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友友！阿姨好想你喔！」

一踏進大姐江沛家客廳，江就朝跑出房門的小友友衝過去，一把抱住他就開始沒頭沒腦的猛親。

「你是我的小寶貝嗎？」

「是啊。」

「你有沒有想我？」

「有啊！」

「那你有愛我嗎？」

「有啊！」小友友笑得開心極了，而後看向陽台，感到奇怪的問：「我的叔叔呢？」

「對呀。」關好門進來的江沛正好接上話。「傅開駿呢？」平常都是他載着妹妹來的，怎麼今天不見人影。

「沒來。」怎麼不管走到哪裏，她都會聽見這個名字。真是無時無刻、無所不在，教她想忘也忘不了。

「他去哪裏了？」問話的是小友友。他和叔叔可是超要好的。

「他不見了，叔叔他不愛我了啦！」江半真半假的抱着小友友訴苦。

「小，你別亂講話。」江沛斥道。

但江根本不理她，只顧著和小友友玩。

「怎麼辦？」她問著頗為苦惱的小外甥。

「叔叔他不愛你了哦？」他還在懷疑。

「對啊！」

「他是愛你的吧？」他很認真地問。

「沒有，他不愛我了。」江強調。

「那他愛誰？」

「我不知道。」江抱住他裝哭。「怎麼辦啊，友友？」

「沒關係、沒關係。」小友友連忙拍着她的背，看不得自己的阿姨哭哭。「我愛你啊！我愛你哦。」

「你愛我，真的嗎？」她放鬆手看着友友，眼睛散發出光芒，感動得很。

「對呀，我愛你喔！」他拍着她。「你不要哭哭，我愛你。」他相當認真地安慰他的阿姨。

「謝謝你，」她故意裝出哽咽聲。「我也愛你。」她感動的一把抱住他。

「神經病！」江沛看不下去的破口大罵。「你少在那邊誘拐我兒子。說，你和開駿是不是吵架了？」

「沒有啦！你別吵好不好。」她好不容易和友友玩得忘了傷心，大姐又要提起那個人，真是討厭！

嗟！江沛白她一眼，放棄。

「懶得理你。」她實在受不了妹妹江的個性。

江沛又一頭栽進廚房準備晚餐，反正有人自願替她照顧小孩，正好。

看來今天可以早點開飯了。

***

「對不起，來晚了。」秦麗找到坐在餐廳最角落的傅開駿，在他對面落座。

「沒關係，我也剛到。」傅開駿絲毫不在意。「找我什麼事？」

點好了飲料，秦麗才看向他說：「我昨天和小談過了。」

傅開駿抿緊嘴，一語不發。

「怎麼連你也這樣？」她真是快無力，覺得自己最近在兼做戀愛諮詢顧問，專門為他們兩個服務。

「你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吵架？江雖然說了一大串，我還是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江說的全是兩人的問題，但導火線是什麼，她到現在仍是弄不清楚。

傅開駿仍是不開口，只是點起了煙，而後想起有女士在場，又將之捻熄。

「別這樣，就當是長輩的關心吧，看你和小這樣，我真的很擔心，昨天她和我說了很多，我希望你也能把心裏的想法告訴我。」他們兩人是不可能直接溝通的，自然只能透過她。

傅開駿笑笑。

「我真是不明白為何要給自己找麻煩，喜歡上她這種人。」

秦麗看着他臉上的那抹掙扎與痛心，溫言道：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小任性又有些無理取鬧，我們這批人卻絲毫不以為意，仍是像待公主般的待她好。」

「你們寵她。」

「你不也是？但原因呢？我這邊的人不說，你這個最難纏、最挑剔的人不也讓她給收服了。」

「那不一樣。」他現在也很懷疑，甚至有點後悔。

「哪裏不一樣?」秦麗不以為然。「我們全部的人都寵她，原因在於她有讓人寵的特質，不是才華、無關容貌或其他，而是她有顆溫柔的心。」

溫柔？傅開駿很難想像有人會將這個形容詞放到江身上。

秦麗沒去理會他的不可置信。「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她對公司里每個人的事情都很清楚；哪個人不對勁，一定是她先發覺，哪個人心情不好，她一定會故意要去安慰對方。表面上她雖然是一副大而化之的樣子，但其實她比誰都細心。偶爾的任性或打鬧也只是她紆解工作壓力的一種方法。」

秦麗看着他又說：「你仔細想想，她從未真的很任性的要求過什麼荒唐事，頂多是撒撒嬌、吸引大家的關心罷了。就算偶爾在心情差的時候真是生人匆近，可那也是真情至性，脾氣一過就雨過天青了。然後她還會滿懷歉意地來找你，也許說不出道歉的話，但就是會刻意找你扯東扯西。」

傅開駿想想，彷彿真是如此。每次意見分歧之後，她總是會軟言相對。這時他不禁想起那時為了臨時撤換妮琪，邀妮琪吃飯陪罪時，妮琪提到江事後請人送了件特別設計的衣服給她，當作是歉禮。

秦麗順了順氣。「我認為人的關係是互動的，也許江不是真的十全十美，但她發自真心的關懷對待，這份心、這種善良，可以補足她所有缺點，你懂嗎？」

傅開駿沉默著。這一方面，是他一直沒去注意到的。

秦麗朝他笑笑。「說了這麼多，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你的眼光沒出錯，小是個很好的女孩。」

「她很好。」傅開駿承認。「但也許我們根本不適合在一起。」

「你要放棄了嗎？」秦麗看着他的掙扎，「那樣江可能真的會很傷心。」

「她會嗎？」傅開駿相當懷疑。

「據我昨天和她談的心得，她會。」

秦麗相當肯定地回答，彷彿替傅開駿打了一支定心劑。「這是我昨天和她談話的內容，你回去聽就知道了。」秦麗遞給傅開駿一卷錄音帶。「這是我瞞着她偷錄的，別讓她知道了。」她不放心地交代。

傅開駿點點頭接過，不解的看着她。

「我只能說，表示愛意的方法有很多，但小會的是很笨、很笨的那一種，她有多羞於說出親密的話，相信你也看得出來。但我們不能因為沒聽到，就認為她不愛你，事實上她昨天說得可露骨了。」

「她說了什麼？」傅開駿整顆心頓時為了她的心情而空懸。

「總之，她認為你們的感情已是天長地久，所以就不用朝朝暮暮了，而且她向來受不了別人管她、干涉她的生活，這一點你一定要注意，要不然，時常吵架是在所難免的。」

「我也不喜歡管她，但是她就是讓人不放心。」傅開駿嘆氣，其實他也不是不明白問題的癥結所在，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不是支配狂，然而江的作法和表現實在令他太過於不安，他總是無法控制自己，只想全天候守着她、看着她。

「要試着去相信她。」秦麗勸道。「小其實是很愛你的，只不過她真的不懂得如何表達，而且她也認為愛自由是她的天性，沒法子改變的。所以，如果你真的有心想和她走下去，必須要好好的調適自己的心情，張大眼去看她的一舉一動，相信她的感情。」

傅開駿想着麗姐說的話。相信她，他現在還不夠相信她嗎？

想必是的，要不然也不會想要將她綁在身邊，希望掌控住她的一舉一動。

「你還想和江在一起嗎？」秦麗問得認真。「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就別見面了，省得大家傷心。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你最好主動去找她，不見得要道歉什麼的，但至少要見面，你也知道江的壞習慣，她是絕不可能拉下臉低頭的。」秦麗又看了他一眼。「希望你能包涵她這項缺點。」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想想。」

「請你快點。」看出他的疑惑，秦麗通過去一張招待票。「我們十月十六日要辦大型服裝秀，如果你不快點的話，我的秀就要開天窗了。」他還是不懂。

「意思就是江現在為了你的事，每天失魂落魄的，連工作都沒法子做，不砸場才怪。」

「她真的……」她真的會煩惱嗎？

「真的。所以算我求你，早點下決心吧！」如果他決定分手，她也好早點去取消或延期。

「我知道了，我明天會找她談談。」既然江對他不全然是沒感覺，他自然要努力下去，畢竟自己的感情早已深陷。

「太好了，這次的服裝秀可是特地為她辦的，我真怕反而害了她。」樹立形象不成，反而搞砸名聲就糟了。

「為她辦的？」傅開駿不解。

「很懷疑？」秦麗笑笑。「那是因為你沒注意到她的才華與實力。當年她畢業展時，我一見到她的作品就知道這孩子將來不得了，也因此，我與她保持聯繫，在她回國后邀她加入麗，更為她成立了嵐，就是想替她鋪路。」

「我聽她提過，那你的用意是?」雖然和麗姐相識多年，但她的很多作法他仍是想不透。包括當年力排眾議，硬是將案子交給他這個初出茅廬，半點名氣也沒有的小攝影師負責。

「只不過是捨不得她走我以前走過的錯路，掩埋了她閃耀的光芒，你應該也知道她有多麼沒耐心，說不定遇到一、二次挫折就放棄了。」

秦麗想到這裏就忍不住地笑起來。

「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我自己打算，有她在身邊，對我的事業是一大助益，雖然最終她仍是會自立門戶，而後蓋過我的成就，但總不免要承着我的情，一如當年的你。」

「你真的很聰明。」他只能這麼說。

「那可不。」秦麗自滿地笑。「三年的琢磨也夠了。如今，也該是她離開我身邊的時候了。」

「哦？」

「所以，這次的服裝秀就是契機，我會特意打出她的名字，秀散了，她也就自由了，帶着嵐的名字走。」

「你連路都替她鋪好了?不怕她翻臉不認人，反噬你一口嗎？」

「我只知道該多相信別人。」秦麗朝他笑笑，不受他的話所影響。

「更何況，若她是那種人，你哪會喜歡上她。」自己看着成長的孩子，哪會有看錯的。

傅開駿也笑了。

「她會不高興的，天知道她最恨責任感了，而且她也超喜歡麗嵐的工作環境，不可能答應離開的。你若強要她走，說不定服裝界就這麼少了她一號人物。」

「這倒也有可能。」秦麗皺起眉。

江對名利向來不是那麼重視，而且衝動起來誰也攔不住。

「不管，先做了再看結果吧！」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重點是，明天請記得去找她。」

「知道了。」傅開駿露出輕鬆的表情開口：「謝謝你了，麗姐。」

「別客氣，我也是為了自己着想，畢竟一場秀可是要花不少錢呢！」秦麗朝他眨了眨眼。

傅開駿聽完，忍不住地也笑了。

***

「知道回來了，你跑到哪兒去了？！」

江一開大門，就聽見江淮的聲音由客廳傳來。

江抬頭看了看時鐘，十一點半，還好嘛，大驚小怪。

「我去大姐家。」她走近沙發，在他身邊坐下，又不自覺的陷入半發愣狀態。

「你是怎麼了？」江淮再怎麼粗心，也很難不去發覺她的不對勁。

太明顯了！光看她連電視都沒注意，腳也沒惡意的放到他身上，也不說些亂七八糟的話就可以知道，他這個二姐一定出了什麼事。

「你又闖禍了？」她半天沒回答，他只能如此猜測。

「你的腦袋就不能裝點別的東西嗎？」江沒好氣的回答。

「要不然是怎麼了？」他鍥而不捨地追問，煞是關心。

江給了他哀怨的一眼。「你小孩子不會懂的啦！」

她這個弟弟就和和尚沒兩樣，整天只顧著打球，對異性一點興趣也沒有。尤其是他又長了一副女孩子般的漂亮面孔，更是討厭處在人群中，所以，她和傅開駿的事對他說根本就沒用。

問他戀愛的問題，倒不如去問他電玩的破關秘訣。

而且重點是，他是傅開駿那一國的。

「很抱歉，本人已經成年了。」江淮也回了她一眼，他才和她差三歲。「說啦！又發生了什麼天大地大的事，讓你這麼心不在焉的？」

看她這樣，他真的很擔心。要知道他這個二姐的神經組織粗得和什麼一樣，而且，不知道是白痴還是樂天，不愉快的事絕對在她腦中停留不到半天，除非是她很生氣、很生氣地時候，但那也不會超過三天。而據他觀察，眼前她這情況已經持續了一個星期有餘，而且看起來也不像是在生氣，那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啦！」江有氣無力地回答。「最近比較忙。」

江淮壓根兒不信，然而他也沒再追問。

「這樣吧！我把我的爆笑CD跟漫畫借你看，笑一笑心情就會好一點了。」他頗為豪氣地拍拍她的肩。

「你捨得？」他向來嫌她的習慣不好，總是會破壞他的珍藏。

「只要你保證會好好拿，不用了要放好。」他當然捨不得，她對這類物品向來視為磨損消耗類，根本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如果在平常，他自然是不會主動提出這主意，但看在她這麼消沉的份上，就犧牲一點了。

「好啦。」江感動地看向他，有個弟弟還是不錯的。

於是，兩人移師到江淮房間，聽着好笑的音樂，看着爆笑的漫畫，希望能藉此改變她的心情。至於有沒有效，就只有江知道了。

***

傅開駿拿起電話，猶豫着又放下，就這麼的重複著。

想打電話過去，但如果事情根本和麗姐說的不一樣該怎麼辦？也許小還沒打算和好，而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打開僵局；更怕打過去，聽到的又會是一連串單音，那時他可能會完全無法忍受地大發脾氣，屆時情況將會更加惡化。

他不希望這樣。

「你在做什麼？」

傅開駿震了一下，抬頭就看到小陳站在辦公室門口，一臉迷惑。

「沒事。」他再度丟下話筒。「找我？」

小陳沒回答，只是問出自己的猜測。

「想打電話給江？」他從一進來就看見他拿起電話，掛上電話，又拿起電話，然後開始發獃的怪異舉止。

傅開駿沒回答。

「想打就打，這麼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小陳說出他的看法。「我跟你這麼久，還沒看過你這副沒把握的樣子，更沒看過你對哪個女人這麼認真。別再和自己過不去了。」那會讓整個工作室的人一起過不下去。「你向來不是這麼沒自信、優柔寡斷的人。」

他認真地說着，就怕他和江真的告吹。如果真的發生這事，那工作室的所有成員將陷入生不如死的生活中，他確定加肯定地認為。

所以，為了自己及其他工作夥伴們末來的幸福着想，他只好努力地促成傅開駿與江的事了。

「出去吧。」傅開駿故意不看他。「我要打電話。」

「是。」小陳連忙問人，留給他獨處的空間。

傅開駿輕笑，拿起話筒，撥了熟悉的電話號碼。

(喂。)電話的另一頭，傳來相當沒精神的聲音。

看來麗姐沒騙他。

「是我。」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繼續，只能屏息地等着她的反應。

另一頭的江，拿着電話的手不禁微微發顫。他打電話來了，他終於打電話給她了，這是不是代表他已經氣消了？她從不知道原來接到他的電話是這麼讓人高興的一件事。

「你還在生氣？」等了半天，沒聽到她開口，傅開駿只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勇氣又漸漸地消失中。

不是，她怎麼可能還在生氣。他若不生氣，她就該偷笑了，只不過……她太高興了，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有了，她是否該道歉？可是她怎麼說得出口。

「小？如果你不想跟我說話，我就掛電話了。」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快涼了，而避免再次失控而爭吵的最好方法就是快點掛上電話。

(不是。)她終於開口了。

她腦海中飛快地想着該與他說什麼話題比較好。終於，她想到了一件事。

(我只不過想問你，猜猜看我現在在聽什麼CD？)

傅開駿實在搞不懂她的腦袋到底是怎麼運轉的，這又是哪一國的思考模式？在這當口，她居然一開口是問他這種問題。

(猜猜看嘛，很簡單的啦！)江忍不住地深呼吸，壓下心中的感動，努力表現出平靜，語帶輕快。

她不需要太過制式化的問題討論或道歉，只希望兩人能夠像之前那樣，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傅開駿皺起眉，想着她的用意。難道這是她避免尷尬的作法，就是直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你又想吃什麼了？」傅開駿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起來，原本打電話前的不安完全消失。

也許這樣是最好的吧！畢竟問題點，他們都已知道，再多談也無益，不如就這麼自然的讓事情過去吧。

(對哦，要賭什麼呢？我還沒想到耶。)江真的笑了出來，只因為他們兩人和好了。(反正你先猜啦。)

「你想吃什麼就直接說，我又不可能不買給你。」傅開駿也笑了，將這陣子的不愉快全掃出心中。

(不要、不要，我就是要用指的才好玩。)她開始想着賭注。(賭什麼好呢？烤雞腿？雞排？)

「會胖哦。」她最近不知道怎麼了，超愛吃雞排的。

(閉嘴。)她笑着警告。(要不先記着好了，你趕快猜吧！)

「FOREVERLOVE？」他隨便挑了首猜。

(很抱歉，今天聽的是NEVEREND。)她笑得更開心了。(你欠我一次。)

「好，你想到要什麼再和我說。」她就是喜歡玩這遊戲。

冷戰了十天，兩人聊得特別起勁，彷彿有着說不完的話。江更是把服裝秀的事大肆向他說了一番，說得不亦樂乎。

傅開駿帶笑地聽着，漸漸想通為什麼她老是說電話別打得那麼勤，果然是有着很大的差異。也許他真的該好好的檢討檢討，想想該用什麼方式與江相處，顯而易見的，先前他的作法，只是讓江反感，進而反彈罷了。

他該重新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