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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便聽到某個人大呼小叫的聲音,讓藍梓晏完全的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如果早上沒聽見他的聲音似乎還以為不到醒來的時辰呢。

他居然習慣了這個呱噪的乞兒,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撇開令人困惑的問題,藍梓晏穿上暗藍長衫,將長及腰臀的頭髮挽起。銅鏡模糊的倒影,是一個頎長柔美的身軀,雪白的手腕,雪白的脖子,誠如李浩然當日所言,跟那張黃黃黑黑的臉十分不相稱。他很討厭自己的皮膚跟女子一般顏色,甚至更加白皙,害他易容的時候往往能被細心的人看穿。再精緻的人皮面具也無法模仿他的皮膚顏色,除非他從身上剝掉一塊自己的皮。

「籃子!起來了嗎?」

肆無忌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這個如此膽大妄為的人居然還能見到今晨的太陽實在是一個奇迹。而製造奇迹的,偏偏又是莫名其妙的自己。

打開門讓李浩然進來,只見他手上小心翼翼的捧了一鍋熱粥。

「這可是我特地為你熬制的粥!你一定要喝光哦!」

藍梓晏聞到了粥中藥味,頓感不妥。

適才稍有溫度的眼神頓時被寒冰所封。

他半眯着眼睛,看着李浩然將熱粥放在桌上,盛了兩大海碗。

「過來喝啦!這可是我親自下廚做的噢!」

藍梓晏坐到桌子旁邊,並未伸手去取粥。

李浩然自顧自地捧起面前的碗,嘟著嘴巴呼呼的吹去浮在上面的熱氣,呼啦呼啦地將粥灌進肚子裏。然後才看向藍梓晏,奇道:「你怎麼不喝啊?很好喝的哦!我還問老闆娘要了肥肉放進去呢!」說完自己又勺了一大碗。

眼看那一鍋粥都倒進李浩然的肚子裏了,藍梓晏那冰冷的眼神才見緩和。

這個人,若非很懂做戲,便肯定是個傻瓜!

藍梓晏終於捧起碗,喝了一口,才說道:「這是什麼粥?」

見他說話,李浩然得意地炫耀着:「好喝吧?這是貴重的人蔘粥哦!」

又喝了一口,藍梓晏難得又問:「參從何來?」

「呵呵……昨天那個山谷咯!你以為我不知道啊?我一看那草的根就知道那是人蔘了!所以我挖了幾個回來熬粥咯!反正那麼多,有什麼關係嘛!」

瞧着他得意洋洋的樣子,藍梓晏把粥全數喝下,才道:「那並非人蔘。」

「啊?」咕嚕一聲把最後一口粥咽下,李浩然愣住了,「不然是什麼啊?那種形狀是啊!」說着說着,他突然感覺到腦袋有點暈暈乎乎的,嘔吐的感覺隨之而來。「嘔……嘔……好噁心,嘔……怎麼回事啊?嘔……」身體更不受控制的抽搐起來。

昏倒之前,聽到藍梓晏沉靜的聲音。

「此乃夜呼。」

然後,他穩穩的墜入黑暗之中。

***

坐在床邊,聽到李浩然的呼吸已轉綿長,看來並無大礙。

藍梓晏看了看仍放在桌子上的鍋碗,深感無奈。

雖然一開始確實有懷疑過這個人企圖毒害自己,但看他現在反而毒個半死的樣子,相信是個連基本藥理都不懂的傻瓜。幸好夜呼只是尋常毒藥,並無穿腸之惡,熬成粥后更是藥性大減,所以李浩然才能安然無恙。

「叩見掌門。」微弱的女聲突然從窗外傳來。

稍微猶豫了一下,藍梓晏伸手封了李浩然的睡穴,才道:「進來。」

妖嬈恐怕是進來的這個女人的代名詞,只見此女鳳眼微挑略帶嫵媚,身上的衣飾更是若隱若現,可說是男人冒昧以求的惹火尤物。但她卻在藍梓晏的面前卑躬屈膝,對他敬若神明。

「掌門,您在這裏耽擱了好些天了,再不走恐怕……」

「藍彩鳳。」只是輕呼其名,已足夠令女子驚律地顫抖不已。

「屬下不敢多嘴,只是唐姓那派的人最近又開始蠢蠢欲動,企圖趁著掌門不在的時候……」

藍梓晏聲如冰箭,鋒利且寒:「夠了。」

「屬下知罪……」藍彩鳳委屈地瞪了床上之人一眼。她可不是沒瞧見那個蠢傢伙幹了什麼好事,居然把毒草夜呼當成是人蔘來熬粥,如果不是掌門,他早就變成屍體了。

注意到她不善的眼神,藍梓晏衣袖一揮,將掛在床上的薄沙放下遮住床上的李浩然。

對於他下意識的保護動作,藍彩鳳震驚得張口結舌地看着這個該是跟冷酷的鬼怪差不多的藍梓晏。他、他、他!難道說床上的這個男人能牽動掌門的心思?!

就算這個男人沒有心懷不軌,但一旦成為掌門的弱點,他們這一場爭鬥就必敗無疑!

媚人的眼底浮現出狠辣的殺意。

雖然一閃即逝,但仍逃不過藍梓晏雙眼。

「傳我令。不得傷此人分毫,否則刑堂發落。」

「是……」這個男人真的是掌門的弱點!!但此時此刻,既然掌門已頒號令,他們也只得遵從,否則刑堂之上生不如死。

藍彩鳳應允而去,心裏只得嘆息李浩然出現得不是時候。

房間恢復了平靜,藍彩鳳帶來的幽香也漸漸散去,但藍梓晏仍站在床邊,身體緊繃如臨大敵。

他並不是害怕任何人,他一輩子只有別人怕他,自己何曾感覺到害怕的感覺。

但就在剛才,稍微一想到如他忽略了藍彩鳳眼中微弱的殺意,恐怕第二天稍微離開后回來便只能看到李浩然的屍體。這讓他感覺到如同被雷電集中的痛楚,是以前中過的千萬種毒也無法比擬的痛楚。

這是什麼樣的痛?他不懂,也不曾感受。只是,他知道,他並不想切身感受。

所以,李浩然不能死。

於是他下了命令,但這命令只對他心腹之人有效,事實上,門內確實如同外間所傳,藍姓與唐姓兩派鬥爭劇烈。他這個掌門恐怕也制不住唐姓那派的野心家。相信很快他們就會知道自己身邊有李浩然這個人,而矛頭更可能指向他。

他很後悔為何自己會答應讓他留在身邊,若狠下心來拒絕相信場面又會不同吧……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的藍梓晏依舊是孑然一身。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無法看到嬉皮笑臉的嘴臉,無法聽到呱噪煩人的話語,他卻又感覺到那種奇怪的痛楚……

混亂。在他未曾迷惘的腦袋裏出現了無數的矛盾。

伸手撩起床前的輕紗,床上的人完全不知道別人的混亂,正無憂無慮呼呼大睡,好似在嘲弄世人的自尋煩惱。

飽滿的天庭,英挺的眉毛,略卷的睫毛,高高的鼻子,厚實的嘴唇……他不懂得形容,只知道是一張讓人過目難忘的男人臉。如若此人不是經常嬉皮笑臉,稍微穩重收斂,絕對有獨屬王者的風格。

黃黃的人皮面具嘴角部位有一絲異動,斜斜的向上挪動了一丁點。

「笨。」

是誰?

是他?還是,自己?

***

「不公平!為什麼你喝了沒事,我就中毒啊?!還要喝苦藥?!」

坐在床上的李浩然耍賴的看着藍梓晏手中的葯碗。

裏面盛滿了黑乎乎的葯汁,一聞就知比毒藥還難喝!嗚,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該嘴饞挖什麼人蔘,運氣真背啊……

類似毒藥的葯汁逐漸靠近,終止了他的自怨自艾,迫使他面對要喝苦藥的痛苦命運。

但他李浩然又豈是向命運屈服之輩?

「我不喝!!」

他萬分堅定的握拳表示決心,開玩笑!從小到大他都沒喝過又濃又黑的葯汁,為了不用喝這種苦藥他努力把身體練得棒棒的,已經多年不曾生病。

看見對方難得顯示出男人的魄力,藍梓晏有些愣住,那碗葯就這樣固定在半空中。

「我不要喝嘛……很苦的啦……真的不想喝嘛……可不可以不喝啊?……」李浩然使出渾身解數,為的就是不用喝葯。

「不苦。」藍梓晏說道。

「騙人!這麼黑的葯怎麼可能不苦啊!騙人騙人騙人!」

「裏面放有甘草。」

「真的?」甘草啊?說不定真的不苦耶……李浩然就著藍梓晏的手,從葯碗裏咪了一小口,果然不是很苦還有點甜,便咕嚕咕嚕喝了下去。「好好喝!還有沒有啊?」完全忘記剛才自己是怎麼耍賴著不要喝,他現在又撒嬌的問藍梓晏討葯了。

「多喝會中毒。」

「啊,這樣啊,還是不要了……」免得下次的解毒藥是苦的。李浩然有點發愣的看着藍梓晏拿着葯碗離開的身影,突然想到了些什麼大叫起來:「籃子!是你替我煎藥的?嗚,你對我真好……好感動哦!我一定一定會感恩圖報、以身相許……」

藍梓晏頓了一下腳步,沒有回頭:「是老闆。」

「幹嘛那麼直接啊……哄哄人會死嗎……」李浩然不滿的嘟著嘴,一個大男人居然因為這個動作而顯得有點可愛,然後他又再度想到了些什麼:「那甘草是你放進去的了吧?你知道我怕吃苦藥所以特地加了甘草!我好感動好感動哦!我一定一定一定會感恩圖報、以身……」

「甘草是其中一味葯。」

「……喂,籃子,你也稍微解一下風情好不好啊?又不會掉你一塊肉……」

已經走到門口的藍梓晏沒有再搭理他,關上門離開了。

床上的李浩然嘻嘻一笑,伸長了手指頭努力的數啊數:「幫我配藥,幫我解毒,還喂我吃藥……呵呵……」此時那張英俊的臉上浮現出狡猾得跟狐狸沒啥差別的表情,「賺翻了賺翻了!呵呵……」

***

身體本就健康,李浩然只休息了一天便能下床活蹦亂跳。

「啊……啊!好舒服哦!」大大的伸了個懶腰,他步出客棧。

只見客棧之外停泊了一架華麗的大馬車,而車主正一臉媚獻地討好著站在車旁邊察看着的藍梓晏。

「籃子,你在幹嗎?」他好奇地走了過去。

那車主見一個乞丐走了過來,臉色稍顯不悅,正要出聲趕人,卻見眼前這位一直對他不理不採的大金主轉頭看了看乞兒沒有吱聲,想必是相互認識的。便不敢造次,討好地回答道:「這位大爺想買下了我的馬車,現在正在看貨。」

「咦?籃子,你要坐這輛車嗎?」

藍梓晏點了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不是吧?坐這車子簡直就跟打着『我很有錢,快來搶劫我吧!』的招牌在路上走,很麻煩的……」

「你怕被劫?」

「我是怕馬車所到之處屍橫遍野……」李浩然邊說邊察看了車子的軸輪,伸手敲了敲車身,「而且這車用的是上等沉香木,好看不好走,跑不得遠路的。到附近遊玩坐坐倒還可以,如果要長途跋涉的話絕對撐不住!」

「誒!你這乞兒怎麼這般說話啊?!我這車子好的很哪!而且是這位大爺要買,又不是你!少在這裏耍嘴皮子!」

李浩然聳了聳肩,笑道:「您說的是,您說的是。」

「哼!」車夫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一直在看車的藍梓晏忽然轉過頭來問李浩然:「你不喜歡?」

「也不是啦……」李浩然為難的看了看他,「我坐不慣這麼漂亮的車子,以前都是坐牛車睡草堆。我怕屁股臟弄污了漂亮的軟墊……呵呵……」

藍梓晏沒有再說話,最後,他沒有買這輛豪華大馬車,無視那車夫氣急敗壞的表情以同等的價錢買了客棧老闆娘平時外出時乘坐的破舊馬車。

歡天喜地的老闆娘在出發的前一天,為他們準備了足夠的乾糧,更在舊馬車內鋪了溫暖的被褥。

「再見咯!」李浩然揮手告別了客棧眾人。

「啪!」手中馬鞭一揮,精神飽滿的馬兒撒開四踢拉着二人離開了揚州。

「走哪個方向?客官?」操縱着馬車在三岔路前停下,李浩然轉過身去詢問一直坐在車內入定的藍梓晏。

聽到他的話藍梓晏稍微抬了抬頭,伸手指了個方向。

「啊?東邊?在過去就是大海了,你要出海嗎?」

藍梓晏搖了搖頭。

「你到底要去哪裏啊?」這下他可覺得奇怪了。

「雲南。」

「啊?!你要去大理國啊?不是這個方向吧?而且離這真得好遠……」

「遠?」

「不遠嗎?!」李浩然奇道,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些異端,「喂,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啊?」

沉默,但沒有點頭。

重重的嘆了口氣,知道要後面這位習慣用冷漠掩飾一切的人解釋是不可能的,李浩然只得循循善誘地問道:「你從哪裏來的啊?」

「四川。」

「要去雲南?」

「是。」

嗚,怎麼辦呢?他真的好想好想吐血……難道是餘毒未清的緣故?……

跟這個人說話還真傷身……明明不懂路,還擺出一張「我什麼都懂,不用懷疑」的冷酷表情,把人騙得團團轉之後,才用用更為冰冷的表情告訴你「對,我什麼都不知道。」……

四川離雲南確實不遠,看來是因為藍梓晏這副連說句話都能省則省的個性,根本沒有找人問路,然後隨便決定了個方向,於是乎,輾轉來到揚州……還好遇到了他,否則這個表面上沉着穩重、其實是個方向白痴的傢伙,不知要到猴年馬月才能到達雲南……

「唉……」圈轉馬頭選擇了正確的方向,李浩然架著馬車往官道跑去。

「你這個人啊,就會裝蒜。對了,你是怎麼到揚州來的啊?蜀中離這兒也很遠的。」

「走。」

「啊?!走?!怎麼走?!」

「用腿。」

「……廢話。我還用腦袋走呢!」

「……」

「……」

「走來看看。」

「……」

「廟會耶!有廟會耶!」

跑了將近半個月,馬車上的二人對彼此可說更為熟悉。

藍梓晏似乎並不急着趕路,兩人在路上跑跑停停。

而李浩然更像是在遊山玩水,好吃的停下來吃,好看的停下來看。

一道上還算順利,沒遇上白目的山賊,這皆拜這輛跑一步顛三顛的破馬車所賜。他們倒是樂得清靜。

但近日路上都沒有什麼大城鎮,人跡罕至加上藍梓晏不喜說話,當他一看見張燈結綵的小鎮子,便興奮得像個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籃子,去看看好嗎?」眨巴眨巴的眼睛閃著可疑的光芒。

習慣了他這種耍賴表情,藍梓晏點頭應允。

找了間小客棧停下了馬車,兩人直奔廟會。

「哇!好熱鬧啊!」雖說是小城鎮,但也算是四鄰八鄉中比較大的市集,所以附近鄉村的人都來這裏趕集。近日似乎有什麼好事,人更是多得擠滿了整個鎮子。廟會中間有一個掛滿了綵帶的高台,人們都擠在那兒不知道在等待着什麼。

「可能有表演耶!我們去看看吧!」

藍梓晏似乎不習慣跟這麼多人站在一起,猶豫着不想跟過去。

但看見身邊的李浩然興緻勃勃,轉念之下,便又乖乖的隨他擠了進去。

「好多人啊!不知道在幹什麼呢?」李浩然拍了拍身邊一個老頭,問道:「老伯,有什麼好事嗎?」

老頭打量了他一番,便道:「小乞丐,你也來湊熱鬧啊?今日可是我們鎮上最富有的錢家小姐拋繡球招夫胥,所以臨近鄉縣的小夥子們都來碰運氣了!呵呵……娶了錢家小姐,可有一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呢!」

「哦哦!」李浩然連連點頭,「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大家都那麼興奮!」

聽完老頭的話,李浩然拉着藍梓晏拚命的往裏面擠。

兩人擠到高台不遠處的地方,等待那個拋繡球的錢家小姐登台。

「你想娶她?」

感覺到握著自己的手突然使力,李浩然回過頭去,對上藍梓晏那雙異常認真的雙眸。

他失笑地搖搖頭:「你說什麼啊?我才不要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女人當老婆呢!我啊,以後一定會娶一個漂亮得讓所有男人流口水的美人兒!」

「往這邊扔啊!」「不不!是我這邊!」「看過來啊小姐!」「我愛你啊!丟給我吧!」

正在他們說話的當兒,臉上蒙了紗巾的錢家大小姐已經登上高台,手中拿打算拋下去的繡球窺探著台下那群男人。

下面的人興奮得大聲叫嚷,希望繡球能丟到他們手中,人潮洶湧混亂,兩人毫無防備之下像兩片膏藥般被緊緊的擠貼在一塊。

「哇!你們不用這麼興奮吧?」被擠得喘不過氣,身體完完全全覆蓋在藍梓晏的身上,李浩然無奈的扭動身體企圖擺脫困境。但他一人之力又怎可推開上百號年輕力壯又興奮大叫中的男人?

「別動。」低沉的聲音突然從耳邊傳來,讓他愣了一下,然後才明白那是藍梓晏的聲音。因為太接近耳朵,聲音就像在腦袋裏響起般清晰,是一種冰冰的、涼涼的感覺,總覺得好像能讓人上癮。

「怎麼了?」李浩然努力的將脖子往那邊轉過去,眼前突然出現雪白如乳的脖子,心中不覺「咯登」的蹦了一下。靠得那般近,讓他不僅看清楚那柔嫩似綢的皮膚,更聞到從那裏散發出來的淡淡葯香。很淡很淡的味道,甜絲絲的,像那日喝的甘草……如果不是連鼻子都快要貼上去了,是絕對無法聞到的,但即便如此,這淡香仿能醉人,吸引着他不想將鼻子移開……

因為春天衣薄的關係,兩人緊緊貼近時甚至可以感覺到對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包括跨下突兀的存在。藍梓晏只覺脖子上溫熱的呼吸痒痒的讓他顫抖不已,加上剛才在懷裏中那個人激烈的扭動產生了摩擦,刺激着他本來就極度敏感的觸覺,一鼓詭異的熱氣從身體所有的部分凝聚到丹田處,徘徊不去……

「繡球丟下來了!」「丟過來了!」「快搶啊!」「是我的!!」

人群突然鬆了一下,讓兩人稍微分開了些。

李浩然有些茫然,而藍梓晏卻還是那副表情,只是那雙眼睛有了一抹濃厚的色調。

頭頂突然有一個陰影襲來,撞入李浩然懷中,他下意識地接住:「什麼東西啊?」

連看都還沒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麼,就見藍色衣袖席捲而至,那東西頓時粉身碎骨散於空中。

當他看到一片片連撿都撿不起的花屑散在眾人頭上,這才知道剛才那個東西原來是繡球,心中不禁暗呼倒霉。

「你這乞丐怎麼把繡球給弄爛了?!」

「豈有此理!明明是丟給我的,你居然弄爛!」

「你這個臭要飯的礙了我的好事!看我不揍死你!!」

看見繡球在李浩然手中粉碎,沒得到好處的眾人怒氣衝天地圍了過來企圖拿他出氣。

李浩然見這場面,連忙嘻嘻笑道:「大爺們別激動嘛!雖然繡球是爛了,但小姐不是還沒決定要嫁給誰嗎?就是大家還都有機會嘛!小的也不是故意的,就請大爺們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放過小的!」

但紅了眼的人哪還聽得了勸,個個挽袖綸拳就要給他一頓好打。

眼見他就要挨揍,一旁的藍梓晏卻沒有絲毫反應。

群情洶湧之際,突然從外圍的人群開始尖叫着騷動起來,逐漸蔓延到整個廟會。

「哇!蛇啊!救命啊!救命!」

「蛇、蛇!蛇啊!快跑!!」

「好多蛇啊!!!」

人們你推我踩,瘋狂的四下奔逃,而緊跟在他們身後的,居然是一大群萬頭攢動的毒蛇。

五彩斑斕的蛇群像華麗的波斯地毯般游過鎮子,在站着藍梓晏和李浩然二人的方寸之地卻繞道而行。待它們大搖大擺的揚長而去之後,剛才還人聲鼎沸的廟會僅剩下他們二人。

李浩然看了看丟在地上的貨物,還有幾隻逃跑的人來不及帶走的布鞋,無奈的嘆了口氣:「我說籃子,別告訴我是你做的啊……」本來還打算逛逛廟會熱鬧一下,現在倒好,橫著逛豎着逛,就算倒立着逛也沒人管了。

藍梓晏滿意的感覺了一下終於清新的空氣,將袖子一甩,沾到的繡球碎屑隨風而逝。

「幹嘛把人都嚇跑了?多沒勁啊……」

「……我高興。」

***

失去了逛廟會的興緻,兩人回到客棧打算填肚子。

才剛坐下,從門口進來幾個討飯的乞丐,其中一個瘸腳的乞丐一見李浩然便指着他叫道:「耗子!這不是耗子嗎?」

聽見叫聲,李浩然連忙轉過身去:「瘸腳七!是你!」

那瘸腳七柱著破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大掌一伸賞賜了在他背脊一下。

李浩然齜牙咧嘴的笑道:「很疼耶!瘸腳七,你在這裏了啊?」

「哼。你這小子看起來混得不錯嘛!」瘸腳七也不顧一旁坐着的藍梓晏是否願意,便大齜大咧地坐了下來,「我說耗子誒,聽說你被趕出來了啊?」

「唉,沒辦法,誰叫我惹人嫌呢……」雖然說得很是失意,但他臉上確實毫不在意的輕鬆笑容。

「連你都被趕了,看來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

「怎麼會呢?我可是出了名的潑皮無賴啊!那天我前腳走,後腳就聽有人放鞭炮!呵呵……甭說我那羞事了,大哥你怎麼也到這裏來了啊?」

「混口飯吃,哪裏還不是一樣啊?」瘸腳七敲了敲破舊的缽盂,笑道:「這裏不錯啊!沒啥乞丐,更能混飯吃啦!哈哈……」

眼角瞄了瞄在門口待着的幾個乞丐,見他們腰間都掛了五個或者六個破口袋,看來是幫中要些地位的人物,李浩然但笑不語。

瘸腳七見他笑得瞭然,只得嘆道:「啥也瞞不過耗子的眼睛啊!呵呵……沒錯,我確實是受幫主所託,到這兒辦點要事。」他看了看身邊坐着默不作聲的藍梓晏,似乎有所保留。

李浩然呵呵一笑,並無意思讓藍梓晏離開:「既然是要事,我這無袋弟子也沒知道的必要啦!莫要七哥你難做人了!呵呵……」

「臭耗子!你說話還真是夾槍帶棍的啊!」

藍梓晏突然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了上房。

「籃子!籃子!」喚了他幾聲,見他不搭理,李浩然只好苦笑道:「這傢伙就是這般冷淡,實在是不好意思。」

瘸腳七用手指敲敲桌面,壓低聲問道:「耗子,別怪我多事,你這位朋友似乎不大正道。」

「呵呵……我倒覺得他比我正道多了。」

「休想蒙我。」瘸腳七眼中精光爆露,手指輕敲之處桌面竟然裂出深坑,料不到一個瘸腳之人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內力,「他手臉皮膚顏色大異,應該是易容遮臉。這等藏頭露尾之人怎配與我幫弟子來往?!」

「七哥你想多了。呵呵……」李浩然知道在談下去恐怕難以收拾,連忙轉移話題:「對了七哥,幫主最近身體如何?」

「唉……」瘸腳七低聲嘆氣,聲音壓得更低,「見是耗子,我就不瞞你了。這次我出來就是為了幫主之事。」

「哦……」難得的,那從來都是無憂無慮的眉頭稍微輕皺。

「倒也不是身體不好,只是……」他看了看附近的人,然後湊到李浩然的耳朵暗道:「只是幫主令牌不見了。」

「耶?!」

「是長老們發現的,已經在幫中發了暗令馬上緝巡。我們就是為了這事兒來的。」

「……」

「怎麼了,耗子?」見他面色有異,瘸腳七關切的問道。

李浩然嘻嘻一笑:「幸好我被趕了出來,不然派我到關外去找,可乖乖的了不得了!」

「你這隻臭耗子!凈會躲懶!」

腦袋被狠狠地敲了幾下,李浩然求饒道:「別敲了,都快破掉了!」

瘸腳七見外面幾個乞丐已經等得不耐煩,便拱手道:「不說了,找個日子跟你再喝酒吧!」

「說定了哦!」

***

「咯咯咯!」

敲門聲響起,但房間內卻無人應答,彷彿裏面沒有人在。

但敲門的人很有耐性。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可裏面還是寂靜無聲。應該是空房間。

「我就不信你不應門!!」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房間還是毫無聲息。

而旁邊的房門被打開了。

「好吵。」

「咦?!」李浩然愕然的看着從裏面走出來的藍梓晏。

「那是你的房間。」

「……抱歉抱歉,是我搞錯了。」李浩然捧著飯菜走進他的房間,一邊布菜一邊招呼道:「你剛才都沒吃東西,該餓了吧?我讓掌柜做了些淡素的小菜,快點吃吧!」

「……」

見他沒有動靜,李浩然又道:「快吃吧!這幾天都是啃乾糧,都沒吃到熱飯菜。可苦了你了。」

「……」

藍梓晏的沉默不若平時的冷酷,他不解的問道:「怎麼了?」

「你怎麼還在?」

「啊?為什麼我會不在啊?」

「……」

依舊沒有答案,李浩然便自動自覺的理解起來,在想到原因的同時笑得跟吃到葡萄的狐狸一般快樂。

「你以為我跟瘸腳七他們走了,所以在生氣對嗎?」

「……」

「擔心我走了之後沒人陪你去雲南是不是?你是捨不得我吧?」

「……」

冰冰的臉仍舊沒表情,但眼睛拒絕跟李浩然接觸而轉開了。

「不要害羞嘛!快告訴我,你是不是捨不得我?」

「……」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啦!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快說快說!」

「……」

終於轉回來的眸子凝視着他,讓李浩然更是期待。試問孵了十多天的小雞破殼而出的時候,老母雞怎會不興奮?

「我……」

「嗯嗯!」快說快說!

「欠個車夫。」

「……」好吧,原來蛋殼厚得很。「過來吃飯吧……」

跟他計較會短命,這是李浩然著短短半月中領悟的至理名言。

「嗯。」

很難得的,在吃飯的時候李浩然一反常態,沒有忘記的嘰嘰喳喳。

嘴裏扒著飯,但菜卻沒夾一點。

藍梓晏似乎也覺察到他的異常,但他並非好事之人,沒有出言詢問。

於是,這頓飯是他們相識以來第二頓很安靜的飯。

「籃子。」扒著飯的李浩然突然說話。

「……」沒有理睬他,但聽他終於說話,藍梓晏的眼神泛過一絲安然。

「有沒有一種可以保護東西不被偷去的葯呢?」

「有。」

「哦!借我可以嗎?」

抬眼看了看那張向來弔兒郎當的臉突然嚴肅的神情,藍梓晏沒有多作說話,衣袖一抖,桌面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琉璃瓶子。

「塗於物上,手觸即腐。」

「哦,那麼,別人會有解藥嗎?」

藍梓晏眼神一斂。

「知道了知道了,別人絕對沒有解毒藥的對嗎?」知道自己失言,李浩然連忙解釋。「這葯什麼名字啊?」

「腐手。」

「哇哇哇!一聽這個名字就知道厲害了!籃子誒!我真的好崇拜你哦!」

才稍微正經一陣子就像會不舒服似的,李浩然又回復了他那副賴皮貌。

藍梓晏懶得理會,繼續低頭吃他的午飯。

***

一來二去,這輛破破爛爛的馬車終於走回了藍梓晏的原出發點——益州。

暖暖的風漸漸被夏熱所侵襲,烈日下的馬車似乎略顯悶熱。

在一條小河邊停下,李浩然替馬匹鬆了韁繩讓它自個兒去飲水,然後爬入車內找水袋去補給。

坐在車裏的藍梓晏雖然看上去是閉幕養神的冷酷模樣,但多日相處下來,李浩然早就知道他其實是因為搖搖晃晃的馬車很是舒服而睡著了。

大概是往日就算睡覺也需要戒備,所以藍梓晏向來淺眠,馬車一停下他就醒來了。

尚未恢復清醒的眼睛凝視着身邊到處找東西的身影,一雙雪白的手不自覺的伸了過去將夢裏見到的東西抱住。最近啊,夢裏常常出現一個笑嘻嘻的乞兒,或躲在高高的草叢中突然蹦出來嚇人,又或光溜溜的躺在自己懷裏竄來動去……讓他時常難以分辨夢跟現實。而在夢裏的時候,他會如此呼喚他的名字……

「然……」

「籃子?你叫我什麼?」被牢牢抱住的李浩然愣忡的看着還未回過神來的藍梓晏。

最近的藍梓晏甚是奇怪。他們的馬車越是靠近益州,他那雙冰冷的眼睛就越是凝重,更瀰漫了神秘的殺氣。但有的時候卻會掛着沒表情的臉,看着天發獃,瞪着水發愣,迷惘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他不喜歡這樣的藍梓晏,半個月前的他要可愛多了。

雖然沒有明顯地表露出來,但李浩然看得出籃子是個絕少出門的人,一件小小的、平凡的玩物都引他愛不息手地摸上半天,有時還會問一些讓人吐血的問題。

正想利用藍梓晏睡醒未回神之際探問一下,卻聽馬車外傳來一聲長嘯,如同凄厲的鶴唳。

同時,他感覺到抱着自己的藍梓晏突然全身緊繃,漸漸的,一股濃烈的葯香從他的身體散發出來,李浩然記得在廟會當日曾經在他脖子上聞過此種味道,但不若這刻這種甜甜的香味濃烈得透著一絲腥臭,彷彿在警告著誰莫要大膽放肆。

「屬下唐勇恭迎藍掌門。」

「屬下唐貴恭迎藍掌門。」

「屬下唐妙心恭迎藍掌門。」

外面有三個聲音,老的、少壯的、嬌柔的。

李浩然有些詫異,但很快平復了過來,伸手拍了拍藍梓晏的肩膀,小聲問道:「來找你的?」

「嗯。」藍梓晏似乎沒有出去跟眾人見面的打算,在馬車內沉聲說道:「爾等有何要事。」

不算是問句,基本上可以解釋成「沒事不要來打擾我」的話,當然聽得懂的人僅限於他身邊的那位。

老者的聲音響起:「屬下聽聞藍掌門歸來,特意備了酒菜為掌門接風洗塵。」

「不必。」

「屬下敢問掌門是否會回本門?」

藍梓晏對於屬下的大膽未曾動怒,但李浩然卻注意到他眉峰之間的皮膚稍微皺了一點點。

聽不到藍梓晏的回復,老者又道:「唐老夫人在家候着掌門。」

「知道了。」聲音中無絲毫破綻的波動。

達到目的的老者郎聲道:「屬下等告退。」

外面瞬間寂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李浩然才感覺到藍梓晏的身體稍稍放鬆,適才濃烈的甜腥也逐漸散去。

即便心中滿是疑問,他也沒有選擇主動。

因為他知道,藍梓晏要說的,即使不問他也會說,若他不想說的話,怎麼問也不可能從那張蜆殼還緊的嘴巴里套出分毫。

又過了彷彿很漫長的一個時辰,藍梓晏終於恢復了平日的寂靜。

「我乃唐門掌門。」

「……」

「……」

「真繞口,你不可以說『我是唐門的掌門人』嗎?那樣比較好聽耶!」

「……」

「幹嗎瞪我?……」

「想毒啞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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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君酷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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