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什麼?柳家要垮了?」

聽到小順子憂心忡忡帶來的消息,韓劭剛震懾得無法言語。

「是啊,據說布莊經營不善,欠下一大筆帳款,現在大少爺、二少爺都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小姐也悶在屋子裏好幾天不吃不喝了。」

一想起柳依人,韓劭剛的心像是被狠狠揪起,又重重拋下,思緒全散亂得不知從何理起。

「聽其他人說,大少爺跟二少爺打算遣散府里的丫鬟、家丁,或許,連這府邸都得變賣,咱們全喝西北風去。」

他的話讓韓劭剛更加憂慮起來,但憂心的當然不是得去喝西北風,而是那嬌弱的柳依人是否禁得起這個打擊。

他的面容看似平靜,但擱在膝上的雙手早已握到泛白。

「想咱們柳家也曾經風光體面、富甲一方,誰知如今竟落得這步田地……喂,阿剛,你要去哪裏?喂……」

顧不得身後的小順子扯起嗓高喊,他跨著大步出門,一頭就往柳依人的寢院裏衝去。

不管已是夜晚時分、不管是否有失禮數,他實在放心不下並迫切想見到她。那麼柔弱、那麼嬌貴的依人,怎承受得了這天大打擊?

光想到她幾日來一定躲在房間里以淚洗面,他就心痛如絞。

一入了夜,再加上數日來的低迷氣氛,整個偌大的宅院空寂宛如廢墟,黑夜中他只聽到自己紊亂而心焦的腳步聲。

來到柳依人的寢院,只見門前圓拱旁點着幾盞將熄的燈籠,裏頭更是一片悄然無聲。

他遲疑半晌,擔憂終究還是勝過理智,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想看她一眼,給她力量捱過這個難關。

舉步走進院內,他來到房門邊正要屈指叩門,裏頭卻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沉靜嗓音。

「是誰?」

「是我。」他的聲音聽似平靜,心底卻是波濤洶湧。

默然半晌,門內突然響起急奔的腳步聲,隨即大門「嘰」的一聲被拉開來。

淡淡的月光映在那張絕麗容顏上,他早巳做好準備面對絕望無助的她,但出乎意料的,她除了眉眼間添了些許愁意,面容卻是異常平靜,彷彿連風都掀不起漣漪的如鏡湖面。

「你怎麼來了?」

看着韓劭剛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孔,柳依人心驀地跳了下。

他沒有多問,只用欲將人融成水的深邃目光凝望着她。

「幾日不見,你怎麼變得這麼憔悴?」

「我……」

幾日來強撐的堅強,在這一剎那因為他的溫情眼神,宛如大水中的最後一塊沙洲,徹底分崩潰散。

不能哭、不能哭!柳依人狠狠咬住唇喝令自己。

幾日來她絕望無助、坐困愁城,不也堅強熬過來了?堅持不掉淚向命運低頭,怎麼能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

「我沒事。」她咽下哽咽,牽強擠出笑安撫他。

那比眼淚更叫人心疼的笑,幾乎擰痛了他的心。

這一刻,韓劭剛才發現她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堅強、倔強。

「為什麼不吃不喝?」與其說是責怪,不如說是心疼。

「又是柚兒那丫頭四處去嚷嚷?」她的眸底浮現氣懊。

「誰都不必說,你這模樣任誰一瞧就看得出來。」幽幽嘆了口氣,他語重心長道:「為難自己並不能解決問題。」

聞言,好不容易逼回眸底的淚又涌了上來,柳依人遽然別過身,她不要讓他看見自己無肋狼狽的樣子。

「想哭就哭,你不需要假裝堅強。」他綳著嗓子道。

「誰、誰說我假裝……」她啞著嗓子故作鎮定,但實則滾燙的淚已經快衝出眼底。

韓劭剛定定望着她,專註得像是想找出每一個可能泄露情緒的破綻,他那像是洞悉人心、足以將人看穿的眼神,讓她堅強的偽裝開始出現裂縫,逐漸剝落崩塌。

「布莊欠下大筆的銀子無力償還,大哥打算把鋪子抵押給布商……」她聲音破碎,顫抖的雙肩讓人忍不住想攬她入懷。

他的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就怕自己剋制不住衝動。

「將鋪子抵押?」

「帳房裏再也拿不出銀子來,兩位嫂嫂又不肯借珠寶典當,唯有把鋪子抵押,才是眼前唯一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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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柳家所有的布莊不就全拱手讓出了?」

這句話,讓柳依人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傾泄而下。

「天,別哭!」

那彷彿會炙痛人心的眼淚,讓他再也無法保持冷靜,衝動地伸手將她牢牢圈進壞里。

靠在他溫暖安全的胸膛上,她無處可訴的脆弱、不安與無助,彷彿一下全找到依靠。

她無法去想兩人這樣的舉動是否合乎禮教、是否會引人非議,只有盡情在他懷裏,把幾天來壓抑的眼淚狠狠流個夠。

滾燙的淚水一滴滴落上他前襟,滲進她為他親手縫製的衣服里,瞬間灼痛他的皮膚。

「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哭。」他滿心歉疚道。

用力搖著小腦袋,柳依人一點也不怪他,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別哭了,你把我的心都哭亂了。」

溫柔憐惜的語氣彷彿情人間的深情低語,教她一下子全亂了呼吸。

「對不起,我失態了……」

她微微抽開身子,心慌地拚命想止住淚水,這才發現,兩人親昵的姿勢、毫無一絲空隙的距離,讓她的心跳像是擂起戰鼓,連眼淚都掛在頰邊忘了流。

這樣的姿勢實在太羞人,好姑娘都該趕緊抽身離開,但她卻莫名喜歡上他身上獨特的味道,好像有他在,她什麼也不必擔心、什麼也不必愁,他硬碩的胸膛會成為她的依靠。

這前所未有的情緒好複雜,叫她心安、也心亂。

怎麼在柳家攸關存亡之際,她竟還會感到意亂情迷、幾乎忘了自己?

看着這張楚楚可憐、梨花帶淚的絕美臉蛋,他忍不住以指撫去她的淚,不舍責怪道:「瞧你把自己瘦成什麼樣子?」原本已經夠纖細的身子,此刻更孱弱得彷彿隨時會消失在空氣中似的。

他不說,柳依人幾乎都忘記自己多久沒吃飯了。

「我去請廚娘煮點粥來……」

「不必了,我不餓。」她是真的沒有半點胃口。突然間,他想到懷裏還有徐大娘塞給他當宵夜的饅頭。

「要不要吃饅頭?」

看他從懷裏掏出一顆饅頭,柳依人着實楞住。

那樣慎重其事、小心翼翼的模樣,彷彿他捧著最珍愛的寶貝獻給她,這讓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只不過是個饅頭罷了!

為了不讓他失望,她還是勉強接過。饅頭圓潤白胖,上頭甚至還有他的溫度。

怎知這看似普通的饅頭,卻讓她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覺一下子全下了肚。

「這饅頭……好好吃。」柳依人紅著臉一笑。

平時饅頭都是給下人吃的,她從來沒有嘗過這樣簡單樸實的食物。這一試,竟覺滋味更勝山珍海味,尤其他的體溫烘暖了饅頭,下肚后也一併暖和她的心。

看她吃得滿足,他的唇角也不自覺鬆開。

「要不要我再去向大娘討幾個過來?」她瘦得不像話,讓他看了心疼。

「不了,這樣就夠了。」她輕聲細語道。

「好好睡一覺,天大的事有我替你擔着。」

他的話口氣稍嫌大了,但柳依人卻聽得心安。

有他在,她彷彿真的可以把所有煩憂全交給他似的!

在她心裏,他從來不是下人,而是老天爺派來幫她度過難關的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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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請等一等!」

柳長東鎖著眉正要前往前廳,冷不防被一個聲音給叫住。

停下腳步,回頭竟看見一個異常高大,穿着下人衣裳的男子。

「你是誰?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瞪着這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下人,柳長東眉蹙得更緊了。

「我叫韓劭剛,是小姐將我帶回府中的。」

柳長東對下人的名字從沒印象,但前陣子依人將一名怪男子帶回府中,以及他挺身護仆的事迹,他倒是略有耳聞。

「有話快說。」他不耐煩的說道。

「請大少爺別將布莊賣掉。」他語氣和緩,眼神卻是無比堅定。

聞言,柳長東活像被踩着尾巴的貓,氣急敗壞跳了起來。

「好個大膽奴才,你以為你是誰?柳家哪有你說話的餘地?」他怒瞪着眼,渾身滿是對下人才發作得起來的威嚴。

「小姐對我有救命之恩,現在她為布莊的事整天愁眉苦臉,我不能坐視不管,就算冒着犯上的罪名也在所不惜。」

「好個伶牙俐齒的狗奴才!」柳長東答不上話,好半天才悻悻然從牙縫裏進出聲音來。

「我有名有姓,別用奴才這兩字輕賤我。」

他的目光直視,那炯亮凜冽的懾人眼神,竟讓柳長東忍不住一驚。

這奴才怎麼跟其他下人不一樣,那威風凜然的氣勢,活像他才是主子,自己是個下人似的。

「反了、反了!區區奴才也敢這樣跟我說話,難道你不怕我責罰你?」柳長東施威不成,就反過來威脅他。

「我如果怕,今天就不會來了。」韓劭剛毫不畏懼迎視他,果然教身為主子的柳長東氣勢短了一大截。

「好個有骨氣的奴才。」柳長東忿然低吼。「不操心自己得捲鋪蓋走路,竟然敢管到主子頭上來?!」

「我不在乎自己,只希望大少爺好好考慮,別輕易將布莊賣了,柳家的家業傳承好幾代,都是柳家祖先辛苦的成果,不該輕言放棄。」

韓劭剛這番語重心長的提醒,聽在柳長東耳里卻像教訓,刺耳得很。

「柳家的事用不着一個奴才出主意!」

話還沒說完,柳長東的脖子遽然被一隻手狠狠鉗住。

「我說過,別叫我奴才。」韓劭剛從嘴裏吐出陰森警告。

被這強而有力的巨掌鉗住咽喉,柳長東嚇得臉色發青,連話都吐不出來。

「可、可惡……的奴、奴才……」

「嗯?」大掌警告性地加重了力道。

憤怒又不甘的閉起嘴,柳長東怎麼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被下人威脅。

盯着眼前這張懦弱怕事、卻又愛端主子架子的臉,他終究還是鬆開手。

「咳咳……」一獲自由,柳長東立即劇烈的嗆咳起來,還不等順過氣,立刻扯開嗓門嚷了起來。

「來人……來人啊!把這犯上的奴才給我關進柴房去!」

韓劭剛早就料到,此番冒犯肯定會惹怒氣短量小的柳長東,因此當兩名護衛左右押住他時,他還是面不改色、從容不驚。

「大少爺,柳家與長安康家幾代世交,你儘快前去向康家借款一千兩,還了八百兩帳款,剩餘的銀子全數收購附近幾個省城的所有蠶絲,千萬要記住……」

「少在那裏一派胡言!」

不等韓劭剛說完,柳長東遽然打斷他。

「來人,把這大膽奴才關起來!」氣得面色扭曲,他扯著嗓門仰天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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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劭剛犯上被關進柴房的消息,不到半天就傳遍了柳家上下。

幾名平時受了韓劭剛幫助的丫鬟家丁,紛紛偷偷地前來關心探望,偷渡些食物給他。

收下眾人的關心與好意,韓劭剛絲毫不擔心自己的處境,他唯一擔心的,只有柳依人。

心底那份牽掛日益壯大,連他都不知要如何壓抑這份強烈的思念情緒。

曾幾何時,柳依人在他心中竟變得如此重要,從一個挺身相助的恩人,成為他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只要想起她,即使歷經一整天疲憊,心情也會變得輕鬆起來,像是……被裹上一層甜甜的蜜一樣。

腦中紛亂思緒依舊纏繞,一面擔心着柳長東是否照他的話去做,也擔心柳依人有沒有好好生活。

突然間,柴房外傳來輕微聲響,那是有人拉開門閂的聲音,隨即一個模糊身影輕盈閃入黑暗柴房中。

是誰?韓劭剛正要開口,嘴倏然被冰涼的柔軟小手捂住,一股淡淡的幽香同時飄進鼻腔。

「噓,小聲一點。」聽見熟悉的柔細嗓音,莫名的驚喜與擔心同時自韓劭剛心底升起。

「小姐?你怎麼來了?」他訝然問道。

「我擔心你,怎麼能不過來看看?」她的低語幾近無聲,卻是字字撼然人心。

淡淡月光下,她的美麗輪廓難以分辨,但那雙盛載萬千柔情的瑩眸,卻是那般璀璨閃耀。

「你不怕被大少爺發現?」他輕嘆道。

「我要是怕就不會來了。」她頰邊浮現美麗卻堅定的笑容,勇敢無懼的眼神讓人再一次心悸。

「就算沒有大少爺,也要顧忌府中的悠悠之口,你是個未出嫁的姑娘,真該三思而後行。」

「要是我能想那麼多就好了。」咬着唇,柳依人泫然欲泣。「一聽到你被大哥關起來的消息,我整顆心都亂了,根本沒辦法想那麼多,只想看看你,確定你有沒有事。」

眼底隱約浮現的淚光,更令強裝堅強的她讓人倍感心疼。

「我沒事,男人可是銅造鐵鑄的,沒那麼脆弱一碰就碎,你不需要擔心。」他想表現出男人豪邁、無所懼的一面,卻在遇上她的眼淚后全然化為滿腔柔情。

「你被關在這裏,我怎麼能不擔心?」她哽著嗓子。「我去求大哥,讓他放你出來!」

「不,小姐,是我冒犯他在先,恐怕得多關幾天才能讓他消氣,就讓我求仁得仁吧!」他不願讓她瞠進這趟渾水裏。

「你到底跟大哥說了什麼,怎會惹得他大發脾氣?」

「求他別賣掉布莊。」

好好睡一覺,這件事我會想辦法。

柳依人腦海里突然響起前一夜他曾說過的話。

「你……」柳依人怔了怔,不爭氣的眼淚又湧上來。「你這傻瓜,竟然真的付諸行動。」責備語氣中有的卻是滿滿的感動與心疼。

她真想知道,他渾身的膽識跟勇氣究竟是從何而來?

「拜託,別哭!我禁得起挨餓跟監禁,卻禁不起你的一滴眼淚。」

心疼撫去粉頰上的淚,他喑啞低喃道。

看着她纖弱的身子,身上又只穿着一件單薄衣裳,這樣溫婉似水的女子卻有着如此令人憐惜的執著與勇氣,要不是理智還在運作,韓劭剛幾乎想不顧一切將她擁進懷裏。

「小姐,夜裏天涼,您還是趕緊回房去吧!」

「不,我不回去!」柳依人倔強的搖搖頭,甚至席地坐了下來。「我想在這裏陪你。」

「這怎麼行?」他一驚。「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想拉起她,卻又顧忌著身分不敢碰觸她。

「你為了我不顧一切,我又有什麼好畏懼的?」她用清澈無畏的眸仰望他。

「這……」盯着她堅定的美麗臉龐,韓劭剛無奈。「你這固執的小傻瓜。」

在她身旁跟着曲腿坐下,那倔強固執的小小身影,正冷得全身發抖,連遠在一臂之遙的他都察覺到了。

韓劭剛又是不舍又是無可奈何,終於忍不住伸臂將她一把攬進懷裏,將渾身冰冷的纖細身子擱在胸前熨暖。

柔順依偎在他懷裏,柳依人的臉蛋紅似天邊霞彩,讓從不曾為女人心動的韓劭剛深深為之心悸。

但,眼前身分懸殊、身處的局勢也太過複雜,就算有滿腔愛意也不敢傾訴,韓劭剛只能將情感壓抑在心底。

雖然他們的距離如天涯般遙遠,但能擁有此刻卻已經足夠!

淡淡的銀月透進窗欞間,撒落一地瑩白光芒,將兩個緊緊依偎的身影包圍。

夜深沉依舊,不同的卻是,兩顆患難與共的真心,更加緊密的連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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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好另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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