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他就那樣站在炎炎烈日下,安靜又堅決的注視着前方。這就是十夜,他既不會太花俏的追到機場,去唱一段抱得美人歸的戲碼,也不會躲在某個巷子的酒吧里哀悼他二十七年裏唯一的戀愛。他只是堅信,凝音不會一走了之。

凝音在距離他十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腳步。老天呀,他是在跟她示威嗎?如果她真的走了,他會在這裏站一輩子嗎?上帝啊!

不能否認,她既感到意外,更深深的感動。一切盡在不言中,微妙的讓她有些一時無法接受。只能讓眼睛流「汗」,牙齒呼吸空氣。「你在等我嗎?」凝音雙手插進褲兜里。

「你不走了嗎?」十夜凝視着她這種可愛動作。這次不同以往,她已經決定要給他一個機會了嗎?

「是的,我不走了。」凝音從褲兜里抽出手,艱難的啃著指甲。那中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晃的十夜眼花。

「我在等我那個翹家的小妻子,我想,因為她肯給我機會講,也因為她有心經營我們的感情,我才欠她一個解釋。」十夜向她伸出雙臂,定定的看着她,唇邊不經意漾開一個會心的微笑。他就知道,老天不會這麼狠心的拆散他們。

「那為什麼在那天你不講?」凝音奔到他的懷裏。一陣溫暖的感覺在心裏泛濫。而曾經沉寂已久的回憶也一同湧上心頭。

「因為,那天的你,只是想給我們的曾經一個理由。而不是未來或現在。」十夜說出心裏話。

「有分別嗎?」她亂沒格調的吸吸鼻子。

「有,這裏有。」十夜抓起她的手按在心口。

「如果我不回來,你會一直等,一直等嗎?」她柔聲問。

「不會。」十夜有點太誠實了吧!撒個小小的謊,久可以感動一顆心,多劃算啊!真是笨的可以了。

「啊?」凝音有些失望的擰眉。

「我會天涯海角的去找你,不放過任何城市,只要有你的氣息,就算大海撈針也罷。」他笑了,這個小女人未免也太敏感了!

「我就知道……」她什麼都知道,包括她的殘忍。十夜說的沒錯,她的確很殘忍,她怎麼忍心離開這樣深愛她的丈夫呢?

「我注視着你,從你走進這個家開始。我的目光一直緊緊跟隨着你的腳步,我想從你第一眼看我的時候,我已經是深、深、深的愛上你了。然後,你今天離開這個房子,我仍然注視着你,跟自己打賭,如果你帶走了戒指,就認真的等你、等你、等你。我想,我是賭對了!我很慶幸,我沒有讓自己真正的死去。」他吻上她臉頰,她的髮絲隨風飛揚,那種淡淡檸檬的香味是獨一無二的。

或許,換了誰也不會注意到十夜所用的兩個詞「家」與「房子」。而凝音明白,「家」是因為她充滿情感的走進,「房子」是說她黯然傷神的出走,沒有了精神的歸屬感。十夜是多麼貼切的體會到她的心情啊!這又怎麼不讓她感動呢?而她做了什麼?冰冷的,冰冷的將他拒之千里,拒之心門之外。她怎麼能呢!

「你氣我把感情當賭注吧?還記得在那個游泳池嗎?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你知道我有多麼的害怕,怕你再狠心的把愛我的心情也一起拋棄。如果我死了,我怎麼能用眼睛去看到你變得幸福的樣子呢?就算你的幸福再也不是因為我,我愛你,真的很愛你。如果你也有傷口,那麼我的傷口已經潰爛了。無論過去的、現在的……我請求你讓我也得到一點幸福好嗎?我的心站在懸崖上等待你的呼喚,如果你讓我跳下去,我決不後悔。」十夜感到懷中的人在輕輕顫抖。

「不要,不要……」凝音雙手捂着她的臉龐,額頭貼着他的額頭,多深的感觸,多真的情意,寫在她的眼中,她已經聲音嘶啞,不能言語了,一切就讓他那顆心慢慢的體會吧。正如同曾經他能觸摸到她任何的情緒一樣。

「你哭了,你哭了。」十夜扣住她的秀髮。

「我……只是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突然,那麼不可思議。如果我們能過更平凡一點的生活,是不是,可以挨過這愛情的寒冬。我也是一個罪人,我的存在就是對凝悅最大的殘忍。如果沒有我,也許你不會……」她不知該怎麼說了,不能自已的讓淚沖刷她的心。

「這不是你的錯。」他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該怎麼面對你,我們兩個人該怎麼辦?」

他無語冥思。

☆☆☆☆

經過暴風雨的洗禮,黑川家變的井井有條。對於凝音和十夜來說,這實在是個不錯的預兆。他們都很小心的保護著心中微弱的希望。

夫妻之間的親熱也盡量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對方的心意,在凝音心裏一直有一個疙瘩,就是每當十夜想要她的時候,她的腦海里總會反覆的重放黑川櫻子與十夜的亂倫之情。每當這個時候她總無法將身體完整的交給十夜。她也曾試着咬緊牙關衝破夫妻的界限,可是十夜總能揣測出她的情緒,讓她前功盡棄。

是她太多心了嗎?還是她太不知滿足?十夜對她實在好的無可挑剔,夕舞做她的小姑子更是可親可愛。而家裏唯一的長輩——黑川一郎,只要她有空的時候哄哄老人就行了。下人們對她惟命是從,這還不夠嗎?

「在想什麼?最近你總在發獃。」十夜端著兩被冰涼沁體的橘子汁走到她身邊坐下,他手中的玻璃杯上滴下的冰水珠滴在她裙子上,讓她一愣。

「沒想什麼。」她接過十夜遞給她的飲料。怎麼做了夫妻,感情的距離反而疏遠了呢?她困惑了。

「我想你的心病在於我的繼母吧?」十夜以往是絕口不提黑川櫻子的,特別是他這個繼母在世的時候。可今天他主動提起,是否意味着他有心揭開凝音心底的迷團?給她一個事實的真相?

「什麼都瞞不過你。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沒有我你發生過的一切。」凝音不想辛苦的掩飾她的感情。

「很久很久,這個秘密一直藏在我的內心深處,我試着遺忘,試着面對,可惜都沒有用,用你們中國人的話就是……」

「功敗垂成。」凝音看他想的那麼辛苦,便脫口而出。

「對。」十夜黯然一笑。「我們很相似,都被灰暗過去折磨得不能呼吸。我曾試圖遺忘,其實根本就沒有用。」

「怎麼會有用呢?」凝音走到他身邊的位置坐下,撥開肩上的頭髮,將頭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既然他想說,那她就好好做個聽眾吧。十夜握着她的手,兩手交叉的放在他交疊的腿上。嗅着她發間的清香。

「你知道我母親是怎麼死的嗎?她的死有多狼狽嗎?」

凝音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是被我父親害死的。」

他的話劍一樣刺穿她的心。

「我爸爸竟然懷疑我媽媽有外遇。他能忍受他所深愛的女人不愛他,但是他絕對不能忍受心愛的女人背叛他。他選擇一種永不背叛的方式,殺了她。我知道我媽媽沒有反抗,其實只要她喊叫一聲我就會去保護她的,可她沒有。」十夜的聲音蒼涼又無奈,他也在為沒有保護好母親而自責。

「這不是你能想到的。」她的語氣中所能包含的不忍,在指責她的殘忍。她沒有想到十夜所背負的心靈十字架,竟然要比她沉重一千一萬倍。

「我母親用生命證明了她的忠貞。這點當然在不久之後我父親也了解的。他懺悔也沒有用,自殺更沒有勇氣,他的神智本來就脆弱的經不起半點掠撥,只有我才能撐起這個家了。」他是可以寬恕他的父親的,他可是他所深愛的母親用生命保護的男人啊。

「你做的很好,誰都看的見你做的很好。」凝音點頭。

「我本以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兩個人長的一模一樣,而且又沒有血緣的關係。我看到黑川櫻子的時候我簡直不相信我的眼睛。她跟我的母親,無一不像,簡直就是我母親的重生。我爸爸更是發狂的要娶她,給她一切。你能懂的,對嗎?」他想來都覺得恍惚像一場夢。

「把對亡妻的虧欠,償還似的給了這個女人。我了解。可他,她!傷你太深。對不起,我猜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凝音緊緊的圈着他的脖子,指甲深深的掐進自己的手掌中。

「不是,我現在知道了,那張臉是凝悅可以安排的,對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傷害你的一種手段。我很慶幸,你還完好的在我的身邊。」

十夜恍惚而認真的看着她的表情,心底有種很暖和的安慰,這種感覺鼓勵他面對他逃避了很久的現實。如果這次不說出來,恐怕他這輩子都會在這個陰影中掙扎,他不要再這樣活着了!他也不可以讓凝音和他一起背負這段痛苦不堪的回憶。這是他的妻子,他要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

「如果我不愛上你就好了。她為什麼會選中你呢。」凝音帶着哭腔道。撫摩着他稍稍凌亂的短髮,她發現,這個男人不僅有一顆溫柔的責任心,還是個很脆弱的大丈夫。他的脆弱讓她更能貼近他的心,也讓他更像一個人,而不是一個神。

「她不選中我,我更痛苦。她也許真的是一個魔鬼,未卜先知的魔鬼。看來我們兩個人註定是一對,任魔鬼都看的出。」他笑的有些傻氣和滿足。

「你恨她還是讚美她。」她有些不解。

「我恨她也讚美她。」十夜對這樣一個女人,更感到由衷的佩服。凝悅做到了他一直想做到的絕對的冷酷。這樣的是無堅不摧的殺神。特別是一個女人,她冷酷的讓人又害怕又臣服。

「為什麼?」凝音對他的回答感到無比的意外。

「或許,是她做了我想做又一輩子也不可能做的事。」十夜撇撇嘴。

「殺了黑川櫻子?」凝音問道。

十夜不否認也不承認,他輕易的轉換話題:「你呢?你恨她嗎?」至於凝音對這個雙胞胎的姊妹,會抱什麼態度,是他猜不透的事。

「世間沒有絕對的恨,更沒有絕對的愛。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中的想法。對於她,我既親切又陌生,既熱愛又痛恨。她畢竟是我的一部分,我的靈魂里,也許真的有她那樣邪惡的成分存在。」凝音喝着已經微熱的果汁,皺皺眉頭,「怎麼有酒的味道?」

「這就是一種調和好的雞尾酒。就像飲料一樣,不會醉人的。」十夜說道。他希望凝音能喜歡他所鍾愛的任何事物,包括酒。

「甜絲絲的,真好喝。」凝音一飲而盡,舌尖在唇上添了幾下,說道:「好喝,還有嗎?再給我一杯,不兩杯。」

「你醉了之後的樣子我這輩子也不要再看到第二次。」他驚恐的將酒飲干。

☆☆☆☆

夜色闌珊,琥珀色的燈光,柔和的灑在人的臉上。空氣中清新的味道讓人舒服又愜意,有種朦朧的飄逸……

你——逃不掉的!今生今世,你休想解脫……

我不會讓你就這麼死掉。一切,剛剛開始。不是嗎?我要讓你在痛苦的邊緣一再掙扎,死不了,更活不成!用你的青春,你的美貌,自我毀滅!我發誓,我決不說謊。

「不……不要……不要……」

「我求你,放了我吧……不要……我們是姐妹啊……」

凝音在床上不停的翻身,雙手緊緊抓着胸口的被單,額頭上沁出一層的冷汗,她口齒不清的說着什麼。

「音,小音。醒醒。」十夜翻身晃着她的肩膀,拍拍她的臉,溫柔的為她拭去額上的汗珠。

「晤……十夜,我看見了!她又來了。她不會放過我們的。」凝音目光緊緊鎖住十夜的眼,雙手抓着他的睡衣的領子。

「你做夢了。」十夜打開床頭櫃的枱燈,溫和抱着她。

「是啊,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十夜,我可以原諒她無情的破壞了我的婚禮,但是,她還不至於撕毀你我之間心靈的契約。我只希望,她今後能不再打攪我們。」凝音將頭枕在十夜的胸膛,聽着他平穩的心跳。

「這恐怕是奢望了。她每次都出現的那麼讓人意外,她所做的事更是正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吧。你們的身世太離奇了,聯體嬰,我只在電視上看過。不過,人家說這種事會遺傳的哎!」十夜真是越想越好奇。他們的寶寶不會也是聯體嬰吧!最好是雙胞胎中的龍鳳胎,凝音也不會太辛苦。

「你想到哪裏去了!你或許留意過她那種眼神,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麼高貴又冰冷,在妖氣中又有神聖的光輝。可是,每當這種眼光對準我的時候,我都忍不住想要避開,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洞悉我的意念,太可怕了。」凝音越說越覺得害怕,她一回憶起凝悅的眼神就忍不住發抖。

「是你們心靈相通的緣故吧!我聽人說,雙胞胎的感應力很強。」十夜安撫性的拍拍她的背。

「老天,十夜,你什麼時候聽了這麼多的傳說!你是不信她恨我嘍!」凝音費勁的仰起臉,只為了丟個白眼給他。

「她恨所有人。」十夜怎麼會不知道呢。

「但是,她特別的恨我。為什麼呢?要不是她出現在我們的婚禮上,做了那麼多恐嚇我的事,我根本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個姐妹。」凝音喪氣的托著下巴,想不通,真是怎麼都想不通!按理說,她也是個正牌的受害者啊!

「這種人不能按常理推測的,她想什麼你怎麼會知道!」他拿起她的頭髮,搔搔她的鼻翼。

「討厭。」凝音別過臉去,突然瞥見窗外的銀月,腦海中模糊凌亂的出現幾個字眼,她下意識的說道:「奪走本該屬於我的寵愛?」

「什麼?」十夜沒聽明白。

凝音盤膝坐了起來,認真的望着十夜說道:「我記得她說什麼寵愛,本該屬於她的寵愛?這是什麼意思。」

「等等。」十夜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眯起眼睛。突然想起,那夜奇怪的紙條:你所恨的卻是別人渴望得到的。大聲的說:「你說,她會不會是在嫉妒你得到父母的寵愛?」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凝音敲敲頭殼!一副大徹大悟的樣子。

「呵!奇怪!」十夜雙手交疊在胸前。

「奇怪?我就像被爹娘遺棄了似的四海為家,這也值得羨慕?天那!十夜,你說,我爸爸媽媽是不是因為他們當初,在我們姐妹中選擇了我活下來,而覺得對不起凝悅,才故意冷落我?」凝音展開她豐富的想像力呵邏輯思維的能力。

「原來如此!」十夜捏着她的俏鼻。

「我真沒想到,這樣的日子也會被羨慕?真是應了一句老話。」凝音溫存的笑了,她反捏著十夜的鼻子。

「哦?我的大中國里的小妻子,又有什麼高論?」十夜嗲聲嗲氣的說道。他逗的凝音呵呵直笑。

「知足常樂。」凝音倒在他的懷裏,對着天花板笑了。如果不是凝悅,她真的還在自憐自哀呢。

「哈哈!我也知道一句。叫,事若求全……何所樂!我說的對不對啊?」十夜對中文不太在行,但是聽總聽過一句半句的。

「喲!不簡單吶!我的小日本的大丈夫?」凝音笑的格外開心。摟着十夜的胳膊說道:「管她要做什麼,會做什麼,只要我們開心的在一起,哪怕有今天沒明天都無所謂!只要我們相愛就什麼都無所謂了。」

「你的豁達讓我有種負罪感。」

「為什麼?」

「我怕是我沒能好好的保護你!讓你有一絲一毫的傷害。我……」

「不,正是我給你帶來了太多的麻煩。當我們感到無能為力和困惑的時候,就想想我們的曾經許下的誓言吧,這種無力感很快就會煙消雲散。未來,命運,我相信,就算神明和上帝不給我們一個公正的答案,我們自己也會尋一條屬於自己的路永遠的走下去。扶持有彼此,還怕什麼嗎?」凝音對他做個鬼臉。

「我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堅強。」十夜關上燈,晨曦的光明就在眼前,扶持有彼此,還怕什麼呢?

他在她的額前印上一個吻。

「你已經把我的脆弱保護的很好了。晚安。」凝音閉上眼。

「晚安。」

美妙的脆弱,美妙的分享,美妙的扶持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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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心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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