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小心那邊!」左無心戰戰兢兢地看着韓汜水走在園子裏。「左邊,小心!」

韓汜水停下腳步,無奈的嘆口氣,「無心,你這樣喊反而讓我緊張。

「我怕你不記得嘛!」左無心噘著嘴嘟噥。老大交代他要照顧汜水的,要是汜水受傷了,他可就吃不完兜著走。

「你已經帶我走兩次了。」韓汜水微微一笑,「我記得怎麼走的,總不能一直靠你幫我。」

柳星雲應允他可以自由行動的這半個多月來,都是由左無心帶着他熟識住所周遭的環境。這個,算是用身體換來的嗎?也或者,他根本就認為……不,是知道他沒本事逃出這裏,所以才放心讓他行動。

不過明白他是怎麼想的又能如何?反正他也沒辦法做些什麼。

汜水暗嘆,算著步伐踏上了涼亭的台階,坐下來吁了口氣;同時,他聽見左無心也吁了口氣。「無心,你在緊張什麼?」他忍不住笑了。「我沒跌倒也沒撞傷,你大可放心。」

「我知道你可以,但我就是窮緊張嘛!」左無心嘟噥著,在他的另一邊坐下。

這些日子下來,他已經清楚見識到汜水對於方向位置的記憶力。熟悉了物品的位置后,他已可以自己打理生活上的小事,還優閑依然,適應能力頗佳。

「成天陪着我,你不會無聊嗎?」他深吸了口園中的花草香氣。雖然空氣比含笑山莊冷冽許多,但是,只有這種芳草氣味,才能讓他稍覺熟悉安心些。

離開含笑山莊一個月了,不知道渭雪是不是知道了這件事情?

他一直很怕渭雪會不顧一切的硬闖天星堂,單憑渭雪的武功,是絕對敵不過柳星雲的;除非,阿爺親自出馬。但是阿爺也一把年紀了,雖說武功精湛,但畢竟年歲已高,能否全身而退也是個未知數。

而不知為何,他一點兒都不想有任何人受傷,不管是含笑堂或天星堂。

「嗯……」左無心側頭想了想,搖搖頭道:「不會啊,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因為你身上有種能讓人覺得平和安詳的氣質。」

「安詳……是嗎?」韓汜水似有些自嘲地道。

他怎麼都不覺得自己平和安詳?他覺得自己像是無依般的飄蕩的柳絮,想找個可以附着的地方卻又發現周遭凈是陌生,只好強撐著自己等待回歸地面的一天。

其實他一直覺得很累,卻又非得分出大多的心神讓自己在柳星雲面前保持平靜。他必須維持自己心中的底限,不這麼做,他就無法忽視兩人曾有過的親密關係。

他必須讓自己不沉淪下去才行!

身為男子被一個男子侵犯了身軀,他竟然感覺到……沉淪。

是吧……那就是沉淪。

那天柳星雲在他身上所引發的陌生感覺,就是沉淪。除了思緒忽然無法控制的空白外,他的身軀、動作、感官……一切的一切都變得無法掌控,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碰到的狀況。

他不喜歡被他擁抱的感覺,討厭那種不知所措、但身體卻又有所回應的反應。

但隨着時日俱增,他已越來越習慣他的觸摸擁抱,他的身體跟嗅覺記憶着他的手跟氣味,開始眷戀起他的胸懷。在他面前,自己越來越搖擺不定。

不!他絕不能這個樣子!

「汜水,你是不是覺得冷?」看見他猛然戰慄了一下,左無心關心的問。「我去拿件披風給你好了。」

「我不……」一句不用還沒說完,韓汜水便已聽見左無心跑離的聲音。

「呵!」他的行動讓韓汜水忍不住微笑。左無心有種令人羨慕的活力與不作偽的坦白,彷彿能讓人嗅到他身上有陽光的氣息,怎麼都不像是生活在天星堂這種殺手組織里的人。

☆☆☆☆☆☆☆

腳步聲打斷他的冥思。韓汜水凝視一聽,不是無心,不是柳星雲,也非日常服侍的丫環,是全然陌生的腳步聲……

「閣下找我有事嗎?」在確定來人是朝他的方向而來時,韓汜水開口問道。

「你就是韓汜水?」腳步聲停了下來,有些粗魯地問。

果真是沖着他來的。韓汜水微微一笑,「我是,請問閣下是?」

「曲向晚,天星堂二堂主。」來人聲音低沉的報出姓名。

「幸會,請問找我有什麼事?」他依然平和。反正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倒想聽聽來人想做什麼。

「你是個男的。」

「我的確是。」他大抵知道曲向晚的來意為何了。

「是漂亮了點,可我看不出你有什麼讓老大着迷的地方。」曲向晚有些輕蔑地說。在他眼中,韓汜水只是個蠱惑男子的妖異之輩。

着迷?韓汜水有些不可思議的笑了。柳星雲怎麼可能為他着迷?他不過是暫時對他有了「興趣」罷了。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心中不知怎地竟有些怪異的酸楚感。

「我也不認為。」他甩掉心中怪異的感覺淡然地說,無意再繼續話題的別開頭去,「或許你該去問貴堂主,他會清楚點。」

「你……你難道不覺得可恥嗎?」他的泰然自若讓這些天早已堆積不少火氣的曲向晚忍不住發怒,「你是個男子,竟做出這種不知羞恥、違背倫常的事來!」

對他的指控貶低,韓汜水只覺可笑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因為你愚昧得可笑。」韓汜水斂下笑意,冷冷地說:「我不過是個身不由主的俘虜,此事如何豈有我置喙之地?追根究柢,這是你們天星堂的問題,起因並非在我。你大可到貴堂主面前把剛才那番話原封不動的再次陳述;也或者,你不是愚昧,而是無膽對貴堂主說?」

曲向晚臉上青白交錯,握緊了拳咬緊牙關。若非老大根本不聽他的,他何必違背老大的命令闖進這裏?

老大對韓汜水的專寵他都看在眼裏。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韓汜水身上,除命令無心一整天隨侍著外,更為他弄來各式各樣的珍貴補品,甚至連生意都肯為了韓汜水而放下。事態已太過嚴重,若放任他們這麼下去,天星堂會毀了的!

只要他不在,就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曲向晚想着,不禁目露凶光的前進一步。

「住手。」一隻手無聲無息的扣住了曲向晚手腕上的脈門,制住他的舉動。

韓汜水震了一下。他竟然沒有聽見他接近的聲音,難道以往他都是刻意加重腳步,好讓他知道他來了嗎?

「大哥。」曲向晚忐忑不安的喚道。「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說過,不準接近這裏。」柳星雲無視於他的問題,沉聲開口:「我說的話你忘了嗎?」

「大哥!」他不由得焦躁的喊:「這個韓汜水……」

「出去,別讓我動怒。」他的聲音又低了幾分,連時常掛着的溫和淡笑都已不見,全身散發出一種冰冷的氣息。

「二哥,你還是快走吧!」聽見聲響而奔出來的左無心眼見柳星雲怒火已起,連忙拉下了曲向晚的衣袖,「走啊!」

曲向晚重重的啐了聲,憤然的擊了下手邊的扶欄,在砰的一聲碎裂中踩着重重的步伐離開院子。

「無心,你也回去吧。」柳星雲恢復平日的表情對手上拿着披風站在一邊的左無心說:「把披風給我。」

「喔。」他將披風交了出去,又回頭跟韓汜水打了聲招呼才離開。

聽見左無心離開的腳步聲,韓汜水感到一陣沉悶地站了起來,打算循原路回房裏去。

「你還在生氣?」柳星雲跨出幾步攔住他,將披風為他繫上。

韓汜水愣了下,搖搖頭。「沒什麼好氣的。」

「我不是指那個。」他扣着他的腰際,笑了聲。「有陣子沒聽你辯駁,我差點忘了你有多伶牙俐齒,向晚怎會是你的對手。你是把一身悶氣出在向晚身上吧?」

又來了!沒錯,方才那一瞬,他確實是把自己身上無處可發的悶氣出在曲向晚身上,但他非得逼他坦白說出自己一切情緒不可嗎。

「也許。」韓汜水暗嘆了聲。

與柳星雲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得到的教訓之一,就是別想在柳星雲面前掩飾自己的情緒。越掩飾,他越會往內深挖;越反抗他,自己最後就越狼狽。

「你沒想過一旦向晚惱羞成怒,可以輕易殺了你?」柳星雲挑眉,一把將他打橫抱起,走回涼亭坐下。

「我知道。」韓汜水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微微掙動了一下身軀,不習慣這樣的親昵。「放開我好嗎?我想回房去。」

「你知道?」柳星雲忽而冷笑一聲,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麼你更應該知道不該做這種讓自己有危險的事情,因為你是屬於我的。」

韓汜水悶哼一聲,柳星雲手臂的重壓讓他不舒服,他卻依舊低頭不語。

「汜水。」過了一會兒,柳星雲柔柔地開口,鬆了手臂像是哄小孩般地搖晃着他。「跟我說話。」前一刻的冷怒跟下一刻的溫柔語氣讓韓汜水怔了下。

柳星雲對他的態度讓他不知該怎麼形容,不能用親人,也不能用朋友來形容。他絕對不是拿他當人質,更不像是把他當成專屬物品,反而……反而像是在寵他?

他不知道說寵對不對,畢竟,這種感覺從爹娘死後早已模糊掉,不復記憶了。

柳星雲非常喜歡抱着他,不論在沐浴或是就寢的時候。若是他出現了一點不自在、想掙脫的反應,他反而會用力摟得更緊,緊到他喘不過氣,無力再掙扎;這樣的行為一再重複,韓汜水多數時候已不想再費力去掙脫。

還有,他對他的頭髮似乎有種異常的興趣,總愛卷在手上戲玩。前幾日,他不經意提出要將他覺得有些麻煩的長發剪掉的時候,柳星雲便無故地冷怒起來折騰他一晚;可第二日晨起后,他又仿若心情很好似的幫他整理起頭髮。

「汜水。」瞬間,他的聲音又沉了下來。

「你要我說什麼?」韓汜水無奈且困惑地問。

他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柳星雲才算恰當。有時的反抗他會生氣,有時的反抗他又會高興得緊。

他的情緒變化常讓他無力招架,雖然每天相處不過四、五個時辰,他卻會特別疲累。

「都行,反正我想聽你的聲音。」柳星雲手指輕梳着韓汜水微亂的長發,又愉快了起來。

「真是……」韓汜水輕嘆了聲。

雖然已習慣柳星雲反覆無常的個性,但他還是會對他偶爾說出的無賴、任性的話感到不知如何是好。他眼中似乎沒有所謂的自持,更不會因為自己的身份年紀而控制自己該說、該做什麼,反而是一種高興就好的態度。

「你再不說話,我就在這裏要了你。」柳星雲半是輕哼的威脅,隔着他垂落頸項的髮絲吮了下他白皙的頸子,「那一樣可以聽見你的聲音。」

「咦?」他呆了一下,旋即羞紅了臉。「你到底在想什麼?這裏是……唔!」

四片唇瓣瞬間緊緊貼合,濕熱的舌竄進齒間,舌尖挑動他敏感的內部,引起陣陣酥麻。直到被品嘗的人兒無法喘息的亟欲逃脫,柳星雲才戀戀不捨地將呼吸能力交還,用舌尖勾繪輕啄他被潤澤的唇瓣。

既然你看不見,何必在意這麼多?」他不在意地說。感到懷裏的人兒又僵了一下,不由得輕笑地抬起那纖細的下頷凝視,「怎麼?我又說話傷到你了?」

韓汜水想避開他吹在自己臉上的氣,卻掙不開他的手,只好皺起眉表示抗議。

「你既然說過眼睛無法醫治,又何必為了事實而感到受傷?」柳星雲手掌順着他的頸子向後輕撫,隨即一扣,讓韓汜水整個人靠在他的肩上,形成一種親昵的依偎狀。「你沒有自卑的必要。」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讓韓汜水一震。他……自卑?他是這樣的嗎?一直以來,他是為了自己的眼盲而自卑嗎?

一瞬間,他有種說不出的心慌,讓他微微起身拉開兩人體熱的接觸。

「你身上有我的味道啊!」柳星雲突然壓低了頭,輕嗅着韓汜水衣襟上的薰香味道,高興地貼著韓汜水的臉頰說:「連頭髮都是一樣的氣味。」

韓汜水感到心在瞬間不聽話的狂跳起來,一種莫名的激越讓他全身輕顫。

好像有種不知名的東西侵入他的心坎里去,一股略酸略甜、又溫熱得讓全身發熱、血液奔騰的感受正狂擾着他……

安靜下來啊!他自我抑制地在心中對自己喊道。

雖然不明白是為什麼,但他卻隱隱約約覺得這是不對的,是不應該的。但心中卻有另一道聲音在告訴他,一切都已來不及……來不及了。

看見韓汜水臉上的慌亂,還有手上能感受到心跳鼓動,柳星雲不禁泛開一抹歡愉的笑,眼中更綻放出火熱的光芒。

看來,是乘勝追擊的時候了。

☆☆☆☆☆☆☆

「二哥!」左無心追上怒氣沖沖的曲向晚攔住他的去路。「你對汜水做了什麼,為什麼大哥會生氣?」

「怎麼?連你都站到他那兒去了?」曲向晚不屑地說:「你也被那個韓汜水迷去了嗎?不男不女的,也不知道哪裏好!」

「你在胡扯什麼!」左無心氣急敗壞地道:「汜水是我的朋友,是很好的人,我不准你這麼說他。」「再怎麼好他也是個男的,絕不能讓他跟大哥在一起。」曲向晚依舊固執。「就算是一時迷戀也不行。」

「二哥,你怎麼都說不聽。」左無心翻了翻白眼。都說了好多次,怎麼他那個死腦袋就是轉不過來。

「我坦白告訴你,大哥是愛上汜水了,管他是男是女,他都不可能放棄汜水的。」他深吸口氣,一臉正經地說:「你絕對不要去傷害汜水,否則大哥絕不是整整你就算了。」

「愛!?」曲向晚一臉的不敢置信,震驚地開口:「他怎麼可能會去愛一個男人?」「你問我,我問誰!」左無心很沒好氣的給了個白眼,「我又不知道什麼叫作愛,你問我不如問老大,看他會不會知道。」

「無心,你怎能說得這麼輕鬆?」曲向晚氣急敗壞地說:「你知不知道大哥是天星堂的繼承人,他非得娶妻生子不可。怎麼能跟一個男人在一起!」

「可是……」過了一會兒,左無心慢吞吞地問:「天星堂有那麼重要嗎?」

「無心!」含笑堂錯愕地喊道:「你怎能說這種話!你忘了義父的恩情嗎?」

「我沒忘,只是……」他當然不會忘記義父收養父母雙亡又無處可去的他的恩情。「只是,你認為對大哥而言,天星堂有那麼重要嗎?」

「你為什麼這麼想?大哥可是堂主,怎會不重視天星堂?」他固執地反問。

「嗯……我只是這麼覺得而已。」左無心嘟噥著踢了下腳邊的石頭。他真的覺得在大哥眼裏,天星堂比不上一個韓汜水重要。」

「你不要亂說。」曲向晚握緊了拳。「總之,我絕不讓韓汜水再留下來!」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左無心怔了怔,感覺到他似乎話中有話。「你不要傷害汜水,否則後果會很嚴重的。」

「沒有你的事。」曲向晚拂了拂袖,轉過身去,「你只管做好你的侍從吧。」

「二哥……」左無心有些不安,萬分認真的道:「我是很認真的在跟你說,若你傷了汜水,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我敢嗎?」曲向晚冷笑一聲,「你跟大哥都站在他那邊了。」

眼見曲向晚怎麼也說不聽,左無心無奈的跺跺腳,嘆了一口氣回自己的無心居去。

在院門外,一道身影在聽完兩人的對話后,悄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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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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