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最近京城的天氣十分惡劣。

因為夏季的到來,有時一陣突如其來的雷陣雨是免不了的;時間一久,京城裏的居民也習慣了。

只是——

只是今日,這場大雨實在下得太久。

正午過後,烏雲就在京城上空快速的聚集,過不了一柱香的時間,狂猛的雨勢便席捲了整個京城。

入夜之後,閃電和雷聲加入了這場雨,讓人猛然從睡夢中驚醒。

但京城的崔相國府中,仍是燈火通明。

「殿下來了!殿下來了!」

後院裏的女眷們不斷地嚷着,只見一道濕漉漉的高大身影直奔最裏頭的廂房。

「玄瑛!」

打開大門的同時,元坤喚著心愛情人的名字。

那張俊臉上充滿著焦急。

只見丫環跪坐在床旁,低聲啜泣著。

紗帳,一如崔玄瑛的純潔、美麗,白皚皚地罩住了床鋪。

「你們這是在幹嘛?為什麼哭成一團?」

元坤大聲斥責哭泣的丫環們,一面試着驅除心中不祥的預感。「小姐呢?你們小姐呢?」

「殿……殿下……我們發現小姐的時候……小姐她……她已經斷氣了……」

在一旁的丫環,泣不成聲地哭着。

他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可那紗帳一掀,崔玄瑛的屍體安安靜靜地置放在軟床上。

像睡著了一樣。

「小姐……小姐這幾天就一直哭着,說她對不起殿下……她辜負了殿下一片真心……沒想到……一個想不開……」

元坤的心剎那間崩潰。

他這麼愛她,她怎麼可以就這樣自盡而亡?

留下他一個人獨自面對這殘酷的醜惡世界?

她可真的替他想過?

他可以什麼都不怕,只要她在他身旁——

「啊——」

他崩裂的心化成了一聲狂吼,傷心欲絕的靈魂與死亡無異。

他,不願在沒有情人的世界裏清醒過日……

***

三年後——

京城皇都。

皇太子立妃大典之夜。

市集上掛起了各式各樣的燈籠,京城裏每一條街的店家都一反夜晚休息的常規,熱鬧地招呼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公子——等……等等我啊!公子!」

穿梭在熱鬧的人群之間,有個聲音欲阻止一直奮力向前的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去叫喚那個跟不上自己的奴才:「阿順!快一點行嗎?我還有好多地方都沒逛到呢!」

「是、是,殿……啊,不!公子!」

滿頭大汗趕來的阿順,情急之下,差點說溜了嘴。

「你不想要腦袋啦!你剛剛叫我什麼?」

紫衣男子兩道濃眉緊緊深鎖著,他毫不留情地用扇子在阿順的頭上敲了一記。

「是!是!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見阿順抱着頭求饒,紫衣男子這才滿意地轉過頭去,繼續逛起街來。可嘴裏還不斷地念著:「算你機靈,否則等會兒回到宮中,我就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阿順揉揉發疼的腦袋,連忙跟上前去,生怕把主子給跟丟了。

倘若要是他有個皮毛損失,做下人的可是粉身碎骨也擔當不起。

「立妃大典……哼!」

紫衣男子撇了撇嘴,一臉的輕蔑。

除了自小生長在宮中的人以外,還有誰會熟知宮中事?

這名男子,便是眾多皇子中排行第五的捷月王,元坤。

他真搞不懂,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拚命地想要跟皇家扯上關係?

皇宮,只是一個講究表面工夫,私底下卻你爭我奪,暗潮洶湧的地方。

可是為什麼——

「呵呵,滿城的百姓都在為這一場污穢的宮廷聯姻慶祝著,為什麼你會愁眉苦臉的?」

當元坤正在抱怨這場宮廷聯姻時,不遠處傳來了一陣輕笑。

那聲音極為好聽,像是數個風鈴串在一起發出的輕脆聲響。

他的眸子看着發出聲音的地方,然後,他的視線停留在來往人群中,一抹紅色的身影——

一個眉清目秀的紅衣少年,就站在斑駁的牆角。

「你是誰?」

或許是因為這少年的模樣教人印象深刻,元坤劈頭就詢問他的來歷。

「這有關係嗎?」

少年輕笑,那兩片淡粉紅色的唇瓣再度地逸出悅耳的笑聲。

「你不知道偷看別人、嘲弄別人是很無禮的嗎?」

元坤慢慢地穿過人群,往紅衣少年的方向走去;藉著今晚十五明亮的月光,他看清楚了少年的面孔。

素凈的笑顏上,那雙烏亮的眸子有一種奇異的魅力。

「你就很懂得規矩嗎?捷月王,照皇室的規矩,皇族聯姻這種大事,所有皇室成員不是都應該要參加的嗎?怎麼這會兒尊貴的你跑來這裏,與一般平民混雜在一起?」

元坤更吃驚了,這名少年竟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是誰?哪一個宮的?」

元坤沉聲地問著,那握著摺扇的手緊握著扇柄內所藏的匕首。

「我是誰?」

那少年又笑了。

那雙如星的眸子裏盈滿笑意,但卻不正面答覆問題。

「你為何會知道我的身份?快說,不然我殺了你!」元坤吼著,這名神秘的少年實在太古怪。

「我是天上的風,是地上的火……我可以是這塵世間的某一個形體……可這些對你重要嗎?我是誰,並不會帶給你任何困擾。」

那少年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從他細瘦的身子上感受不到任何殺意,艷紅的衣衫就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

「啊!」

那少年發出驚呼,元坤猛然將他攬入懷中,一陣醉人的花香撲鼻而來。

「你倒是挺伶牙俐齒的。」

元坤仔細地瞧著已經被擒住的獵物,另一隻手撫著少年光滑的皮膚。

少年漂亮的臉龐上看不到一絲畏懼,反而還更挨近了元坤,「只要當我是一場夢,當我是天下百姓中一個仰慕捷月王的賤民,當我是一個只求一夜恩澤的可憐人……」

迷人而楚楚可憐的嗓音,加上襲人的香氣;元坤的神智簡直要沉淪在這團溫柔的火焰當中。

「五十兩買你一晚,如何?」

元坤對少年減輕了不少敵意,他低聲地問著懷中的少年。

他放蕩不羈的個性是天下皆知的,許許多多想與皇室沾上邊的鶯鶯燕燕他不知看過多少,可是……

「像你這種來歷不明的人,又是個男人,我本來是絕不會收的……」

他低頭淺嘗著少年的唇,那濃郁的香氣發狂似地襲上他。

少年也無意反抗,只任由他抱着,退到窄巷之中。

「不過像你這樣的絕色,我倒是可以破例一次。」

「嘗我的代價可是很昂貴的喲……」少年的聲音慵懶地在他耳畔響起,「你確定要我嗎?」

「是你先惹我的,我要你負責。」

剝下了他那套鮮紅的衣衫,那如雪般的膚色讓人瘋狂——

砰!砰!

漆黑的夜空裏,燃放煙火的聲音不斷地叫囂著,盡情地舞動短暫的生命。

市集上的人們根本不曾注意到,在街巷深處中兩具繾綣糾纏在一起的男體,群眾們歡天喜地的慶祝著,只有又大又亮的滿月,灑落魔性的月光,映照着多欲的人間……

***

「公……公子!」

耳邊傳來了阿順的叫聲,像嘈雜的麻雀似地擾著元坤的清夢。

「嗯!少煩我!」

元坤翻了個身,覺得有些涼意,便縮了縮身子,又繼續睡。

「快點起來啊,殿下,已經天亮了!」

「什麼?」

原本還想繼續睡下去的元坤,聽到這句話之後,神智完全清醒了過來。

「殿下,現在已經天亮了,皇宮正門早就過了換班的時間了。」

「你怎麼沒叫我?這下子可完蛋了!」

「殿下,昨晚是您自個兒跑太急了,我、我哪裏趕得上您的腳程啊,人又多!我可是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在找您啊!」

「今兒個是父皇要和全部的皇子一起用早膳的日子,可是現在回去也一定來不及了——」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間想到了昨夜那團妖魅的火焰,「阿順,睡在我身邊的人呢?」

「人?」阿順吃驚地回道:「沒有人啊!小的發現您時,您是一個人躲在牆角睡覺的。」

他揉了揉眼,他明明——

不,現在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

一骨碌地從地上爬起,元坤氣急敗壞地吼著:「算了!這筆帳我回宮之後再跟你算!現在最要緊的是趕快回宮去。」

「是!是!」

阿順連忙牽着昨日所騎的白馬來到元坤面前,他毫不猶豫地便跨上馬,揚長而去。

怎麼會這樣?

那個少年,他連五十兩銀子都沒有給,他就如同露水一樣,神秘地消失在朝陽下。

昨日那場瘋狂的歡愛,就像是一場美夢——

***

有別於為趕回皇宮而倉皇的二人,皇宮中是一片沉重的寧靜。

光輝殿上,早膳已經開始。

華麗的殿堂上,只聽到杯碟碰撞聲,沒有太大的喧嘩。

「坤兒還沒來嗎?」

開口說話的,正是當今皇上,悅泰帝。

「稟父皇,剛剛已差人去坤弟寢宮了,可沒見着坤弟。」

應答悅泰帝的,是坐在右側的太子,修佑。

悅泰帝的眉攏了起來!「這孩子,所有兄弟裏面,就屬他最貪玩!明明是個人才,卻老是把心思花在玩樂上。」

「父皇請息怒,或許五皇弟是真的有事耽擱了。」

雷玉開口說話,今天是她入宮之後的第一個早上——

她嫁給了太子,這個國家的儲君,未來的帝王。

她現在的身份是太子妃。

「雷玉,你不知道朕的這個皇子,簡宜讓朕頭疼死了……」

悅泰帝嘆了口氣,在太子妃面前數落着元坤的不是。

「這孩子從小就特別聰明,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這些年來卻整日貪玩、弄刀耍槍的;那血氣方剛的性子,不知給朕惹了多少禍……」

「皇弟還小,不懂事,等年紀大了一點,他自然就會收心的。」雷玉安慰著悅泰帝。

捷月王元坤在宮外的名聲並不好——所有皇子中最聲名狼藉的;這些她都知曉,可也免不了說些無用的安慰話。

「我先返宮了。」

就在悅泰帝仍氣惱著元坤時,修佑突然先行退席。

「怎麼早膳才剛剛開始,您就要走了?」

雷玉連忙低聲地在她的新婚夫婿身旁低語。

「我已經吃飽了。」

修佑的臉上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連看着他如花似玉的妻子時,眸子也是一片平靜。

「你在這裏陪父皇吧,這一場早膳的主角是你,不是嗎!」

修佑的臉一出現了一抹諷刺的笑容,隨即離席。

雷玉望着皇太子離去的背影,她很想追上去,可是——

她必須快點建立好在宮中的關係。

夏日的天空,蟬棲息在樹林中詭異的鳴叫着。

***

皇宮雪澤閣

「曇衫,你在做什麼?還不快點進來,天剛亮,霧氣可重得很,小心着涼了。」

朝陽照在墨綠色的枝葉上,晶亮的露珠在上面滾啊滾,宛如正在嬉戲。

「才不會,現在可是夏天呢,我是個男的,又不是婆娘,怎麼可能會着涼!」

回應屋裏人的,是一個青嫩的嗓音。

「你是在怨我娶了雷將軍的女兒嗎?」

「我、我怎麼敢!」

門咿呀的一聲被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來的,正是當今的太子殿下。

離開那令人感覺沉重的早膳后,他直奔這個地方。

「還說沒有?昨天晚上聽照顧你的喜兒說曇衫公子出宮去了,今兒個雞啼了才回來哩!」

修佑的唇邊漾著一股笑意,他倚著欄桿,看着那背對着自己的白色影子,他那張俊臉笑得更開心了。

「可見你是真心喜歡我的,是不?」

「你……你別瞎說!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說過這種不害躁的話?我恨不得你趕快成婚,那我就可以永遠擺脫你的控制。」

衣袖輕輕一揮,那上好的紗衣隨之輕輕飄轉。

「早膳呢?今兒個皇上不是召見你和太子妃,以及所有的皇子共用早膳嗎?」

修佑將那忸怩不安的身子給攔腰抱起,換來一聲驚呼。

那一場婚姻,只是為了鞏固皇家與握有軍權的雷氏一族的關係,今天的早膳,只是為了讓雷玉熟悉其他皇室成員。

「我心裏惦着你這個傻小子,早膳進行到一半,我就先溜走了!」

「那太子妃……」

咚——

兩個人的對話,剎那間被從天而降的巨響給中斷了;只兒一陣漫天的沙塵和落葉揚起。

「誰?」

修佑吼著,他連忙將懷中的曇衫放下,拔出了佩刀。

漸漸地,那漫天的沙塵落地,露出了兩個狼狽的身影。

「元坤?」

修佑驚呼著,他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五弟——

雪澤閣是全皇宮裏最隱密的地方,所以他才會將曇衫放在這裏,但……

「哈……皇兄,早!」

灰頭土臉的元坤連忙跟自己的兄長打招呼,可卻在心裏埋怨著,怎麼會在這裏遇見太子?

他明明記得這個地方是皇宮的死角,所以才爬著宮牆進來的。

「你今天早上跑到哪兒去了?父皇可是氣著哩!今兒個早膳只缺你一個。」

「哈——昨天我溜出城去了;一時忘了時辰,所以才會爬……」

元坤指指白色的宮牆,不好意思地說着。

原本臉上還掛着弔兒郎當的笑,可當他看到走廊上兄長身後的白色身影,他愣住了。

「爬……牆……」

那如夢如幻的火焰,在朝陽之下散發潔白的光芒——

他瞠目結舌,一時不能言語。

「你!」

他驚呼著,指著躲在修佑身後的曇衫。而被他瞪着的曇衫,畏縮了一下。

「你不是昨天的——」

見到這光景的修佑,摟着曇衫的手緊握着他細小的肩頭,「你認識我皇弟嗎?曇衫。」

「不認識。」

曇衫像只小貓般,更貼近了修佑,那雙水亮靈活的眸子有着陌生的恐懼。

「算了,元坤,你快去梳洗一番,到光輝殿去跟父皇請罪吧!」

修佑似乎不願讓元坤看清曇衫的面孔,亦不願他們有再談話的機會,所以他將曇衫推進裏面,自己也進了屋裏,把元坤一人關在門外。

他不可能會看錯!

那一團如夢似幻的火焰,在昨天月圓之夜的瘋狂纏綿后,現在居然翻臉不認人?

更怪異的是,皇兄居然會跟他在一起!

他乾乾淨淨的臉上完全看不出與昨夜相同顏色的妖魅。

在太陽的照耀下,那張白皙臉孔上有着淡淡的紅潤,昨夜如黑絹般按散的長發,現在被綁上了束縛的髻,像是一個漂亮無邪的娃娃——

「昨夜是一場夢嗎?」

元坤走在潔白的石子道上喃喃自語,他真的弄胡塗了。

「為什麼會在皇宮中看到他?而且……是跟昨晚才大婚的太子在一起?」

讓他心醉的香氣彷彿又襲上心頭。

回味那一抹魅惑的香氣,他好似仍在那少年柔軟的身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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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戀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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