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就是花櫻？」

花櫻看着眼前的三名老者，很確定自己並不認識他們。

「我是，請問你們是……」剛剛由業務部回到二十五樓，就看到文華姐以自己未曾見過的驚慌及擔憂在來回踱步，然後看到她回來了，似乎想說什麼又吞回去，只要她過來小會議室一趟。

而會議室中，就只有靜坐的三個人。

客戶嗎？看起來不像。

三名長老同時將目光投向花櫻，也同時訝異自己所見到的。

在他們七十多年的歲月中看過的人不知凡幾，也因此練就了一副好眼力，只是眼前這位穿着鐵灰色套裝的女子，與他們既定印象中的花櫻實在差太多了。

如果換上一襲白衣，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聖潔的天使。

人，什麼都能假裝，就是那雙眼騙不了人。而三名長老都發現，那樣澄凈、看透人心似的眼，除了自己的愛孫之外，還真沒見過其他人有。

「這樣的一個女子，也難怪大孫會動心了。」沈三不禁開口，他不得不佩服，好孫子果然有眼光啊！

「哼！」三人中最年長的沈大一哼。「就算是她本人真的有那個樣，但是憑她花家的家世，配得上我們家的繼承人嗎？」

「酒家、旅館、brUB、三溫暖，全是一些偏門行業，更別提還和黑道分子有勾結了。」沈大的拐杖重重的一頓。「這種家庭的女兒，就算長得人模人樣，和我們沈家也是差遠了。」

「老先生！」

花櫻氣紅了臉。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等侮辱，雖然她並不清楚他們三人的身分。但是她很明白的聽見三個老人對她。對她的家庭毫不留情的批評。

「我想三位並沒有資格論斷我的人格以及我的家庭。」花櫻雖然也對自家的事業不贊同，但是眼前這三個老人的聲調卻讓她覺得有種被輕視的難堪。

「還會頂嘴！」沈大脾氣也上來了。「我告訴你，你少奢望能夠飛上枝頭當鳳凰，就算大孫再喜歡你，我也不會同意讓你進門的，我沈家的繼承人，當然是要配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

沈家的繼承人？沈丁？「你們是總裁的長輩？」

「現在知道要討好，已經來不及啦！」沈太輕哼。

花櫻只覺得墜五里迷霧之中，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看你還年輕，也不是很認真，趁早放棄吧！」沈二說了第一句話。

「放棄？」花櫻不解的重複。「老先生是指什麼？」

「我那乖孫，也就是你的總裁啊！」「放棄總裁？」花櫻更疑惑了，她又沒有擁有他，更如何放棄？

「你不用再裝蒜，我們全都知道了。」沈大再度開口。「整個公司都在傳你們兩個的情事，還說你這個沒能力的女人全是靠着和總裁的關係，才會一調就調到二十五樓來。」

「原來是這樣！」

纏繞心中多時的謎團終於解開，原來這就是沈丁和文華姐不肯和她說的事實。

果然，自己到最後還是知道了。

「謠言就只是謠言。」花櫻不承認自己是沒能力的人。「我從來沒有與總裁攀過關係，我是正正噹噹面試錄取的，會調到二十五樓，也是因為總裁需要人手。」

「你還真敢睜着眼說瞎話呢！」沈大的表情滿是不屑。「要不是杜若拜託人事部，你進得了沈氏嗎？還說什麼正正噹噹面試錄取，說你沒攀關係，誰相信？」

「杜若？」大姐夫？花櫻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原來這一切都是大姐夫安排的！

「怎麼，沒話說了？」沈大瞄了她一眼，「只要你答應離開大孫，這點小事我也不會和你計較，就讓你繼續留在沈氏工作也無妨，只是總裁室你是別想待了。」

花櫻無法回話，她被突如其來的真相給駭住了。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註定沒有立場為自己反駁了。

只因為自己真的是靠關係才進來沈氏的！

「爺爺、叔公，你們怎麼跑來了？」經由林文華的通風報信，人在資訊部開會的沈丁連忙趕回二十五樓，就看到三名長輩威嚴的坐在花櫻面前，猶如三堂會審般。

「小櫻？」沈丁擔心的看向不發一語的她，難掩關心之色。「小櫻，你沒事吧？」

他等著花櫻抬頭看他，卻等不到。

「大孫，你來得正好。」沈大一看到愛孫，點了點頭。「你解釋一下整件事情，你該不會是真的對這個女孩子動心了吧？」

「我——」

「不用為難總裁！」花櫻終於抬頭了，也打斷沈丁的話。

想起方才自己被批評的不堪，花櫻不希望沈丁也有同樣的遭遇。

「我會辭職以示負責，抱歉。」話一說完，花櫻沒片刻停頓的奪門而出。

「小櫻！」

沈丁皺眉想追上前去，卻讓三名長老攔住。

「我們這麼做會不會太狠毒了？」沈三想到那女孩子傷心的模樣，就覺得良心有點不安。

「又不是我們逼她的！」沈大轉過頭看向孫子。

「大孫，你是我們沈家的第四代繼承人，該不會一時糊塗，愛上了那種女孩子吧？」

沈丁緊握雙拳，看着教養他成人的長輩們，心裏卻逐漸失溫。

「大孫？」沈二也喚道。

大家都等着他的回答。

「我是愛上了她。」沈丁眼神透露著堅定，「但絕不是一時糊塗。」

話說完，他繞過三人，追花櫻去了。

「你們看過大孫那副模樣嗎？」眼見會議門又關上，沈三問道。

「沒看過。」沈二想也不想的回答。

「看來大孫很認真呢，怎麼辦？」

沈大沉吟了好一會兒。

「他不能娶她。」

簡單一句話，結束。

***

「小櫻呢？」回到總裁室，沈丁着急的問著林文華。

「走了。」眼見總裁轉身又要跑，林文華連忙喚住他：「總裁，小櫻她臨走前填了這個……」

沈丁接過一看，竟是離職申請書！

「不準！」沈丁火大的丟掉申請書，疾步追出去。

「文華姐……」另外一個助理秘書害怕的縮起身子。「總裁他……從來沒看過他這個模樣呢！」

林文華望着那片落地玻璃窗前灑落的一地陽光。

小樓總喜歡站在玻璃前往下望，總裁就悄聲的站在廊柱旁邊看。

「文華姐？」怎麼連文華姐都失神了？

林文華調轉回視線，笑了。

「戀愛嘛！」

＊＊＊

「花伯父！」沈丁急急忙忙的來到花家，沒想到花少東已經在門外等了。

「小沈啊，你這樣不行幄！」花少東面色凝重的對他搖搖頭。「不是跟你說要好好照顧我家小櫻嗎？怎麼今天就惹她生氣了？而且她的氣還生得不是普通大呢！說誰也不見。」

「抱歉。」除了道歉，沈丁不知道該怎麼辦。「能讓我和小櫻說幾句話嗎？」

「她說了誰都不見的嘛！」花少東也覺得傷腦筋。「還有，是誰那麼多嘴，居然跟小櫻說她能進沈氏都是因為我讓小杜去拜託人事部門的，這下慘了，她現在生悶氣也就罷了，等到她出房門，我肯定完蛋！」

想到可能的情形，花少東苦着一張臉。

「這是意外，能不能讓我見一下小櫻，我想和她解釋一下。」沈丁要求。

花少東靈光一閃。對混！如果他們兩個和好的話，小樓就不生氣了，不生氣，他自然也就不會有事了。

「好好好！」想清楚利害關係，花少東連忙請他進來，拉着他直奔花櫻的房門。「小櫻就在裏頭。花伯伯的幸福就靠你了。」

花少東重重的拍拍沈丁的肩。

「謝謝。」沈丁大口喘著氣。一路由公司過來，太過急切的他根本沒好好休息一會兒。

「小櫻？」他敲門。「小櫻，你開門，我有話想和你談。」

沉默。

「小櫻！」沈丁不死心的喚著，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你覺得遞出辭職申請書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那我呢？我該怎麼辦？」

依然沉默。

「小櫻，你開門。」沈丁瞪着門板，想着是否該學電影情形破門而人。

待在暗處偷看的花少東終於忍不住了，從勇伯那兒接過備份鑰匙，偷偷摸摸的走向沈丁。

「年輕人，用點腦子啦！」花少東將手中的鑰匙交給他。「記好了，我未來的幸福全靠你了咧！」

話說完，花少東又閃回去他的「位置」偷看。

沈丁微點頭道謝，無暇和花少東多談，立刻用備份鑰匙打開門，現在的他只想好好的和花櫻談談。

見他進門，花少東卻神情懊悔。

他怎麼忘了，給了他鑰匙讓他們「關室密談」，自己就沒有「現場實況」可看了！

真是扼腕！

***

「你……」看着進來的人，花櫻欲言又止。

「我怎麼樣？」看到她，沈丁心裏的石頭才放下。「首先，我為我爺爺及兩位叔公的行為向你道歉，但是對於你辭職一事，我不準。」

「我是攀關係進沈氏的。」花櫻深吸口氣，心情到依然無法平復。「我沒辦法接受這樣的枷鎖套在我身上。」

當人閑言閑語的主角並不好受。

沈丁無言。

「那我呢？」這才是他最在意的。「對你而言，我一點也不具意義嗎？所以你才能這樣說走就走？」

花櫻腦中浮現沈氏三名長老說的話，心裏又是一陣難過。

「我花櫻沒法高攀你，為免被誤會我別有所圖，也許我們分開是最好的方法。」她調轉視線，不敢看向他。

「是這樣嗎？」沈丁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看，明知道她是在說氣話，但偏偏自己就是難以承受。

「你看我，你看着我說啊！」沈丁走向前，握住花櫻的雙臂。「你當着我的面告訴我，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這幾個月來的相處全是空，比不上你的原則、你的處世態度重要，更禁不起旁人的閑言闡語。」

花櫻緊咬着下唇，臉色蒼白，不發一語。

不行，她說不出口。

在事情明朗化的現在，她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在意他的一舉一動，只因為自己的心裏早就有他。

但是……那又如何呢？

先前沈家長輩說過的話猶在耳邊，似是在提醒着她，千萬別害了沈丁！

「你說話啊！」沈丁難掩受傷的心情。

「你沒什麼能說的了。」沉默半天，花櫻只能如此回答。

沈丁看着她，第一次有毀滅一切的衝動。

緊抓住她，他鎖住她閃躲的眼。

「那這樣呢？」

不再給她逃避的機會，沈丁結結實實的吻上她的唇。

沒想到，他們的初吻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沒有刻意營造的魔力結界，只有無邊的怒意。

花櫻掙脫開，退了一步，又是一步，最後跌坐在床沿。

看着她悲傷的臉，沈丁比誰都捨不得。

「抱歉，是我太急。」爬梳過髮際，沈丁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過。

他該怎麼做？他該怎麼辦？

花櫻開始猛然搖頭。「不，你沒有錯，你沒有錯……是我們不適合。」

她幽幽的話語在房間中回蕩。

不適合……沈丁咀嚼著這三個字的涵義。

「什麼叫不適合呢？」沈丁不同意這個說法。「你仔細的看看我，好好的想想這幾個月以來我們的相處。如果我們彼此不適合的話，那世上還有誰能夠說出『適合』這兩個字？」

他與她原就是相似體，互相吸引而在一塊兒，本來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花櫻不說話，只是搖頭。

從小到大，她從沒有說過一句謊話，她的人生原則便是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但是在這一瞬間，她卻無話可說。

只因為她知道，此時自己說出口的，必然不是真心話。

「你為什麼不說話？」無止境的沉默折磨著沈丁，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焦急挫敗過。

他也明白，只有花櫻能讓自己如此失了方寸。

花櫻仍是沉默。

能怎麼說？自己一直以來都被瞞着，進沈氏是如此、升上總裁室也是如此，就連同事們在背後說的閑言閑語，她這個當事人也是最後一個才知道。

她可以說自己沒有做過錯事、沒有存過私心，可是價值自己進沈氏又是靠着大姐夫的人情關係，這樣她能夠理直氣壯的為自己辯白嗎？

在理不直、氣不壯的情況下，那三個老人的話更在她腦中盤旋不去，她只覺得自己一再的被提醒著，她在旁人眼中有多麼的不堪。

她不是這樣的人，她也很想為自己辯解，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能做的只有逃避。

花櫻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小櫻。」沈丁握住她的手，雙眼直視着臉色蒼白的她。「不管你現在心裏想什麼，你若是不開口的話，我又怎麼會知道？」

「我……無話可說。」花櫻終是開口了，卻和沉默無異。

「你看着我，難道你真的沒有什麼好留戀的？被爺爺他們這樣沒來由的指責，你就真的無話可說嗎？我認識的花櫻不是這個樣子的。」

「不是又如何呢？」花櫻幽幽的望着他，聲音里有掩不住的喪氣。「我一開始進沈氏就是錯的，我又有什麼立場和他們爭論？」

「誰說是錯的？你又不知情，怎麼能夠把這樣的事算在你頭上？」沈丁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更何況，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想呢？為什麼不想你若是沒有進入沈氏，我又怎麼能遇到你？難道說這件事情也是錯的嗎？」

花櫻看了他一眼，嘆口氣。

「也許，我們兩個本來就不該認識。」

「誰說的！」沈丁猛然放開她的手，直瞪着她。

花櫻什麼也沒再說，就是這樣靜靜看着他。他會知道嗎？其實自己的心裏現在不比他好過，說出這樣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憎恨。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份感情會這麼不受祝福，他們才發覺了彼此的心意，卻已經面臨分開的命運。

也許他們真的不適合。

沈丁看着她的目光漸漸變柔，任何一個人看着花櫻，都沒法子生氣太久的，更何況她還是他的心上人。

「我一直認為，在我這看似光榮不滅的生命中，如果說有什麼真正讓我喜歡的事，那就是遇上了你。」

一路走來，沈丁雖然高高在上，好像擁有了所有，其實內心的寂寞孤獨，更甚於其他人。

雖然擁有的多，其實得到的最少。

花櫻緊咬着唇，依然不回答。

沈丁看着她，明白現在再說什麼，她也都是聽不進去的。

重點是，他要說服持反對意見的爺爺與敘公們。

「我不會放棄的。」留下這句話與深深的注視，沈丁決定回去抗爭。

好不容易讓他遇見了她，他不會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