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安大夫,這是什麼?」左小草蹲在葯場上看安蘭跟葯僮在空院子裏曬些不知名的東西很是好奇。

安蘭一邊檢查手中的藥草,回頭瞥了一眼。「那是蓼。」

「蓼?」

「嗯!有解食物中毒、毒蟲咬傷跟健胃的功效。你看到的那部分是莖葉,我們通常會在現在這個季節的時候在陽光下把它給曬乾。有些像你這樣的南方人吃不慣麵食會引起嘔吐、下瀉,這是時候用新鮮的莖葉磨碎后再加到差不多量的生薑裏頭,可以治療。」

「那邊種的又是什麼?」手指著一株奇怪的植物,葉柄的地方遠看好像有個袋子。

「那是辛夷,有鎮痛、鎮靜、消除鼻炎及其他功用,因為它開的花很好看,所以我種了不少,想看的話必須等到明年春天……」停下手邊的工作。「怎麼,你有興趣去學嗎?我可以教你。」走到辛夷前摘了一片葉子。「咬咬看。」

左小草聽話一咬,舌上傳來甜甜的味道跟一股香味,多麼的神奇。

「可是我連字都看不懂,這樣也可以學嗎?」他只有在三姑娘要他過來前,學會了賬冊、人跟名單五個字,其他的他就完全看不懂了。

安蘭微笑,突然一個念頭從腦海里閃過。

「這樣好了,我可以教你學醫,至於認字,我去請顥他教你,再怎麼說你們兩個都拜過天地,自然該多花點時間陪陪你。」

「安…安太夫……」左小草的一張臉幾乎要冒起煙來。「那件事是我不好,不該騙了…顥,不能算是真的,有一天他還是會娶妻生子。」如果那時候他要是不在孫府了,他會不會還記得他?

「一日夫妻百日恩,別管那麼多,走!我帶你去找他要他教你認字。」說做就做,立刻拉着人轉過一道道曲廊來到孫顥跟左小草兩人的院落,速度之快讓左小草又好幾次都差點跌倒。

「安太夫不用了。」他不過是一個騙子,怎麼可以藉機要求?

「孫顥喔!」不讓他有掙扎脫逃的機會,直接放開嗓子將不知道又龜縮到哪裏去的人給喊出來。

「你不會請人通報一聲嗎?」話落,屬於孫顥那低沉冷酷的聲音馬上在兩人背後響起。

安蘭嚇得差點原地跳起來,轉過身批頭就罵。「你一定要這樣嚇人嗎?照你這種嚇法,本來沒病的人也會給你嚇出病來!」

根本就不理會他的抱怨,孫顥冷冷注視兩人,最後將目光移到一直低着頭沒說話的左小草身上。「抬起頭來,又不是長相見不得人!」

不敢違背他的命令,左小草馬上抬起頭,卻對上那雙冷然的眼,身子很自然而然地憶起他曾經對他的折磨不停打顫。

手中的顫抖,安蘭想忽略也不成,誘人的朱唇掛上奸臣專屬的微笑,也不提醒一聲,將旁邊的人給推進孫顥懷裏頭。

「我把人交給你了,你好好看着,小草他想要學認字,我想你來教他最好,我走了,等認完字再來找我學認葯。」不管兩個人的反應如何,人活像賊遇上官兵一樣瞬間逃之夭夭,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發現他武功的底子其實不差,與瘦弱的外型有一段差異。

他這麼一走,可怕的寂靜瞬間降臨站着的兩人身上。

良久,孫顥將左小草的臉再抬高些,抓住他的肩逼他挺立。「你想要學認字?」

他的模樣不像是在生氣,而且好像……心情不錯的樣子……

奇異地看出孫顥內心變化的左小草,馬上很快點頭。「我想學,安大夫說你可以教我……可以嗎?」

問話換來孫顥的沉默以對。

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就在左小草心萌退堂鼓之意的一刻,孫顥牽起他的手往書房裏去。

「從這一本開始。」帶他到書房一旁的小桌子邊坐下,從書櫃里抽出一本薄冊放到他眼前。

薄薄的一本冊子,藍色封皮上寫了三個字,左小草雖然不曾上過學,但還知道一二三四五幾個數字該怎麼寫,那開頭的第一個字便是三。

「本來該先給你看千字文的,不過書房裏沒這本,所以先從三字經開始,封面上的三個字寫得就是三字經。」孫顥一手撐著桌沿,彎身替他鋪好紙長。「會磨墨嗎?」

左小草立刻搖頭。

孫顥拿起桌上的墨條放到他的手中,再用自己的大掌包圍住他的手。「磨墨的時候手要直,磨的時候順着同一個方向畫圓別貪快,這親磨出來的墨才細且光澤圓潤。」

目光盯着在硯台畫圓的手,包圍自己的大掌很溫暖充滿着力量,一個圓圈慢慢地畫,硯台中的墨也慢慢的泛起光澤。

他專註的神情使孫顥微微一笑,將他的身子稍微一挪在他背後坐下來,兩顆腦袋幾乎要碰在一起,稍微轉個頭就可以看清對方的臉龐。

左小草的臉都紅了,耳邊的氣息弄得他痒痒的,鼻間充滿着他的味道。他的身體一開始仍是害怕地顫抖,後來漸漸習慣了相觸時的溫暖,顫抖於是停止,任那一隻有力的手臂與自己的靠在一起,慢慢地在硯台上磨出一圈圈的漣漪。

他的放鬆加深薄唇上的笑紋,另一隻手擁住沒幾斤肉的腰身,直接把人給帶進懷裏坐在他的腿上。

從一開始的依靠到被這樣擁抱,左小草已經完全習慣他的佔有,就像這些天睡在他的身邊一樣,總會在不知不覺里偎進他懷中,像取暖的貓兒一樣蜷曲在主人身畔。

若沒有之前的對待,也許早在見面的那一瞬間,他就想這麼做,像被寵愛的貓兒一樣依賴。說起來他是喜歡依賴的,只是從小到大的環境不容許他這麼做,娘的保護並無法使他產生依賴的心態,那時的腦海想得是要快快長大,然後帶着娘一起逃的遠遠的。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的話那該有多好?

但即使他很笨,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是,有一天他們兩個都會娶妻生子,而且一個大男人要習慣的不是依賴,而是堅強………他不是那麼想要堅強,他已經堅強了好多年,覺得好累好苦,他不喜歡過堅強的日子。

「墨磨到會有一圈圈的漣漪時就可以停了……」取過一隻筆,教比自己小了很多的手如何握筆,將圓石塞進小手的掌心,結果立刻就滾出一,那隻手的大小連自己以前練字時用的圓石都嫌太大。「你的手太小了。」

「對不起。」這事他以前就曉得,他跟他娘的手都很小,小時候撿穀子,別家小孩抓一把他必須抓兩把才有同樣的量,不過幸好他力氣很大動作也靈巧才沒樣樣都輸人………可自從他的外貌變得這樣奇怪之後,自小習慣的力道也不曉得消失到哪裏去,尤其是稍微用力時胸口傳遞全身的寒意更是莫名其妙。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這又不是你的錯,以後這句話別常說,孫家的人不需要跟任何人卑躬屈膝。」尤其是他孫顥的人。

他也算是孫家的人嗎?他的話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孫家的人呢!真好!他喜歡這樣的稱呼,覺得自己好像有了個位置有個家一樣。

孫顥當然不明白他的想法,握着他的手讓手中的筆尾端輕輕接觸硯面,一下一下彷彿有韻律似的沾染黑墨,直到墨水完全吸上筆毫為止。

「在認字之前要先學字,仔細看好下筆時按……」筆尖在紙端選定位置停住下按,在墨水未完全渲染前。「提筆再往下按的同時橫畫。」筆尖穩穩在紙面畫出一道漂亮的橫線。

「最後捺。「筆尖一頓下染上提回勾,一個漂亮的一字橫畫在紙面上,左小草露出笑顏。

「會了嗎?」那笑容有渲染的魔力,孫顥的雙唇也同樣畫出好看的勾紋,可惜這時小草專心在紙面及筆尖的感觸上沒來得及瞧見。

「我試試看可以嗎?」小草回頭,眼中躍躍欲試。

孫顥點頭收回手。

少了那溫暖的大掌,小手提起筆來有些微微發抖,照着之前的感覺下筆但顫顫驚驚橫畫收筆,一隻像毛毛蟲一樣的條紋馬上出現在紙面上。

「啊!」左小草發出懊惱的聲音,背後馬上出現笑聲。

「你這隻毛毛蟲畫得真好。」不過最可愛的還是那張懊惱不已的小臉。

聽見他的笑聲,左小草忙回頭,耀眼俊容進入眼帘的同時,臉蛋一起出現傻笑。

他笑的模樣真是好看!

驚艷的感受完全壓過尷尬懊惱,傻傻張著小嘴捨不得移開目光。

「你是要練字還是要看我?」他應該生氣才對,更應該露出平時毫我表情的面貌,可是對着他的天真,冷然再也掛不上臉龐。

「練…練字!」左小草忙轉回頭,動作之快速差點扭到脖子,孫顥的神情故人不如過去那般冷酷,可對他來說依然是嚴厲嚇人。

「那就快點寫。」他驚慌的模樣讓他心疼,可習慣的脾性不是說改就能改,何況他的身份仍是一個疑,不該對他太好………

他沉思的時候,左小草已經在紙上畫出一隻接着一隻的毛毛蟲,每一隻毛毛蟲的毛越來越少,筆畫也越來越像他剛剛教的一樣。

他不只是在練字,他是在學孫顥的筆畫,透過一次一次的練習,越後來的筆劃越像孫顥的。不是刻意的模仿,卻不經意地記在腦海中永遠刻畫着。

或許有一天,他也可以寫出跟他一模一樣的字………

等練完了一字孫顥又將其他的筆畫一一交給他知道,直到下午近黃昏才開始認書冊上的三個大字。

小東西學字的時候很認真,專心地將一張張白紙寫了滿滿的三個相同的字,寫一次就跟念一次,就跟進學堂的孩子一樣。

「來城裏頭的時候有四處看看嗎?」

「沒。」太專心於練字,連話都變得簡約,更沒注意到自己頭髮在時間過去的同時變成了麻花辮。

孫顥以前沒編過麻花辮,眼前這條好看的辮子是他失敗了不知道幾次之後才成功的作品,可惜小草的頭髮不夠長沒法子玩太久。

「想四處看看嗎?」他專心的時候要套話可真是容易,從剛剛到現在已經不曉得被他問出了多少秘密來。

從他的話里他才曉得,原來小草這一路北上而來發生了不少事情,大多都是被人欺負要不然就是路宿街頭只為了省幾文錢的不好故事。

「想。」

孫顥揚眉,他究竟有沒有自覺自己正在跟他對話?這小東西絕對不曉得什麼是一心二用。

「那過幾天我帶你四處去看看好不好?」要是還在能思考的時候,小東西一定會是臉紅紅地不知所措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換成現在的話……

「好。」

果然,一句臉不紅氣不喘的肯定句。

「想去哪裏?」

「三字經。」手裏寫什麼嘴巴就跟着說什麼。

「去三字經?」

「好。」

哎!擒住他依然在紙上努力的手拿過毛筆放好。「我剛剛說的話你聽進去幾句?」

回答他的是一張寫滿疑惑的傻臉。

他就知道!

「你的傷都好了嗎?」

左小草點點頭,乖巧地將手給收在腿上不敢亂動。「已經不痛了。」也許是這一段時間的接觸,左小草已經不是那麼害怕孫顥。

「安蘭怎麼說?」

左小草想了一下。「安大夫說再喝兩天葯就可以了。」他的肩看起來好寬,可是腰看起來卻很細,如果可以他好想抱抱看。這念頭他想了好久,可即使是在睡覺的時候他也不敢這麼做。

「那好,等不用再吃藥的時候,我帶你在城裏逛逛。」

「咦?可以嗎?」他有沒有聽錯?他真的願意花時間陪他四處看看?

「當然可以,你的手一定要這樣緊扭嗎?」凝眉俯視小腹前又開始扭在一起的雙手。

左小草「啊」的一聲忙鬆開雙手。

「你可以放這裏。」將那雙手往自己的腰上繞,一點也不意外再次看見小關公。「你的臉皮還真是夠薄的。」

左小草對他的評語只是笑,心裏想着等一下一定要去問問安大夫,為什麼最近老是會臉紅心跳又有時候還會呼吸困難,會不會是生了病了。

「沒病!」聽完他的病況,安蘭除了暖昧的微笑之外還外帶三聲嘆息。「小草今年幾歲了?」

很認真屈指數了一下。「十五。」

「果然還是個孩子。」不但事情忘得快,連感情都還是一張白紙。

是個孩子跟他的病況有什麼關係?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隔壁的福來比我小一個月,可是都已經娶媳婦了,現在也許已經有了小娃兒。」他不喜歡別人說他小,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夠快快長大的。

「怎麼?你也想娶媳婦生小娃兒啊?」瞧他說得那麼順口。

「我才沒有!」左小草忙分辯。「那是我娘的希望,不是我的。」雖然他常常跟娘這麼說,可是他根本不清楚娶媳婦生小娃兒是怎生個樣子,也不曉得那有什麼好,家裏多了人只會多張口吃飯,他連娘都養不活了哪來多餘的飯去養一個媳婦跟一個娃兒。

「這樣啊!」安蘭笑笑,覺得這孩子真的是可愛極了。「說得也是,反正你現在已經是顥的媳婦兒了,也不用娶什麼媳婦生什麼娃兒……」

「男人怎麼可以當媳婦兒!」奇怪?這話題怎麼會轉到這裏來了?

「誰說不可以的?有人規定媳婦兒只能是女人當嗎?」

左小草眼兒猛眨。「可…可…可是所有的媳婦都是女的沒錯啊!」難道男人也可以當媳婦兒?可娘沒跟他說啊!他又笨,根本不曉得對不以。

「那是因為娶媳婦的人喜歡女的,人家古代的時候就有皇帝娶男媳婦呢!」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那皇帝不過是愛上了個美少年納為男寵,不過既然天天睡一起的話的確實跟媳婦兒沒啥兩樣了。

「真的?」他沒懂那麼多事,沒想到真的有男媳婦兒,而且還是皇帝娶的呢!

「當然是真的,我沒事騙你做什麼?」呵呵!真的是很好騙,原來自己也有壞胚子的一面。

「那……那我……」

「沒錯,你已經不能娶媳婦兒了,現在你可是顥的小媳婦……你看過人家的小媳婦是怎麼個樣子吧?」重點來了。

「看過。」

「小媳婦看自己家裏相公的時候是不是都臉紅紅的?」

左小草想起福來的妻瞧福來時的樣子。「嗯!」

「那就是你為什麼會臉紅紅的了。」真是一個好回答。

小草傻楞楞地聽信安蘭的話。「當小媳婦的人都是會這樣心怦怦跳然後臉很燙?」這真是奇怪,原來還有這麼一回事。

「當然不是,會臉紅紅心怦怦跳的原因是因為愛上了自己家的相公,喜歡自己的相公才人這樣。」

五雷轟頂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左小草的臉蛋先是一陣駭人的慘白後接着彷彿快滴出血的艷紅,小嘴傻楞楞地微張,最後活像有一隻瘋狗在後面追一樣瞬間逃得不知人影。

「這樣整他很好玩嗎?」羅念善不曉得從哪裏突然冒出來,朝小草離去的方向望風興嘆。

「誰讓他那麼可愛?等他書看多了,人看多了,世事看透了,以後想整他就沒機會了。」不過以小草的性子,也許在許多許多年之後,還是會同樣一個模樣也不一定。從在那種惡劣的環境生活了那麼多年,人卻沒變得乖戾這一點上就可以證明。

「以後?你認為他以後還會在這裏嗎?」他可是金家送過來的人呢!

安蘭目光閃爍。「放心,他絕對還會在這個地方的。」就算他真的是姦細,顥也不會就此放手,以顥的個性,如果小草真的做出背叛的行為,他也不會就這麼殺了他,只會折磨他以泄恨。

江湖上說「冷心閻羅」惹不得的原因也就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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