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熟悉的氣息將段袖包圍,闊別已久的懷抱是如此溫暖,他卻心碎於這甜蜜的接觸也許不會再有第二次。

「該死的!」戎威低聲咒罵着,他的唇在段袖的頸邊遊走,像是在尋找他熟悉的氣味、相思的對象。「是你不好,你來找我的!」

段袖閉上眼睛,對於戎威的恣意掠奪不以為意,他顫抖著身子專心感覺他所給予的親吻和愛撫。

是的,他要牢牢的記住,記住他曾給他的,記住他曾這樣愛過他。

戎威的唇、戎威的指、戎威的胸膛、戎威沙啞的情慾……

「記得嗎?」戎威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三年前,也是像這樣一個夜深人靜的日子,你哭泣著、抵抗著,然後終歸我所有。」

「我怎麼會不記得。」段袖的思緒陷入回憶中,「你總是不管別人的想法。」「如果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不要顧慮別人的想法。」

戎威那雙勾人心魂的眸子裏,帶着濃濃的情慾,一種想要立即擁有段袖的慾望教他無法剋制。

即使他將要娶妾,他卻仍心繫在他身上。

一開始會想娶妾,只因為他氣不過段袖與梁印為何那麼親密,最後發現,這或許亦是讓兩人皆有台階下的最好方法。

反正他將不久於人世,而段袖又急於想脫逃他的掌握。

這一切都照着他的希望進行着,他狠下心不去看段袖、狠下心不管段袖、狠下心不理段袖……

然而,一切卻在他今夜的不請自來中全部前功盡棄。

段袖身上的衣裳被戎威解去了大半,兩人就著這樣不斷親吻的姿勢退到床邊,像是渴求對方身子的兩頭野獸,在戎威拉下段袖頭上的發簪之後,雙雙倒在柔軟的床上。段袖如檀木般漆黑的發散在潔白的床墊上,雙頰染上激動的潮紅,心,亦在那一瞬間跳得狂猛。

戎威凝視着段袖不放,猛地撕裂他最後一件衣裳,露出他赤裸的身子。

段袖聽到衣裳被撕裂的聲音,他的心卻不再恐慌。

的確,就像第一次般的狂野,戎威就像一頭野獸般,急於向他宣告他的所有權。段袖緊緊地抱住這覆在他身上的溫暖眷戀,恣意享受着他短暫的虛幻。

是的,真的太遲了。

玩物居然愛上了主人。

他閉上烏亮的眸子,兩行清淚悄然滑落在他苦澀的心中、蒼白的臉龐上。「你真的好美。」戎威沙啞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彷彿是一種入侵前的安慰。段袖沒有回答,雙眸仍是緊閉的。

他好害怕自己再多看戎威一眼,就會更加愛上他幾分,就會更加離不開他。「為什麼哭?」戎威皺着眉,在燭光下的段袖顯得無助而脆弱。

「沒有,沒有什麼原因。」他低聲回答,不敢告訴戎威自己哭泣的原因。「反正你的心從來沒有放在我身上過。」戎威苦笑起來,「被我抱,或許是你哭泣惟一的原因。」

「不……」

段袖突然張開眼,陷入那凄楚的離別思緒里。

流下無助的淚水,他哽咽地回道:「不是的。」

不是的,他的心一直都在他身上,只是他不曉得,只是自己發覺得太晚,所以他註定要失去這個溫暖的牢籠。

段袖猛然送上自己微抖的雙唇,輕輕地吻上戎威的唇。

「段、段袖?」戎威詫異於他的舉動。

「求求你……」他將臉埋在戎威的頸窩裏,聲音顫抖地說:「就這樣……我們就這樣……抱我,不要再問了。」

對,不要問。

不要問他們會不會有結果,不要問他們有沒有明天,不要問他們有沒有將來,更不要問他們會不會天長地久。

只因他們曾經擁有……

???炙熱的夏天在這個南方的小鎮盡情地肆虐著,隨着天氣益加炎熱,人心似乎亦浮躁了起來。「千雯小姐,您不可以進南屋,老爺沒有吩咐,就算是您也得先讓小的進去通報一聲——」「讓開!」

外頭的家丁似乎阻擋不了千雯的來勢洶洶,只見千雯推開了家丁,猛然推開門,一張怒顏很快地轉變成一張諂媚的笑顏,「老爺——」

千雯的笑顏在見到床上的兩人時立即僵住了。

只見那張大床上,兩具交纏在一起的身體,讓人一眼就明白昨夜他們經歷了些什麼事。戎威那雙有力的臂膀緊摟着仍在睡夢中的段袖,見到千雯的不請自入,顯得有些不悅。「你來這兒做什麼?」他冷冷地問。

千雯亦不是省油的燈,從上次在長廊的事件之後,自然知道戎威對於段袖仍是有情的,明白在他倆同眠共枕的這個尷尬場面上,不能生氣壞了大事。

她的長遠計劃可是當上碧晴齋的女主人呢!

只見她笑臉盈盈地說:「老爺,您說過今兒個要去游湖的,怎麼?您忘記答應千雯的話了嗎?」

她杏眼瞥了瞥在床上仍沉睡的段袖,清楚地看見在他身上那些歡愛過後的紅櫻似的記號,一股怒意在心中慢慢竄起。

「或者,我們應該叫醒延誤您行程的『原因』?」

戎威有一股衝動想叫站在他眼前的女人馬上消失。

「嗯……」

突然,段袖發出了聲貓似的呻吟,而後倏然睜開星眸。

「怎、怎麼了?」

段袖訝異於眼前這異樣的氣氛,眼看着戎威和千雯就像是要吵起來似的;在他睡着時,難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連忙想起身,卻被身旁的戎威給拉了回來。

「戎……」他不安地喚了他一聲。

「把衣服穿一穿,咱們去游湖。」

戎威的聲音里有着一絲不容反抗的意味。

???當戎威一行人出現在湖畔的時候,說實話,所有在湖邊的船夫和游湖的人都嚇了一跳。那是一個多麼奇怪的畫面——碧晴齋的當家戎威帶着他即將過門的小妾,及他最疼愛的男寵、自己的獨子出現在湖邊。

段袖覺得十分不自在,他實在不想出現在這種場合,讓眾人指指點點的。他沒有像戎威那樣的勇氣,能夠毫不避諱人們對他的看法、能不介意他人對他在戎家的特殊地位的批評。

只見此刻在人群之中,千雯正小鳥依人的緊緊挨在戎威身旁,彷彿他身邊的那個位置原本就是她的,誰也搶不走;而戎威則毫不在意遠遠跟在身後的段袖,讓千雯就這麼粘著自己。這能怪誰?

原本戎威身邊的那個位置就不曾是他的,為什麼此時此刻見到這一幕,他竟會無來由的感到心痛?

他本來就應該要認分,戎威當初會著了魔似的要他,或許只是因為他跟男人是第一次,只是圖個新鮮刺激罷了。

正當段袖出神的越想越沉重時,有個小小的扯力在他的衣袖上作怪著。

「師傅,您的臉色很不好呢!」

戎平輝擔心地抬起小小的臉蛋,那與戎威相似的臉孔教段袖有些微微心疼。「放心,師傅沒事的。」段袖笑了笑,指著前方的戎威和千雯,「我們得走快些,不然就跟不上你爹和小娘了。」

「她才不是我娘!」

戎平輝對於千雯突然闖入自己的生活,似乎頗不能接受,小小的臉上寫滿一種難以形容的排斥。

「不可以這麼說話,我跟你講過多少次了?」段袖又板起夫子的面孔說道。「我沒有娘,也不需要娘,我只要師傅和爹。」

戎平輝的臉上閃過一絲恐懼,一瞬間又轉換成一張笑顏,小手指著前面道:「走吧,師傅,爹他們租好船了。」

「啊——」

猛然自那船上傳來千雯的尖叫聲,師徒兩人連忙往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只見不知怎地,先上船的千雯竟失足跌落湖中!

「啊!救命啊!救命啊!」

不會泅水的千雯嚇得花容失色,一雙塗着丹蔻的手不停地在湖中大力拍打着,原本嬌滴滴的嗓音此刻是扯著喉嚨,不顧一切地大叫。

段袖幾乎是在聽到千雯的求救聲之際,便一躍入水。

「師傅!」

戎平輝驚喊了聲,可段袖已躍入湖中,很快的往千雯落水的方向游去。

雖說是盛夏,可湖水對於有病在身的段袖來說,無疑是場折磨。

水沁涼的程度教段袖心寒,不知是因為舊傷複發的關係,亦或是他心裏那如千刀萬剮的不願……

如果,戎威註定不是他的,那他就還他一個幸福的家庭吧!

三年前,他的闖入讓戎夫人含恨而死;現在,他希望能夠救起這個女人,讓千雯代替戎夫人,與戎威過着如一般夫妻的生活。

「千雯姑娘!」

「啊——救我啊!救……」

他抓住她的衣裳,水仍在千雯驚慌失措的拍打下激起好大的浪花。

「嗚……」

此刻,段袖突然覺得胸口一股悶痛,在他抓住千雯的手后,竟咳了好大一口鮮血出來。「啊!血!血!」

見到段袖口吐鮮血,千雯更是慌張了起來,就在亂揮亂動之際甩開了段袖的手。「該死的!」戎威低咒了聲,隨即亦躍入湖中。

此刻,段袖的手正隨着湖水的冰涼而慢慢地喪失了救人的意識。

成全戎威跟千雯,始終被段袖認為是自己應盡的義務。

???戎威十分快速的抱起快被湖水淹沒的段袖;而另一旁,在岸邊的人七手八腳的協助下,驚慌落水的千雯亦被拉了上來。

「老、老爺,好可怕啊!」千雯不停地發抖著,一邊擠向戎威所在之處,乞求着戎威的疼惜。「想不到湖水那、那麼深……人家、人家好害怕喲!」

戎威連看都沒看在身旁的女人一眼,他只是臉色凝重地抱着昏迷過去的段袖,快速的往自家轎子的方向走去。

見到這等情景的千雯心中十分不滿。

戎威這個男人,居然在她和段袖先後落水時,先救起段袖?

這、這怎麼成?

她可是他的小妾,怎能輸給他的男寵!

「千雯小姐,快跟上去啊!」

此時,一旁的管家顏人義連忙示意她快點跟上主子的腳步。

這一場落水意外,可是他和千雯兩個人聯手想出來的絕妙好計呢!

為了鞏固千雯在戎家的地位,顏人義可是拚命地獻上計策,就是為了要讓戎威對千雯好感倍增。

原以為戎威會第一個跳下水救佳人,誰知卻是段袖早一步行動,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千雯立刻跟了上去,滿是水漬的俏顏上露出了厭惡的神色,「那個段袖還吐了人家一身都是血——」

「你給我住嘴!」

戎威的怒吼,迴響在湖畔的每一個人耳中。

所有人都被這樣的怒吼給震懾住了,氣氛是驚訝而默然的;連千雯都因為戎威這突如其來的怒意給嚇楞得張大了嘴,完全忘了自個兒要說什麼。

戎威怒視着眼前的千雯,過了好些時候,他才又抱着懷中那逐漸喪失溫度的身子繼續前進。「你一定要活下去。」

當戎威將段袖輕輕地放進轎中時,他低喃地對着昏迷的人兒說。

「沒有我的許可,你不準到地府報到。」

段袖聽到了。

他真的聽到了。

他聽到他為了他怒罵千雯,聽到他對自己說着這樣強迫的溫柔……

只是這副身子不聽使喚,令他無法回應戎威。

戎威,你這是何苦?

段袖一直在心裏吶喊著。太不該了,倘若他只是玩物,倘若他們這一段曖昧只是一段露水姻緣,倘若他們只是……

有太多的只是否定着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真的存在。

有一瞬間,段袖真的誤以為戎威是愛他的。

他救了他,一個高高在上、冰冷無情的男人躍湖而來。

那是真情所至,亦或只是因為對自己的玩興未過?

段袖真的胡塗了,真的難捨。

會不會戎威自始至終都是愛着自己的?

不,不會的。

因為他是那麼高傲的一個人,沒有人會了解站在如山頂般高處的男人心裏在想些什麼。他誰也不愛,誰也不信,卻偏偏發現自己愛着這樣一個男人呵!

只是太遲了。

他要離開他,他要還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一個沒有段袖的碧晴齋。

???在一陣近似死寂的靜默之後,段袖漸漸有了知覺。

當知覺回到那再也不堪承受折磨的肉體上時,是何等的痛苦。

那是躍入湖中的剎那,被水花激打的痛、在湖裏被水侵蝕的心寒、嘔血的掏心掏肺之苦、欲離開遲遲才發覺的愛……

種種不該是他的感覺,全都在他醒來時痛擊着他的肉體,教他痛徹心扉啊!「爹!爹!師傅醒來了!」

首先映入段袖眼帘的,是戎平輝那張憂心忡忡的小臉,彷彿是心愛之人的縮影。「真的?」

原本在桌旁焦急等待的戎威,在聽到兒子的叫喚之後,立刻像一頭狂獸似的撲到床邊。「段袖!」

他焦急地喊著躺在床上、面容蒼白的段袖,他喚他的聲音是急迫的,帶着一絲讓段袖心疼的喑啞。

段袖眨了眨眼,失去水分的嘴唇微微顫抖著。

「要喝水嗎?」戎平輝十分機伶地到桌邊倒了杯水,又快速走向床邊。

「讓我來!」

戎威一把搶過兒子手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含在嘴中,就這麼當着兒子的面,以唇就口讓段袖喝下水。

而戎平輝,他就這麼看着他們兩人,那雙聰慧的大眸映着烏亮的光芒。

段袖沒有推開戎威,不知道是根本無力或是因為不想,或許兩者都有,亦或是後者比較多吧!

而讓戎平輝這麼小的孩子撞見他們兩人的親密,這還是第一次。

或許,亦是最後一次。

他貪戀着這個吻,或許是戎威最後一次給他的吻。

「要不要吃點粥?」戎威在喂段袖飲水之後,低沉着嗓音問他。

「不……」段袖這才驚覺自己的聲音是啞的,或許是因為湖水讓自己受了點風寒吧!「我想睡覺。」「那就睡吧。」戎威的聲音中透著些許的安心,「大夫說你要靜養幾天,我會

差人在外頭守着的,你有什麼需要,就吩咐他們一聲。」

「你其實不用給我那麼多……」段袖虛弱地說,「不用給我那麼多特殊的待遇。」「我就是要給你這麼多。」戎威又恢復他一如往常的冷酷模樣,「你只要乖乖接受就好。」

段袖不再說話,只是將頭撇向一邊,不再看他。

戎威對站在一旁的戎平輝招手,示意兩人該出去了。

當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彷彿將他與段袖兩人的世界完完全全隔了開來。

戎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因為段袖的蘇醒而放下。

對他而言,段袖的存在或許就如同他所自嘲的,是個玩物。

是的,他從一開始就給予這個玩物太多的特權。

給予他飯吃、給予他衣穿、給予他一處遮風避雨的屋子住,還給予他自己從未給人的真心。只是沒有人知道,連段袖本人都不曉得,高高在上的他,深陷情網的時刻來得太過猛烈,以至於他只能用強硬的手法,讓段袖留在他身邊,即使是殺了阿梅也無所謂。那是從未熱戀過的男人,用最笨拙的方式傷害了自己,亦傷害了所愛的人。他見到段袖落水昏厥的那一剎那,心簡直就要停止跳動了。

彷彿一年前,他與阿梅雙雙私奔,欲逃開他勢力範圍內的時候一樣;他只覺得心跳幾乎停止了,好像有人活生生地將他的心自他體內刨了出去,將名為戀着段袖的心從他體內硬生生地挖了出來。

他怕,他好怕自己的妻子在生前那可怕的詛咒,他怕他真的不能跟段袖在一起,怕段袖會因為這樣而丟下他一人死去。

他還是自私的,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長活,他還是那麼眷著段袖的人、段袖的怒、段袖的冷、段袖的恨、段袖那少有的笑……

所以他殺了阿梅,奪回了只剩空殼的段袖。

他抬起頭看着天上的月牙,一輪越趨於圓潤的月亮無言地映着光芒,彷彿在對他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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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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