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一滴、二滴、三滴……一滴接着一滴,溫溫涼涼的水珠像涓流不停的泉水,不斷地落在他發熱的臉上。

眼睫微顫,甘憬琛在極不甘願的情況之下張開眼,在一瞬間闖入眼瞳的,是貝苡芙淚濕的小臉,臉上爬滿了交錯的淚痕。

「你怎麼哭了?」原來她就是那股源源不斷的泉水之母。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發熱,很熱。除了熱,只有痛,像被卡車輾過般的疼痛,然後,就沒有了。

「你醒了?」她的聲音里透著驚喜,看到他乾燥的唇瓣,她連忙拿起置物柜上的水杯,用大棉花棒沾濕他的唇。「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甘憬琛苦笑地搖了搖頭,但僅就這麼個簡單的動作,就令他疼皺了雙眉。「我好熱。」

「嗯,你輕微發燒。」說沒兩句,淚又控制不住地落下。

「別哭。你今天是怎麼了,這麼愛哭?」嘆了口氣,他永遠無法適應淚汪汪的貝苡芙,他想。

「你為什麼會傷成這樣?」全身上下多處挫傷、踢傷,甚至散佈着大大小小的傷口,就是因為傷口有發炎現象,才會導致他發高燒。

不過還好,溫度漸漸褪了。

甘憬琛盯着天花板,什麼話都沒有說。

「唉,你倒是說話啊!」莫名其妙的災難平空而降,她怎麼也料不到他會被打成這副模樣。「要不是巡邏警察正好經過那兒,搞不好你現在就不是躺在這裏了!」而是躺在太平間,不過這話她可不敢亂說,畢竟這是中國人的忌諱。

「以後我會小心一點、」疲憊地閉上眼,他只能如此承諾。

「怎麼小心?」她哭哭啼啼地不信他。「人總有落單的時候嘛!昨晚你不也是一個人,才會遭到人家暗算?」到底是誰那麼沒天良?把他打得跟爛豬頭沒兩樣!

甘憬琛又沉了。他知道類似的事件會不斷地發生,除非他能想到辦法解決。

他是個救人無數的醫生,雖說朋友不少,但並沒有包括所謂的黑道人士;他明白以暴制暴的道理,可惜偏偏他一籌莫展。

「憬琛,你知道對方是誰嗎?」那個笨警察,半個人都沒抓到,更別提知道對方的身份,如果他知道的話就好了,可以請警察去抓那些壞人。

甘憬琛還是不說話。如果讓她知道是劉大光下的手,恐怕她會讓內疚給淹沒。

「你不要不說話嘛!」貝苡芙的急性子早就耐不住騷動,忘了他帶傷在身,她習慣性的伸手戳他的肩窩。

「噢!痛、痛呀!」真的很痛!甘憬琛眯起眼,額上立刻冒出冷汗。

「嘎?」糟!貝苡芙立即想起自己犯的錯,忍不住伸直手掌幫他揉揉。「對不起,我忘了你受傷了。」而且全身包得跟個木乃伊一樣,幾乎沒一塊皮膚是完整的。

「等、等一下……」他按着她的手,不讓災情蔓延。「我自己來就好。」

「你就是這樣,每次都平白無故被修理!」看他痛皺了臉,讓她心疼得要命。

「上次你也是被劉大光……」

咦?劉大光!?劉大光!

啊!一定是那個壞痞!一定是他下的手!該死的紈絝子弟劉大光!

「是他對不對?劉大光,一定是他故意找你麻煩!」她陡地用力揪住甘憬琛的領口。「他實在太過分了,先是打了你一巴掌,之後是找人到院裏找碴,現在競然還把你打成這樣,太欺負人了!」她激憤地低吼。

「等、等一下,苡芙……」他的聲音顯得脆弱而痛苦,俊美的五官全皺在一起。「痛痛痛……痛啊!」衣領牽動脖頸周圍的傷口,他痛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啊!我又忘了!」看他痛成這個樣子,她什麼不高興都忘得一乾二淨,只顧著替他「呼呼」。「真的很痛嗎?要不要打止痛針?」她驚惶地想按呼叫鈕。

「別……不痛了。」他費力地拉住她正欲按鈕的手,傷口痛,他的頭更痛。「我是個男人,這點痛還撐得住。」

開什麼玩笑,這樣就打止痛針,要傳了出去,他還有沒有臉見人?

「是嗎?」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她也不好勉強。「那你再睡一下,好不好?睡一下會比較舒服點。」

「嗯。」深深看她一眼,他感到無比幸福。「你一直陪着我?」看她的眼眶都紅了,黑眼圈也跑了出來,可見她大概都沒睡??

「怎麼?不好啊?」她挑起眉,多少有點受到打擊。「我可不曉得你有多少資產,萬一你付不出特別看護的費用怎麼辦?我這是替你省錢,有我肯頂着就不錯了!」不然她就叫打掃的歐巴桑定時來巡視好了,他還有什麼不滿?噴!

「我不是這個意思。」動了動手臂,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我是心疼你沒睡。」感謝那位巡邏警員,讓他還有機會握她的手。

「你……」她陡地脹紅了臉,眼眶又泛起水氣。「於嘛這麼說,我自己甘願的嘛,又沒人逼我這樣做。」討厭!說得這麼感性,害人家又想哭了。

「我知道。」收攏指尖,將她的手握得更緊。「等我好了,我會儘速把資產轉到你名下。」除了作為聘金,也讓她安心,以後他還會把所有收入都交給她管理。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所有感動又毀在他語意不明的話語里,她生氣地抽回自己的手。「我可不是貪圖你的錢,如果你不滿意,隨時可以換人吶!」她馬上氣呼呼地失去理智。

「你老是誤會我的意思。」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的個性就是這般急躁,往往沒弄清楚話里的意思就自我演繹。

「以後你要掌管我們家的經濟大權,我的資產不交給你,你讓我交給誰呢?」

「嗯……」小小的傷害讓他輕而易舉地療愈,她既心虛又感動。「我、我才不會管錢呢!你,你自己想辦法啦!」

「不是常有人說,男人有錢就會作怪,你不管錢,讓我自主經濟大權,難道你不擔心么?」眷戀地執起她的手,湊在唇邊輕吻。

「擔心?我會擔心?」拔高嗓音,她逞強地別開眼。「你老是這麼溫溫吞吞,身上又沒幾兩肉,要真有女人肯要你,我看也不用搶,直接讓給她算了!」

「你捨得啊?」他輕笑,感覺睡意逐漸籠罩。

「……」她沒有說話,眼睛紅紅的。

「口是心非。」他的眼皮變得沉重,無限慵懶地說:「苡芙,我想睡了……你、要不要……上來、陪、我……」他的聲音漸次變小,直至陷入睡海。

「笨蛋!」她幫他拉好身上的被子,小心又憐愛地輕撫他汗濕的鬢角。「睡吧,我會一直在這裏陪着你。」

***

如果放任這種隨時可能爆發的情勢繼續發展下去,那絕對不是貝苡芙的急性子所能忍受的,因此她決定有所行動。

首先必定要做的事,便是打電話給那個爛人——劉大光。

利用一些私人關係,她好不容易找到劉大光在院裏的病歷,照着上面的聯絡電話打給他,因為當初劉大光留給她的資料早就被她扔了。

「我找劉大光。」電話一接通,她直接開口找人。

「哪位?」對方頓了下。

「貝苡芙。」她也不拐彎抹角,報出自己的姓名。

「苡芙?」彼方的聲音有股驚喜,顯然沒料到她會主動打電話。「真的是你嗎?苡芙,是我,我是大光。」

貝苗芙嫌惡地撒撇嘴。大光?她可沒辦法叫得這麼親熱!

她直指重心地問:「劉大光,你到底想怎麼樣?」她可沒時間跟他「培養感情」。她是利用休息時間,在醫院裏最隱密的角落用公共電話打給他的,因為這件事要秘密進行,人多隻會壞事。

『什麼怎麼樣?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劉大光不是聽不出來她的責備意味,索性跟她打啞謎,反正那件事做得天衣無縫,沒有任何人知道是他所指使的,除了甘憬琛。

不過他不認為甘憬琛懦弱的個性,會有膽子把他供出來,因為甘憬琛口說無憑,而他也做好了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沒人會相信甘憬琛的話。

「好啊,你繼續裝傻呀!」貝苡芙沒料到他是如此「匪類」,不事生產就算了,反正不關她的事,沒想到他連自己做的壞事也沒本事承擔,這種人……還能稱作男人嗎?「你不要以為當真沒有人知道你做的壞事!」

「哦?那你說呀,我做了什麼壞事?」劉大光也不是被唬大的,他的太極拳打得登峰造極。

「你——」不行,她沒有真憑實據可以揪住他的小辮子。

「別你呀你的,要不要出來跟我吃頓飯?」劉大光心裏打着另一個壞主意,只要先把她騙出來,他就有辦法逼她就範,即使是令她不齒的行為也無所謂。

貝苡芙瞪着話筒。這傢伙當真不要臉到了極點,還敢約她吃飯?不怕撐死他這個工八蛋?

轉念一想,或許她可以暫時虛與委蛇,讓他放鬆戒心,然後說不定就可以套出一些蛛絲馬跡,不如——

「你打過我耶,大光,你以為這樣我還敢跟你去吃飯嗎?」她故意以退為進,佯裝對他的邀約產生興趣。

「你就原諒我一次,好不好?我保證絕對不會再犯。」劉大光當然聽出她話里的鬆動,立即表明立場。

「嗯——可是人家說,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而且人家最近比較忙。」她當然忙啦!還不是這個王八蛋害的,害得她要在憬琛和老爸之間兩邊跑,差點沒跑斷她的一雙美腿,天殺的王八蛋!

「你忙什麼呢?」劉大光開始耐不住性子了,難得她主動打電話,他當然得想盡辦法把她約出來。?芭叮的愎ぷ韉囊皆撼雋說鬮侍饈遣唬磕忝竊撼ぁ孟袢橇說閾÷櫸常閱鬩展慫穡俊?

聽說、聽說,道聽途說,誰敢說他不是聽來的?

「嗯,是啊!」就是你這王八蛋把他打傷的!她在心裏咒罵着,還得辛苦的裝出一無所知的模樣。「人家覺得好累哦,我也想出去走走,可是又沒有人接送……」

「我接。我接!」劉大光興奮得直發抖。「只要你開口,天涯海角我都接!」

「啊,這樣啊……」該死的壞痞,滿嘴口蜜腹「賤」!「那你說,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比較好啊?」油——這種聲音她聽了都不舒服,為什麼就有人那麼賤,喜歡聽女人這麼說話呢?

「今天好不好?」他沒有多想就開口了。「今天下班我去接你,然後我帶你去吃一頓山珍海味,再帶你去賽車場看夜景,保證你會喜歡!」

「去賽車場看夜景……你保證不會再動手打人嗎?」男人吶!有了色膽就沒了腦袋!她噁心地裝出一副心有餘悸的嬌弱模樣。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劉大光搓着手,他不會動手打人,但不保證他不會動手「亂亂來」。「上次我是氣瘋了,而且我也很捨不得啊!」

「是這樣嗎?」她心裏輕哼了聲,重新在嘴上添了蜜。「好啊,那你下班後來接我,我等你哦——」

之後跟劉大光又扯了些有的沒的,貝苡芙才如釋重負地掛掉電話,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回護理站工作。

直到她走遠了,一抹嬌小的身影由公共電話旁的牆後走了出來,臉上掛着驚疑不定的表情。

「天吶!苡芙是不是瘋了?竟然答應跟劉大光去吃飯?」

原來那人不是別人,是正好跟別人換班,今天暫調到日班的郁茹。

看到院長被修理得「金細細」,她就猜到害院長挂彩的元兇是誰了,而且相信苡芙跟她一般聰明的腦袋,沒道理想不出那個人才是,沒想到苡芙果然還是比她笨了點,競答應跟那傢伙去用餐?

這事兒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院長休養了好幾天,傷勢應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

如果她「斗膽」去揭發苡芙的蠢主意,那院長一定會去「救人」,那會不會把那「嬌滴滴」的院長給「害死」?

可是如果不說,萬一苡芙當真被那個壞痞子給「吃干抹凈」,落個對院長「不貞」的下場,到時候她便會背負了知而不報的罪名。

雖然沒有人知道她知道這件事,可是天知、地知、郁茹知,她要怎麼說服自己善良到一塌糊塗的良心呢?

啊!兩難啊!

老天爺為什麼要派給她如此艱巨的任務?她既不想害死柔弱的院長,又不能讓親愛的苡芙深入虎穴……

噢!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上天這麼安排一定有它的道理,她得好好想想,反正到下班前還有好幾個小時,她得認真的、嚴肅的、好好的給它想一想——

***

一個全身上下穿着深黑色衣衫、高大壯頂得嚇人的男子,有點鬼祟地在甘憬琛的病房外探頭探腦,終於選在沒人看到他的情況下,偷偷摸摸地踱進病房。

男子神秘兮兮地將門關好,在看清病房裏除了甘憬琛之外另無他人之後,彷彿鬆了口氣。

男子站在床尾,也不管甘憬琛有沒有在睡覺,冷冰冰地問道:「你是甘憬琛嗎?」

甘憬琛睜開眼,先是茫然地瞪着天花板,然後才撐起手肘看向床尾。

「我是,請問你是……」說真的,他被那個男人嚇了一跳,因為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而且他的聲音也太過冰冷,一時間讓他無法確定來者的來意是好是壞。

「看來你被麻煩纏上了。」那個人拿下墨鏡,意外地露出一張老實得過火的臉龐,與他身上那副打扮格格不入。「對方有多少人?」

「呃,先生,麻煩你稍等一下。」甘憬琛面對他一進門就提出的犀利問題,不確定自己怎麼回答才正確。「請問你是警方人員嗎?」

由於當晚他是被警務人員所救,自然有些警員會來關切一下,可是他從沒見過打扮得如此詭異的警員。

「不是。」男子皺起眉,顯然聽到了他所不喜歡的辭彙。

「那你……」甘憬琛還想進一步追問,病房外便傳來敲門聲,令他不得不暫時作罷,他小心地觀察男子的神情,在得到男子無言的首肯后,他才輕聲回應。「請進。」

進門的是一位嬌小的女士,她同前一位不速之客般小心地關好門,然後走了進來,一見到甘憬琛臉上的青紫,立刻驚呼了起來。「噢!老天!」

甘憬琛蹙起眉。他覺得對那位女士有些眼熟,但不確定在哪裏見過。「你是……」

「啊,不好意思,我是他的太太。」女士露出笑容,指了指那個高大、有着一張老實臉的男人。

很好,太太出現了,至少他不會無故受到攻擊,甘憬琛放鬆地想,緩慢地將視線落到男子身上。

「那麼你……」又是誰?

「嘎?你還沒跟甘院長說你是誰嗎?」女士皺起眉,一臉責備地質問男子。

「呃,沒、還沒有。」男子低下頭,看起來有點懼內。

甘憬琛覺得有趣,這兩?蚱奚⒎⒊隼吹鈉疲願塹納聿奈薰亍?

先生是高大而壯碩,感覺還算溫和——呃,在他太太面前,而妻子是矮小而嬌弱,氣勢卻完全凌駕在先生之上。

由於太太的出現,讓甘憬深感到危機解除,他才有那個閑適的心情去研究眼前這對夫妻,並感到興味。

「我不是千交代、萬交代過了嗎?你也不想想自己長得這滿臉橫肉的模樣,怕不嚇到甘院長才怪!」女士生氣地叨念著,馬上換了張笑臉面對甘憬琛。「院長,他魯莽慣了,你沒嚇到吧?」

「沒有。」甘憬琛微笑以對;就算「曾經」有過,他也識相地沒說破。

「那就好。」太太顯然安心了些,她開始「自我介紹」。「甘院長不記得我了嗎?我的孩子前陣子因休克送急診,是你用心將他救回來的,我非常感謝你的幫忙。」

甘憬琛愣了下,模糊的影像因這位女士的提醒而變得清晰。「喔,原來你是馮小寶的媽媽,我想起來了。」原本懷疑冠狀動脈有問題的那個孩子。

「院長還記得我兒子的名字?真是好記憶。」馮太太又笑了。「多虧院長的幫忙,他現在情況很好。」

「那就好。」後來經過檢查,那孩子是心律不整,吃藥便可獲得控制。「記得要按時回診喔!」還有拿葯。

「是。」太太很認真地答允。

情勢變得更為詭譎,太太負責跟他說話,先生卻杵在一邊半句不吭,甘憬琛霍然有種銜接不上的感覺。

「呃,是這樣的。」注意到甘憬琛的眼光總不自覺地落在自己丈夫身上,這位太太總算切入今日造訪的主題。「我前兩天來院裏拿葯,曾聽聞甘院長遇上一點『小麻煩』,我們夫妻十分感念院民的恩德,因此特來詢問院長,是不是有我先生幫得上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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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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