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林雲波沒有死,也許是上天的憐憫,也許是現代科學的發達。子彈掃過她的腦部,幾個小時的搶救后,她的心臟還在跳,但她卻可能永遠不再醒來。

一連幾天,歐遠航都還沒有能接受這個事實,他每天都來陪她,和她講話,給她講兒時的故事,唱父親生前愛唱的老歌,找一切以前的東西,給她看,給她摸……希望她可以張開雙眼,看看他。

醫生說過,她不嚴重,完全有可能醒過來,只要她有足夠的堅強意志!他不明白,為什麼一貫獨立+堅強的林雲波會無法抬起那兩片薄薄的眼皮,看看她曾經深愛過的世界,找一找她深愛過的人!讀著,講著,唱着,不知不覺便被這個念頭模糊了雙眼。

邵誠推門而入時,看到這不止一次見過的情景,輕輕地搖搖頭,返身關上房門,走到歐遠航身後,伸出手放在他肩頭。一個人的力量總及不上兩個人的強烈。

「李坤被捕了,這樣的下場最公平。但是我們還是沒有查出那個神秘組織,甚至沒有任何可靠消息,因為——『風』逃走了,我們的希望只有在李坤身上。」邵誠向呆坐的歐遠航傳遞著最新消息,准也無法想像,一個重兵圍困的要犯會被人救走,好在李坤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歐遠航默不作聲,只是冷冷地站起身來,伸手替林雲波蓋好薄薄的毛毯,轉身要離去。

「遠航……」邵誠驚訝地張大眼睛,失聲出口,真的不敢相信,一向熱血騰騰、嫉惡如仇的歐遠航會是這樣的冷然、平淡,連自己都有那麼點陌生了。

歐遠航沒有回頭,只是站在那兒背對着他:「我在想,我們的犧牲是不是太大了!」

「你……」

「我們每次都要講時間、證據……」他緩緩偏過頭,看向病床上的林雲波:「還要付出這樣巨大的代價!」

「這是我們的責任。」

歐遠航聞聲迴轉過身,終於又展現了往日的熱情、堅定,嘴角掛着一絲笑容:「我知道,所以我無悔……」接着一抬手,阻止邵誠開口:「有件事我不得不講清楚,雲波中的那槍,兇手不是他。」

邵誠再次張大了眼睛,不是驚奇,而是了解,不管他願不願承認,風的確有別於其餘的人。

「雲波不懂,距離太遠,又有薄霧,但我知道,兇手另有其人,就在他身後的某個地方,也許,正是由於……她不知道。」歐遠航匆匆低下了頭,壓低了聲音,一轉身奔了出去。

邵誠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病床上的林雲波一動也不動,她不知道,所有的人在擔心她,她不明白,她的安危牽繫多少人的焦慮,也許她都知道,也許她都明白,只是她不願醒來,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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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血在她額頭飛濺!有絕望在她眼光中閃爍!有子彈穿過她的身體,在扼殺她的生命!不是我,我沒有開槍!不是!黑暗中,他由噩夢中大叫着驚醒過來,恍惚得似乎記不清發生了什麼,只有恐懼在隨着清醒佔據着自己全身。

「你醒了?」

「誰?」

「你的助手!」

「發生了什麼?」……

記憶在漫長的靜止中,陡然堆積到了面前,林雲波的中槍,自己的被捕,被她由警車中劫出!

「是你。」冷酷的聲音中有往日的殺機。

「好久沒有看到真正的你。」她卻一反常態地欣賞著。

「回答我!」

「是我開的槍。」

空氣中似乎飄來了死亡的氣息,眼前出現的卻是林雲波一臉含淚從容的絕望,這一槍打掉了他所有的一切。

一支槍默默地遞在他面前,他卻沒有接,只是用無情的目光一再注視着這個曾和自己共過生死的「助手」。

良久,她乾涸的雙眼中顯出難得的一絲潤濕,黑暗中散發着難言的悲愴。

「我只有這樣,否則躺在醫院的便會是你。」

……

「我詛咒過,怨恨過,開槍后更從未有過的痛快過,但——卻也被感動了。」

「其實,我們都有同樣的弱點。」

……

他沉默了,明了了,滿身突起的殺機漸漸隱去,換作一種更深的憤怒。

「你要去哪兒?」

「去復仇。」

「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她竭力的尖叫着,卻絲毫也阻擋不了面前的人融入無邊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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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靜,巨大的高樓在夜色中帶着所有的生靈入眠。小小的房間中,靜得似乎都能聽見滴管中的點點水滴落下,時時混和著幾種儀器不間斷地咔咔作響聲。黑色透明的夜風不知由哪個方向飄進來,滿屋子冷冷清清,冰冰涼涼,讓人都快感覺到連床上的那個人的血也成了冰涼的了。

歐遠航今夜不在,他實在沒有辦法從整堆的資料中抽出身來,更讓他怯步的是種心灰意冷的倦意。已有一個星期了,極度的疲憊早已讓他在精神上無法日夜面對那張蒼白、削瘦的臉!

「叮……」夜風的手撫摸過金屬而撞擊出輕脆的音符,流淌了一房間的凄美。撩落的窗帘一角透著星輝、月暈,淡淡的光亮中,一隻手在涼台的窗欞上掛上了這串小小的風鈴,隨風輕響。

他緩緩退步,坐在涼台的圍桿上,靜靜地打量著。室內,那被窗帘遮得若隱若現的臉。不用去回憶,不用去細看,她早已將她最美麗動人的顏面深深的烙在他的心間,伴着他如風的腳步,來往於這兩個世間的某一點。而今,她卻靜靜地躺在了那裏,沒有了火般的熱情,卻更像潮水涌動的深海淹沒著自己……

緩緩的輕抬起自己的雙手,合攏在唇邊,她是睡著了,就像某一日,她展露微笑對自己說:「唱首歌吧!就讓這簡單的音符伴隨着你入眠,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睜開你的雙眼,所有的人都在期待……」

「誰?」門被人猛地推了開來,一個白衣的小護士站在門前,兩隻眼睛四下搜尋着。房內充斥着黑夜的顏色,雪白的一切反射幫冷冷的月光,格外的冷清。

剛剛明明聽得室內有類似口哨的聲音,而現在空無一人?一陣陣冷汗竄上了她全身……

又是一個星期,每到夜深人靜,那間病房總會出現不同種顏色、不同種花形的各色各樣的風鈴,摘之不去,一有風,便會叮咚響徹整間病房,尤其是夜晚,樓道中都可以聽見。每夜,還不時有口哨吹出的小曲和喃喃的話語隱隱地傳來,似乎在哭,似乎在訴說着什麼,但從沒有人發現過,有誰在這個時間進入這間病房。即使沖門而入,空空如也,只有那幾串鈴兒不知疲倦,含風吟唱,凄凄冷冷,有種說不出的哀愁……以至深夜都很少有人敢靠近林雲波的病房。

歐遠航所請的特別護士提出辭職,再三詢問下,他才知道了這其中的原因。歐遠航很平靜,他似乎已經預料到是誰了,他沒有驚動任何人。他在等,或許只有他才可以讓她張開沉睡的雙眼。

又是一夜,歐遠航借故留了下來,一個人面對着冰涼的世界,獨坐在黑暗中,久久地望着她那張蒼白的臉,真想衝過去,一把揪起她,吼掉她所有的沉寂,打掉她所有的絕望。他當然知道,她絕望了,徹徹底底在那一剎那的幸福中完全斷絕了希望,她不知道是誰開的槍,她認為是他!她站在他們之間,就像真正面對兩個世界決裂一樣,她還是放不下,槍響的時候,她終於明白,他們僅僅是風中的情緣,風起風落,打散的不僅是緣,更是生命,所以她選擇了死亡!帶着滿足的微笑步入死神的領地,但誰也不知道,她內心有多麼的凄苦,失去了希望,她就這樣任由死亡一步步將她帶離人世,直到永遠不再有苦痛。

月光十分輕柔地照射到林雲波臉上,細緻的臉龐,生動的眉宇,長長的黑髮披散在枕間,她看上去真的像是睡著了一般,安詳而平靜。面上有一點水光在月色下無聲閃爍,由眼角一直到髮際……

歐遠航心中一動,站了起來,奔到床邊,慢慢伸出手。有淚水的潤濕在指間滑動,心中緊跟着一陣欣喜,她好像知道了什麼,雖然她不醒人事,但潛意識中,她知道有人在她身邊。黑暗中,歐遠航簡直無法來形容此刻的心情,她終於要鼓起勇氣,與傷病、絕望做鬥爭了,她一直都是那麼的堅強!

「雲波,你哭了!你知道流淚了,是不是他今晚來遲了,所以你傷心了,雲波!」多麼希望可以喚醒她,多麼希望她可以馬上張開雙眼,看看這世界,儘管現在是黑夜,但明天,明天她一定會得到最美的陽光。

「叮噹!」一聲輕響,歐遠航猛地轉過身來。窗欞上又多了一串風鈴,月光下也同樣多了一個人,黑夜如墨,身影如風。

「是你!」

他沒有回答,踏着月光徑直走到床前,就跪在了床邊,用雙手執起林雲波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喃喃低語着……

真的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歐遠航沒有再出聲,一直凝望着他們,直看到雙眼發熱,想來,這一個星期的每一夜,他都如期地跪在她床前,乞求她醒來,讓每串風鈴日夜告訴她,他永遠在她身邊,這樣的情緣,世上又有幾個人可以擁有,雲波,你知道嗎?為什麼你還不肯醒來……

猛地,各種儀器不斷的發出刺耳的聲音,血壓在急劇升高,心臟出現不規則的頻率,連她的呼吸也愈發緊促,滴管中的藥水開始回升……到底發生了什麼?是她要醒了,還是她要離開他們了?

跪在床前的他,用力地抓住林雲波的手,深深的包在自己的雙手中,低下頭,嘴中連續不斷的重複著同樣的話。歐遠航沒聽見,他在片刻的慌張后猛撲向床頭的示警器,用力地壓了下去,門外一片混亂……

醫務人員們急沖沖地趕了進來,歐遠航只得伸手去拉他,直至最後一刻,他才放開她的手,連歐遠航都感覺到,他有多麼用力,他有多麼想拉回她的意識、她的生命!他們被隔離開來,只能透過冰冷的玻璃看向房內的一切,無聲無息的。裏面白色的人影在穿梭,各色的儀器閃著耀眼的光彩、熾熱的燈光刺眼的明亮,機器在運轉,人們在大呼小叫,外面的世界卻一片死寂!許多人在她身邊轉動,圍得水泄不通,看不清她的容顏,只有隱約的一撮長發,披在枕邊,孤獨而毫無生氣……

大約半小時后,所有的人都退出了房間,室內又恢復了一片平靜,歐遠航長長地噓了口氣,手心的冷汗讓自己清晰的記得這一切,不過現在她沒事了,或許馬上就會有個醫生笑着走過來,告訴他,她有希望了!所以他沒有跟着身邊那個隨時像會冰山崩塌的男人一起衝進去,這喜悅的一刻應該由他來擁有,為了他為她所做的一切,窗戶又有風吹進,幾串風鈴響起了夜色中最美的旋律……

一個醫生踱著方步緩緩而來,歐遠航認得,這是她的主治醫生,於是微笑着迎了上去。男醫生停在了他面前,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在他面上來回地打量,看得歐遠航打心裏往外犯毛,他要告訴他什麼?為什麼還不開口?

「嗯!」那醫生清了清嗓子,低下了頭:「歐先生……我想明天派人過來,把那幾架儀器抬走,剛進來的病人急需要,你看……」

「為什麼?」歐遠航臉上的微笑化成了憤怒,這是什麼意思,雲波一直沒有醒,她還需要治療,她也是病人呀!

「別激動。」大夫一臉惋惜和無奈:「對不起!歐先生,我們已經儘力了……」

「你!……」有什麼樣的震驚在心頭爆炸開來,儘力!換句話,他們是不是打算放棄了,就這樣讓一個生命從他們手中的現代化儀器中無聲地流走!怎麼能這樣!歐遠航猛地撲過去,赤著雙眼,兩手一把捏住他的雙肩:「你再說一遍!」

「是……是她自己放棄的!」

「放棄!你知道嗎?剛剛她還在哭,她的淚水還在我的手指上,你怎麼能,說她放棄了,你們怎麼這麼不盡職!」

「先生,你該理智點!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和潛意識的放棄,她活不過一個月。也許那是她以她的方式向你們告別了,你還是……」他慢慢停下了話頭,面前那個男人,已經靠在了玻璃窗上,空瞪着的雙眼中寫滿駭人的血腥,他不得不及時咽下了那句「節哀順變」。顯然面前的人不夠理智,但同樣是生命,既便是別人的親人,即便是早已看慣了生離死別的痛楚、絕望,可事實是往往總讓人痛惜,一個多麼年輕、美好的生命,唉!他輕嘆一聲,獨自離去。

歐遠航紅著雙眼返身沖入了病房,一把揪起仍舊跪在床邊的那個人,四目相對,後者眼中一片冰涼,沒有半絲的生機,正是這個毫無生存意識的人,正是這個從另一世界來的入侵者,打亂了她所有的生活,摧毀了她所有的意志,他可以冷卻她滿腔熱情,甚至可以輕而易舉地熄滅她,如果命中注定成霧、成煙,又何必有當初的那場情緣!

刺骨椎心的疼痛由四面八方襲來,面前彷彿就是那個活生生冷藏她所有熱情、希望的兇手。歐遠航的鐵拳如暴風雨般落向了他的全身。

「你知道嗎?她本來可以好好活下去,可她卻傻到為你放棄生命……」

……

「從小她就失去了很多,她瘋狂,她不馴,但她真正渴望的還是一份真正的感情!」

……

「而你!你只會退縮,只會自私得像風一樣藏躲,她用一切換來的卻只是一個冷凍她靈魂的冷血動物!……」

「為什麼你不還手,還手啊!」歐遠航一拳重似一拳地落在他身上,一聲比一聲凄慘、悲憤地在他面前訴說,而他卻只是節節後退,無視傷痛、無視辱罵……

轟!歐遠航最後一拳擊在了他的臉部,他仰面倒在了沙發上。

歐遠航筋疲力盡地站在原地,喘著粗氣,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她也知道流淚了!」聲音低低的,掩飾不住的悲傷:「她在向我們告別,一個月,一個月……」

月色輕移到他的面上,嘴角迸裂,重拳下大量的鮮血映襯著一雙寒冰的眼眸,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眼中甚至沒有了任何人的影響,鮮血、蒼白、冰冷,還有那周身上下逐漸凝結的殺機,使他整個看上去,就像只極度傷痛又極度哀怨、恐懼的野獸,也許此刻他就是狂風!一團悲怒、絕望的龍捲風!挾著可以摧毀一切的氣勢。他緩緩起身,步出房門,沒有誰知道他要到哪裏去,也沒有人敢詢問,門外的黑暗迅速將他吞沒。

林雲波沒有動,連呼吸也越發微弱,她真的可以無視這一切?歐遠航不相信,但又不得不眼睜睜地看她一日比一日蒼白,虛弱,或許她真的累了。從小,她就在不停地追逐她想要的,但她似乎總找錯了方向最後終於放棄了一切,但只要她張開眼睛,她就可以擁有很多。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些時日她變了很多,似乎在迷途中找回了回頭的路,只是那個風使她喪失了所有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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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黑暗籠罩着巨大的高樓,從李坤被捕后,他一直坐在這裏,盤算著如何重新構建他破損的外表,也許下一刻便有人衝進來,但那些警察們總是需要時間去找證據,他還有足夠的機會去喘息,畢竟這十多年來的江湖地位不全是拿槍拼回來的,其中也有他的計謀,最聰明的人往往是用腦的,不過到頭來還是走錯了一著,所以今天他還在等該來的人。

該來的人總會來。風起風停間,一種絕望充斥着整間房子。

「你來了!」夜色中響起他冷酷、無情的詢問。

「來複仇?」

沒有人回答……

「我剛剛處置了一個人,因為她沒有完成應該完成的任務……」

「我只是來告訴你。」一直不出聲的來人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們不再是朋友。」

「朋友?!」

「你教過我,但下次見面時我們會是敵人。」

「好。」他陰森森的笑臉在黑暗中閃爍,這樣一把無鋒的利劍,再厲害也擋不了外面的子彈,這裏是不容許「敵人」活着走出去的。外面有槍聲劃破沉沉的夜幕,他輕晃着杯中透著幽光的液體,等待着。

有人慌張奔進來:「讓他跑了!」

砰!手中的杯子迎面擲了過去,飛散了一地血紅的液體,邪氣、妖媚:「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冷冷的聲音中第一次有了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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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有人來搬儀器,不能說他們殘忍,只是他們相對要理智些,一個根本放棄生存機會的人,藥物、儀器還有什麼用?

房間里一下子空出了很多地方,只響着一些簡單的機械聲。一個月!一個月中的某一天,不論他們中的哪一台先停止工作,林雲波就會無聲無息地離去,甚至不帶走一朵美麗的花。房間中永遠都只是蒼白。沒有鮮花的清新,邵誠永遠都記得,她對花粉過敏,永遠都記得她悲憤著整張臉瞪着他……

歐遠航站在他身邊,此刻所有的時間概念都成了以天,以小時,以分秒來計算,不知道摸不著的生命之線會在哪一刻突然綳斷。

「我要留下來。」歐遠航平靜地說道。她很孤獨,卻從來不說,其實她最需要有人來陪。

邵誠沒有作聲,從聽到消息后一直沒有作聲過,兩隻手捏成鐵拳,緊繃着背脊,她那麼乖巧,躺在那兒,像個入眠的瓷娃娃一樣安安靜靜,任誰也不會用死亡來打碎,到底是誰?是誰?她不能這樣死得不明不白,他一定要揪出兇手,即使毫無頭緒,也一定要抓住那個兇手。

門被邵誠「砰」的一聲關上,除去悲痛,他簡直馬上就要衝到那人面前,活活勒死他。

「雲波,你知道嗎?」歐遠航突然大叫出口,俯在她床邊。只要她張開眼睛,她就可以擁有一切,即使其中沒有了「風」的情緣,但她同樣可以得到幸福,為什麼她就會這樣絕望……

日子一天一天地流失,歐遠航一直留在林雲波身邊,可能奇迹永遠都不再出現,但至少她可以不感到孤獨、寂寞,有人陪着她面對一切。在心底還有一個小小的奢望,如果她真的可以睜開雙眼,她看到的就不是蒼白一片,她會知道還有人關心,還有愛他的人……

邵誠每次來都很匆忙,如果可以的話他的行動、聲音可以掀掉醫院的樓頂。「砰」的推開門,再站在房中間,大呼小叫一番,告訴歐遠航一些外面的事情,若有醫生、護士來警告他小聲點,他就會罵得人家不知所措地愣在門口,然後自己又一揮手,甩門而出,來去匆匆,從來都不肯多看她一眼,但每一天,甚至深夜,他都會慌張地闖進來,然後長噓口氣,默默地退出去,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他很想陪她,很想仔細地看看她,但他可以大發雷霆,可以來去震天動地,就是沒有那份多看她一眼的勇氣,就怕這一眼會徹徹底底留下他一身的傷痛……兩個男人以不同的方式來壓抑著、守候着,等著那個徹底絕望的時刻!

秋天的風越來越寒,滿日儘是枯黃的落葉,已經是深夜了,半個月就這樣的飛逝了,兩個男人越來越沉默,很多時候都相對坐着,一句話也不說,就象這個寒冷的陰沉午後,風由四面八方湧來,儘管窗戶緊閉,可誰都感到有風、冰寒徹骨的冷風,窗欞上的風鈴會無緣無故的輕響,驚破滿房的沉寂。

兩個男人對坐着,誰都感到了,但誰又都不開口。又是一陣輕脆、悅耳的撞擊,很輕緩、柔和,像是來自遙遠的呼喚……門,悄然無聲的敞開,黑夜的他就立在門外。房內的兩個人終於有了動作,齊身慢慢站起,很難相信面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的目光轉向林雲波,滿目寒光,就在那麼一眼中融化,升騰成薄霧,移動腳步,到了她的床前,跪了下來,從薄被中摸出她冰冷的手,合在自己的雙手中。

「我來了。」

身後有兩個人的心都因這簡單的三個字而發抖,他要做什麼,四隻眼睛緊緊地盯住了他。他突然由懷中摸出一隻銀色指環,沒有任何預兆,沒有任何言語,就輕執起她柔軟無力的手,堅定地套在了她的食指上,然後低下頭,輕輕一吻。

邵誠再也忍不住了:「別碰她!」說話間便要衝過來,或許會把那隻冰涼的銀圈兒摘下,狠狠的踏在腳底,他沒有權利這麼做,在她為他放棄了生命后,他還有什麼資格給她承諾!

一隻手無聲地扣住他緊捏成拳的鐵腕,及時的阻止了他,邵誠憤怒地轉回身。歐遠航一臉平靜。「讓他做,這是她希望的!」

「可……」

一陣動靜使兩個男人又同時將目光對準了林雲波的病床。

他揭開她身上白色的被子,脫下自己身上的黑衣,緊緊裹起她瘦小的身軀,深深地擁在懷中。

她長長的發梢在他臂彎中划落娟美的長弧……

「你不能……」歐遠航還沒有說完,一支槍和一雙利刃般冰冷眼眸堵住了兩個人的嘴。

「別逼我。」他的話總是那麼少,但卻總帶着說不出的冷凝和絕對。

「離開藥水和儀器,她能活多久?」

「她不會死!」他說得很堅決,像個有十足把握的神醫,堅定地站在那兒。

他打算用什麼來救他!超時空的儀器、新發明的靈藥?還是用他冷冰冰的愛!邵誠一陣冷笑,如果他想帶走她,除非自己倒下。

「讓他走吧。」歐遠航居然坐下身來。

「什麼?」邵誠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有人回答。邵誠看着風和歐遠航他們兩雙眼睛對望着,像是在承諾,是起誓。

良久,他忽然收起槍,雙手緊緊摟住懷中的人,最後看了一眼房內的兩個人,像一陣風似的消失在門外……

「砰!」邵誠用砸破機器的巨響來發泄著心頭那說不出的疼痛,這一走幾乎帶走了他的所有,他是多麼想陪在她身邊,雖然他總來去匆忙,但他早已把心留在了這裏,留在了那個叫林雲波的女人身上。

一隻手輕輕地放在他背上,轉過身來,看見的是歐遠航一雙滿含熱淚的眼。

「他終於要面對了,這是雲波的希望,我們能做的只是祝福!」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是的,祝福比絕望的好,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只是再見面時,是敵?是友?畢竟他是逃犯,畢竟這一別,是生死的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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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港灣有陣陣的寒風襲來,一條小船在波浪中上下搖擺,枯黃的沙灘沒有了往日的五彩貝殼,但孤獨的小屋中絕對不是他一個人。他有她,那個帶着美麗入眠的林雲波。

今夜,難得的有星,雖少,但就那麼幾顆,足以點亮每雙希望的眼睛。特意頂風為她點燃一堆火焰,紅色的火光在她面上跳躍,映得她清晰的面容一片溫柔、祥和。他的嘴角掛着笑容,攬她在懷中,輕攏着她的長發,自言自語。

「雲波!記得第一次見面嗎?那天有風、有雨,你像片落葉一樣無處藏身……」他說着,想着,輕笑了聲:「當時你真的很可愛,一會兒像只兇狠的貓,拚命掙扎,一會兒調皮地笑,你真是個奇怪的人,那樣的夜晚敢收留陌生人,……第二天醒來,第一眼看到你,突然覺得這一生不再孤獨,哈!你知道嗎?你真是個很難甩的女人……噓!」他伸手輕輕地蓋在她的雙唇間:「我知道,你一定會反對,不過這是事實!……那天你要我唱歌哄你睡覺,我正在想該不該一拳將你打暈……還有你說星星掉進了海里……你要我喝茶,卻害我喝了一肚子的水……」

他在笑,低低的笑聲和著輕柔的海浪一同回憶著點點滴滴的情緣,紅紅的火光中連林雲波都在笑,也許她聽見了,也許她知道身邊正是她日夜思念的人,那陣無影無蹤的風就在她身邊,只是她已無力張開雙眼。

記憶中,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講那麼多的話,自己真的變了,生命在意識中無非是多餘的產物,甚至也同樣輕視自己的生命,從沒有想過有哪一日,會這樣渴求挽留住身邊入的生命,哪怕用自己的一切去換回。自己一向是死神的化身,但現在他必須緊摟住懷中的人,不讓死神走近一步,生命真的這麼重要?死亡真的很可怕!如果她可以聽到他的話,那麼為什麼不醒來,是什麼讓她絕望如此!是什麼叫她支撐不起勇氣!雲波!他終於落下了淚水,點點的淚水在她髮際,在黎明的薄霧中閃爍不停。

他忽然拾起篝火中的條木,一塊塊扔進海中。

「看,是星星落下來了,快看呀!」他輕搖着她,後者無聲無息……絕望由四面八方湧來,遠處點點星火也在海浪的打擊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風越刮越大,颳走了清晨的薄霧,換來一片陰沉的天空,雨無情地落下,打濕兩個人的衣裳,海浪掀起來了,小小的船在海水中搖擺不停。

「雲波,」他笑着緊緊抱起她,「又有風雨了,你怕嗎?」他用手輕輕攏攏她淋濕的頭髮,大步向前走去……

轟!一陣馬達的轟鳴,小船在風雨中急速遠離,無人的沙灘上沒有人為他們送行,看到的,只有風、只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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