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歲月如梭，當年的韓雅昕恐怕想破頭也無法料到，多年後的自己會跟程允飛平和地共處一室喝咖啡，還可能一起工作。這或許只能說是命運真奇妙。
「我知道你家經營飯店事業，可是我沒想到你是這家飯店的總經理。」在這裏遇見程允飛，真是難以預料的因緣，韓雅昕懷疑要是事先知道他主管這家飯店，她今天還會不會來見他。
「這家飯店一直在虧損，不過我覺得只要稍作改變，應該大有可為，於是說服我媽把它買下來。」程允飛簡單解釋，好像買一家飯店就跟買一個漢堡一樣，這讓韓雅昕心情頗複雜。
以前讀高中時，韓雅昕並不清楚程允飛家裏到底做什麼事業，直到後來，她讀大學、出社會工作之後，才陸續從財經消息得知程家是頗知名的飯店連鎖業者。程允飛的爸爸早逝，目前由他媽媽掌管一切，當然，最後的接班人是他。
意識到兩人的懸殊背景，突然覺得過去跟他的相處，簡直如夢般不可思議……
看韓雅昕沉默不語，程允飛以為她仍舊處於震驚中，還未平復。
「你還在生我的氣？」程允飛啜口熱咖啡，保持一貫優雅的態度，陽光輕灑他微褐的頭髮，他深邃黑亮的眼睛依舊宛如寶石，看着她的時候，總閃爍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光芒。
還生他的氣嗎？面對這個問題，韓雅昕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自從高中畢業后，關於程允飛的記憶就被她緊緊鎖住，只偶爾會在夢裏出現，而且還是惡夢男主角……坦白說，她從沒想過會再遇見他。
她聳聳肩，擺出無所謂的態度說：「你讓我打一巴掌，我就原諒你。」
「是嗎？」程允飛還真的把臉湊上去。「打小力一點，我等一下還要見客戶。」
「開玩笑的。」韓雅昕笑着推開他，端起咖啡喝一口，頗感慨地說：「老實說，我一直以為不可能再見到你，所以，你對我來說就是一段過去的回憶，想起來還是會生氣，因為那時候你真的很可惡、很討厭……」
「現在看到我呢？還是一樣的感覺？」
「我剛才一看到你，心裏一直在祈禱，希望你不要認出我。」她吐吐舌頭，流露出調皮的神情。「可是聽到你喊我……」
「小甜甜。」他接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韓雅昕忍不住賞他白眼。
「我就知道惡夢又要重演了。」她背靠着沙發，語調拉長，悠遠的目光彷彿回到過去。
惡夢……程允飛默默凝視她，美麗的臉龐妝點濃淡適宜，俐落簡潔的衣着恰恰突顯她的品味；她的外表改變了，再也沒有過去男孩子氣的痕迹，可是有些東西還是沒有變。
對她而言，她寧願他不記得她，這場重逢是惡夢的開始，好像他是她生命中的災難，只適合當作過去的一段回憶。
「結果，過了這麼多年，你討厭我的感覺還是沒有消失？」
他眼裏彷彿有抹受傷的痕迹，輕輕淡淡的，卻一點也不適合驕傲、自大、目中無人的程允飛。為什麼她總會在他眼裏看到這樣的痕迹？
「只要你別再喊我那個昵稱，別再把我當成玩具耍弄，不要自以為是，我想我們可以合作愉快。」畢竟過去已經過去，韓雅昕並不想讓過去的回憶變成未來的絆腳石。
程允飛瞄她一眼，揶揄：「你這麼篤定我會選擇你？」
「看在曾經是同班同學的份上，你不會讓我白跑一趟吧？」韓雅昕試探地問，眨眨慧黠的雙眼。就某種角度看來，她的轉變並不僅止於外表。
程允飛微微一笑，從容地說：「你很聰明。我約你來就是想用你的作品。這間飯店已經很老舊，我想用你的力量，讓飯店年輕化、整個煥然一新、改頭換面。」他頓了頓，直視着她，眼裏褪去私人的情感，純粹公事公辦的態度。「這是很大的工程，我必須先確定你的決心，再審視你的計劃。你有決心嗎？」
「沒有決心就不會來這裏。」她堅定地說：「我以前接的都是小案子，是沒碰過這麼大的工程，可是只要我決定做，就會做到最好，這是我的原則。」
程允飛滿意地點頭，說：「好。詳細情形我會再派助理跟你談，你要有心理準備，接下來半年你不會有私人時間。」
這是決定用她的意思？韓雅昕心裏一陣激動，剛才那種重遇程允飛的沮喪感頓時一掃而空。能夠接下這種具挑戰性的大案子，將會是她事業上能否更進一步的重要關鍵。可是……「我有一個問題。你選擇我是因為我是你的高中同學，還是真的欣賞我的作品？」她忍不住揣度他的心思。
他側着頭，感到好笑地看着她說：「你對自己沒自信？」
「也不是沒自信，我的知名度不夠，選我你要有很大的勇氣。」她誠實地說。
「既然我選擇你，就會負責你的成敗，你只要好好做就行了。」
不知道他說這番話是不是純粹想讓她安心，聽到他得負責她的成敗，讓她感覺自己背負的壓力更大了；可沒有壓力又怎會有進步的動力？能夠回報一個賞識她的人的方法，就是盡全力衝刺了。
多年以後，她竟然要幫當時自己最討厭的人做事，恐怕也是始料未及。
「對了，當年的賭注是什麼？」她轉移話題。
「賭注？」
「就你跟曲昭彥、瞿曉藝打賭可以成功改造我的賭注。」她好奇地問：「你不是贏了嗎？」
「別提了。」他垂下眼眸，淡淡地說：「那是不愉快的回憶。」
不愉快？老實說，對她才是不愉快的回憶吧？他是贏家，有什麼好不愉快的？韓雅昕不禁感慨，即使到了今天，程允飛還是一樣難以了解。
程允飛無意間瞥到她白皙的頸項，眉頭頓時緊皺起。「你脖子上戴的項鏈是誰送的？」
「這個？」她大方地掏出項鏈，那是一條銀鏈子串著一隻戒指，戒指鑲著小小的鑽石，看起來精緻可愛。「男朋友送我的。」她坦白地說。
「男朋友？」程允飛眯起眼，神色變得有些異樣。
韓雅昕想起什麼似的，笑了出來，還壓低聲音說：「其實是訂婚戒指。」
「訂婚？」他豁地起身，驚愕的目光讓韓雅昕嚇一大跳，以為自己說錯話。「怎麼可能？！你們不是才認識一個月？！」
韓雅昕一聽，眼神開始有所防備。「奇怪，你怎麼知道我跟我男朋友才認識一個月？」他們不是今天才重逢？
驚覺自己的失態，程允飛緩緩坐下，隨意敷衍：「隨便猜的。」
隨便猜也能猜這麼准？韓雅昕懶得多作懷疑，反正這種事也沒什麼好隱瞞，何況以後還要一起合作。「是昨天晚上他突然拿出戒指跟我求婚。他這個人很不錯，對我也很好、很愛我，我也喜歡他，就答應了。」
程允飛表面平靜，內心卻是波濤洶湧，語帶譏諷：「才認識一個月，根本不清楚他的為人就答應他的求婚，你的腦袋還是一樣不靈光。」
韓雅昕簡直不敢相信他的毒舌功又開始發威，還以為他變成熟了，原來是自己的錯覺。「程允飛，你幹嘛這麼激動，又不是跟你結婚。」她無奈地嘆道：「你一點都沒變，嘴巴還是一樣壞。」
程允飛默不作聲，心情劇烈的激蕩起伏讓他難以繼續維持輕鬆的態度面對韓雅昕，他冷冷地說：「今天就到此為止。把你的設計圖留下，我看過之後再約你出來討論。」
韓雅昕也覺得繼續待下去兩人說不定會跟以前一樣開始吵架，雖然她直到離開會客室，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有那麼激烈的反應，是她說錯了什麼話嗎？
程允飛等她離開后，慢慢移到落地窗邊，凝望底下川流不息的車潮，終於，一抹纖影緩緩從飯店走出去，她走到馬路旁的行人路，左顧右盼，沒多久，來了一輛深藍色的BMW，她自然地打開前座的車門坐進去。
車影緩緩駛遠了，程允飛收回視線。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男朋友的新車。
他的臉色凝重，迅速掏出手機，撥號，不等對方開口，他直接下命令：「Peter，我給你一星期，拿掉韓雅昕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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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雅昕後來才知道，原來除了她，程允飛還聘請了一個燈光設計師劉宇凡來協助她。
劉宇凡比她大幾歲，個性嚴肅，在專業領域上是很搶手的人物，知名度比她高，這次竟然只擔任她諮詢的對象，完全由她主導設計，韓雅昕感覺自己的壓力更重了。
程允飛為了讓兩人更熟識，特地邀他們到餐廳聚餐，當然由他請客。
「劉大哥，你是前輩，這一次麻煩你多幫忙了。」
牛排餐廳位在一幢大樓的頂層，程允飛在前頭帶路，韓雅昕和劉宇凡跟在後頭，等電梯到達前，她趁機和劉宇凡建立交情，希望日後兩人能夠合作愉快。
「不必客氣，大家各有專業，我做過那麼多案子，很清楚自己的本分，燈光的運用就像女人化妝，用得恰當適合，可以讓人驚艷，要是搞砸了，就是慘不忍睹。」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說：「不過，最後還是取決於這個女人原本的資質。好的資質，花的心力可以少一點；要是資質不好，就得大費周章了。」
劉宇凡說得頭頭是道，話語中倒是很明顯地暗示想看看她的功力如何，設計構想究竟是資質好還是不好。韓雅昕警惕自己一定要做出最好的設計，絕不讓他看扁。
程允飛沒錯過兩人的交談，微笑說：「我相信我的眼光，兩位的合作一定能擦出最亮的火花。」
劉宇凡臉上依舊有些不以為然，回道：「我也很期待。」
韓雅昕不打算用嘴巴扭轉劉宇凡對她的看法，拿出實力才能讓對方信服，她已經開始在腦中勾勒自己的設計概念，或許等會可以跟他們一起討論。
到了大樓頂層，電梯一開，三人一起走進餐廳，由於程允飛已經囑咐助理先定好位子，服務生立刻幫他們帶位。
這間牛排餐廳裝潢高雅別緻，奶油色的牆壁掛着昂貴的畫作，雖然只提供牛排餐點，卻營造出一種優雅的氣氛，且將牛排裝飾得宛若藝術品，色味兼具。
韓雅昕早聽友人提過這間餐廳的魅力，本來還想跟男友一起來用餐，卻沒想到竟先跟程允飛一起來了。
服務生將他們安排在靠窗的座位。餐廳位於頂樓，坐這邊往外看，正好可以俯視台北夜景，相當浪漫，韓雅昕再度嘆息來此處竟是為了公事。
她一邊翻著菜單，雙眼隨意環顧整問餐廳，一眼望去儘是人，應該是客滿，剛才在外面好像還有人等著用餐……突然間，她的眼角掃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令她驚得瞠目，意外他今晚竟然也在這裏！
「正豪……」她呆愣住，喃喃自語。
她的男朋友李正豪正坐在不遠處用餐，而且不是獨自一人，對面還坐着一個漂亮出色的女人，兩人聊得忘我，似乎完全沉浸在兩人世界裏。
韓雅昕知道那名女子，以前看過她跟李正豪的合照，是他的前任女友。
為什麼正豪沒跟她提過今晚的約會？難道是刻意瞞着她？
由於她的神情驟變，引得同桌的另外兩人也跟着望過去。
「正豪……」程允飛若有所思摸摸下顎，挑眉說：「你男朋友？」
韓雅昕瞪他一眼！這傢伙是不是調查過她的祖宗八代？不然怎麼對她的事這麼清楚！
「沒否認就是默認。」程允飛微微一笑，從座位起身。「既然是你男朋友，應該介紹給我們認識。」說完，還真的朝李正豪那桌移動。
「程允飛！」韓雅昕急忙跟過去，雖然她也想搞清楚李正豪今晚到底存什麼心，就是顧慮到程允飛在場才忍下，她實在不想讓他看好戲。
李正豪一聽到韓雅昕的聲音，簡直像只被貓逮到的老鼠，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真見到她本人出現，神情變得更加狼狽，要是這裏真有洞，他應該會毫不猶豫的往下跳。「雅昕……」他嘴角扯出尷尬的笑容，不過看到程允飛跟她在一起，他眼裏又存有疑惑。
「你好，我是程允飛。」程允飛大方地伸出手，嘴邊掛着自信的笑容，眼眸則不著痕迹地觀察他的對手——外表斯文，穿着還算得體。
李正豪也站起來跟他握手，雖然心裏冒出很多問號，這個俊雅非凡的男人是誰？「你好，我叫李正豪。」他的眼睛飄到韓雅昕身上，想要得到答案。
韓雅昕無奈地說：「程允飛是我的客戶，晶晶飯店的總經理。還有，這位是我的合作夥伴劉宇凡，他是燈光設計師。」她順便幫後到的劉宇凡介縉。
「我是雅昕的男朋友，很高興認識你們。」知道他們跟韓雅昕的關係后，李正豪釋懷地笑了笑，不過一看到對面女子冷漠的目光，他警覺到事情還沒告一段落。
「這位呢？」程允飛當然不會放過，用彬彬有禮的態度看着漂亮女子說。
「她是……我的同事。」李正豪猶豫了半天才說，還邊小心翼翼地用眼角觀察韓雅昕的表情。
程允飛點點頭。「你跟同事的感情真好，下班還一起出來吃飯。」
李正豪只能敷衍地笑了聲，卻已是滿頭大汗。
「大家都認識，乾脆就坐一桌好了。」程允飛滿臉笑意的提議，漂亮的眼睛頗溫柔地看着韓雅昕，說：「雅昕，你一定也想跟男朋友同桌吃飯吧？」
要是韓雅昕跟他不熟，可能還會覺得他很體貼；但依她對他的了解程度，這個程允飛根本是故意火上加油，硬要讓李正豪難堪。雖然她也很氣李正豪隱瞞她，但要她跟程允飛站同一陣線整男朋友？她辦不到。
「不用了，今晚跟你們吃飯是要談公事，而且五個人也不好湊一桌——」
「我吃飽了。」韓雅昕的話還沒說完，李正豪的前女友慢條斯理的拿起餐巾擦擦嘴，用從容的口吻說：「今晚我的約會已經結束，你們可以繼續。」她從座位上起身，拿起帳單看了眼，接着從皮包里掏出鈔票放在桌上，對李正豪露出笑容說：「我們各付各的。」語畢，她瀟灑地走人。
李正豪倏地露出一臉挫敗的表情，好像很想追出去，看在韓雅昕眼中頗不是滋味，不禁懷疑兩人該不會是舊情復燃？
事情的發展正朝程允飛希望的方向前進，他大方地幫韓雅昕拉開椅子，溫柔地說：「雅昕，坐。」
劉宇凡順勢坐到李正豪旁邊的位子，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煩，似乎難以忍受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
韓雅昕沒辦法，只好坐下來；程允飛接着坐到她身旁，俊臉漾著抹從容自在的笑容睇著李正豪，眼神略帶示威的意味，讓李正豪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威脅，不禁懷疑起他跟雅昕是否真的只是客戶關係。
李正豪和韓雅昕這一對情侶心裏都有些疙瘩，相對望卻沉默不語；劉宇凡懶得開口，專心品嘗美食，氣氛顯得尷尬，程允飛剛好趁隙而入，扮起體貼的第三者，處處為韓雅昕服務，她卻絲毫不領情。她太了解他了，這傢伙絕對別有心機。
果然，當他從盤子裏夾起紅通通的辣椒到她盤子裏時，從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惡作劇光芒，讓她全身戒備起來，不知道他又想怎麼整她。
「雅昕，我記得你很喜歡吃辣椒，統統給你。」他輕柔的口氣配上愛憐的眼神，簡直像是在對待情人，偏偏完全不符合說的話和做的事，分明是故意的，韓雅昕恨不得狠狠踩他一腳。
「你搞錯了，我不喜歡。」她的回答很客氣，眼神卻充滿警告。現在餐桌的氣氛已經很糟了，他不要再故意搗亂。
程允飛硬是裝傻，口吻反而更親昵了。「可是我以前煮麻辣拉麵給你吃，你明明吃得津津有味。」
韓雅昕皮笑肉不笑地說：「那是被你逼的。」
聽到他們的對話，李正豪雖然想佯裝不在意，眉頭卻還是忍不住皺了一下。
對韓雅昕的不友善回應，程允飛聳聳肩，彷彿拿她沒轍，仍繼續攀談：「你畢業以後還有沒有打網球？」
「沒有。」
「怎麼不繼續打？你以前拿過網球女雙冠軍，很有天分。」
「那不是我的功勞。」她不免懷疑起程允飛的目的，這些事他應該最清楚，怎麼還裝作一無所知？
「鋼琴呢？也沒繼續彈？」
明明知道她是暴力鋼琴手還調侃她！不是看過她在台上出糗的樣子？韓雅昕氣得俏臉脹紅，又不好在李正豪面前大發雷霆，只能冷冷回應：「我不像你是全才，什麼都行。」
李正豪終於忍不住插嘴，用質疑的眼神開口問韓雅昕：「你拿過網球雙打冠軍？還會彈鋼琴？」他突然發覺自己並不了解韓雅昕的過去。
她無奈地坦白：「高中時學過……」那種不堪的回憶，沒必要多說明吧，尤其還牽扯到某張討厭的臉孔。
對她的回答，李正豪並不滿意，總覺得她有事隱瞞不說；他將視線移到程允飛身上，那種遭受到威脅的感覺越來越深，心裏考量著如果眼前這個優秀出眾的男人變成自己的情敵，他能有多少勝算。
「程先生，你跟雅昕好像很熟？」他試探地問。「你只是她的客戶，怎麼知道這麼多事？」
「雅昕沒跟你提過？」程允飛故作驚訝挑挑俊眉，笑着說：「我不只是她的客戶，我還是雅昕的高中同學。」
「她高三轉學到蔚朗中學，跟我同班……你有沒有聽過蔚朗中學？」
「我知道，是一間貴族學校。」
「雅昕剛轉來的時候，穿得很邋遢，又不會打扮，我以為她是男生，後來還被她揍。」回憶起往事，程允飛笑得頗開懷，這是發自內心的情緒表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段回憶對他有特殊意義。
韓雅昕咬緊唇。他心裏怎麼想她不在乎，不過這種丟臉的事情就不用一直幫她宣傳了吧。
他的話倒是令李正豪心一沉！那種愉悅又漾滿懷念的眼睛，要說只是普通的同學之情，打死他都不信。可真正讓他氣憤的，是韓雅昕的態度。明知道這個高中同學對她有意，卻毫不避諱，甚至隱瞞他實情，究竟什麼是意思？如果他今天沒發現，她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還是她想要劈腿？
「好像很有趣。你怎麼都沒跟我提過？」李正豪略帶譏諷地說。
「不是什麼好的回憶，我都不太想想起來。」這是肺腑之言。
程允飛用餐巾抿了抿嘴邊，不忘再火上加油一番，這可是最好的時機。
「啊，該不會是因為我的關係吧？」他的眼眸如此澄澈，表情如此真誠，口氣如此無辜，演技之高明，讓人完全無法拆穿他的心機。
韓雅昕斜眼瞪他，就算全世界的人類都會落入魔鬼的陷阱，乖乖成為他的迷途小羊，也無法矇騙她，她太清楚他的真面目了。
程允飛微笑直視着李正豪說：「你知不知道雅昕的初吻給了誰？」
「程允飛！」韓雅昕剋制不住地喊了出來。他真的太過分了。
會讓韓雅昕這麼激動，可見得他說的都是事實……李正豪臉色一變，心裏更不舒服了。「難道是程先生？」
程允飛笑得頗靦腆，關愛地看着韓雅昕。「我那時候很不體貼，吻得太用力，還咬破她的嘴唇——」
「我根本是被你強吻！」韓雅昕打斷他的話，趕緊對李正豪解釋：「正豪，你不要誤會，他是以前我很討厭的人，老是愛整我，我們的關係根本不像他講的那樣曖昧，連朋友都不是！」
李正豪沒看她，冷淡地說：「既然你那麼討厭他，為什麼現在又一起工作？」
韓雅昕愣住，一時語塞，接着委婉地說：「以前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為了私情不顧工作，不是她的作風。
現在不一樣了？意思是，就算以前很討厭，現在也可能喜歡？李正豪冷哼了聲，從座位上起身。「我要走了，你們慢慢談。」他拿起帳單，就要往外走。
程允飛彷彿完全置身風暴外，依然彬彬有禮地說：「李先生，再見。」
李正豪回瞪一眼，如果不是看在他是韓雅昕高中同學又是客戶的份上，他恐怕早狠狠教訓他一頓了。
「正豪，我跟你一起走。」
韓雅昕拿起皮包要起身，李正豪卻毫不留情地撂下話，口氣滿是嘲諷：「不必。你留下來談生意，我不妨礙你。」
這時，韓雅昕再也按捺不住。今晚她悶了一肚子氣，從親眼目睹李正豪和他的前女友私下密會已經讓她夠難受，接下來程允飛又刻意用言語刺激她，現在連李正豪也跟她耍性子……是怎樣？！全當她是沒脾氣的麻糬，吃定她了？！
顧不得程允飛和劉宇帆會怎麼想，她直接抓了皮包就追上去，在餐廳門口，她拉住他。
「李正豪，不要弄得好像全是我的錯！搞清楚是誰帶自己的前任女朋友來這裏吃飯，是誰對不起誰！」她氣呼呼地說。
李正豪覺得可笑，撇了下嘴角，輕蔑地說：「你呢？瞞着我跟自己的舊情人工作就比較光明磊落？我一直很相信你，可是你做了什麼？你沒資格指責我。」
「我已經說過程允飛不是我的舊情人！」只憑程允飛的三言兩語他就開始懷疑她？韓雅昕不得不感嘆兩人的感情基礎實在太脆弱。
「我懶得管你們以前的事，可是要是你真的對他沒意思，就不要接這個案子。」李正豪只要一想到程允飛就覺得很不安，他彷彿餓壞的獅子，虎視眈眈的在一旁，等著撲向獵物韓雅昕。「我也是男人，他想要什麼我很清楚，他那種人只要想要的東西，沒有不到手的。」
聽他突然扯到她的工作，韓雅昕不滿地皺眉頭。「我在你眼裏是那種公私不分的人？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她可比他更清楚程允飛的真面目，哪可能喜歡上他！
李正豪無可奈何地搖頭。「唉，講這個也沒用，如果你愛我，就別再見他。」
他霸道的態度同樣讓她不滿，韓雅昕不由得反問：「那你跟你的前任女朋友又怎麼了？為什麼今晚會見面？」
李正豪的臉驀地脹紅，像被抓到了小辮子。前幾天，他突然接到前女友寄來要一起吃飯的邀約電子郵件，心裏是有那麼一點想念她才來赴約，
但老實說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吃頓飯而已，她就開始大驚小怪……
「說穿了，你也不相信我。」瞥見電梯上來了，他就自己一個人走進去，也沒等她。韓雅昕覺得心冷，就連一句解釋和安撫的話都沒有，這個男人真的是她想嫁的人？
劉宇帆和程允飛走出餐廳時，看她仍舊站在電梯前發愣，立刻上前關切她的狀況。
「韓小姐，你怎麼了？」劉宇帆好心地詢問。
韓雅昕一回神，勉強露個笑，說：「我沒事。」
程允飛沒有多問，她心情低落在他意料中，或者該說正合他意，不過現在才只是第一步而已。
三人走入電梯，劉宇帆觀察她有些恍惚的神情，還是忍不住問出口：「韓小姐，你跟你男朋友的感情是不是有問題？」
「什麼？」韓雅昕一領悟過來，搖搖頭。「沒有，我們很好，快訂婚了。」雖然心裏有些空虛。
「是嗎？」劉宇凡似乎還有疑慮，想了想，決定繼續說：「我不是有意干涉你的私隱，只是，工作歸工作，希望你不會受到感情的影響，把私人情緒帶進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她自己也衷心希望下要受到影響。
走出電梯，劉宇帆跟他們道別之後，自行離開；韓雅昕望着他的背影，心情有些沮喪。本來還想趁今晚跟他討論日後的合作，但她留給他的第一印象好像不太好，她暗暗嘆口氣，今晚真是諸事不順。
「我送你回家。」程允飛擺出紳士為淑女服務的態度，十分自然，真讓韓雅昕哭笑不得。今晚唯一不受影響的人好像就只有程允飛吧，面對他優雅俊美到令人目眩的笑容，她不得不感慨為何她又再度遇見他。
「你今天的演技真精采。」她真的很懷疑，憑他的本事怎麼沒進軍荷里活，說不定可以拿下奧斯卡最佳男主角。
「我又怎麼了？」他頗無辜地聳肩。
「你把我男朋友氣跑了！」她幾乎是用吼的。
「他能氣什麼？」程允飛眯起眼，不以為然地牽了牽唇角。「既然是你的男朋友，為什麼不能信任你？就連多年前的高中同學也不能一起工
作？」
「程允飛，不要一副好像你很了解我的口氣。你只是我的客戶，憑什麼介入我的生活？憑什麼？！」簡直像回到過去的惡夢，她又要成為他的玩具，任憑他隨意玩弄、嘲笑？
她突如其來激烈的反應讓程允飛有些受傷。在她心中，真的那麼重視李正豪？
「就不能當我是你的朋友？」他的笑容帶了點落寞，眼眸里又是一閃而過的黯然。韓雅昕驀地感到愧疚，她在做什麼？拿程允飛當出氣筒就能解決她跟李正豪的問題？
「算了，你不要理我。」她今晚吃了炸藥，不管是誰，恐怕都會被她炸得體無完膚。
「如果你需要人陪你喝一杯，我可以奉陪。」
韓雅昕凝望着他，難得在他臉上看見如此真誠的表情，她嘆息道：「你把我害得這麼慘，你請客。」坦白說，她目前的心情很鬱卒，完全不想回家一個人胡思亂想，
程允飛微微一笑，眼底漾著溫柔，說：「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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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地下室的小酒館安安靜靜的，位子不多，卻幾乎坐滿了。吧枱的年輕男酒保似乎早與程允飛相識，帥氣的臉龐一看見他來就笑開，又瞥見他身旁的韓雅昕，笑容更顯曖昧了。
「Roger，她就是你的『十年計劃』？」男酒保挑眉，語帶調侃。程允飛沒有回答，卻也沒有否認，只是聳聳肩。
韓雅昕聽得莫名其妙，瞪着程允飛追問：「什麼『十年計劃』？跟我有關係？」
兩人坐在吧枱，程允飛叫了杯淡啤酒，對她的問題輕鬆的閃過。「你覺得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事實也是如此。
韓雅昕就討厭他一副高深莫測的態度，以為自己是誰，老是目中無人，把要別人當好玩？！
「酒保，給我一杯會醉的，隨便什麼都行。」
「呃……」男酒保猶豫着該不該照做，跟程允飛使眼色問他的意思，程允飛露出「隨她意思」的表情。
韓雅昕有氣無力地趴在吧枱上，無意識地掏出脖子上戴的項鏈，將鑽石戒指放在掌心把玩，有些恍惚地說：「喂，程允飛，一個男人瞞着自己的女朋友跟前任女友見面，到底存着什麼樣的心態？」她也不是真想知道答案，而程允飛更不是會提供好建議的對象，她只是想吐苦水罷了，誰都可以。
程允飛明了她的心情，隨意附和着她：「想複合？或者，想偷吃？」
「只有這兩種可能？」韓雅昕咬着嘴唇，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
他睞着她，不知道該不該說得更狠一點，好讓她早點死心，但最終還是不願看到她更難過的表情。
「想要答案去找你的男朋友。」他輕輕說，飲了口淡啤酒。
「不會。」她搖頭，很堅定地說：「他不會是這種人。」她不信自己會看錯人。
聽到她維護李正豪，程允飛滿心不是滋味。「你喜歡他哪一點？他不過是個銀行的業務員而已，年收入不到百萬，家世普通，也沒特別專情，交過好幾個女朋友都不歡而散結束感情，現在還跟前任女友糾纏不清……我怎麼看他都覺得輸我一截，你怎麼不看上我，卻看上他？」
他突如其來的「告白」沒讓韓雅昕受寵若驚，反而白他一眼。「至少個性勝過你千萬倍。」以自我為中心的本質真是一點都沒變。
她喝口酒保端來的薄荷色液體，有點甜味，滋味很陌生，不知道是怎麼調出來的？
程允飛悶悶地望着自己的酒杯，心情很複雜。他領悟到就算想辦法拆散了她跟李正豪，她也未必會喜歡他，該怎麼做她才會對他改觀？
「對了，你好像很清楚我男朋友的事，可不可以告訴我原因？」韓雅昕不由得懷疑程允飛恐怕不是今天才知道李正豪的事。
程允飛從容地說：「你是我聘用的人，搞清楚你的狀況很重要。」
「連男朋友都要調查？」
「你不知道女人最容易被愛情沖昏頭，我可不想你因為失戀而沒心工作，飯店的整修工程預計只能花半年，連一天都不能拖延延」他斬釘截鐵地說。
韓雅昕一聽，臉色驟變，但並非跟工程時間有關，而是——
「呸呸呸，誰失戀啊，你少咒我！」
程允飛當然發覺了她的異樣，揶揄：「你好像對『失戀』兩個字很敏感？」
她忿忿地說：「像你這種人不會懂。你沒有追不到的女人吧？從來就只有你甩人，沒有人甩你吧？我看你連『挫折』怎麼寫都不知道。」
程允飛默默凝視她，輕聲說：「你錯了，我失戀過。」唯一一次，刻骨銘心。
「你失戀過？」韓雅昕先呆住，接着想到這個男人可是愛耍人的程允飛，她可不想繼續當傻瓜。「你在開玩笑對不對？你以為我會像以前一樣，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獃獃被你耍著玩？」
「你不信就算了。」就當是他以前做得太過分的報應，現在就算他講實話，也很難再被她接受了。
「男人真的好麻煩。我的情路走得很坎坷，被甩的次數十根手指頭還數不完……嗚……」想起過往的悲慘情景，韓雅昕一時悲從中來，竟真的哭出來了。「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反正老是留不住男人。明明都在熱戀中，他們卻像被鬼附身，在我還沒搞清楚狀況之前就一個一個離開我。為什麼……」
程允飛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她的心情：「怕什麼，沒人要，還有我，我不是說過如果十年以後你跟我都還沒嫁、沒娶，就湊合在一起。」
「你當我那麼傻，那種玩笑話我會當真？」韓雅昕激動地說：「何況，我才不要嫁給你，就算全世界只剩你跟我，我也不要！」
「小甜甜，你太過分了，好歹我也是個黃金單身漢，在你眼中卻跟垃圾一樣不值？」
「垃圾還可以回收，你，我根本不想再遇見你，你是我人生的惡夢！你是我人生的陰影！我不想再被你玩弄，我討厭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她越說越氣憤，好像恨不得所有人都聽見似的。雖然是喝醉酒說的話，可聽起來真傷人。
程允飛只能再度安慰自己，這是他過去傷她太深的報應，至少他該慶幸他一直存在她的記憶里，雖然不是多美好的回憶……
「程允飛，我會被甩這麼多次，都是你的關係！」她突如其來指控他，讓他措手不及，該不會真被她發現這些年來他私底下偷偷進行……
他扯出笑容，依舊神態自若說：「跟我有什麼關係？」
「是詛咒。」
「詛咒？」
「那封情書，我的第一封情書被你撕掉了，從那時候開始，我的男人運就很不順！？」她揪着他的襯衫衣領，生氣道：「你說這不是你害的嗎？你為什麼這麼可惡？為什麼要撕掉我的情書！？這樣捉弄我很有趣嗎？！」
程允飛暗暗鬆口氣，幸好自己沒先泄了底。「要賴到我身上，麻煩找點正經的理由。」
韓雅昕又趴回吧枱上，好像已經筋疲力盡了，還閉着眼睛。原本想找人訴苦水，沒想到最後還是把程允飛當成出氣筒發泄脾氣，可是現在她只覺得很累，想好好睡一覺，連眼睛都懶得張開……
程允飛看她安靜了好一會，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低喚：「韓雅昕……」
「她睡著了。」男酒保輕聲提醒他，還用手勢要他別吵醒她。
「John，你到底幫她調了什麼酒？」一杯還沒喝完就醉倒了？程允飛很好奇。
John若無其事地說：「香檳加一點安眠藥。」瞥到程允飛陰暗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我開玩笑的，吃飯工具怎麼可以隨便泄露。」他趕緊去招呼新來的客人，好躲過程允飛追根究柢的盤問。」
如果不是還有一個睡死的韓雅昕要照顧，程允飛可能真的不會放過他。不過他現在的心思都被她佔據了。
看着她的睡容，他忍不住伸手撫摸她的秀髮，想起多年前她在網球場上累昏的往事，眼底不禁承裝着無盡的感慨。
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他等待了這麼久，在她心裏，對他的印象卻依然一成不變，他依然是討人厭的程允飛……
對她溫柔，會被當成是演技、別有居心；對她冷漠，又會被她當成自我中心、自以為是；想對她視而不見，卻只會苦到自己。
「韓雅昕，你說對了，我是傻瓜，我很傻，我一直把對你的承諾放在心裏。我告訴自己，不過就是十年，我可以等，等你不討厭我，即使只有一點點的希望，我也不想放棄，我一直記着……」這一番話只能對着睡着的心上人訴說，程允飛覺得很悲哀，胸口滿是苦澀的滋味。「你都不知道你剛才的話有多傷我的心……」
韓雅昕一句話都沒聽進耳里，在她沉睡的夢境中，程允飛依舊扮演讓她深惡痛絕的惡夢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