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那兩個人竟然交往起來了。不,那不是一般男女的交往,他們幾乎成天吵吵鬧鬧,三日算一次舊帳——這個頻率是以皇夏生至「○邊境」的間隔計算出來的。皇達爵當年為了寫一部以無國界作背景的旅店小說,在「等待太陽」住了不算短的時間。皇夏生說他和夏可虹在一起后,已不在「○邊境」留宿,但他的《○邊境觀色一代男》——這是他參考井原西鶴巨著,為自己正在進行的小說定的名稱——必須完成,他繼承了祖父務實搜集資料的態度,他去「○邊境」,是觀察人情脈動、作紀錄,不會亂來、不會亂來。夏可虹不信他的「不會亂來」,每每,他從「○邊境」晚歸,夏可虹就關在廁所坐馬桶,直到讓他一個「皇帝」苦苦哀求、跪地夠了,「女王」才出來打罵他一頓。這真的不是一般男女的交往,夏可虹依然經常打罵皇夏生,但也算不上夫妻家暴——他們尚未正式結婚——好吧,姑且說是一種甜蜜的、關起門來的「愛的管教」好了。

「你出來嘛……寶貝——」

又是過了子夜的直角!

夏可虹恨凌晨三點。

宇穹告訴過她,他們學生時代放長假回皇家途中的某一次,他被夏生叔公下藥迷昏,丟到一個絢爛熱鬧好比賭城的地方,他清醒那刻,真的以為置身賭城,越晚越熱鬧,後來,才發現越熱鬧越不對勁,那兒的凌晨三點,男女瘋狂勃發地迸放獸性。沒錯,就是獸性!他們追逐狎戲,忘情歡樂,玩到最高潮……

「寶貝——出來嘛,我這兒有你愛吃的東西……」

可惡的渾蛋!夏可虹忿忿地瞪住霧面隔門上搖擺晃動的人影。

「魚子醬、香檳……我可愛美麗的寶貝……你每晚是否只穿NO.5睡覺……」可惡的渾蛋胡亂在哼歌了。

說什麼「不會亂來」都是騙人!他非得玩到最高潮才回來!

越想越氣,夏可虹跳下馬桶,走到門邊,唰地拉開門。

皇夏生止住嗓音,表情驚頓,然後得意。他今天沒下跪,他的寶貝就開門了,她到底是捨不得他啦!

皇夏生揚唇笑着,討好地說:「親愛的、寶貝,我準備了你愛吃的魚子醬和香檳——」

夏可虹轉身,不理他,逕自往裏走,拉開霧面雙摺門,進浴室。皇夏生也從鏡台室踏入已經變成女王「馬桶沉思室二號」——一號在2325——的2319主卧房廁所,跟隨夏可虹的身影,行至底端浴室門口。他進門,看見她斜著長腿,優雅坐落臨窗的浴池邊,雪白裸足交疊,踮著,放在踩腳階上,她正在試水溫。她為他等門,等到現在還沒放鬆。

皇夏生俊顏蕩漾一片柔色,慢慢靠近她,把手上的香檳、兩隻鬱金香杯和魚子醬保冷銀缽放在浴池平台。他倒好香檳,坐在她后側,伸手,先摸她的發。她沒抗拒,他更貼近一點,一隻手臂繞過她的腰——沒碰着她,保持微妙間縫——大掌撐抵在她大腿邊的浴池岩面,若即若離地用鼻尖輕摩她的發。

好香——雪地薔薇的味道,淡淡地,同時濃郁。

她真的很快就愛上了露台花園那來自皇家的花,他每個早晨為她攀折一朵放在枕畔,等看她醒來時剎那驚喜的美顏。她有幾個神情,最教他難耐——臨睡之際的慵美、初醒瞬間的嬌懶——那種時刻,他什麼都不是,成了撲倒她的狼。

「寶貝,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在我的古堡過夜,我端魚子醬與香檳給你當宵夜,你為什麼罵我『下流』?」

「因為你露出很色的表情,問我睡覺是不是只穿NO.5,你很色嘛……」

幾天前的枕邊細語,到現在還令他稱心發笑。

「寶貝……」皇夏生撈起夏可虹探入水中撩動波紋的柔荑,親吻她的指和戒指。「這是按摩浴池,我們不用自己製造水波。」繞在她腰圍的手臂緩緩探直,按了一個鈕,接着抽取插在襯衫衣口袋的薔薇花。

池中水流滾冒花瓣細沫,汩汩翻卷。

「我們一起泡——」

「你還泡不夠嗎?」女王出聲了,轉過一張嬌怒美顏對着他。

無辜一笑,他拔著花瓣丟入水中,說:「我還沒洗澡啊,親愛的——」

「你騙人!『○邊境』有個巴斯浴池大的活春水池,你在女人堆中洗得愉快!」夏可虹氣呼呼,起身欲跳下踩腳階。

皇夏生抱着她的腰,一拖,讓她坐定他大腿上。「寶貝,我不知道『○邊境』有哪個像巴斯浴池大的活春水池,你泡的池才是我的活春水池。你別生氣,寶貝,我保證沒在『○邊境』亂來——」

「你可惡!」夏可虹打斷他,小手掰着他交纏在她腰腹的大掌。「宇穹都告訴我了!你到現在還要說謊騙我!」

「宇穹?」皇夏生挑眉。那臭小子肯定告了什麼狀,這是他的失算——他從沒想過,他的寶貝對那小子竟意外地好印象!

「凌晨三點『○邊境』最熱鬧,你每天度過最高潮才回來!」嬌聲怒道,掰不開他的手,她乾脆捏他打他。

皇夏生皺了皺眉,擔心她打到自己小腹,索性將她抱轉過來,面對面擁着她撒潑的肢體。「是啊,寶貝,凌晨三點才是『○邊境』的高潮開始,不過,我要不是三點前離開,怎會三點就在這兒?」

夏可虹愣了一下,美顏慢慢沉澱一種迷惘,瞳眸從映着男人的俊顏變成無焦距似地渙散,又集中起來,如鏡地呈顯男人志得意滿的臉龐。

「寶貝,我很愛你的,我的高潮都在這兒——」他說着,臉已埋入她胸口,親密吮吻起來。

他真像滑溜的蛇,這次,又給他逃過了!

「我一直覺得你是蛇呢……」

「蛇?」

「嗯,伊句園那條蛇——天生的惡魔……」

「喔!可是啊,你錯了,寶貝,伊甸園那條蛇,解放了人類,讓人類知道何謂歡愉——他是大善者,才對。」

幾天前的枕邊細語,到現在還令她無言以對。

她到底是碰上什麼樣的男人了?她有點沒轍,同時慶幸他在乎她,克當她這麼想,他又三天去一次「○邊境」,凌晨回來,她便打罵他一頓,他會用盡千奇百怪的浪漫招式討好她,吻她每一根手指腳趾,把她寵上天,讓她暈飄飄,隔天看見枕畔鮮麗的薔薇花,那一刻,她覺得他真的很愛她。

他說他們不是一般人,不談一般人的戀愛。偏偏,她無法不像一般妻子擔心丈夫那樣,擔心他在「○邊境」又碰上酒客發狂刺傷他。

「夏生,」她喚他,紅唇回應他的吻,一會兒,才退開,低着頭,輕喘地說:「你說你去『○邊境』是為了創作?」

「我保證。就是這麼單純,寶貝。」他抵着她的額,鼻尖與她的碰在一起。

「那個抽捲煙的美麗女人是你的前女友嗎?」她又問,前因後果、個中曲折不明白,胡亂搭一通。這是她的「特殊」專長,多年後依然如此。「你和前女友藕斷絲連嗎?」

皇夏生笑了。「寶貝,你用不着吃醋。」他又得意了,長指開始解她居家裙袍的系帶。「我的前女友是十六歲那年的事了,我跟她分得一乾二淨呢……」

「之後呢?」她凝眄正在幫她寬衣解帶的大手,幽幽地又說:「之後都是蝴蝶入花叢沾了就走嗎?」嗓音有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感。

他得小心答這題。皇夏生沉着俊顏,剝開她的衣物,往水裏掬了一掌溫暖的水澆灑她美麗的乳房。「之後就是遙見彩虹,但願她永留我心頭。你知道嗎,寶貝,只有在和太陽相對的上空降雨,才會出現彩虹,古書說那是天蟲——蛇,看來我與她同類,所以我那麼地喜歡她啊……」

夏可虹微慢揚挑紅唇,笑了。這個無賴,就出一張嘴!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玉臀徐緩自他腿挪移,傾身站在踩腳階,垂眸看着他說故事神采飛揚的臉龐,啪地就將他給推入浴池。

水幕衝天,皇夏生哈哈大笑,仰在水上漂浮,說看見彩虹了。夏可虹露出嬌艷無比的絕美笑容,往下一跳,水面嘩地開出花兒后,她已在水中男人懷裏。

皇夏生的衣物一件一件漂在水面。感謝這浴池夠大,像一汪溫水海洋,他攬着她,擁吻,順流往大窗邊。

窗外,霧雨飛漫如潮流,淼茫。晴朗日呢,猶若置身南國深海中,漩渦卷著薔薇花瓣,繚繞她這兒那兒,貼黏女性誘人的重點。

男人用舌頭、用潔白的牙,以挑以咬地除去她胸乳頂端的花瓣,肌理陽剛的手臂將她一托,讓她坐上浴池邊,背靠着冰涼玻璃窗。

她舒了口氣,垂眸對他說今天是晴朗日呢,她流汗了,發濕透了。

皇夏生笑容充滿性感,抓住她頑皮踢水的修長小腿。「寶貝,你也弄濕我了——」他分開她的腿,雙手分別握着她的膝蓋,沿着她光滑柔嫩的大腿線條,繞至她腰臀,將她往前推的同時,俊顏也埋向她腹部。他吻她,他的吻落在她——濕潤的嘴,如紅玉髓——美妙的嘴上。

夏可虹抓着他濃密的發,星眸迷茫對着他幽微起伏的頭顱,分跨他肩頭、垂貼他背上的腿既無力又想夾緊,玉潤的腳趾泛紅地蜷了起來。「夏生……」她咬着纖指低吟。

皇夏生昂首。發都濕了,黑亮滲燦水光,恍若黑絲線卷綴晶珠。她的眼帘浸淫性感,他亦然。

夏可虹伸長手,皇夏生將她抱回水裏。她攀着他的軀幹,他托抱她的臀腿,腰桿往上頂。她叫了一聲,無法站立,碰不到池底,快沉溺。她無法徒手潛水的,她是天上的虹。

「可虹,我的彩虹——」他嗓音好啞,對她說別怕。他不會讓她沉溺,他會讓她不擅徒手潛水也能和他像海豚一樣,在深海悠然做愛。

果然,她騰起嬌軀來,雪白凝乳搖曳著閃爍的紅寶石。他採擷她,唇舌吻咬舔繞,輕輕吸。然後,她在水中溢出芬芳來,花瓣朝他靠攏了。

一瓣一瓣,于波浪涌升中顫抖。

他擁緊她,蹬腿,射出。

白色斑岩被水折盪。

感謝這浴池夠大。他倆是薔薇花色水中的恩愛海豚……

她呵呵笑着,拿着香檳杯,從浴池這邊繞到那邊,躲着他。

有點醉,她更嬌美可愛,也性感迷人。他將香檳空罐塞回冰桶里,專心一意追逐她。

「寶貝,我們該上岸了。」皇夏生勾唇笑着。

「不要……」夏可虹回答他,人已靠向窗邊,曲肘伏在平台邊賞景。一人家還要泡……」

皇夏生無聲移到她背後,一把攬住她的腰。「抓到你了!」

她又呵呵笑了,趕緊把香檳喝完。「我才不給你喝呢……」她將空杯往後拋,咚地一聲落入水中。

「喝完了,我們上去吧?」唇貼着她耳後,手掌往上輕輕撫弄她的乳房,勸說着。「到床上,我會好好伺候你,讓你好舒服好舒服,比在水中更舒服喔……親愛的,好嗎?」

「嗯……」她這才甘心地點了點頭,轉過身來甜甜一笑,柔荑圈住他的脖子,紅唇啄吻他,撒嬌地說:「我告訴你喔,夏生,剛剛我好像在徒手潛水呢……你很厲害嗎……徒手潛水——」

「當然嘍,寶貝。」皇夏生抱起她,在水中行走,上岸。

他要幫她穿上睡衣,她不讓,自己穿,也幫他穿。她醉,他清醒。

他說:「親愛的,你睡衣穿反了——」

她柔媚地笑了,美眸瑩瑩,看着他。「反穿睡衣,能使所愛者在夢裏出現喔……」

他笑了,想起小野小町的和歌。很性感,他喜歡這種時刻,抱着反穿睡衣的她,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浴室。

「你們看起來很愉快。」皇宇穹赫然出現在面前。

這兒可是主卧房有床的那一間呢!皇夏生抱着夏可虹,站在盥洗間門外,瞪着冒失的傢伙。這臭小子回皇家好一段時間了,他以為他不再來,搞什麼突然現身,還亂闖?

「您的外門沒鎖,內門也大開——」西裝筆挺、領結端正的冒失鬼很懂狡辯,真是不辱身為律師該有的特質啊!

「是啊,臭小子,你真會找時間拜訪長輩嘛!」皇夏生往床鋪走。「你應該知道正常人這個時間都在睡覺吧。」他將夏可虹放上床。喝醉、反穿睡衣的可愛女王不放手,柔荑一直攀纏着他。

「你不要走嘛,讓宇穹有事在這裏說就好,我也要聽。」

皇夏生一笑,上床,取消「起居室會談」。「聽到了吧,你美麗的嬸婆要你有事在這兒說——」

「幹麼說人家『嬸婆』,人家才沒那麼老……」夏可虹嬌聲抗議。

皇夏生笑了笑,攬着她的身子,吻吻她。「我們只是輩分大。」接着,看向床尾的人影,命令:「說吧,是不是又沒有零用錢上『○邊境』——」

「你亂說啦,宇穹哪會上『○邊境』,是被你下藥的……」

「荷庭真改姓離開皇家了。」皇宇穹的嗓音與女性嬌聲,是同時響起的,他不在意干擾,說自己的。「春實姑婆得知消息,很擔心,特地回皇家找爾麟祖叔公談,爾麟祖叔公承諾會找回他們兄妹,不過,春實姑婆似乎也答應了爾麟祖叔公什麼事,春實姑婆要我轉告你前往祭家一趟——」

「是嗎,」皇夏生悠然出聲。晚輩講得夠清楚了。他不想聽太長的報告,直接下結論:「好啊,反正我愛旅行閑逛,就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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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皇夏生說要帶她去旅行。

那地方有點遠,坐船,搭機,又坐船。到的時候,感覺四季過了兩季。

對長期居住在寒地荊棘海區域的人而言,那座島應該算是夏天,但,其實它與真正的南國夏天氣溫比起來,只稱得上初春。

陽光很好,天空像希臘那般地藍,只有幾絲纖雲隨風輕卷,沒有濃霧四合,或雪,或雨,花草植物裹鍍一層煦陽淡金,像沁蜜一樣。薔薇越出牆外,迎風蹁踡,清清純純,宛若海島情竇初開小姑娘,與絕艷冰冷的荊棘海孤島雪地薔薇,很不一樣,這兒的花朵,即使長了藤刺,仍飽含妍暖柔軟的氣質。

「那個好漂亮!」夏可虹驚喜地指著一家櫥窗繽紛的店。

「那是這裏有名的糖果店。」皇夏生牽着她的手,停在陽光下的碎石子人行步道,看着載花小貨車從眼前石板車道通過,才帶她往對街走。

他們來這兒好幾天了。真如旅行,到處遊玩,第一天下船時,他們就在港門蚌形廣場買雪糕,邊走邊吃,親密地互相餵食。她很少頭頂太陽吃雪糕——尤其還和情人你一口我一口——感覺特別好吃。皇夏生說,她想做什麼在荊棘海不能做的事都可以。有什麼是在荊棘海不能做的嗎?他說,有啊,像是裸泳之類。她就知道他只想着不正經的事!

第二天,他們真的去裸泳了,就在他們住的海濱別墅,露台長梯下,那一片鑲了雪白沙灘的湛藍海面,她和他一絲不掛地衝進海水包圍中。那種感覺很舒服,不着衣物和他在海水的拍打下相擁,肌膚滑滑的,好像魚類——發情時會有彩虹色澤的魚。他說這才是一池活春水呢!

他們還沒結婚,先度蜜月。她真的很開心。

「寶貝,你想買什麼?」

他們在糖果店裏,形影不離,摟腰站在一起,挑選甜蜜。

「你看!」她從玻璃罐里,挾起一顆海豚軟糖,放在掌心給他瞧。「好可愛喔!」

皇夏生看着她的美顏,寵溺一笑,俯首便把她掌中的糖吃掉,還舔吻她細柔的溫澤。

「你怎麼這樣!還沒付錢呢!」她瞪他,但嗓音聽得出歡欣。

他笑着吻她的唇,把糖分一半給她。那糖真是海豚,到她唇里呼嚕地就滑入食道,順進體內。

他低喃:「你也吃了喔……寶貝——」

她捶他,臉紅了。這一紅,他放不開她,唇又給黏上,忘情地在糖果店中親密纏吻。

「夏生……是夏生少爺嗎?!」一個又驚又喜又淡淡疑問,不確定的嗓音。

皇夏生略有不願地放開夏可虹甜美的唇,轉頭,這才發現店裏的人都在看他們。有些眼睛比較不好意思,會裝無事般地偏斜開,看看別處再瞅回來。

皇夏生撇唇,將夏可虹緊摟在身旁,睥睨膽敢打擾他們的糖果店老闆太太。「你好啊,唐嬸嬸。」

唐太太眨了眨眼。「真的是你啊!夏生少爺!」她也太驚訝了吧。明明他已經來好幾天,這港城,應該早已傳遍他來訪的消息了。怎麼還如此驚訝?

「我聽說你來了,可是一直沒見你人,以為只是謠傳……」唐太太為他釋疑了。

皇夏生頷首。「真抱歉,本大爺現在才來拜訪你的店。」他回眸,看了一下滿臉好奇的夏可虹,對唐太太說:「我妻子想買些糖,有沒有什麼特別不一樣的推薦?」

「你結婚了!」唐太太大叫。有些隱聽皇家少爺談話的選糖客人們也瞪大眼,停頓手邊進行的動作。

夏可虹則是嬌瞪了他一眼,但沒吭聲反對他的說法。這使他更加得志開心,當眾又吻她一記。

「可是……我怎麼聽說你是要來相親的?」有個聲音穿插而入,像無聲閃電貫穿彈藥房。

夏可虹猛地推抵皇夏生,美眸這會兒瞪得很不一樣——是怒意。

「誰說的?」皇夏生喊道,轉頭四處尋望發聲源頭。「是誰?是誰胡亂放消息?哪有這種事——」

夏可虹早已推開他,推開圍觀人群,快步走出糖果店。

皇夏生罵了一句可惡,追了出去。

什麼旅行!還度蜜月咧!這真是可笑!這世上,一定沒人像他們這樣在甜蜜的糖果店分手。他們果然不是一般男女,不談一般戀愛,連分手都要選一家繽紛美麗糖果店,才夠不一樣、夠諷刺!

「寶貝、寶貝!你別這樣……」皇夏生很快就在店外追上她了,拉住她的手。

夏可虹用力甩開他,跑上了石板車道,走在路中間。有車子對她按喇叭,遭到皇夏生厲眼「伺候」。那些車子繞道行駛,讓出「愛的大道」。這條街可以為這對俊男美女癱瘓交通。

「寶貝,你聽我說嘛——」皇夏生亦步亦趨跟着女王身影。

「說什麼?說什麼?」夏可虹猛地轉身,美顏掛着淚。

皇夏生嚇了一跳。「寶貝,你別哭呀,這不是什麼嚴重的事——」

「不是什麼嚴重的事,你就去相你的鬼親!我自己一個人回荊棘海——」

「別開玩笑了,寶貝。」皇夏生斂去平日的嘻皮笑臉,眸光沉定定地看着她哭泣的美顏。

她不被他打斷,嘩啦啦倒出心裏的話。「皇夏生,你知不知道我很愛很愛你,像你這種無賴流氓花花公子,我還很愛很愛你,難怪活該遇上今天……」

他們才裸泳過、一起在太陽下吃雪糕,今天還穿了一樣的花襯衫、花洋裝,去風車塔聽海聲風聲。他說,他在這座島的一片草原有一棟房子,以後讓她在那兒生他們的孩子。這個輕浮的傢伙居然想當父親,真不可思議!她很難想像他是個父親,卻無法不墜入他編造的美麗未來里。沒錯,就是「編造」,這一切都只是花花公子的甜言蜜語,假的!

「你別開玩笑了——」皇夏生逆着光,一步一步走向夏可虹。「我怎麼會讓我的寶貝陷入什麼活該窘境,她可是我心頭上的彩虹——我祖父說了好久,卻遲遲不讓我得到的寶物,說什麼要等我能接管『等待太陽』,才能見她……我那個父親一直在阻擾,我是下了決心用劍刺穿皇家,為找尋寶物來的……」嗓音幽慢沉頓,他站在她眼前,雙掌托起她的臉龐。「你是我的寶貝,夏可虹小姐。別說什麼活該的話,我一輩子不會讓你如此。」他吻她的唇,神聖萬分地吻著。

像是站在聖壇前,鴿影飛掠,七彩光芒穿透彩繪馬賽克玻璃。她沒有停止淚流,但已非傷心,柔荑緩緩圈住他的腰桿,聽他說——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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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是你認定的妻子?」

「嗯。」皇夏生穿着睡袍,慵懶地坐起居室躺椅里。

時間是太陽呼吸冒泡滾出水面的海島清晨。他的大堂姊——皇春實,在等待他好幾天不上高原之後,親自來到濱海別墅看他。

「那麼,春實堂姊到底有什麼重要事,非要夏生跑這一趟?」他打個呵欠,抓抓凌亂的曲發。

皇春實微微顰蹙額心。她這個么堂弟從小就是問題人物,他耀眼、狂放、才氣縱橫,老是把才能用在令長輩頭痛的地方,他學生時代出了幾本沒規沒矩的書,到現在還靠着那版稅過放蕩不羈的生活,把他寵成這副德行的禍首應算是他的祖父皇達爵。

「我以前聽達爵叔公說過,幫你訂了一門親事……」皇春實拿起桃花心木矮圓桌上的早茶,喝了一口。

「我是不清楚那算不算訂啦,不過,皇家人好像都是這樣照長輩排的行程表在走人生——」感謝他祖父幫他安排的女孩,完完全全合他的意。他真是「皇帝命」的幸運呢!

「那你為什麼不聽爾麟堂叔的安排?」皇春實平聲靜氣地問,雙手合覆茶碗蓋,把茶碗放回桌上。

皇夏生又打個呵欠,說:「他老子比他大,比他更是個長輩,不是嗎?春實堂姊——我是最遵從『長輩』意志的皇家孝子呢。」他完全遵從祖父的意志。

令人無言以對的回答。皇春實揉揉髮鬢,只說:「爾麟堂叔承諾我會好好處理荷庭帶着若蘇脫離皇家的事,但他要我請你雨豐堂姊夫幫你找名門當戶對的女孩,我答應了——」

「春實堂姊啊——你怎麼能答應這種事,」皇夏生涼涼地說:「與其找我老子幫你打探荷庭下落,不如讓我來處理。」

他與荷庭自小對彼此不服氣,他寫的「不三不四」書比荷庭寫的冒險小說,先得到皇冬耐出版社的青睞而出版,從此兩人梁子結大了。要找那個離家叛逆小子,他有的是方法激他。

「夏生,你真能處理這事嗎?你要知道,荷庭、若蘇是我親弟弟的孩子,他們父母不幸早逝,我這個當姑姑的沒能——」

「你放心吧,春實堂姊。」皇夏生打斷她那略帶哽咽的嗓音。「我保證會找到他們,並且『好好照顧』我那個乖侄兒。」

皇春實點頭,取出手帕拭淚。

皇夏生又說:「但你可別把我老子的請託告訴雨豐堂姊夫啊——你還沒說吧?」他猛地坐起,欠身朝向對座的她。

皇春實抬眸,看着他略顯緊張的表情。「雨豐去巡視各地礦場,我還沒時間跟他說。」

皇夏生呼了口氣,靠回躺椅里。「那就好。雨豐堂姊夫對這種事最雞婆了,以為自己是月下星君投胎咧——」

「好了。你別說你姊夫壞話。」皇春實維護起自己的丈夫。「我該走了,免得吵醒房裏的弟妹。」她站起身,說:「夏生,堂姊祝福你。」

皇夏生扯唇一笑。「春實堂姊,你真好。」他起身,陪着她往門口走。「你沒完全聽我父親的請託做『棒打鴛鴦』的事——」

「我當然不會做這種事。」雖先答應,但她不是皇爾麟那種老派。

「你這麼好,那我把我兒子的劍放在你這兒,如果有一天,他帶女孩來取戒指,你就給他吧,不過,至少通知我一聲,好讓我有做祖父的心理準備。」他說着,得意洋洋地笑了。

「那也得先等你有兒子再說。」皇春實瞠眄他一記。

「我現在就去努力。」尚未將她送出起居室外門,他便轉身回卧房。

皇春實聽見關門落鎖聲,搖搖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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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爾麟生氣了。他以為兒子頂多在無國界待個兩個月,便會覺得旅店無聊,玩興盡退,乖乖返回皇家。沒想到,兒於一待,過了年、又過了年。期間,聽說兒子帶個什麼女孩回過湖上古堡,夜夜歡樂,還說要結婚。他幾次去逮人,都被兒子給溜了。兒子遺傳父親,賊得很,老等他公務繁忙出遠門,一時半刻回不了皇家的日子,歸來探望他妻子柳青嵐。皇爾麟問過妻子柳青嵐,兒子帶的女孩是怎樣的女孩?是祭雨豐介紹安排的嗎?妻子只說是好女孩。他打破砂鍋地追問,妻子便說皇家女人無權過問太多男人事。好!很好!他真是妻賢子孝,皇家第一幸福大男人!

皇爾麟氣壞了,找皇宇穹問。小輩一問三不答,合理推說晚輩不能插手長輩感情事。皇家的規矩一向是長輩安排晚輩感情事。好!很好!真是一個規規矩矩皇家好子孫!

皇爾麟氣瘋了。乾脆自己走一趟沒規沒矩的無國界。

這地方真的很沒規矩!皇爾麟一下車,走進「等待太陽」一樓大廳,迎面而來一名穿着落拓、戴牛仔帽,還瞎了一隻眼的年輕人。他轉個頭,像顧慮後頭有追兵,再回頭,猛地衝撞上他。

皇爾麟往後退了幾步,差點跌跤。

「啊!抱歉抱歉,這位大叔,你沒事吧,有事我也沒辦法照應你了,我現在自身難保,你保重喔!」

瞎了一隻眼的無禮傢伙,扶也沒扶他一把,飛也似地跑了。雖然他還稱得上青春健朗,不用人扶,但這是禮貌問題!

「搞什麼,一堆亂七八糟鳥合之眾!」皇爾麟拍拍長風衣外套,拿下頭上禮帽,看了看指標。

「這……這不是爾麟嗎?」一個嗓音響起。

皇爾麟循聲望,就在前方兩點鐘方向,一名打扮端莊的婦人優雅地走了過來。「凌——」腦海閃了閃那別人學不來的完美步態,他叫出:「凌千鈴老師!」好驚訝!那可是他的第一位禮儀老師,她教了他好些年,後來聽說嫁人了,從此沒連絡。

「真的是爾麟呀!」凌千鈴伸長手。

皇爾麟趕緊上前,輕輕擁抱昔日老師,貼貼頰。「好久不見了,老師居然認得我。」

凌千鈴點點頭,將學生從頭到腳看一遍。「你啊,沒怎麼變,我當然認得出來。」她記人臉龐的功力一流。

「老師也沒怎麼變,還是一樣年輕美麗。」皇爾麟恭維地說。

凌千鈴笑了起來,問:「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皇爾麟皺眉,考慮著該不該講,畢竟「家醜」不能外揚。他那個不肖子的事,真會讓他丟臉。

凌千鈴看他一副難言之隱模樣,眸光沉定,說:「爾麟,我們那麼久沒見,老師請你喝杯茶吧?」

皇爾麟一頓,回神。「怎能讓老師破費,這點,該算爾麟的——」

「那就走吧。」凌千鈴微微笑,朝他伸出一隻手。

皇爾麟躬身,戴上紳士禮帽,將淑女的手挽進臂彎里。

師生重逢,往旅店茶餐廳前進。

一壺茶喝空了。皇爾麟總算鬆口,和盤托出不肖子的作為。

「也就是說,你兒子和你父親一個樣,既反叛又沒規沒矩……」

「他只懂胡鬧,丟盡家族的臉。婚姻大事也亂來,找個不知什麼來歷的女孩,在外面同居。我實在搞不懂怎麼有女孩子家這麼亂七八糟,還沒過門,就厚臉皮黏上來——」

「爾麟,你剛剛說你兒子叫皇夏生,是嗎?」凌千鈴柔聲打斷皇爾麟。

「是的。」皇爾麟看了一下老師神情莊嚴的美顏。

凌千鈴低斂雙眼,素手按桌邊的服務鈴。她需要一大壺茶,慢慢喝。「爾麟啊,老師剛剛似乎沒告訴你,我為何出現在這沒規沒矩的地方。我想,還是跟你說一下,免得你以為老師是沒規沒矩鳥合之眾……」

皇爾麟眼皮跳了一下。「老師怎麼這麼講——」

「你就聽我講吧——」凌千鈴繼續道:「這旅店呢,是我丈夫夏萬鳴和他的摯友皇達爵一起創辦的……」

皇爾麟臉色大驚。

凌千鈴接着說:「還有啊,你一定不知道你兒子的對象,正是我凌千鈴的孫女——夏可虹——」

鏗地一聲。皇爾麟震了好大一下,椅背撞到後方正推著餐車走來的男侍。

「抱歉,先生,你沒事吧?」男侍在問。

皇爾麟沒聽見,一臉僵凝,漫上窘色。

凌千鈴沒管桌邊男侍,一雙晶亮眸子直盯皇爾麟閃爍逃避的目光。「皇爾麟先生,我凌千鈴的孫女,真會比你那個求學時期擅闖女生宿舍、做偷窺狂的兒子差?」她早就打聽過了。她都不計較,他皇家倒是處處挑剔反對。

「禮儀專家凌千鈴的孫女,真配不上你有傳統、有規矩的高貴皇家?」字字帶刺,嗓音聽來卻仍溫柔如歌。她說:「皇爾麟先生,你別忘了那些讓你顯得高貴優雅的規矩禮節,是我凌千鈴教的!」

皇爾麟傻了。他對父親的事不聞不問、抱冷漠高傲態度,乃至父親友人的妻子,曾是自己的禮儀老師也無所知,還當着人家長輩的面批評晚輩。他真是白鞋踩狗屎,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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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夏生接到父親的通知,說要結婚也得回家族照禮數辦,不要讓人家女孩委屈。他覺得父親很古怪,突然和善起來,連他交往什麼對象一句也沒問,還說他可以要求任何結婚禮物。

他擔心有詐,把這事丟一旁,反正他也沒時間理。他要寫書、要管旅店、要找荷庭若蘇——其實這事早推給了宇穹辦——總而言之,他和可虹早在旅店頂樓夏老的紀念柱前舉行過婚禮,還回去祭拜過祖父母,他才不需要再舉辦什麼家族婚禮咧!

「夏生!」夏可虹帶着狗夫妻Summer、Rainbow衝進丈夫的書房。「嚇死我了!」

「汪、汪!」狗夫妻附和地吠叫。

「怎麼了?寶貝——」皇夏生自書桌後方站起,走到妻子身邊,攬着她腰,看她柔荑猛拍胸口,顯然受了很大的驚嚇。

「宇穹他真的是變態嗎?你說過,對不對?你說過他是個變態……」夏可虹邊喘邊說。她一直以為宇穹冷感無欲——畢竟他們熟識以來,她沒見過他身邊有女人——沒想到,她剛剛不小心走錯了門,進了宇穹的書房,看見一幅三點全露、放很大、佔據整面牆的黑白女體相片!

「宇穹原來真的是變態!」她太震驚。真如皇夏生所言,看人不能看表面,宇穹文質彬彬、西裝筆挺之下,竟是嗜好女體照的變態!

皇夏生哈哈笑了起來,拉着妻子坐往落地窗邊的雙人沙發,眼睛看著書房小陽台的雪地薔薇。「寶貝,你完蛋了,你居然發現宇穹是變態的秘密,他會——」

「啊!」夏可虹叫了一聲,撲進丈夫懷裏。「怎麼辦?我要跟他道歉嗎?」

皇夏生笑得更大聲了。他不該這樣嚇妻子,看她受震驚又困擾,他好捨不得呀!他俯下臉龐,吻吻妻子,說:「放心吧,寶貝——宇穹不是變態,那只是他愛戀的女人的照片。」

夏可虹抬眸眨了眨眼。「宇穹愛戀的女人?」

「嗯。」他點頭,又吻她紅潤的嘴。「像我愛戀你這樣。爺爺第一次給我看你的照片時,我也把你放很大掛在秘密房間里。」

夏可虹走神地回吻他。秘密房間,是啊,她進去過他的秘密房間,在海島草原那幢庭院種有黃花樹的房子裏,他年少思春時,常待的地方。他說他每回皇家,必和父親吵架,他怕他珍藏的物品被父親毀掉,就把它搬到海島放。但他其實比較喜歡荊棘海,因為祖父跟他說她是荊棘海「等待太陽」的虹。他想要和她在這兒有個家……

「你什麼時候,才要搬到2325?」她提問。這事,他們前一陣子討論過,今日,她誤闖宇穹的書房,發現秘密,更覺得他倆一起住2325,2319給宇穹,比較妥當。

「嗯。等那小子打聽出荷庭、若蘇的落腳地,這房就送他當獎勵——」

「荷庭!他現在是歐陽荷庭對不對?」夏可虹突然想到。他們說他改了姓,連著作上的也改,他父親留下的出版社裏的員工,其實知道他在哪兒,但無論皇夏生、皇宇穹用什麼方法,都無法問出套出答案。那些員工很忠心呢!不過——

「我告訴你喔……」夏可虹輕聲輕調,柔荑勾下丈夫的頭,紅唇靠在他耳邊,說:「前一陣子,明燦堂姊跟星洋在加汀島開的潛水俱樂部里,去了一位叫歐陽荷庭的新會員說——」

皇夏生一震,猛地回頭,看着妻子眨眼甜笑的美顏。「喔——寶貝,你這樣,我要怎麼把2319當獎勵送給宇穹啊……我看,你和我還要在這兒跟那個掛女體照片的變態律師住一陣子喔——」

「我不管啦!我的2325空很久了,你一定要和我住過去,還要把雪地薔薇移過去……」

「汪汪汪汪汪……」狗夫妻歡樂附和著要搬新家。

後來呢,他們搬了。2319成了嚴謹律師專有——因為他親自前往加汀島找到了荷庭、若蘇。皇夏生還是給了他獎勵。美中不足的是,改姓「歐陽」的皇荷庭很不給長輩面子,怎麼也不回皇家,於是,皇夏生便要皇宇穹帶皇春實上門逮他。同時期,皇夏生想起父親說他可以要求任何結婚禮物——雖然他當時已經結婚滿久了——便帶着半試探的心態說要回皇家重新辦場大婚禮,結婚禮物就冬耐堂哥在意大利的出版社好了,沒想到,父親真答應了,這時,他不但明白了父親接納可虹,並且,他成功地讓荷庭一無所有。一無所有、父親親姊來襲,歐陽荷庭慘遭雙面夾攻,竟想逃往海上漂泊……把他整得這麼慘,皇夏生真高興、無比歡愉呢!只是荷庭沒因他這麼激他,就回皇家。「歐陽」荷庭你真是難搞啊!那我就亂搞給你看!皇夏生亂搞意大利的出版社,什麼都出版、什麼都不挑,最後最後,只激出歐陽荷庭生了個兒子叫「皇」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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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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