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殿下,別這麼生氣嘛……」

花娘柔軟的身子挨近修佑身旁,手上一顆剝好皮的葡萄就往他的嘴中送。

春華園裏,修佑滿臉怒容地不發一語;那臉上的表情教人不敢接近。

「來這兒不就是要散散心的嗎?別這麼氣……」

「你叫我怎麼能不氣?我處心積慮就是為了要除掉所有阻礙我登基的人;偏偏出了這種狀況,你說我怎麼能不氣?」

修佑凝視着春華園滿院的曇花,不自覺地握緊雙手。

「元坤可是我最大的敵人!父皇從以前就特別偏愛他,直誇他是所有皇子中最聰明的。」

回憶起不愉快的過去,他那冰冷的面孔有些猙獰,「我好不容易與崔相國攀上關係,讓崔玄瑛對我死心塌地,好不容易有了靠山,太子的寶座都還沒坐熱,崔相國就死了——」

「但相國千金可是對你滿死心眼的。」

花娘咯咯地笑道:「否則她也不會身懷六甲,還不說出爹是誰,就這麼投水自盡……」

「住嘴!」

修佑吼了一聲,轉過身來瞪着花娘,他的眼神讓人為之卻步。

花娘也知道自己失言,連忙跪下。

「花娘失言,請殿下恕罪!」

「你不知道這裏是妓院嗎?人來人往那麼多嫖客,你這樣亂說話,萬一把事情傳開來,怎麼辦?」

他猛地揪住了花娘,「你要是讓我的事迹敗露,你也躲不了!咱們是坐在同一條船上的,覆舟就一同喪命!」

花娘那張艷麗的容顏馬上嚇傻了,她口齒不清地慌忙說:「我知道、我知道,這事我從來不敢張揚!」

「哼!」

修佑這才將她放下,冷冷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再度以平穩的聲調問著:「春華園的花開得怎樣了?」

「稟殿下,花長得很好,我們每天都用心的照顧,每個月都按時將原料送進雪澤閣。」

「那就好。」

修佑看了看身邊的部下,示意要回宮。「你們這邊可要保住這花的秘密,一旦出了紕漏,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是!是!」

花娘連忙磕了好幾個響頭,「恭送殿下回宮!」

***

他是絕不會把到嘴的肥肉拱手送人的。

更何況是大片江山。

「崔玄瑛……」他喃喃念著這個名字。

坐在馬上的修佑,又想起那個美麗的笨女人。

她的確是長得美麗又溫柔,是個十分高尚的官家女子,漂亮的瓜子臉上有着如畫般的五官,軟軟的甜嗓音像朵嬌弱的純情小白花。

連那時見到她的第一眼,他都被這樣的女子所迷惑。

她比雷玉好太多了——二者的個性完全不同,她像個受不了室外風雨的柔弱花朵,乖巧地像是個娃娃般。

這正是他想要的女子;可以完完全全控制她的一生,對於當時想要太子之位的他而言,她是個性和身份都最適合他的最佳人選——

對,如果不是因為崔相國突然過世,如果不是因為崔氏的勢力在朝廷中快速消退,他是一定娶她的。

夏日的陽光炙燙地讓人睜不開眼,耀眼的光芒讓人大感吃不消。

那雄偉壯麗的宮門就在眼前;這一切都將是他所有。

如果,沒有元坤——

眼前突然出現的身影,讓修佑十分訝異。

曇衫就站在宮門內,遠遠地看着他。

***

「真是太讓我意外了,你居然會自己回來找我?」

修佑那張冰冷的面孔,有着一絲客套作假的微笑;他看着這個共謀,喚著外面的太監:

「快將那個端來!」

「等一下,殿下!」

他出聲阻止了修佑的命令,這倒是讓修佑有些驚訝。

「怎麼啦?我們不是說好了,每一個月都要服藥的嗎?」

他可不能在此時失去他這個重要的共謀,畢竟他是讓元坤迷惑的最主要原因。對他,修佑可是很滿意的,他正愁著沒辦法將曇衫叫回雪澤閣服藥呢!想不到老天幫忙,讓他自個兒回來了。

修佑捺著性子,假意溫柔的問他:「發生什麼事了?瞧你,怎麼會一臉嚴肅呢?」

曇衫有些欲言又止,他在矛盾的情緒里掙扎著要不要說出來此的目的;可最後他還是鼓起勇氣說了。

「我不想再欺騙元坤了,也不想要服藥。」

修佑的笑容僵在這詭異的氣氛中。

「什麼?」他仍不死心地問,「你說你不要服藥?」

「是的,我想放棄這個計劃。」曇衫點點頭,對於眼前這個心機頗重的男人,他實在不能忽視他的存在。

「我要完全退出,請您將解藥給我。」

***

「曇衫!曇衫!」

在鼎雅殿裏,元坤興奮的聲音響遍了各處。

「殿下!瞧您這麼高興,是發生什麼事了?」

阿順連忙從殿中走出,恰恰跟元坤撞了正著。

「曇衫呢?曇衫在哪兒?」元坤的臉上有着喜悅的光彩,「御醫說他已經知道那毒物的解毒之法了!他有救了!」

「真的?」

阿順也亮起了眼睛,他可是好多天都沒見到主子開心的樣子了。自從知道曇衫中了毒后,他就整天愁眉苦臉的,看在下人眼裏,可是萬般着急啊!

「曇衫呢?怎麼沒在這兒?」

「曇衫公子一大早就說要去散心,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呢!」

「什麼?」

他這幾天可是都往御醫那兒跑,而這當事人倒是輕鬆啊!還散心呢!

「快派人去找他!」元坤忍不住下了命令:「快把他帶回來,就說已經知道解毒法了!」

這可愛的小人兒,等到他知道了以後,他一定會對自己又哭又笑的,因為他們終於可以廝守在一起了。

***

然而在這一方面,雪澤閣里氣氛凝重。

修佑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對於曇衫的要求,他不能說不驚訝……但這也在他的預測當中。

「我早就想過,或許有一天你會提出這種要求。」修佑掛在臉上的笑容仍十分的溫和,從外表上完全無法判定他的真正情緒。

「殿下,我很抱歉……」

「別道歉,你可否告訴我原因?」修佑問著:「我記得三年前我問你的時候,你可是十分果斷的告訴我說,你要加入。」

「我沒有辦法誘惑他。」

曇衫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對我姐姐的愛實在太深了,我沒有辦法介入他對姐姐那股痴狂的愛戀之中。」

「令姐……的確是一個相當讓男人傾心的女子。」

修佑的臉上換上了哀傷的表情,他緩緩地道:「她的死的確讓我震驚……那個時候元坤還不顧一切地,向朝中上下宣佈他要娶她……在崔家失去勢力的時候,這種愛情的確可貴。」

「所以我沒有辦法介入。」曇衫苦笑,「您可以責罰我,或殺了我這個辦事不力的人。」

「不……」修佑搖了搖頭,他站起身來,「我怎麼能責罰你或是殺死你?你替我辦了不少事;更何況你是崔相國的兒子,我與崔相國相識一場,怎能不顧情面?」

「殿下……」

曇衫驚訝地看着修佑,他吃驚於整件事情竟會如此的順利:他要為元坤脫身這整件事。

才來到雪澤閣,原本想要謊稱自己辦事不力,不能完成任務,願以一死謝罪,這……這下子卻——

「這是解藥。你拿去吧。」修佑從懷中掏出了一包白色的小袋子,遞給了曇衫,「快將這些藥丸服下,祛除你體內的毒性。」

「殿下……」他感激地看着修佑。

「別這樣,快服了吧!」修佑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他拿起桌上的茶壺倒出了水,把杯子遞給他。

曇衫連忙把藥丸倒出,就著茶杯里的水一口氣吞下了數十粒的葯。

「你們在做什麼?」

雷玉怒氣沖沖的聲音由門外傳來。

修佑皺起了眉,這個礙事的婆娘又殺出來了。

當初要不是因為雷將軍取代了崔氏在朝中的勢力,今天她怎可能會成為儲君的皇妃?想都別想!

要是他這個多事又善妒的妻子,以後常常這樣壞自己的大事——

他有一個極為可怕的想法。

「太子妃殿下?」曇衫有些詫異;這明明是皇宮的死角,可卻在這裏遇見了雷玉。

「你離太子遠一點!」

她已經派眼線跟蹤他一段時間了,今天總算抓住兩人幽會的場面。

雷玉像只被侵佔了地盤的母獅子一樣,對曇衫狂吼咆哮:「你這個卑賤的孌童,你以為這樣很有趣嗎?都已經是捷月王的人了,還對以前的主子糾纏不清?」

「我沒有……」

「今天我如果沒有好好的教訓你一番,將來皇室是會被人看笑話的!」

雷玉高高地揚起了手,準備往曇衫臉上打去。

啪!

曇衫瞪大了眼,這一切來得十分突然,卻真正在他的眼前發生:

他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呃……」

雷玉杏眼圓瞪,她緩慢地轉過身,看了她那無情的丈夫一眼,卻說不出任何話,那原本要打曇衫的手撫住了自己的脖子,就這樣慢慢地倒在地上。

「殿下?」

曇衫連忙蹲下去查看雷玉的情況,他伸手到雷玉的鼻間探她的鼻息,卻發現她已無氣息。

「殿下,太子妃她——」

「死了。」

修佑的臉上並無任何錶情,寒冰罩在他的臉上,宛如死神般地可怕。「這種女人該死。」

「您……您怎麼能這樣!」曇衫連忙扶起雷玉的身子,但不知怎麼搞的,身子卻變得有些癱軟無力。

「您要怎麼向雷將軍交代?她可是您明媒正娶的妃子啊!現在我們快點傳喚御醫,搞不好可以救太子妃一命——」

「自然會有個交代的。」

修佑低沉的嗓音教人不寒而。

「呵……」他狂笑起來。

「就說太子妃亂吃飛醋,懷疑孌童仍對太子念念不忘,來此欲殺孌童,卻被捷月王失手殺死——」

「你!」曇衫大吃一驚,「你一開始就想要殺死我們全部的人?」

「你先擔心自己吧,可愛的曇衫。」

修佑的笑意更深了,他撫著曇衫的臉頰,「你現在有沒有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因為你剛剛服下的是迷魂藥。」

「你——」

「你以為我會這麼放着你這個知道秘密的人逍遙?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無法迷惑我親愛的皇弟?當然不會。」

修佑拍拍他的臉,「所有想要退出這個計劃的人都會死,正巧我還不知道要怎麼料理元坤和雷玉,你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你會不得好死的!」他激動地大喊。

天!他怎麼會傻得去相信他?

他原本就是一隻狡猾的狐狸!

他害了元坤!他不能讓元坤來此中了這惡毒的計劃!

「別激動,那隻會讓藥效更快發生作用。」他好意的勸著曇衫。「你是我見過最棒的共謀者;我會讓你安安靜靜、毫無痛苦的死去。帶着我特製的毒藥——這些葯可不能公諸於世,我還得用它來替我剷除政敵。」

眼皮漸漸地不聽使喚;連眼前這個醜惡狠毒的男人,曇衫也已經看不清楚他的樣子了。

「我會讓捷月王來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遙遠的詛咒,「來看看他心愛的男人,葬身在火窟時最美麗的樣子——然後他將會變成廢人,或是個瘋子……或是被父皇以某種罪名打入天牢……例如,意圖謀反……無論是哪樣,都會是很完美的結束。」

***

「點火!」

修佑毫不留情地對手持着火把的屬下下達命令,那火把點燃了事先在房子四周澆上的油,立即冒出熊熊大火。

「再見了,曇衫。」

在狂燃的大火中,修佑的臉上再度浮現殘酷的笑容。看了昏倒在地上的曇衫一眼,很快地重重地將門關上。

大火猛烈地燒了起來,將這間隱藏在皇宮角落最不起眼的雪澤閣捲入了漫天的大火……

「快來人啊——」

一陣尖銳的呼嘯,引起了皇宮上上下下的注意。

「雪澤閣燒起來了,快救火啊!」

這一喊,所有的宮女太監、侍衛,全都忙着打水,就往原本地處偏僻,毫不引人注意的雪澤閣跑,此刻它正冒着濃濃的煙霧,肆無忌憚的火焰在狂竄。

「殿下、殿下!」

正在鼎雅殿裏找尋曇衫蹤跡的元坤,聽到了阿順慌張的聲音,連忙走出來問道:「怎麼了?找到曇衫了嗎?」

阿順看起來似乎是奔跑回來的,只見他氣喘如牛、斷斷續續地說:「大……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

元坤皺起了眉頭,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連忙問他:「發生什麼事了?快說!」

「雪……雪澤閣……燒、燒起來了!」阿順連忙將他所看到的一切說了出來,「有人……有人看見太子妃……和曇衫在……在裏面……」

「什麼?」

元坤震驚於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怎麼可能?曇衫怎麼可能又跑到雪澤閣?」

「不清楚……」

元坤不等阿順說完,早已快速奔往雪澤閣的方向。

「殿……殿下,等等我……」阿順連忙跟了上去。

***

這個小笨蛋!

他為什麼再回到雪澤閣?

是被捉回去的,抑或是自願去見修佑?

元坤在心裏又氣又急,一顆心懸在半空忐忑不安極了。

難道他還不明白,修佑是多麼危險的人?

明明都跟他許下承諾,就算不靠修佑,就算不做皇室子弟,元坤也決心要和曇衫長相廝守在一起。

倘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同自己天人永隔……

「不!」

元坤不自覺地狂吼,那聲音凄愴而哀傷。

曇衫的笑顏、曇衫的淚眸、曇衫對他的執著——

全部就在那熊熊烈火飛煙中。

他好不容易穿過重重救火的人群,來到這皇宮最偏僻的間房,元坤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那漫天的火舌簡直要蓋過高聳的松木,邪惡的火焰將純潔善良席捲而去。

他的心都要碎了。

「曇衫!」

「殿下!」阿順連忙拉住正要衝往火場的他。

「放手!阿順,否則我閹了你!」

「閹就閹吧!我絕不放手!」阿順死命地揪住激動的元坤不放,「火勢這麼大,您這樣進去跟送死有什麼兩樣?我不能讓您白白送死!」

「快放手,曇衫在裏面——」

元坤像只發了狂的野獸,了心就想往火場里衝去。「沒有了他,你要我一個人獨活在世上做什麼?我寧可就這麼跟他死在一塊兒!」

「你們快來人,幫我壓住五殿下啊!」

一群原本正忙着救火的人,立刻衝上前去壓住失控的元坤。

「曇衫——」

他發出怒吼,只見那支撐雪澤閣的其中一根樑柱應聲倒下,發出了轟然巨響和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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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戀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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