭反省。「是、是,妳說的是,我是不懂暗戀一個人的心情。」他忙着推拒那些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都來不及,哪有時間痴戀一個人?

原來長得帥也會變成一種錯誤。

「我費盡心思瞞着我爸,說自己跟雜誌社到蒙古出外景,一個人坐飛機到美國。為了見他一面,我在片場外足足站了十八個小時,而且還連續喝了二十幾杯咖啡提振精神,又在下雨的夜裏被淋成落湯雞,最後卻被他的女伴譏笑發育不良……」

她一五一十的控訴無情師兄和他新歡的絕情行為,不爭氣的淚水又濡濕她的小臉,這幅景象看在裴定捷的眼裏,心有戚戚焉。

她感傷的臉讓他憶起十幾年前,一個曾經偷偷暗戀他的學妹,天天隔着窗戶偷瞄他,連他要出國念書時,也只敢躲在人群里偷偷望着他……他從來不知道暗戀一個人的心情會是如此苦澀,通常他只享受眾人仰慕的光環。

「霍小姐,妳別太傷心。」他軟言相勸。

「叫我怎麼能不傷心?」

他努力找適當的辭彙安慰她。「像妳這麼……」

可愛?不適合。

美麗?這實在太虛偽了。

心地善良?相識不久難以定論。

身材好?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侮笙眼巴巴地瞅着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像妳這麼有……『內在美』的女孩,」對,就是內在美這既籠統又得宜的形容詞。「老天爺一定會賜給妳一個絕世好男人。」

「真的嗎?」她破涕為笑,一臉期待,抓着他的手臂追問:「有多好?」

他的額際多了三條斜線。

難道她看不出來這純粹是客套的安慰話嗎?

「比妳師兄還要好一千倍,帥一萬倍。」

梅笙的腦海浮現一位英俊挺拔的男子,執起她的小手,訴說着像詩一般美的浪漫情話,用溫柔撫慰她的情傷……她已經完全陶醉在自己幻想的「新戀情」里,但是對方是高不可攀的完美王子,而她卻是一隻再普通不過的醜小鴨。

「不過,『他』這麼好,我這麼平凡……」她已經從纏綿俳惻的愛情世界裏,考慮到門當戶對的現實問題。

他的嘴角抽搐,只差沒直截了當的劈頭對她說--妳、想、太、多、了!

「失戀已經夠傷心了,喝酒還會傷肝,所以妳要從這一刻起戒掉酒精,揮別過去失戀的陰霾,迎接嶄新的人生,這樣妳的絕世好男人才會從平凡的外表發現妳的『內在美』。」

「好,我答應你!從現在起,即使我再難過、再傷心,絕對不碰一滴酒精。」

「很好。」他偷偷吁了口氣。

幸好她的難纏指數屬於「幼兒園階段」,以他的功力應付起來還遊刃有餘。

「不過,我還失業了。」她難堪地垂下頭,眼眶裏又蓄起兩泡委屈的淚水。

「失業……」他想起這就是丁蘭熏的終極目標。

「我去美國時刷爆了信用卡,又因為失戀太傷心而曠職太久,所以被我們總監炒魷魚了。雖然蘭熏一直力挺我,但總監還是……」她由低聲啜泣轉為號啕大哭。

「工作再找就有了。」對她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

「我是一個無業遊民,我不僅辜負了父親對我的期待,還丟盡了霍家的顏面!想到列祖列宗的英明神武事迹,我就覺得自己太沒用了,我是霍家的罪人,我……」

她會不會太誇張了?那以全台灣百分之五的失業率,罪人已經滿坑滿谷了。

「嗚~~」她已經哭到岔氣。

面對她的眼淚和慘狀,他突然心軟,好像不幫助她就是罪大惡極。「我幫妳。」一股憐惜感悄悄鑽進他的心坎里。

她的淚水收放自如。「你是說要我去你的公司幫忙?」

「對。」話甫出口,他就後悔了。

唉,沒事他幹麼替自己多裝了-顆「良心」呢?

「哇!蘭熏說得對,你果然長得又高又帥,而且又富有同情心!」

「謝謝妳的讚美。」雖然她的語氣十分誠懇,臉蛋又純真沒心機,但怎麼聽都覺得刺耳,就像是某個妖女的詭計得逞了一般。

「你真是一個好人。」

「妳太客氣了。」好人,第一次有人這麼形容他。

「還是我的恩人。」

「言重了。」他謙虛道。

「嚴重?!」她摸著頭上的紗布,咧嘴傻笑。「我的傷一點都不嚴重,小時候我有練過一點鐵頭功,這對我而言只是皮肉傷,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微瞇着眼審視着一臉無辜的梅笙,隱忍着滿腔怒氣,並在心裏發下毒誓,他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那個妖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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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個老闆回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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