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裴耀沖昨晚睡得不好。

他作了個夢。夢中女孩羞澀的紅著臉說喜歡他。他夢到了那個夜晚，女孩溫潤的身體，還有明明不熟練，卻儘力討好他的笨拙表現。

那本來應該可以說是一個春夢的，可是醒來卻空虛無比。冰冷的床上只有他一個人，還有無處發泄的慾望。

他低咒了一聲。

壓在他胸口沉甸甸的說不上是什麼，總之讓他一整天都黑著臉。

就這樣過了一整天，倒霉被他叫去辦公室的人，幾乎每個都體無完膚的出來，更別說是那些跟在他身邊的幕僚人員，人人叫苦連天。

「這是什麼東西啊？」一個比較資淺的秘書正在拆信，發現其中一封特別不同。

沒有地址、沒有郵戳，只有寫着「裴耀沖先生收」這幾個字樣。看來是直接投到公司信箱裏的。

「該不會是什麼恐嚇信之類的吧？」

公司不只一次收到這種可疑信件，通常都要直接拿給資深秘書處理，於是她拿進了資深秘書辦公室。想不到總裁正在裏面跟資深秘書說話。

「啊！總、總裁好。」

「什麼事？」資深秘書問。

「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是給總裁的。」

「知道了。妳放着，我會處理。」

「是。」

「總裁，關於剛剛談到的事－－」

資深秘書正想繼續剛剛被打斷的話題，裴耀沖的視線停留在那封信上，突然擰起了眉。

看到總裁竟然直接就拿起信封要拆，資深秘書連忙阻止。

「總裁，這信我還沒有過濾過，您最好不要－－」

裴耀沖揚起手，制止了他的話。

這字跡……他認得。

信里是一迭鈔票，還有一張紙條－－

裴總裁您好：

因為不知道您的地址，一直沒有把這筆錢還您。我已擅自將您購置的新傢具變賣，希望您不會介惠。所有的款頃連同您上次給的錢，總共新台幣二十萬五千六百元。請查收。

沒有留下名字，裴耀沖卻知道是誰。

她賣了他買的東西，她把錢全部還他。該死的這是什麼意思？！

一種全盤被否認的感覺，加上她有禮疏遠的語氣，讓他恨恨地咬緊了牙，握住信的手捏緊著，他氣得全身顫抖。

「總裁？您怎麼了？」資深秘書憂心的問，因為裴耀沖的眼神好像要殺人似的。

連回答都沒有回答，捏著信，裴耀沖衝出辦公室。

「何美珊！妳給我過來！」

狂怒之下，他根本就忘了可以透過秘書把她叫上來。現在，他站在總務部辦公室里大吼。

辦公室里的人全都被嚇傻了，當然也包括美珊在內。

她彈跳似的站起來，無措的看着他。

裴耀沖幾個大步走近她，緊捏住她的手臂，幾乎用拖的把她給拖走。

在近乎被綁架的情況下，她來到了從來沒上來過的總裁辦公室。

辦公室里的高級裝潢、其他員工的錯愕表情，她都沒有辦法注意了，一隻手好像快要被身邊的男人給捏斷，痛得她眼淚直流。

門被踹開，然後又被狠狠踹上。

裴耀沖終於放開她，卻用兇狠的眼睛瞪着她。

「這是什麼意思？！」

他把信封丟在桌上，因為太用力，裏面的鈔票灑了一桌子。

何美珊怯怯地望着他恐怖猙獰的表情。雖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他這麼生氣的事情，她還是決定明哲保身的先道歉。

「對、對不起……ㄜ……是金額不對嗎？」

「誰在跟妳說什麼金額？！」他發誓這輩子沒有這麼想要捏死一個人的衝動。

「那是……什麼……」

「什麼？妳問我什麼？我還要問妳為什麼把這些錢退給我？我不是告訴過妳那是要給妳的嗎？」

「ㄜ……可是……可是那是不對的丫……我不能收你的錢，你受傷了，我把你帶回去，照顧你，那是我自願的，你不用給我什麼錢。」

「是嗎？妳是個大善人是嗎？那麼那天晚上也是自願的？也不用給錢了？」

失去理性之下吐出的譏諷言詞，讓裴耀沖一說出口就後悔，因為他看到女孩瞬間慘白的臉。

「那個……」她低下頭，用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說：「那我就更不能跟你拿什麼錢……」

可惡！她一定在哭。那雙像是小狗一樣無辜的眼睛，一定蓄滿了水意。

想像的畫面折磨着他，裴耀沖恨自己，恨這麼不像平常的自己；恨這個女人，恨她總是能夠挑起他的負面情緒。

不是沒有過女人，他身邊的女人總是纏着他要求買這個買那個。那些女人來來去去，他從來不在意，建築在互取所需的關係，是很容易被取代的。

而這個女人之所以這幾天不斷擾亂他的思緒……他懂了，他知道為什麼了……

因為她不像一般女人一樣巴着他不放，因為她竟然拒絕他的資助，明明一窮二白還這麼做。但，他不相信有人會這麼「清高」，他有另外的解釋－－

「哼！這招以退為進倒是很高明。」

諷刺的言詞令何美珊一愣，怔怔地抬頭。

「二十萬不夠，妳要多少？一百萬？兩百萬？說出來，我可以給妳。」

他不相信有人是不能「買」的，問題只在於「價錢」。

「你在說什麼？！」花了幾秒鐘才把他的話聽懂，她生氣的漲紅了臉。

「我說不要你的錢就是不要！你這個人……你、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很少罵人，她講得結結巴巴，可是眼匠的怒氣不是假的。

「我什麼都不要！把錢還給你，我們……我跟你從此兩不相欠，沒有任何關係了！」

裴耀沖陰鬱地看着眼前憤怒的女人。

好，他承認，也許自己錯看了這個女人。也許她真的不要錢。但她說什麼？從此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去她的這是什麼意思？！

「沒別的事的話，我要走了。請總裁大人以後不要再來找我，這對我是一種困擾。」

她昂起頭，兩簇怒火從她的眼中冒出來的樣子，讓她平凡的臉顯得耀眼。沒看過這樣的她，裴耀沖忍不住的拉住那個即將轉身離去的女人。

「你幹嘛？放開我！」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要幹嘛了……

「妳這麼急着跟我撇清關係，我不會讓妳順心如意的。」他惡狠狠地在她耳邊吐出這段話。

他突然放手，她踉蹌了一下。

男人不再制住她，她卻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第二天，何美珊照常到公司上班，進到辦公室的時候，卻發現整個氣氛都不太一樣，同事們看她的眼光非常非常奇怪。

「美珊，可以進來一下嗎？」主任叫她，語氣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溫柔可親」，雞皮疙瘩也不知怎地就爬滿了手臂。

她走進主任的辦公室。

「主任，有什麼事嗎？」

「恭喜妳了。」

「什麼？」

「妳的東西我已經叫人幫妳打包送到樓上去了。」

「樓上？」這是怎麼回事？主任今天講的話她怎麼都聽不懂？

「就是總裁辦公室啊！人事命令已經下來了，從今天開始，妳轉調到總裁辦公室，職等從原本的專員晉陞到主任，這可是跳了兩級，當然薪水也有調。那，這是妳的人事命令，妳趕快到樓上去報到吧！」

「等、等等，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都沒有人告訴我？」美珊慌了，她想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少裝了。原來妳認識總裁大人，怎麼一直都沒講？真沒義氣。」

「咦？啊！可是我……」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

一好了。以後妳在總裁辦公室，就要請妳多幫忙啰！快點去吧！總裁在等着妳呢！」

忐忑不安的接過人事命令，走回自己原來的辦公桌時，發現自己的東西果然都已經不見了。還真是有效率……

同事們探測的目光令她感覺有如芒刺在背，她逃出了辦公室。

「現在怎麼辦呢？」美珊喃喃自語，無意識的走到電梯門前，按了向上鍵。

無論如何，還是得跟他講清楚吧？而且她的東西都被送到那去了……

電梯到了頂樓，當地一聲，門滑開。

「何小姐嗎？請跟我來。總裁辦公室的張秘書已經在裏面等妳了。」

根本沒有給她任何時間考慮，一個穿着高級套裝的美女站在電梯門口「迎接」她，讓她連轉頭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張秘書是總裁辦公室的執行秘書，何美珊昨天已經見過面了。

所謂執行秘書果然效率很高，她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他就已經將一張工作表交給她，並一一介紹她的工作範圍還有座位設備等等。

「等、等一下。」美珊聽的頭昏眼花，忍不住舉起手。「對不起，我實在是沒有心理準備。有關於這個職務調動，是不是可以收回成命……」

「這是總裁的意思。」他說，彷佛那是聖旨。

雖然百般不願意，可是美珊仍然得鼓起勇氣。

「那……那總裁在嗎？我可以跟他談談嗎？」

「總裁不在。今明兩天他到香港洽公。不過他有交代，在他回來之前，要讓妳上軌道。」

什……什麼？！

不過，這霸道的作法－－確實是她認識的那個男人沒錯。

「好了，沒時間發獃了。這裏的報表是每天要呈給總裁的……」

她連想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有效率的張秘書強迫去熟悉總裁辦公室的各項業務。

這件事情就這樣成定案了嗎？這樣好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好多好多的疑問在她的心裏像泡泡一樣冒出來，可是她現在根本就沒有機會好好想一想。

「總裁已經抵達機場了。」

半個小時前，張秘書已經宣佈，總裁辦公室的四、五個秘書立即進入備戰狀態，眾人紛紛重新審視一遍要呈給總裁的各種報表文件，確定沒有任何一項缺漏。

何美珊是新來的，還沒有能力處理文件，張秘書交代她：

「準備咖啡的工作就交給妳。記得我教妳的？」

被他嚴重的口氣影響，何美珊緊張地點點頭。

原來他對每樣事物都很挑剔，連咖啡也不例外。總裁辦公室里的咖啡機，簡直可以比擬最高級的咖啡廳。

「好了，車子已經下交流道了。可以開始泡咖啡了。」

「噢，是的。」

有時候她真恨自己這種人家一個口令，她就一個動作的個性。可是看整個辦公室都進入備戰狀態，她也無法置身事外。

過了十幾分鐘，總裁大人精準的抵達了公司，正如張秘書所說的時間。

她看到他的那一剎那o/心跳仍然不爭氣的漏了一拍。

他也看到她了，她正端著一杯咖啡傻傻地站在茶水間門外。他似乎扯動嘴角笑了，也可能沒有，是她眼花了。

「咖啡先端進來。」

「是。」又是反射性的回答。

她跟着他走進總裁辦公室，他坐在他的真皮辦公椅里顯得貴氣十足。她茫然的走過去，把咖啡放在他桌上。

他啜了一口，點頭。

「還可以。是張秘書教妳的吧？妳原來泡的那種廉價咖啡根本不能喝。」

她的自尊被他無意的一句話給刺傷了，可是他的話同時也讓她想起來她憋了兩天要跟他說的話。

「為、為什麼要把我調到這裏來？」

他挑眉。

「這裏不好嗎？薪水我給妳調了，職階也升了不是嗎？」

「不，沒什麼不好。可是我沒有理由得到這種晉陞的機會。」

「我要妳過來妳就過來，不需要什麼理由。」他的話說得霸氣，他也確實有這個權力，可是……

「可是……可是我不想－－」

她不想要每天都見到他，不想要每次見到他就感覺到心痛……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永遠都不要再想起這個男人……

「妳說什麼？」他臉色一變，銳利的眼朝她一瞪。

嗚……

「我……說我不想……我可不可以回到原單位……」

「不行。」

他怎麼可以這麼霸道？她難道一定得接受他的安排？她難道不能辭－－

「辭職的話，以妳的條件還有現在的景氣，很難找到這麼好的工作。妳還有房租要繳不是嗎？」

她張目結舌。他怎麼能夠猜透她心裏的想法，又準確無誤的提出反擊？

在他面前，她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好了，妳可以下去了。」依舊是頤指氣使的語氣。「叫張秘書進來。」

何美珊茫茫然地應了聲好，茫茫然地走出去。

「張秘書，總裁找你。」

說完這句話，她頹然坐倒在她的新辦公椅上。

她以手抱頭，發出低低的呻吟。

那個男人到底想要做什麼啊？他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目的啊？

嗚……就算想破了頭，她也得不到答案。

何美珊想不透裴耀沖為什麼要把她調到他身邊的理由是正常的，因為連他自己也想不透為什麼覺得「有必要」這麼做。

他把她的位置安排在最接近他的地方，隔着道玻璃，他隨時可以看到她在電腦前努力奮戰的模樣。

工作得很累的時候，被壓力逼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他可以看看她。看她做什麼事情都很笨拙卻很用力的蠢樣子，就讓他的心情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但何美珊可不輕鬆。

總裁辦公室的工作，比她想像得要來得複雜而且困難。她的英文很破，可是每天都要經手一大堆外國文件，還有，光是搞清楚各個分公司、集團旗下的關係企業、客戶，就把她弄得一個頭兩個大。

不只是這樣，更困擾她的，是她總可以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盯着她……

也許是她的錯覺，他不會有那個閑工夫注意到像她這樣不起眼的人。她起先也這樣說服自己。可是她已經不只一次轉身，對上那雙沒有表情的黑色眸子了……

「美珊，那份文件翻譯好了沒有？」

總裁辦公室的主管張秘書就坐在美珊旁邊的辦公桌，隨時隨地監控她的工作，讓她更是倍感壓力。

「ㄜ……您上午才交給我，我可能要明天才能……」

嗚……翻譯她最不行了。別的秘書三兩下就能搞定的事情，她卻已經準備今天晚上抱着她的電子字典熬夜趕工了。

張秘書的眉一蹙，何美珊就瑟縮了一下。

她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啊！這個辦公室哪一個秘書不是國內外知名研究所畢業的，只有她……

怪就怪你們那個變態總裁為什麼要做這麼奇怪的安排吧！她的眼神彷佛這樣對張秘書說。

「算了。」張秘書揉揉疼痛的太陽穴，「那文件我交給Maggie翻譯，妳來做別的。」

「好的！」如獲特赦的把那文件交出來，何美珊完全沒有不舍。「您要我做什麼，我一定努力做好。ㄜ……只要不要讓我翻譯就好了……」她自己心虛的加上這一句。

張秘書苦笑。

說實話，這女孩根本不適任。他不知道為什麼總裁對這個女子特別不一樣。她不像是那種會把男人迷得暈頭轉向的女人。事實上，她平凡極了。總裁辦公室的每個女秘書都比她耀眼美艷，所以，他很難相信總裁是覬覦她的美色，才堅持把她留在身邊的。

總裁複雜的心思，他搞不清楚。不過，雖然這女孩的英文不好，能力差強人意，可是她做事倒是挺細心認真的，也很負責任。

「妳來把這些資料建檔。」那是個很單調卻很費工的工作，正好適合她。她不像其他人會抱怨。

「好的！」

「噢！對了。還有，妳打個電話去訂花。用總裁的名字送給這位小姐。」張秘書把一個寫着收件人姓名地址的紙條交給美珊。

張秘書離開后，她馬上撥了電話。

交代完花店，何美珊看着手上的紙條。

范榆柔小姐，好美的名字。而且，這個名字她不陌生。前天晚上她才為她跟總裁訂了高級飯店的法國餐廳的位子……

是他的女朋友嗎？

這個念頭讓她的胃部泛起一陣酸意。

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沒有立場、沒有地位吃什麼醋的。

像他這樣的男人有女朋友，並不奇怪呵……

一個不小心，紙條的字暈開了。她慌忙擦掉那上面的水痕。

這天，裴耀沖在外面開了一整天的會，過了下班時間才回到辦公室來。

本來他可以直接回家。可是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他就是想要再轉回辦公室一趟。

晚上八點，辦公室大部分的燈都暗了，只有靠近他辦公室旁的一盞燈還亮着。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

那一刻的放鬆跟滿足，讓他隱約感覺到什麼。可是一如往常的，他將這份感覺一腳踢開。

他暫時還沒有決定要怎麼對待她。他只知道把她留在身邊，每天看得到的地方，他的心情就可以穩定下來。

「還沒回去？」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何美珊嚇得幾乎要尖叫起來。

她蹲在地上，桌子擋着，所以沒有看到他進來，也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

裴耀沖也皺起眉頭。

她並不像他想像中的在加班，她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麼。

「那是什麼鬼東西？！」

他看到了她用她的外套包裹着一隻毛茸茸的動物。

她竟然用自己的外套當那個東西的棉被？！而她之所以蹲在地上，是因為她拿她的杯子裝了些牛奶給那東西喝……

「對、對不起……」她急得快要哭出來。「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剛出去吃晚餐，想說回來繼續加班，可是在路上看到這隻小貓，牠被雨淋濕了，一直在發抖，好可憐……所以、所以我才……」

「我馬上走！」她睜大眼睛，用力點頭保證。「我馬上帶牠去看醫生。對、對不起，把辦公室弄髒了，我明天會整理乾淨……」

她低頭小心地抱起小貓，抓了自己的皮包，想要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想讓她就這麼走掉。

「外面在下雨。」

「噢，我、我知道。」

「妳沒有雨傘？」

「ㄜ……我會去便利商店買。」

「算了，我送妳去。」

「啥？」

她回頭，驚訝地瞠大眼。

「妳要去獸醫院不是嗎？我開車送妳去。」

她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裴耀沖已經率先大步走出去，不給人反駁的機會。

她只好傻愣愣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