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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藍梓晏跟李浩然回到唐門大宅,看到的已經是一片殘紜斷瓦,被烈火焚燒肆虐過後的堂皇大宅,此刻只剩下破落的朱紅大門尚可看到昔日輝煌。

「發生什麼事了啊?!」敵手一朝之間灰飛煙滅,不禁令人驚愕。

踏入宅內,到處佈滿了腥血味道,地上橫七豎八趴着被燒焦了的弟子屍體,唐門內本就滿布了各種各類的毒物,被煙火焚燒過後更散發出令人頭昏目眩的瘴氣。雖說這些人都曾對藍梓晏不利,但畢竟是人命,如此兇殘的滅門手法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若當時身受重傷的藍梓晏尚在宅內,是否也會遭此下場?!

想到這裏,李浩然心中砰咚一跳,浮現而起的害怕無法抑制。心神恍惚之間,吸入不少有毒瘴氣,他的體質本來就缺乏抗毒能力,只感覺到腦袋一陣暈眩,腳步也見虛浮。

身旁之人未曾忽略絲毫。只見水色藍袖猛然往空中一揮,一股微弱的清香頓時蓋過了瘴毒惡氣。

清香令李浩然頓時心神清明,知道藍梓晏為了驅走瘴氣動了內勁,心中不禁懊惱,嘟嘴啐啐念著:「你又妄動真氣,是不是不想好啊?我不至於那麼虛弱啦,一點點瘴氣奈何不了我的嘛……」本該說一個男人習慣性嘟起來都可以掛個油瓶的嘴巴並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畫面,但偏偏配上那雙咕嚕咕嚕轉的精靈眼睛卻又十分可愛。

懂得他話中的關切,藍梓晏微微點頭答應下來。

「掌門!」

藍彩鳳聞到了他揮出的毒香,連忙出來接應。

「可有活口?」

見她搖頭,藍梓晏舉目看向黑漆漆的檀木大殿,藍彩鳳連忙說道:「屬下並未找到老夫人的骸骨。」

「嗯。」

破風之聲突然從李浩然身後襲來,早就有所防備的他輕巧躲開,但當他回頭看去的時候見到的人竟然是木峰!!

見他躲開,木峰毫不留情的揮舞鈎刀席捲而至,大有拚命之勢。

那李浩然雖然不明就裏,卻也不願與他交手,只得邊上下翻騰躲過刀鋒,邊大聲解釋:「喂喂喂!我說木大少爺啊,你砍錯人了吧?哇!小心誒!——最近我已經沒有用你的鈎刀去砍柴了啊!哇!……難道說是因為我將三哥封住的骨灰盒丟到你房間外面,放心啦!已經封住了沒有危險的了!哇——沒必要這麼激動吧?!」

他的話越多越是火上加油,木峰手中鈎刀舞得更是狠辣。

藍梓晏平滑的眉峰輕輕有皺,對二人的鬧劇似乎已沒有繼續觀賞下去的興趣。

「住手。」

正要一刀把李浩然的腦袋劈開兩半,可那淡淡的命令比轟天的響雷更能令人清醒,木峰在半空中生生收了刀勁,立於一旁,那雙大眼珠子死死的瞪住李浩然。

李浩然被那雙眼睛瞪得不舒服,幾個閃身鑽到藍梓晏身後,從寬敞的肩膀上探出半個腦袋,狡詐的向木峰吐了吐舌頭,算準了他不敢瞪視身為宗主的藍梓晏。

即便心有不甘,駭於藍梓晏的冰冷,木峰只得移開了視線。

一旁看得奇怪的藍彩鳳問他:「你幹嘛啊?中蠱了啊?」

「哼!!」木峰冷哼一聲,對她不予理睬。

從后趕至的木雲見這般情形,便知自己那個火爆性格的兒子又控制不住性子操刀砍人了,只得嘆了一聲,對李浩然抱拳道:「李兄弟莫要見怪,這小子性子就是太沖了。」

「這個傢伙出賣我們!!」

他的話如晴天霹靂,震得眾人心中輕動。

藍彩鳳不禁皺眉:「木峰,你說話可得有真憑實據啊!」

「我當然有證據!!」木峰轉頭,拿過木雲手中一根竹棒,丟在地上:「這是我在後院找到的打狗棒!滅唐門的根本就是你丐幫的人!!你有什麼解釋?!」

「嗯,我來解釋一下。」李浩然一臉正經,從地上撿起打狗棒嘻嘻一笑,將竹棒往地上一點,然後右手伸出來做了個乞討狀,「我這個姿勢呢,就是最正統的乞討姿勢!這根就是丐幫弟子專門用來乞討趕狗用的竹棒子,俗稱打狗棒是也。如此解釋大家都懂了吧?」

「你——」被他的嬉皮笑臉氣得滿臉通紅。

「峰兒!」木雲制止了他的衝動,對李浩然說道,「方才我到附近查探,確有人看到丐幫弟子在附近徘徊,唐門滅族恐怕與丐幫有關。」

對於眾人的猜疑,李浩然倒是不以為意的一臉輕鬆:「那麼說來,我大概也脫不了關係吧!」

他這句話可捅了馬蜂窩了,即便曾經救出藍梓晏,騙取了雲南聖葯的惡行卻也是事實,雖然已獲得原諒,但畢竟是個有前科之人。

木峰一聽暴跳如雷手中鈎刀一顫,又要上前砍他,木雲則皺了眉頭,一旁藍彩鳳袖中手腕輕顫,指間已拈了獨門暗器,若他言行之間有什麼不妥,便要先發制人。

猜忌的迷霧在眾人心中蔓延,確只有藍梓晏靜靜的站在原地,彷彿什麼也不曾聽到那般。

風,輕輕地吹晃了他的衣袍。

外牆上突然傳來一聲悶哼。

五顏六色的百家乞丐衣在牆上一晃,一個禿頭鐵手的乞丐捂住手臂跳了下來。

那乞丐似乎還沒弄清誰才是剛才施放暗器之人。

眾人亦感到奇怪,只有那李浩然嘻嘻笑道:「籃子誒,你該不是想把陸長老剩下的那隻手也廢了吧?啊呀,那樣的話,『鐵筆陸老』不就變成『無筆陸老』了嗎?」

「暗箭傷人,算什麼英雄。」陸長老瞪着藍梓晏。

對於打敗了在遠處叫囂的狗,藍梓晏懶得理會。

那陸長老被人漠視,只得找人出氣:「李浩然,你身為丐幫弟子,居然勾結邪魔歪道!!」

「誰是邪魔現在還不一定哪!」嬉笑表情突然斂去,逼人魄力讓人難以喘氣,「留着這麼明顯的證據還怕我們不懂到丐幫找晦氣,要勞煩陸長老帶路嗎?」

陸長老冷哼一聲,道:「唐門這種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誅之!!」

「是嗎?對哦,誰才是邪魔外道呢……」一雙黑眸漫上幽紫,銳利鋒芒畢露人前。

眼見李浩然就要發作,水藍袖子一晃卻制止了他。

「你要如何?」

明顯的陷阱,卻無奈的要踏下。藍梓晏的問題,讓眾人皺眉。

「呵呵……」陸長老發出刺耳的尖笑,「想不到你還有點孝心!哼哼,你娘現在在我丐幫總壇,要人的話就來吧!!」

「滾。」

風,再度吹起了藍梓晏的袖子,連那頭秀美的黑髮也柔柔地揚了起來。

不動,卻似動。

仿動,卻未動。

靜靜站在那裏的他,渾身散發了死亡的殺氣。濃郁的香味散發在空中,仔細一聞,卻又帶了腥臭。

陸長老連剛才的暗器是怎麼擊中自己的還未清楚,此刻更是恐懼。

匆匆丟下一句:「不要得意!!」便慌忙逃走了。

木雲等人身形移動,要追上去。

「讓他走。」

藍梓晏身上的濃烈香味漸漸淡去,臉上冰冷卻未減分毫。

那陸長老的武功亦非等閑,轉眼之間已逃去無蹤。

看都不看那個逃匿的傢伙,藍梓晏吩咐道:「你們回去準備。」

木氏父子與藍彩鳳縱使不解,但也不便多言,領命而去。

一瞬間,紛擾的唐門大宅內寂靜無聲。

藍色的身影立在廢墟之上,即使身邊有人相伴,確是那無比的寂寥,彷彿一開始,天地之間便只有他。

李浩然一反常態,沒有絲毫上前安慰的動作,亦無平日輕鬆氣氛的語言。

他只是靜靜的站在他身邊,給他一方思考的空間。

知己便是如此。

相惜相解,晰心瞭意。

知退知進,需時伴旁。

人往往耗盡一生,也難尋一知己者。

有時即便是找到了,卻總是不懂珍惜。

天空灑下點點雨絲,夏初的綿綿甘露潤濕了水藍色的長袍,令修長的身體更顯俊挺。

李浩然伸出手掌,讓清冷的水滴墜落掌心:「下雨了……」

有點放肆的水滴,在那烏黑的發間彙集,輕輕滑過鬢邊青絲,大膽地綴在仿如出水白蓮的玉頰上。

「你留下。」

藍梓晏的話着實讓李浩然心中一痛,垂下頭掩飾臉上的難受,語氣卻無法維持往常的輕鬆:「籃子……你懷疑我嗎?……」

「……」

聽不到他的回答,李浩然忍不住抬頭,對上那雙澄清不帶任何迷惑的眸子,只是多了些許明顯的怒氣。

信任,有時不需言語表達。

「……呵呵……」禁不住笑自己的白痴,「好吧,好吧,我知道自己是笨蛋了好嗎?別生氣啦!雖然你生氣的樣子好好看……呵呵……」

「留下。」

還是那句說話,但李浩然此時的心境已不同方才,耍賴本色再次出現:「不要!才不要呢!我就是要跟你們去!如果你們走了的話,那我吃飯啊,住店啊的帳單誰負責?!我才不會那麼笨,放走了你們這些財神爺呢!我是絕對絕對絕對跟定你了!!」

藍梓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不是乞丐嗎?」

乞丐是不需要付帳吃飯住店的,這是李浩然一直放在嘴邊嚷嚷的乞丐本分。

「啊?哦……對哦!差點忘記了……」被戳穿鬼話,但李浩然不愧是李浩然,強詞奪理的功力相信已經到達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都怪你!!都是因為你硬是要我跟你一起吃飯一起住客棧,害我都忘記怎麼乞討了!我現在都不能謀生活了,你可要負責任啊!!絕對不可以把我丟下哦!」

「……」難得的,藍梓晏堅持立場,「不許去。」

看他固執,知道平日手段已是無效,李浩然收斂了那嬉皮笑臉,道:「我怎麼能不去呢?你的傷勢還沒好,木雲他們雖然值得信任,但丐幫畢竟人多勢眾,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只有你們幾個恐怕是八拳難敵千手啊……」

藍梓晏神色一凝,冷冽的眸子透出危險的神色:「他們對付的是你。」

李浩然聳聳肩,無奈一笑:「是啦,我也知道他們真正要除掉的人是我。太明顯了,他們都不考慮一下稍微轉折一點的方法。幫主中毒之事就是他們策劃的,那些長老大概是等不及了吧?卻沒想到有我這麼一號人。逐出丐幫、阻撓取葯、偷搶令牌都是怕我立功揚威,奪了他們的幫主之位。他們大概是料不到我跟你們混在了一起,反倒有了一個好借口……」眼前那在雨霧中冒着焦煙的廢墟,以及遍地的冰冷屍骸,令那雙精靈的眸子因愧疚沉了色,「是我害你唐門被滅……其實你才是不該去的人。事情是我引起的,也該由我自己去解決……」

「娘,在他們手上。」

一滴小小的水珠劃過腮邊,在光滑的下巴上掛着快要墮地。

李浩然禁不住伸手去接了那水滴,居然是不願看到它墮落在地碎成飛花。

「籃子……她那般對你,為何你還要救她?」

冷冷的雨絲已然沾濕了他的衣裳,迷濛的眼睛彷彿能透過那層層的雨幕看到了以往。

「懷胎之時,我身上血毒毀了娘親容顏。」

李浩然想起了唐老夫人那張鬼怪般恐怖的臉,藍梓晏的母親也曾擁有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吧?……每天對着毀了自己容顏,卻又如此美麗的兒子,嫉妒,厭惡,憎恨,致使一位母親瘋狂。

「娘恨我奪了她的容貌。」絕美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如幻似煙的幻想顏色:「若娘親臉容恢復,就會原諒我。」

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李浩然失聲道:「難道說你到聖山取那藍家靈藥並不是要反抗她,而是想要解她根種體內的血毒,讓她恢復容貌?!」

「……」藍梓晏不置可否,但意思之明了卻以躍然紙上。

頎長俊挺的身軀,冰冷無情的顏面,在李浩然的眼前,卻只看到一個乞求着母親一個微笑、一個擁抱的孩子。

「對不起……」他的自私毀滅了他長年的希祈。

藍梓晏沒有回應,抬眼眺望那個獨自居住了二十年的院子,心中有了釋然。

「無妨,只需記得還債。」

他的話讓李浩然從自責中清醒過來,瞬間想起自己答應了要還債的事情,更想起賣身這話兒。

「那個債啊……藍子誒,你打算讓我怎麼還啊?該不是葯債肉償吧?!」

瞧他那緊張模樣,讓藍梓晏不禁有了捉弄之意。

「我不介意。」

「啊?!」他介意啊!他他他,他絕對絕對不要被壓在下面啊!!

上下打量了一下那身邋遢到底的衣服跟大概是前天才迫他洗過的身體,藍梓晏一臉嫌棄。

「不過要先洗一洗。」

「啊!!你居然嫌我臟?!開什麼玩笑?!我已經是丐幫裏面最最乾淨的乞丐了!!起碼三天就沖一次澡誒!!恐怕全中原也找不到一個比我乾淨的乞丐了!你居然還說我臟?!哼,就算要肉償,我也是這樣的了!要不要隨便你!」怒氣沖沖的李浩然口不擇言,完全忘記了「禍從口出」這句的警世恆言。

「既然如此,卻之不恭。」

「……哇!我是開玩笑的啦……等等!你不要當真啊!」

看那想來從容的人露出慌張的神情,藍梓晏眼中有了難得的笑意。

像在夏季的雨中悄悄開花的浮蓮,那笑容綻開足讓世人迷醉其中。

李浩然不禁有些看呆了……

「籃子,你笑得好好看……」

藍梓晏愣了一下,從小,因為自己的臉容被母親所憎恨而一直戴着人皮面具遮掩,這張臉從來都不曾展現人前,漂亮與否他也並不在意,更未聽任何人稱讚過一句。而今天,首次聽到了別人口中的讚美,不禁令他有點困惑。

「好看?」

「嗯!」李浩然像在鑒賞絕世珍寶般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臉,「籃子誒,雖然你平常總是冷冰冰的,但美貌這種東西是絕對不受臉色影響的!就好比是最貴重的翡翠碧玉,即使冷得透心但還是讓人愛不息手。不過呢,我覺得你還是笑的時候最最好看了!!你以後要常常笑哦!」

「哦。」

這張由冷翠轉化成溫玉的俊臉,此刻褪了仙人般的脫俗冰冷,染了人界俗色的溫度而變得更加艷麗奪目。相信無論誰人見了,都會對此產生據為己有的慾望。

剛剛才讓人家多笑的李浩然,心裏轉念一想卻又不甘心與世人分享屬於他的寶藏了。

開玩笑,如果對誰都笑,誰能保證什麼時候又冒一個死皮賴臉的傢伙出來啊?!雖然他有信心天下沒有比他更賴的人,但還是不要冒着個險了。

「籃子啊,你還是不要經常笑了。」

「為何?」

看了他毫無戒心的臉,李浩然用力的將自己的良心狠狠地丟到腳下踩住,然後一本正經的說道:「你想想看,身為一門之主,如果經常笑的話都沒威嚴啊,下屬都跟着你嬉皮笑臉的話那還了得,吩咐個事兒人家還當你在開玩笑呢!多不方便啊!是不?」

「也是。」藍梓晏想了想,問道:「若我真的想笑呢?」

「哦,這樣好了,你要笑的話就只笑給我看好了!」還是冷冰冰的好,笑的話,只給他看不就好了嗎?

「知道了。」

「說定了哦!」

「嗯。」

可憐的木雲等人,完全不知道他們日後都要面對藍梓晏那駭人的冰冷麵孔,就是這個名叫李浩然的罪魁禍首造成的。

夕陽的餘輝在汴都城壁上染了華麗的顏色。

城門即將關閉的前一刻,一行五人騎着快馬到達汴都地界。

跑在最前面的年輕男子抬頭看了看城樓上的牌匾,確定了所到之地便轉頭向後面的同伴喊道:「我們到汴都了!」

後麵灰鬃馬上一個老人家略一點頭,沒有回應。

倒是另外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不屑道:「你當我們都是瞎子啊?那麼大的字老遠就看到了,用得着你說嗎?」

「你!!」年輕男子頓時氣紅了臉。

他們已經算是很奇怪的組合了,並排跑在最後的兩騎上的二人更加奇怪。一個是穿了滿身補丁破衣裳的年輕乞丐,看他嬉皮笑臉滿不在乎是個普通閑人模樣,但眉宇之間的氣度令人覺得此人只是內斂了鋒芒。另外一騎上的人穿着普藍長衫,頭戴紗帽遮蓋了臉容,修長的身段加上隨風輕擺的柔美青絲,讓人不禁懷了幻想。

只見那乞丐勒了馬韁,問那藍衫人:「不如先休息一下再進城吧?你拚命趕了那麼多天的路,身體會受不了的。」

「無礙。」紗帽之下,傳來藍衫人的回答,聽起來該是十分精神。

但眼尖的乞丐看到他的身體稍稍一晃。

「籃子!!」見那灰白身影凌空飛了過去,在那一刻,藍衫人身體往後一仰就要墮馬。幸而乞丐手疾眼快,一把將他撈進懷中,避免了墮地的痛楚。只是雪白的紗帽被忽略,掉了下來,將藏在裏面的絕世容顏展於人前。

臂彎之內,雪顏冰膚,玉容似經神工雕琢,三千青絲猶如飛瀑。

連趕着進城的路人也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睛無法離開這幅僅在畫仙詩聖筆下出現過的美人圖。

可是、可是為什麼抱着美人的男人居然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啊?!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這真是美人圖的敗筆之處啊……

而這一行五人便是從益州趕來的藍梓晏、李浩然等人。

基於李浩然的胡攪蠻纏的作用,第二天一早,眾人拜別了紙紮鋪的後生,往汴都丐幫總壇而去。

眾人快馬加鞭,一道上也不知道換了多少匹馬。藍梓晏更是擔心母親的安全瘋狂趕路,尚未康復的身體哪裏受得了日夜兼程的折磨。當馬蹄踏足汴都城下,身體便再也無法支撐。

「宗主!!」木雲慌忙下馬,奔了過去。

李浩然將懷中人抱下馬來,看到那蒙了沙塵的臉容此刻異常紅潤,並無絲毫虛弱的臉色,只是身體放軟無力,似乎連說話都甚為勉強。

趕過來的木雲撩起藍梓晏的衣袖為他把脈,只感覺到脈動時緩時急,更有片刻停頓。

「冰凌花?!」

「嗯。」藍梓晏點頭,換來的是木雲的無奈輕嘆。

「他怎麼了?剛才還很精神啊!」李浩然緊張地問道。

「我沒事。」藍梓晏半眯着眼睛,暗令木雲莫要亂說話。

李浩然哪會聽不出他話里意思,嘴巴一撇,聲音開始顫抖:「籃子……我知道你怎麼都不肯信任我是嗎?……我好傷心……好難過……」

眼看那雙烏黑的大眼睛就要泛水災了。

最看不得他這副模樣,藍梓晏只好不再說話。

知道自己主子鬥不過這個賴皮乞丐,木雲照實說道:「沒什麼,只是用毒過度而已。」

「用毒?!」一道上也沒有遇到任何前來攔截的丐幫弟子,應該是在守株待兔等他們上鈎,所以一路順暢無阻,藍梓晏根本沒有禦敵的必要啊!?而一直在他身邊的他為什麼一點都沒有發現?!

對上疑惑的視線,藍梓晏難得的感到心虛,眼神稍稍移向地面,盯着被泥塵弄髒的紗帽,努力考慮著是不是該撿起來。

木雲的眼神帶了責備:「宗主的身體受創本就不該趕路。這些天我也覺得奇怪,他的臉色十分紅潤,絲毫沒有疲憊的跡象。看來宗主是礙了行程,在自己身上下了毒……雖然體內血毒保他無性命之危,但始終是有害的。」

「那現在……」

木雲微微一笑:「無礙,只需休息幾日,待宗主的血將體內殘存的雜毒驅除了就可以恢復。」

「嗯。」李浩然心中不禁憤恨自己的粗心大意。怎麼不能及早察覺藍梓晏的身體已不勝重負……

他稍稍振作了精神,對木雲等人說道:「我們剛剛到達,不宜太早進城。而且這裏耳目眾多,大家要小心一點。」

木雲點頭:「我們在城外找個地方歇息,待宗主身體好些再作打算。」

***

輕車熟路的李浩然帶領眾人在城外荒郊一處偏僻的小客棧投宿。

月夜朦朧,破舊的客棧屋頂上隱約可見一個身影坐在那兒。

那人抱了一個大罈子,壇內溢出酒香,看他往嘴裏猛灌不休,該是個借酒消愁的煩惱俗人。

「李耗子,你在這裏幹什麼啊?」

妖嬈的身影輕躍上屋頂,美麗的鳳目緊緊盯着那個半躺在瓦片上的李浩然。

抬頭看了看藍彩鳳,李浩然庸懶一笑:「賞月咯!」

「賞月?!」

天上月兒只有魚鈎那般大小,這個理由未免難以取信。

「我看不然。」藍彩鳳一手拿過他手上大酒罈,豪氣地仰頭喝了數口,「好酒!」

「是嗎?……」李浩然接回酒罈喝了一口,皺了眉頭,「我卻覺得有點苦。」

「我看這酒不苦,只是你心煩吧?」

「哦……」

看他不置可否的樣子,眉宇間的苦惱卻表露無遺。平日看到的乖張乞丐兒,今日居然難得的露出心煩意亂的神情,藍彩鳳心中不禁感到好笑。

「是不是為了掌門用毒過度的事?」

「……」她的話成功的讓他又變成了蝸牛模樣,蜷成一團,若不是未曾練過縮骨功,恐怕他就要鑽進懷中那個酒罈里逃避起來。「大姐,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是。」

「喂……你犯不着那麼直接吧?……」李浩然抱着酒罈子,幾乎要把腦袋都埋進去了,「其實我也覺得是啦……我一直都給籃子帶來那麼多的麻煩,卻完全幫不了他……而且我對毒理是半竅都不通,感覺上,好像根本擠不進你們之間……有的時候我總是會想,我那麼沒用,又經常惹麻煩……總有一天籃子會討厭我吧?」

「……李耗子……」

「嗯?」

藍彩鳳用力握了拳頭給了他一下。

「哇!你幹嗎打人啊?還那麼用力?!」李浩然抱了腦袋,誇張了幾倍的叫嚷着。

「你是不是男人啊?!」

李浩然瞪了她一眼:「廢話。」

「哼!是男人,就彆扭扭捏捏,真噁心!」藍彩鳳做了個嘔吐狀。

被當頭棒喝,李浩然頓時清醒了不少。「呵、呵呵、呵呵呵……」對哦!有事說清楚,何必做作?

看他笑得甚歡,知道他心結已解,藍彩鳳也寬慰一笑。但下一刻,當她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樹下靜靜看着他們一同說笑的藍色身影,臉上笑容瞬間僵住了。

她不是笨蛋,當然知道這一幕在別人眼中的效果絕對是曖昧非常,卻偏偏讓掌門看到,他會怎想完全不需猜測了……

李浩然也注意到詭異的氣氛,順着藍彩鳳的視線看去,竟見那雙向來冰冷的眸子激射出熊熊怒火。

還沒待他們反應過來,藍色的身影已閃身離開。

「快追啊!!」

李浩然的身影比她的聲音更加迅捷,夜幕之下幾個跳躍已蹤影全無。

留下暗自求神拜佛保佑他們冰釋前嫌的藍彩鳳。

佛祖如來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滿天神佛啊,誰都好啦!聽到的請保佑李耗子順利擺平掌門啊!她還想再看一眼明天早上的太陽啊……

***

「籃子!籃子!!」

李浩然平生第一次運足了內力於雙腿,穿梭樹林間的身影快速得連眼睛都難以看清。

前面被追逐的那抹藍色顯得縹緲虛無,彷彿隨時要在林間消失無蹤般。

怕他完全忽略了自己還受傷未愈,李浩然邊跑邊叫。可不管怎麼呼喚,藍梓晏卻似完全沒有聽到般,頭也不會的繼續奔跑。

「籃子!等等我啊!啊呀——」

突然,李浩然慘叫一聲,像是中了什麼暗算,腳下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之後便聲息全無。

藍色的身影在前面稍微晃了一下,不知所蹤。

過了很久很久,樹林里只剩下蛙鳴蟬叫,躺在地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死掉了一般。

又過了一陣,藍色的影子從樹后閃了出來,抱起昏迷的李浩然,伸手要摸他脈象。

怎料李浩然眼睛一睜,使出小擒拿手一下子反抓住藍梓晏脈門要穴,令他不能再逃。

「……」

似乎已經料到了他是作假,藍梓晏並無反抗,隨他抓住自己。

李浩然嘻嘻一笑:「明知道我是在騙你,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那雙適才燃燒了怒火的眼眸此刻已恢復了平然的冷漠,彷彿剛才一切都不曾發生。

「夜涼,會染風寒。」

「呵……我就知道你不會放我不管的……呵呵……」

冷漠臉下的溫柔足能融化人心……可否容他自私些許,讓這溫柔僅屬於他李浩然一人呢?

李浩然伸出騰空出來的手,撫摸那光滑細膩的臉頰,「你在生氣嗎?在氣我剛才跟藍大姐聊天說笑?」

沒有回答,但眼底閃過的火焰如同冰山下靜靜流過的激烈熔岩。

指尖傳來的輕顫,令他知道他的動搖。

「我不想為剛才的事情解釋什麼,因為那樣做根本毫無意義。而且,我也想不到要如何為自己開脫,更不知道為什麼要開脫。」正大光明,何許遮掩?

兩人相視片刻,隨即釋懷而笑。

然後,李浩然收起了笑容:「今晚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弄清楚。」那向來嬉笑慣了的眼睛,原來認真起來讓人肅然。

「……」

「我啊,自出生以來就是這般嬉皮笑臉的性子,喜歡騙人,捉弄人,怎麼也改不了,而且經常給你帶來許多麻煩……這樣的我,你會討厭嗎?」

「……」

藍梓晏仔細的凝視着李浩然,冰眸的寒氣漸漸散去,留下了被熔岩烈火燒熾過的溫度。

「冰冷如我,更不識討人歡心,你會討厭嗎?」嘴角彎了一個迷人的弧度,答應了只贈他一人的微笑,如月下曇花般綻放,「你的答案,與我一樣。」

這笑容,讓李浩然心結盡解。

「是哦!呵呵……」

傻傻輕笑,既然彼此明白,何需刻意以話表之?

藍梓晏絕麗的臉容正逐漸在眼前放大。

說話的氣息近得拂過了他的嘴唇,若即若離的觸覺令李浩然自背脊升起一陣虛軟的酥麻……

「咻——」暗器破空之聲突然響起,狠狠的打破了剛才兩人溫暖的氣氛。

藍梓晏手中袖子一翻,將突如其來的暗器掃落。

隨即從樹叢內湧出一大堆乞丐。

剛才的大好情調被被生生打斷,恐怕再好脾氣的人也會暴怒。李浩然對着那群不識時務的傢伙們怒吼:「你們不可以晚一刻才衝出來的嗎?!煩死人了!!籃子,別管他們。我們走!」說罷,他一手拉起藍梓晏,完全不管身後那群明顯是來偷襲的敵人們,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乞丐們好容易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的目的。為首的那人大聲叫囂道:「你們給我站住!!」

怎料李浩然完全不理他,一邊啐啐念叨著:「你說站住就站住,我不就很沒面子?」一邊徑直繼續往回走。

首次遇到這般無視丐幫的人,眾人竟然皆愣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們施然離開。

幸而當頭領的那個還算見過些場面,大叫一聲令眾乞丐將二人團團圍困。

「你們這些邪道妖人,竟敢犯我汴都!快快束手就擒,饒你們不死!!」

李浩然看了看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居然面不改容,甚至嘻嘻一笑道:「喂,這位兄台,亂說話都不怕被殺頭啊?」

那頭領一愣,奇道:「你什麼意思?」

「見你一表人材,我就好心提醒一下你吧!剛才大家都聽到了哦,他說我們這些邪道妖人,竟敢犯他汴都對吧?」

「那又如何?!」

「唉唉……」李浩然搖頭晃腦,一副「你還不懂嗎?真是笨蛋。」的表情。「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說這位兄台,汴都是你的嗎?你是皇帝嗎?還是你想犯上作亂啊?啊呀呀,如果你有這般想法可千萬要考慮清楚咯!皇位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坐上去的啊!!」

嗶哩吧啦像炸脆豆子的強詞奪理,經他這麼一說居然好像有八成是真的,不少丐幫弟子看那首領的眼神都帶上了疑惑的神情。

「你!!」頭領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變紫,快被氣爆了。

「再者,」李浩然眼神一凜,瞬間投射出凌厲煞氣,「讓我們束手就擒,也得看你們有沒有本事。」

鋒芒乍露的傲氣,在他身上卻無任何囂張之感。

被他牽着手的藍梓晏,只是靜靜的站在他身邊,眸中的冰寒落在李浩然身上時卻變得柔和。

一動一靜,明明相逆,卻又無比和諧,猶如激烈躍動的火山下蜿蜒了一條潺潺的冰泉。

「給我上!!」

被氣得七竅生煙的首領一聲怒吼,幾十條打狗棍同時向二人襲來。

「唉……惱羞成怒的人通常就只會說『給我上』這一句,好無聊噢!」李浩然哀嘆著,伸手一撈,將最前面的數根棍子抓在手中,隨即一運勁將所有棍子震成碎竹片。從棍上傳去的餘力更將十數乞丐震飛圈外。

「不然?」藍梓晏輕問,看他定定的站在原地,似乎完全不打算動手的樣子。

「不可以說『我們撤!』嗎?」只見那李浩然一手拉着他,一手輕鬆的抓撈竹棒,彈飛那些像螞蟻一般群起攻擊的乞丐。

「……」

他們如同聊天,但形勢逐漸顯險。那群乞丐如同螞蟻一般盲目群起攻擊他們,即便李浩然的武功非同一般,萬蟻噬象的攻勢依然令兩人難以脫困。

忽然感覺到衣袖被扯了一扯,李浩然連忙問道:「怎了?」

「我困了。」

藍梓晏的聲音有點瞌睡的睏倦,更帶了些不易察覺的任性。

這才想起他連日趕路需要休息睡眠,李浩然嘻嘻笑道:「好,我們回去吧!」說話間,他反手奪了一個乞丐的竹棒,紫魁之氣凝聚其上,令那條普普通通的竹子瞬間化為碎玉裂石的金剛。只見他手腕一轉,帶了棍子圈住圍在最前面的乞丐手中竹棒,隨即急吐內勁。眾人手中的平常竹棍哪裏抵得住如此異力,瞬間化成碎片,不僅如此,受餘震所創之人更被勁力彈后,將後面跟着的人都震了開去,而他手中棒子卻絲毫無損。

里裏外外為了三四層的人就在他一招之間全數倒地,雖不至傷,但這般神威已令眾人再無戰意。

笑意因他眼眸中泛濫的幽紫而變得駭人,「今晚算是玩夠了!各位兄弟請回吧!」

為首之人亦駭於他的武功,正要說些什麼然後拿個彩頭再逃。

怎料李浩然先聲奪人:「如果你想說『給我記住』、『咱們走着瞧』、『別得意』這般沒有新意的話,你就可以省省了!如果你堅持想說,我建議你說『多謝賜教』、『請走好』、『回頭見』之類比較好!」

滿意地將破壞好事的傢伙氣得口吐白沫,完全沒有愧疚感的他拉了藍梓晏的手,踱著飯後散步的步伐輕鬆離開。

自從藍梓晏跟李浩然在夜間「出遊」遭受丐幫偷襲之後,眾人都保持着高度戒備狀態,畢竟他們已經在汴都這個丐幫總壇地界,絕不是可以掉以輕心的地方。

倒是平素不信神佛的藍彩鳳破例地找了個寺廟參拜了一個上午。

過了幾天,藍梓晏的身體已無大礙,功力也恢復了七八成,卻一直沒有跟眾人商量營救之事。

無月之夜,一個黑色的身影沒有任何聲息地出了客棧,直往城內飛奔而去。於半個時辰後到達汴都城外。

只見城門緊閉,守城士兵三三兩兩的在城牆上晃悠。這等無戰禍的和平時期,精神鬆散是在所難免。

那身影貼於牆角,突然凌空躍起二丈余高,信手抓住壁上突兀之處的磚塊,如壁虎游牆般輕輕粘伏城壁,未曾發出絲毫聲響。待上面巡查士兵經過後,他手指使力一摁,帶起身體,隨即腳尖輕點剛才着力那塊磚頭,再度往上攀升。如是者,三五下手腳,人已攀至牆頂。

未帶他抬頭察看是否有衛兵在附近,只聽耳邊傳來熟悉的笑聲:「呵呵……籃子誒,你還真有當賊的天分!」

俊色容顏頓時有點愕然,藍梓晏抬頭看去,居然是那個應該在床鋪上呼呼大睡的李浩然。此刻他蹺了個二郎腿,坐在城牆上,托著下巴饒有興緻地看着自己剛才的動作。

「你該在睡覺。」藍梓晏身形一晃,已站到李浩然身跟。

「是啦是啦!不知道我們的晚飯為什麼突然多了些無色無味的迷藥呢?害木大叔他們現在還在床鋪上起不來哪!」詭異的眼睛一直盯着藍梓晏,「想問為什麼我沒被葯倒對吧?拜你所賜咯!」李浩然說着撩起鬢間一束小辮,月黑無法看清,但藍梓晏卻知道扎捆辮子的正是他贈與的血毒青絲。有此血毒防身,若非大毒,相信奈何不了李浩然。

看藍梓晏眉頭稍皺,似乎有話要說。

李浩然搶先一步道:「你不要想趕我回去哦!我是絕對絕對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闖那龍潭虎穴的!你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明明知道我們都很關心你,卻一個人跑去丐幫!!」

「我想……」

「你想獨力救人不想連累我們?!你這不叫救人,你這叫送死知道嗎?!看不出來你這個人原來這麼笨誒!!」

「不……」

「什麼不是啊!事實擺在眼前,你以為你有三頭六臂啊?!就算有,丐幫總壇裏面少說也有三四百個乞丐常年盤踞,你一隻手能打得過一百個乞丐嗎?!」

「其實……」

「其實你就是不信任我!你這個人就是喜歡這樣,事情老愛藏着藏着在心裏面,不肯拿出來讓我們幫你分擔,那也未免太吝嗇了吧?!……」

那張平日就已經很呱噪的嘴巴現在更是變本加厲的霹靂扒拉發揮它極限的功力,藍梓晏半垂首努力的思考着什麼。

見他沉默思索,應該是有在反省自己的行為是多麼的人神共憤,李浩然終於緩下表情:「籃子,你在反省了嗎?」

「沒。」

藍梓晏答得乾脆。

李浩然一愣,問道:「那你在想什麼啊?」

手腕一翻,藍梓晏不知從哪裏變出幾個小拇指大小模樣差不離的玉瓶子。

「在想到底該用啞音甲、啞音乙還是啞音丙。」

「……」

城牆之上,恢復了水靜河飛的安寧。

「好吧,先不跟你計較……」李浩然習慣地嘟了嘟嘴,那雙類似老鼠的機靈眼珠子左右一瞄,「守城士兵快要過來這邊了,咱們下去吧!」

說罷,拉了藍梓晏的手一同施展輕功下了城牆。

***

城內夜深,正是烏燈黑火的好酣時辰,兩人在民屋頂上如履平地輕鬆前行,不消片刻,李浩然將藍梓晏帶到一個跟貧民屈沒啥區別的大院子。

「就是這裏了!」

故意壓低了的聲音在最貼近耳朵的地方響起,潮濕的空氣吹入深處,如同誘惑般令藍梓晏有一剎那的失神。

「哦……」

不願被那異樣的情緒影響了正事,藍梓晏略顯急躁要往院子裏跳。

一旁的李浩然連忙將他拉住,雖然制止了他的魯莽行為,但也製造了一點微弱的聲響。

瞬間,本來黑漆漆一團的丐幫大院突然燃起大量火把,將院子照得燈火通明,明顯是早有準備。

李浩然手疾眼快,伸手摟着藍梓晏一個打滾,在屋檐間十分隱蔽的陰暗角落藏了身形。

「來了嗎?」「快那火把照照看!」「剛才有聲音!」「在哪裏?!」

熙熙攘攘的一大堆乞丐高舉火把在院內四周搜索,若剛才他們跳了下去,想必馬上就要被團團圍困脫身不得。有武功稍強的弟子拿着火把跳上屋頂尋找。

聽到腳步聲漸漸逼近,李浩然也覺緊張,摟着藍梓晏的手不禁縮緊。

幸而這個小小的角落很不起眼,若是白天絕對無所遁形,但今晚無月無星,恰是助了二人。

「屋頂上沒有啊!」

聽那人向下喊話,李浩然大大的鬆了口氣。這才發覺角落本只能容一人,為了躲避搜尋,自己剛才死死地將藍梓晏摟住,都快變成油炸麻花。想放開,但搜索的人還沒離開,此時若放手一定會被發現。

「沒事吧?」李浩然挪動了一下腦袋,在藍梓晏耳邊輕輕問道。

「抱歉。」

藍梓晏為自己剛才的魯莽道歉,差點為此壞了大事。

「不會啊……」李浩然壓低了聲音,「你這招投石問路用得很好嘛!」

懷中修長的身體突然顫抖了一下,不再作聲。

聽不到回答,閑着沒事的李浩然忽然注意到自己湊得很近,藉著一點點的火光看得很清楚的藍梓晏的耳朵。

也不是沒見過耳朵啦……牛耳朵、豬耳朵什麼的都很好吃……但藍梓晏的耳朵……白白的薄片般的皮膚,彎了個漂亮弧度的耳廓、小小的有一點兒嫩肉的耳垂……好像,好好吃的樣子誒……

他今晚還沒有吃宵夜哪……

忍不住輕輕湊過頭去,伸出舌頭舔了舔小巧的耳垂。

聽到藍梓晏的呼吸聲突然停頓了一下。

過了一陣,他又忍不住舔了舔薄薄的耳廓。

「做什麼?」藍梓晏的聲音有着容易察覺的顫抖,反而讓李浩然更有肚子餓的衝動。

「肚子餓了……」李浩然嘟喃了一聲,毫不客氣的一口咬住藍梓晏的耳朵。

靈巧的舌頭上下逗弄著微微生熱的小巧耳垂,兩排利齒甚至輕輕噬咬那小小的嫩肉。

好甜哦……

食髓知味的舌頭貪婪的卷上薄細的耳廓,不斷地游弋,牙齒更不時輕啃以求解饞。

「……」

耳朵聽到黏濕的聲音無比清晰,還有那些微痛楚的酥麻,藍梓晏只感覺到渾身火熱,無法控制愫亂奔騰的氣息令自己的呼吸極為濃重。若非四周吵吵嚷嚷地要逮人,他們的聲音早就被發現了。

「別咬。」藍梓晏轉頭,企圖避開李浩然的饞嘴。卻忘記了人的耳朵是一邊一個的……

另一邊完全沒有被蹂躪過的可憐耳朵就這樣送進了虎口。

身體越來越熾熱,藍梓晏知道再讓他如此撕磨下去今晚就別想救人了。

耳邊聽到屋頂搜索的人已經下去,他馬上伸手點了李浩然的穴道,雖然用力不重,根本沒有封穴,但也成功讓李浩然清醒了過來。

「還記得來幹什麼嗎?」

對上帶了曖昧情色的責備眼神,看藍梓晏兩邊的耳朵被他啃得紅紅腫腫,比平日的白皙更加可愛了數倍,李浩然知道自己剛才是失控了。

「我餓了嘛……」

完全不是理由的理由,完全不借口的借口,但被他副可憐兮兮的乞丐模樣說出來,卻異常的有說服力。當然,這只是相對於某個人來說的。

「……」藍梓晏略一猶豫,「算了。」

「可是我還是餓誒……」

被橫了一眼,李浩然轉開了眼神,免得看到了那味道極好的耳朵又忍不住張嘴去咬。

下面的乞幫弟子找不到人,開始三三兩兩的回到原處繼續埋伏。

「他們大概也快散了……待會兒我帶你去地牢看看。」

「嗯。」

待火把熄滅,大院又恢復了漆黑一片,二人從角落出來,施展輕功繞開有埋伏的暗哨,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後院的一座牛棚。

李浩然掀開牛棚地下的一堆乾草,露出一個暗門,三兩下手腳打開了封門的九孔巧鎖。

然後,他用手示意自己下去,藍梓晏在這裏等,但卻被拒絕。

無奈之下,只好兩人一同下去。

這地牢似乎沒有認真修葺過,方寸之地只是隨意的挖空了地下,連牆壁牢頂也沒有用木板加固,恐怕到了雨水季節就有塌塃之危。

毫無光亮的室內,隱約有一人微弱的氣息。

「唐夫人?」李浩然試探性地輕問。

「是誰?」漂亮柔軟的聲音,雖沒什麼精神,不過似乎並無受傷。

藍梓晏馬上認出是娘親的聲音:「娘!」

「你是誰?是晏兒嗎?」唐夫人似乎很高興,但隨之變得迷惘,「不是,你不是晏兒。我可愛的晏兒啊,已經被我毒死了……呵呵……」

「娘?!」對於她的話,藍梓晏不禁有些失措。

「別叫我!!你不是我的晏兒!!」她的聲音突轉尖銳,在夜幕中異常清晰。

李浩然心中暗叫糟糕,料不到唐老夫人居然在這個時候失常,今晚恐怕是難以全身而退了。

從地面傳來數達百人的腳步聲,危機愈近但藍梓晏卻絲毫不覺。

「娘。」

「不是!你不是!!我的晏兒已經死了!!已經被我毒死了!你再冒認我的晏兒我就殺死你!」瘋狂凄厲的尖叫讓人心寒。

李浩然見勢頭不對,連忙拉住藍梓晏:「我們先離開這裏吧!」

「不要。」

藍梓晏甩開他的手,搶身過去摟住唐老夫人:「娘。我帶你走。」

「滾開!你不是我的晏兒!!」

激烈反抗的唐老夫人一掌打在藍梓晏左肩,幸而她已被監禁多日身體甚為虛弱,掌雖到肉但未造成內傷。

任由她對自己拳打腳踢,藍梓晏沒有反抗,忍着痛伸手摸索鎖她手足的鐵鏈。

「唉……」

這個人平日看起來對任何事情都不執著,但一旦被他認定了的事情卻非要做到不可。

李浩然一伸手,點了唐老夫人的昏睡穴,讓她停止了掙扎靜靜睡去。

注意到藍梓晏略帶責備的眼神,李浩然說道:「這樣比較方便嘛!再說,我可不願看到你再被這個女人虐待。」邊說邊運氣於手,用重手法斷了鎖鏈。「咱們快走吧!」

「嗯。」懂他心中關懷,藍梓晏應了一聲,以背負母隨李浩然出了地牢。

地牢之外,早已圍了里裏外外十數層的乞丐。

看他們高舉火把,凶神惡煞,恐怕是等候多時了。裏面更有不少看上去並非乞丐,而是請來助陣的武林高手。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呵呵,藍梓晏、李浩然,明年今日,就是你們的死忌!!」

習慣性的對白,不用猜都知道是出自毫無創意的陸長老之口。

「……」

面對數眾敵人,藍梓晏靜然而立,臉上神色未曾動容。

一雙銳目依舊如冰冷刺骨,令丐幫弟子只覺背脊寒意頓生。

反觀一旁的李浩然,居然嘻嘻哈哈,對剛才陸長老的話十分喜歡。

他拉了拉藍梓晏的衣袖:「籃子誒,他說我們會一起死哦!好高興哪!人家不是常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嗎?多好啊!」

籃子晏那冰冽的眼神帶了些許柔和:「有何好處?」

「這樣的話,木大叔替我們掃墓的時候就不用跑兩趟了!多方便啊!」

「……」

他們無視一切的對話令陸長老青筋暴現,恨不得將這二人剁成肉醬。

看着眼前兇險非常的狀況,李浩然笑得輕鬆自在。

「籃子誒!」

「嗯?」藍梓晏鬆了身上長袍,將背上母親牢牢綁緊。

「可是他說我們會下地獄,那些牛頭馬面會不會嫉妒我說話比樹上的黃鶯還好聽,那鈎子鈎我的舌根啊?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我會害怕的……」

一直緊繃如劍的眉鋒瞬間鬆動,眼中凌厲化為溫柔。

「我陪你。」

下一瞬,不需任何暗號招呼,二人身影同時閃動往右翼方向疾飛突圍。

藍黑袖子所到之處,一片乞幫弟子被內力盪開,前來助陣的武林高手見他銳不可擋,紛紛躍離圈外避其鋒芒。

那廂李浩然搶得一根竹棍,運勁其上,與幾個丐幫長老交起手來。

藍梓晏長袖攻外抵禦群乞,李浩然竹棒護身內抗幾大長老。

二人配合無間,丐幫雖然人多勢眾,但一時間也奈何不了他們。

只是他們始終是勢孤力弱。

酣鬥了半個時辰,漸漸處了下風。

「籃子誒,難道說咱們今兒要死在這裏啦?」

「無妨。」

「啊呀,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被剁成肉塊,然後跟你混在一起,可以嗎?」

「這也不錯。」

「對了對了,你記得要在奈何橋第一個橋墩那兒等我啊!絕對不可以自己先走。」

「嗯。」

二人談話,根本不像在說生死,好似只是談論明日是否相約外出喝個早茶般輕巧。

李浩然臉帶微笑,看他身上已被利刃傷了幾處,本就邋遢的丐衣被血污染得更臟,但手中棍棒威力未曾稍減。

比其它那落魄模樣,藍梓晏護著背上母親而被棍棒擊中多處,加上催動內勁抗敵而令未曾痊癒的身體無法負荷,劇斗當中已吐了數口鮮血。素雪臉容雖顯蒼白,但鮮紅的殘血沾染在艷麗的唇瓣仿若胭脂,令本已極為迷人的容顏更加嫵媚。

「唉,不過我可捨不得你被剁成肉醬啦!那多難看啊……」

李浩然嘆了一句,丟下手中竹棒閉上眼睛。

紫幽氣色瞬間蔓延全身,當他再度睜眼,再也不是那嘻哈小乞。

只見他右手一伸,帶着紫幽之氣的手指如同鋒利劍刃擊斷陸長老手中精鋼所制的判官筆,反手一插,穿過一名九袋長老的肩膀,頓時廢了他的手臂。陸長老見狀,連忙一招狠招急襲李浩然胸膛,怎料他躲也不躲,生生挨了一掌。

本以為他一定會被擊倒,怎知李浩然連腳步也不曾移動一分一毫,那分金碎玉的手掌完全無視來襲,所到之處鮮血噴涌,碎肉裂骨。見他如此強頑,如同一隻只懂殺人的惡鬼,眾人眼中皆流露出恐懼神色。不消片刻,地上已血流成河,滿布殘肢。受傷瀕死之人哀號連連,丐幫總壇頓變人間煉獄。

難怪傳說中紫冥神功如此厲害,現在親身所見確是無人能擋。在場每人心中皆想恐怕今晚就是丐幫滅派之時。

李浩然全身滿是別人身上濺出來的鮮血,十分駭人。

此時忽見一藍色身影閃入血液飛濺的人群中,從后一把摟住李浩然。

「這不適合你。」平靜的聲音,希望能喚醒修羅惡鬼的人心,可惜只屬惘然。被突然制住,失去心志的惡鬼那有不反抗之理?李浩然側身反掌,狠狠一擊襲向藍梓晏。

怎料藍梓晏居然完全沒有躲避之意,被他一掌打中胸膛。

肋骨斷裂之聲清脆入耳,更感有血涌到喉。

怕吐出來的毒血傷了李浩然,藍梓晏硬是咽下了腥血,趁他第二掌還未打來,一記飛針打入他頭頂百會穴上。

飛針帶了迷毒,李浩然即便運了紫冥神功,但身體畢竟對迷藥無抗拒能力,針扎頭頂百會穴更加速迷毒流遍全身。李浩然眼中恐怖神色已有所緩和,漸漸合上了鬼魅的魔眸,沉沉睡去。

丐幫等人見他收了魔功,馬上衝過來要砍殺二人。

藍梓晏一手摟着李浩然,背負娘親,處於十分危險的境地,只是那臉上依舊從容。

一絲小小的血自他缺乏弧度的嘴角緩緩流下,帶了詭異且危險的鮮艷……

生死關頭,突然傳來一聲疾呼。

「住手!!統統給我住手!!」

只見一個老態龍鐘的乞丐拄著碧玉竹杖站在高台之上,看他雖然白髮蒼蒼面有病容,但那領袖雄風卻未減分毫。

「參見幫主!!」

眾乞連忙住手,紛紛退開。

「你們都當我死了嗎?」乞幫幫主將竹棒一點,「陸長老,你趁我卧病在床到底做了什麼好事?」

「我……」陸長老嚇了一跳,慌忙跪倒,「是李浩然勾結唐門,下毒害幫主,所以我……」

「閉上你的狗嘴!!是否有此事容后再查,丐幫幫規嚴禁私鬥,你該明白!!」

「屬、屬下明白……」

「摘去你九袋之位,閉門思過一個月!!你給我滾回去好好反省!!」

「屬下知道。」

陸長老唯唯諾諾,低垂著的眼中有着明顯不服氣的神色。雖然如此,但在眾弟子面前也是不敢發作。

斥喝了陸長老,老幫主似乎再也支持不住,頹然倒坐地上。

丐幫弟子連忙上前攙扶,在他被送回房間之前,聽到他吩咐道:「不許……再生事端!……」

待老幫主走後,幾位參與其中的長老憤憤不平的瞪着藍梓晏等人。

被撤位的陸長老更是惱羞成怒:「哼!你們真是好狗運!!下次可沒那麼便宜了!!」

靜靜的看着那幾個人的背影,一滴掛在藍梓晏唇邊的血液落在地上,融入滿地血液之中,本呈暗紅的地面如被染色般化成幽深的藍色……

「運氣好的,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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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君酷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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