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真是太離譜了!你這孩子怎麼會這樣」譚少香失控的吼著。

以往便畏懼於媽媽不怒而威的威嚴,現在看到媽媽如此憤怒而扭曲的表情,余曜文更是忍不住全身顫抖。

「我警告過你多少遍,絕對不準爬樹,結果呢?你不但當耳邊風,竟然還叫隼人接住你」

媽媽的怒吼越來越尖銳,幾乎要穿破他的耳膜,但這種刺痛也比不上打在手心的紅腫傷痕。

握緊挨打的掌心,余曜文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囁嚅著。「我下不去啊……我以為隼哥能接住我,誰知道他沒站穩……」

「你還說!」

這聲吼叫讓余曜文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下意識地閉上眼。

「小文,你是男孩子,應該要像個男人一樣負起責任,是你的過錯就要自己承擔,不要把錯都推到別人身上!」

譚少香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過於激動的情緒,才繼續開口,「隼人手腳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可以磨破一層皮了,還有,他的頭縫了多少針你知道嗎?如果有腦震蕩怎麼辦?」

「腦震蕩……」嘴裏重複著不是很懂的名詞,余曜文只知道聽起來似乎是很嚴重的傷,光是想起當時那不斷湧出的鮮紅,他的臉色立刻一陣慘白。

「我知道你一開始對隼人不太友善,他也不在意,而且我看你們最近感情不錯,現在為什麼又作弄他呢?還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真是太不象話了!你把他當成什麼?玩具嗎?」

「不是、不是……」余曜文用力的搖著頭。他只是很想要隼哥看看他,聽他說話而已,至於自己到底把隼哥當成什麼,他也不知道。那麼隼哥呢?他又是怎麼看他的?

「小文,我一直沒告訴你,隼人的母親不久前才去世。」

聽到媽媽的話,余曜文訝異地瞪大了眼睛。

「隼人的父母很早就離婚了,他母親獨自把他撫養長大,可是,一年前她生了很重的病,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后,就把隼人託付給我。」提起已逝的故友,譚少香的表情也越來越沉痛。

終於知道在日本長大的隼哥為何會離鄉背井來此,余曜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文,他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你知道嗎?」

沒有了親人的隼哥,已經沒有人會聽他說話、沒有人分享他的喜怒哀樂、沒有人會關懷他,永遠守護着他……

突然間,總是獨自站在校門口守候自己的高大身影在腦海中浮現,讓他胸口莫名地一陣疼痛。

「小文,如果有一天,爸爸、媽媽……甚至哥哥、姊姊都不在了,你能想像那有多麼痛苦嗎?」已不再面帶慍色的譚少香,口氣變得溫和許多。

余曜文只要稍微想像會失去任何一個親人,就覺得難以承受。

看他使勁搖頭,譚少香沉重地嘆著氣。

「小文,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但媽媽希望你懂得體諒別人的辛苦。即使隼人所遭遇的痛苦,我希望你不會遇到。可是,隼人的確是很努力,也很孤獨地在這裏生活着。」

努力,卻很孤獨……

想起已經失去唯一親人的隼哥,必須獨自在陌生的國家生活,但那溫柔的臉龐總是露出平靜的微笑,看不出寂寞,看不出痛苦,獨自撐起所有的艱辛,而自己因為沒有人聆聽自己說話,就躲在樹上哭了,那麼,隼哥也會哭嗎?是不是也會躲在某個角落獨自哭泣?

「我知道了……我負責就是。」余曜文握緊小小的拳頭,堅定地看着媽媽。「我會照顧隼哥的,他沒有親人,我就來當他的親人。」

「傻瓜,所謂的親人,是指有血緣關係的人啊!」譚少香苦笑着摸摸他的頭。

余曜文卻一臉疑惑。「血緣?」

「就像小文和哥哥姊姊都是爸爸、媽媽的孩子,我們才是親人。」

「所以血緣是指住在一起的人嗎?對了,結婚好了,只要我和隼哥結婚,我就可以當他的親人了。」

面對兒子沒有一絲虛矯的認真神情,譚少香啼笑皆非,更加愛憐地撫摸著那裝了奇怪點子的小腦袋。「小文,男生和男生是不能結婚的喔!」

「為什麼?不結婚我要怎麼照顧他啊?」

「你知道結婚是什麼意思嗎?」

見他還是似懂非懂的模樣,譚少香受不了地扶住額頭,搖頭苦笑。「就像我和你爸爸一樣,是兩個相愛的人一輩子生活在一起,可是你和隼人……」

「那我就和隼哥相愛就好啦!」余曜文直直地望着啞口無言的媽媽,始終理直氣壯。「只要相愛就可以結婚了吧?我會負責照顧隼哥一輩子的。」

「小文?」

拋下「身為男人」的宣言,余曜文頭也不回地跑出媽媽的書房,連基本禮貌都不顧,他推開了門,衝進自己從未踏進的房間里。

傅隼人默默坐在床上望着窗外,聽到門口的騷動之後,才緩緩地轉過頭來。

「小文少爺?」將視線從窗外轉到闖入的余曜文身上,他的臉上佈滿詫異之色。

光是看到那頭上和手腳各處都裹着紗布的高大身影,余曜文的眼前就不禁氤氳起來,咬咬下唇,他要自己忍住不爭氣的眼淚,邁開腳步往床邊走去。

「隼哥……」在傅隼人疑惑的目光之中,他在床邊的椅子坐下。「隼哥,對不起……」

「小文少爺,不要對不起。」

偌大的掌心和往常一樣揉着他的發頂,動作溫柔得讓他的淚水又忍不住滑落。余曜文很快抹去臉上的淚痕,定定地望着傅隼人。

「等我長大以後,你就和我結婚吧!」

傅隼人登時瞪大了眼,微啟的口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

「隼哥,你和我結婚,我來當你的親人,照顧你一輩子。」

「不是……小文少爺……你不……」

傅隼人急切地搖頭,情急之下吐出一大串余曜文沒聽過的語言,夾雜着幾句中文。

但余曜文不在乎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因為他的決心已堅定不移。「我不會再讓你受傷了,好不好?」

將自己小小的手放進大掌之中,他用力地握住那寬大的掌。

「等着我,你要等我,等我長大,等我像你一樣高、一樣厲害,我會保護你的!」

即使嘴裏說得堅決,余曜文卻不知道為什麼,眼淚一直撲簌簌地滴落在兩人交迭的手中。

「我要跟你結婚,我會負責的。」

用力地吸著鼻子,他要像個男人一樣負起責任,代替隼哥的親人照顧他,讓他不再孤獨一個人。

「小文少爺……」

溫熱的大掌也緊緊回握住自己,余曜文順着對方的呼喚抬起頭,只見那溫柔的臉龐看起來有些為難,卻有更多的喜悅。

「小文少爺,謝謝你……」

「嗚哇—嗚……」

只是「謝謝你」三個字,卻像咒語一樣讓余曜文努力壓抑的淚水就此潰堤,一直緊繃的神經彷佛「」地一聲崩裂,就像愛撒嬌的孩子一樣在床邊放聲大哭。

「嗚嗚……」

「小文少爺……」傅隼人只是溫柔地凝視着他,伸手抹去那不斷湧出的淚水,一再輕聲呼喚着他,像是撫慰,又像是放任他所有的情緒。

明明誇下海口要照顧對方的是自己,卻不爭氣地痛哭,余曜文雖然覺得丟臉,心情又無比輕鬆。

因為他知道,隼哥又回到他身邊了,而他,會像個男人一樣,勇敢地負起責任,照顧隼哥一輩子。

余曜文感覺到偌大的掌心溫柔地輕拍著面頰,傳遞一股淡淡的暖意。

「小文少爺……」

溫柔中帶點磁性的呼喚,好聽得人不想睜開雙眼,只想繼續沉浸在這溫軟的嗓音之中。

「小文少爺,回房間去睡吧,着涼可就不好了。」

已經擺脫生澀的口音,就像一般人流暢的話語,在耳邊縈繞。

余曜文微微撐開沉重的眼皮,看見那溫柔目光正凝視着自己。

想要動動僵硬的身體,卻感覺某些部位開始陣陣酸痛,余曜文這才發現自己在沙發上睡著了,忘了脫下的國中制服也壓得皺巴巴。

「隼哥……」看到那熟悉的臉龐,疲倦感立刻襲來,不自覺地就想撒嬌,余曜文將頭靠上傅隼人的胸口。「我好想睡……」

「真是的……」傅隼人的聲音裏帶點無可奈何,卻又有更多寵溺。「今天先在我床上睡吧,嗯?」

聽到他發出貓咪般的咕噥聲,傅隼人苦笑着搖搖頭,一把抱起他的細瘦身軀。

被當成易碎物品般輕輕放上床鋪后,余曜文毫不客氣地捲起柔軟的棉被,把臉埋進充滿熟悉氣味的枕頭裏,汲取帶給他安定的淡淡的味道。

「睡吧。」

傅隼人撥着他散落在臉上的髮絲,動作雖然輕柔,但那舒適的觸感反而驅逐了濃濃的睡意。

余曜文睜開雙眼,望着同樣注視自己的傅隼人。

「你今天也好晚回來喔!又在忙我的生日宴會嗎?」

看到對方微笑不語,余曜文很清楚,只要是為了自己的事情,隼哥從來不說一聲辛苦。

「小文少爺,對不起啊!害你等我等到睡着。有什麼事呢?」

「其實……也沒什麼……」

他好想說,他不想當宴會的主角,不想站在聚光燈下,任憑他人檢視、批評。他也不喜歡那些親戚,總是對他指指點點,說他不像哥哥姊姊那樣聰穎,說他以後無法當一個優秀的繼承人……

「小文少爺就要滿十五歲了呢!」傅隼人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像是欣慰,也有些落寞。「過幾年就要成為一個大人了。」

大人嗎?成為一個大人之後,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依賴隼哥,向他撒嬌了嗎?

「隼哥……我不想成為大人。」

「小文少爺不是說過,要我等你長大,等你跟我結婚嗎?」

傅隼人臉上儘是促狹的神情,讓想起陳年糗事的余曜文,羞得幾乎無地自容。

「哎喲!那是……小時候不懂事啦!你不要當真喔!」

這件糗事,媽媽就像從不知道一樣不再提,所以,這個誓言幾乎成為他和隼哥之間的秘密。

看到他忸怩的樣子,傅隼人恢復成以往的溫柔,輕撫着他的頭。

「小文少爺,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準備呢!」

「嗯,說得也是。」想起明天要面對的挑戰,余曜文嘆口氣之後,才閉上雙眼。

「晚安。」

再怎麼辛苦,有隼哥陪在他身旁,就不會有問題了吧?

「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不知道你在猶豫什麼?」

什麼機會啊?

「像你這麼優秀的人才,應該有更……」

是媽媽的聲音!

余曜文趕緊睜開雙眼,從床上彈坐起來,果真,媽媽一絲不苟的端正坐姿,迎著灑進屋內的陽光坐在沙發上,只是那嚴肅側臉的凝視對象,並不是還賴在被窩的自己。

但過於激動的起床動作,已經引起注意,在媽媽銳利的視線之下,他只得怯怯地開口。「媽,早安……」

「還早嗎?已經中午了。」譚少香的語氣聽起來的確不太高興,但無可奈何的成分居多。

「客人們傍晚就會到了,聽說你連今晚的服裝都還沒試好?哥哥姊姊都已經準備好了!」

「對不起……」

「還有,以後回自己的房間去睡,不要老是麻煩隼人。都快要念高中了,還像個小孩一樣賴著隼人,你要怎麼學會獨立?隼人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的,他有自己的人生,也要開拓自己的生活啊!」

余曜文被責備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但總覺得,媽媽的目光並不在自己身上。

經過半晌沉默之後,長長的嘆息打破令人窒息的氣氛,譚少香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你們也趕快開始準備吧。」

臨走前,她又停下腳步,意味深長地望了傅隼人一眼。「隼人,不要這麼寵小文,這不是好事。」

「夫人……」

「我的建議你認真考慮看看,儘快給我答覆。」

「是。」

目送媽媽的身影從門口消失,余曜文立即跳下床,來到還必恭必敬的高大身軀旁,只見總是神采奕奕的隼哥,很難得的有些失神。

「隼哥……」

「嗯?怎麼了?」回過神來的傅隼人,臉上恢復了溫柔的笑容。

仰望着這樣的表情,余曜文心中的愧疚感更深。「我給你添麻煩了嗎?害你被媽媽罵……」

「夫人沒有罵我,只是提醒我而已。」

在發頂摩挲的大掌還是溫柔得令人安心,余曜文想起了一個重要的疑問。「媽媽要你答覆她什麼啊?」

「沒什麼……雖然對夫人很不好意思,但是她的提議我不會接受的。」

「既然沒什麼,就告訴我啊!」

「這……」

「快說啦!」

「小文少爺,夫人交代要你先去試裝才能用午餐,不然餐點就要收起來了。」正巧來找人的芳姨打斷了余曜文的纏功,他這才發現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叫,不得不從。

「好啦!馬上去。隼哥,等我回來就要告訴我喔!」

傅隼人和往常一樣笑而不答,只是輕輕揮手。而還來不及繼續要求,余曜文就被芳姨半推半拉地拖走了。

到了試衣服的房間,他立刻被大家逼着捧過一堆衣服去換。

「小文少爺,好帥喔!」

「對啊!原來小文少爺很適合穿西裝呢!」

被一些看着自己長大的婆婆媽媽們七手八腳地圍繞,整整頭髮、拉拉衣角,將他整個人轉過來翻過去地檢視,還不斷發出感嘆聲,有的阿姨甚至熱淚盈眶,其中神情最驕傲的,就數被他折騰了十幾年的芳姨,余曜文有些無奈。

「不愧是余家的少爺,怎麼看都很帥啊!」

「果然人是要衣裝呢,我們家的小小文竟然可以看起來這麼稱頭。」

「景哥!」

他不服氣地瞪着在一旁看好戲的余景文,氣人的是,這個和自己同個爸媽生的哥哥,天生就是衣架子,現在一邊念大學一邊兼差當模特兒,好像連套個紙箱都可以很帥氣。

「小景,這樣說太過分了吧!」

「大姊……」

余曜文用感激的目光望向余晞文,只見她用酷似母親的悠閑神情翻閱著時裝雜誌,纖長玉指端起紅茶輕啜。

「小文怎麼說也是我們的寶貝弟弟啊!血統保證優良。」

說到底,還不是想要突顯自己的「優良」。

余曜文不悅地噘起嘴,直到被芳姨念說看起來孩子氣,才放棄繼續賭氣。

反正,在這兩個從小就備受家族稱讚,總和「優秀」脫不了關係的哥哥姊姊面前,自己永遠都落後一大截。

「對了,老是在你身邊團團轉的隼人呢?到哪去啦?」

「他才沒有跟在我身邊團團轉!他有很多事情要忙好不好!」余曜文忍不住大聲抗議。

余景文像面對狂吠的吉娃娃一樣,只是露出嘲諷的微笑。「嘖!對自己的親哥哥這麼凶啊?」

「小景,你別看小文好欺負,要是你冒犯他的隼哥,他鐵定會跟你拚命的。」

「對喔!他小學的時候不是還跟那個小惡霸打架?結果自己被打得慘兮兮,只把人家的臉抓花而已,那個小男生的媽媽竟然還敢跑來鬧,說將來破相怎麼辦?哈哈!笑死我了!」

一點也不好笑!余曜文忍不住猛瞪哥哥。

那天隼哥來接他放學,結果那個壞蛋一直跟在後面取笑隼哥的口音,他才會氣得開打的。

氣鼓鼓的臉又被芳姨拍了一下,余曜文不為所動,用白眼瞥著哥哥,但總是喜歡戲弄他的哥哥,還是用迷人的笑靨應付他。

「不過日子過得真快啊,轉眼間小文也要面對那些豺狼虎豹了,可別被啃光光嘍!」

「小景,不要這樣嚇小文。」完全遺傳了媽媽淡然卻令人難以忽視的威嚴氣質,余晞文從容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走到余曜文身邊,將雙手放上他僵硬的肩頭。

「小文,歡迎來到余家的殘酷舞台,該你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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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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