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第二天,紫羽不避嫌,忍不住地央求杜少澤讓她共乘一騎。杜少澤求之不得,爽快地答應,在抱豈有不肯之道理。於是,杜少澤一早便神采奕奕地擁著紫羽往北而行。

磨蹭着他胸前的綾袍,和煦的春風輕揉地吹指,紫羽的青絲隨風飄動,路旁的春花綠樹繽紛得撩人心亂,幽幽地輕嘆逸出紅唇,若她正和杜少澤無拘無束地遊山玩水該有多好呀!離別在即,真辜負了這良辰美景,落入她這無心賞玩之人的眼底。

「好端端的,怎麼又嘆氣呢?」杜少澤在她耳畔輕問,順勢親一下她的小巧耳垂。

「你猜猜吧!」她嫣然一笑,淘氣地瞅着他。「猜不到妻子的心事,可沒資格當人家丈夫哦!好好地想想,若猜錯了,我可是考慮要『休夫』了。」她出言威協,靈動美眸調皮地梭巡凶,透露出不太滿意的神色。

被紫羽輕鬆的語氣引動,杜少澤的心情也隨着舒暢許多,他一直擔憂她會傷心難過,一見她不開心,他的心但一團亂,幸好善解人意的她,倒是一路嘰嘰喳喳地瞧不出憂傷。不過,這會兒說出來的話,讓他想打她一頓屁股。

「休夫!你想都別想。」他高聲大叫,裝出滿面怒容,準備嚇嚇他的小妻子,讓她別老是一天到晚想着「休夫」。

「我就要!怎麼着,誰教你猜不出我為何嘆氣。」

「我還沒猜,你怎麼知我猜不中。」他抵賴,紫羽的紅唇離他那麼近,引誘他無法集中思考,怎能怪他呢!」那你就能猜中我的心事嗎?」她鐵定猜不中的。

「你認為我猜不中你的心事?」紫羽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杜少澤一臉驚愕的表情,惹得她迸出串串銀鈴般的笑聲,笑得她差點岔了氣。

杜少澤雖被嘲笑了,但紫羽清脆悅耳的笑聲引不起他任何怒氣,只讓他寵溺地摟着笑癱在懷裏的嬌軀。熠熠黑眸瀾著溫柔憐惜,掠過她粉嫩的小臉。

紫羽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卻驀然想哭,心中一凜,收斂心神。纖指在杜少澤額上敲一下,含笑凝睇道:「這麼笨,就饒你好了。你這麼笨,休了你,定沒人要,我看我還是勉為其難地湊著湊合吧!反正你武功、長相都還可以啦!」她果真裝出一副施捨的模樣。

瞅着她得意容貌,杜少澤笑得神秘莫測,在她耳畔吹氣,「我想,我是不是該在侍衛們的面前封住你這張嘮嘮叨叨的紅艷小嘴?我可是整整想了一個早上了。你說我該不該呢?」

「不可以。」紫羽矗正襟危坐,但和他共乘一馬,再怎麼正襟危坐還是被他抱住胸前。她螓首低垂,拈帶不語,不受她的遏抑,暈紅染上小臉,像日落的紅霞。

痴看她的嬌羞,杜少澤胸口一窒,差點地無法呼吸,一顆心如擂鼓般狂跳不已。她含羞帶怯的可憐模樣,有輕易撥動他的心弦,引來狂猛的顫悸。大手蓋住她的細嫩柔荑,愛不釋手地撫弄那柔膩光滑的肌膚,他感覺她的酥手在他手中輕顫,忍不住執手細吻,黑眸灼熱地攫住那含怯星眸。

「我已經說不休掉你了,你可以不用這麼殷勤地表現溫柔。」紫羽抽開被烙上輕吻的手。

「你這麼寬宏大量,我當然要略表感激,我可是感恩圖報的人哦!」

他明明就是狂妄放肆,還好意思拐彎抹角說成感恩圖報。「我才不要呢!這太簡單了,等我想到讓你感恩圖報的方法時,我會告訴你的。」紫羽說。

「是!我的小妻子。」杜少澤嘻皮笑臉地朝紫羽眨眨眼,但一抬首,注意到他們已到一個狹谷時,馬上屏氣凝神。

隨着他凌厲的眼光,紫羽也發現那個狹谷。

狹谷是通往京城的必經之路,時有落石,故被稱為危石狹谷。危石狹谷也是兵家又愛又恨的地方,愛的是你可以在此一舉殲滅敵軍;恨的是數萬大軍可能一舉在此覆滅。這狹谷足足有百來尺長。

「王爺,前面已是危石狹谷,可有指示。」侍衛長策馬而來。

「讓衛兵先停住在狹口,一入狹谷后,全速前行,不得有誤。」杜少澤吩咐道。

侍衛長迅速將王爺的命令傳遞下去。

紫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自動說道:「我坐馬車,陪着皓清似乎比較妥當。」說着便讓他扶她下馬,換乘馬車。

「等會兒馬車會趕得飛快,你們一定要坐穩了。」叮嚀完紫羽和皓清,杜少澤轉向執韁的侍衛,「盡量快速,但安全最重要,知道嗎?」侍衛領命。

杜少澤慎重得如臨大敵,堅毅的唇抿成一線,眸子炫然如炬,堅決有力地下令:「起程。」

一支隊伍像疾飛的利箭,快得看不清蹤影地直往前沖,馬蹄揚起滾滾黃塵,遮避視線,影響前進速度。眼看着就要出谷了,驟然,衛兵驚天動地地慘叫:「落石!有落石!大家小心!」

凄厲的慘叫與哀號,讓紫羽心驚膽戰,一顆心提在胸口,急得五內如焚,抱緊皓清嚇得發抖的身子,卻不知杜少澤是否安然無恙。

前面一聲短促的驚叫,接着重物墜地聲。受驚嚇而狂奔的馬兒,在無人駕雙的情況下,更是橫衝直撞地盲目亂竄,極快的速度震得馬車快支離破碎。

紫羽瞟向前方,知道駕車的侍衛定被落石擊中墜落,恐怕難能保住一命,而她和皓清的性命亦危在旦夕。她嘗試在馬車疾速跳動下往前挪移,想抓住緩繩,但根本沒有辦法。

馬車疾掠出谷,風馳電掣地狂奔。紫羽心想,只有跳車了,她不能任憑發瘋的馬兒拖着馬車到處亂竄。少澤恐怕自身難保,難有餘力來迎救他們了。心意已定,撥開車后帷簾,抱緊皓清,在經過一片綠草地時,她縱身一跳,在地上連連翻滾,好不容易才停住。天旋地轉,她渾身疼得像被痛毆一頓,根本爬不起來。強撐開眼皮,皓清遍嘴欲哭的圓臉映入她眼中。

「皓清,你有沒有受傷?」紫羽忍痛坐起,為他檢視一番,所幸沒有受傷。皓清被嚇得臉色發白,這時才「哇!」地嚎陶大哭起來。

「沒事了!不怕、不怕!皓清是最勇敢的三皇子,才不會被一些石頭嚇倒,對不對?」紫羽抱着他哄道。

哄著皓清的同時,她看見一隊人馬疾奔而來。明眸緊盯着那批人,不自覺地摒氣凝神,全身繃緊,緊得胸口發疼,胃裏痙攣。老天!千萬別讓少澤出事。

直到模糊的人影逐漸清晰,帶頭的正是杜少澤。紫羽緊張的情緒霎時一松,方才經歷的恐懼害怕,此時才洶湧而來,她全身一軟,決堤的淚水年簌簌地滑落粉腮。

「紫羽!皓清!」杜少澤在遠處大喊,瘋了似地策鞭,憂心忡忡地翻下馬,見兩人哭成一團,他心涼膽戰地問道:「受傷了嗎?傷到哪裏?別哭了。」

他為她拭淚,心如刀割地瞧見她的額頭、粉頰正滲出血絲的擦痕,立刻掏出巾帕為她止血,幽深黑眸滿是驚悸擔憂。

「我沒事,沒有受傷。」紫羽扶著杜少澤,勉力站起,一起身,原被寬袖遮住的柔荑暴現,只聞社少澤倒抽一口氣。隨着他灼灼痛楚的眼神,紫羽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背皮開肉綻,混著污泥和鮮血。

杜少澤衝到馬匹旁又倏地迴轉,拿着皮囊輕柔托住她受傷的手,焦急心疼地叮嚀:「忍着點。」緩慢地倒水沖洗傷口。

紫羽柳眉輕顰,緊抿紅唇,忍住陣陣刺痛感,瞅了細心地為她沖洗傷口,溫柔地敷藥,手上的傷很疼,但心裏卻甜孜孜的。

「我的傷不要緊,侍衛們都還好嗎?」紫羽想到墜落的侍衛。

「四個重傷,我已經派人照料。」杜少澤回道。頭也不抬,雙臂用力一扯,裂開絲帛為她包紮傷口。處理妥當后他才反眼,略帶責備地瞧着她,「怎麼會傷成這樣?」

「我抱着皓清跳車呀!」紫羽心不在焉地說着,頗為欣賞他包紮的高超手藝,傷口似乎不怎麼痛了。

「跳車?!」震耳欲聾的吼叫聲從杜少澤的喉頭迸出,手掌抓住她的胳膊。「你怎麼可以跳車?你可能會摔斷脖子!你該等待救援的。」他差點就快被她嚇暈了。一想到會失去她,他臉的臉色倏地灰白,一陣冷顫,將她緊攬入懷才止住顫抖。「不准你再做傻事,不准你再嚇我,知道嗎?」杜少澤粗嘎的聲音因焦灼而微顫。

「知道了。可是當時若不跳車,也不曉得會被載到哪兒,你趕來時不就沒見到馬車的蹤影。我才沒那麼容易讓你擺脫我呢!」

「是!你有理。」杜少澤笑着求饒,瞧她還這麼伶牙俐齒,應無大礙了。回身吩咐隊伍稍作休息後繼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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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少澤一行人入宮時,已是掌燈時分。經過通報后,內庭侍衛帶領杜少澤、紫羽及皓清前往覲見皇上。

紫羽左顧右盼,對帝王的宮室充滿好奇,一時忘記了渾身的疼。而皓清重回舊居,亦有一份雀躍。無法開懷的怕只有杜少澤了,他一向不喜歡宮廷內苑,尤其是姊姊去世后,對皇上的憐憫仍難抑這種不自在的厭惡感,可能是他太習慣於將醜陋的政爭和皇宮聯想在一起。

在點滿香燭的長廊底,是一扇精緻雕門,門上的鳥兒像是啾啾鳴叫,正欲振翅高飛。侍衛推開門,一股熟悉的藥草味撲鼻而來,紫羽忽然想起師父的煉丹房,只是師父煉丹房的藥味清香些,不似這裏的濁重。

入門,迎面而來的是個金縷畫屏,繞過畫屏則見一格局方正、擺滿古玩,掛滿畫的房間。朝北的窗下,是流蘇帳圍住的大床。皓清掙脫紫羽的手,衝上前,喚道:「父皇,兒臣帶舅舅和姊姊來看你了。父皇怎麼還躺着,生病了嗎?」

「朕的小皓清回來了,這一趟有沒有很辛苦?是不是給舅舅添麻煩了。」

隨着宮女將紗帳掀開,紫羽瞧見一位白白凈凈的贏弱男子斜靠在床上,正親見地摟着皓清,又親又摸。那種純凈的氣質和瘦弱身子,混合成一種特殊的感覺,模糊掉他真正的年齡和身分。若在路上瞧見了,紫羽定認為他是懷愁的慘綠少年,絕料不到會是皇上。

「你們別拘束,坐。」皇上指向床邊的坐榻,凝視紫羽的眼光有着不解。「少澤,這位佳麗是……」

「啟稟皇上,她是微臣的未婚妻子。」杜少澤禮不敢廢地跪行大禮,紫羽跟着一跪,稱道:「叩見皇上。」她仍好奇地瞧著和心中的皇帝大相連庭的真皇帝。

「起來,別多禮,都是一家人,在朕的寢宮裏就別有那麼多的繁文褥節了。」皇上臉上親切的笑容和皓清一模一樣。「少澤,緒王府里都還好嗎?」

「府里運作正常,只是微臣有愧職守,竟讓賊人三番兩次地闖入,危及三皇子安危。」杜少澤端坐榻上,自責不已。皇上的神色緊張,要求他將事情經過講述一遍,杜少澤就仔細的將事情始末講述清楚,以便讓皇上安心。

趁着他們聊天的當兒,紫羽瀏覽房內的擺設,她被壁上的掛畫吸引住視線。這些掛畫,清一色的只摹畫同一個美人,有時巧笑拈花;有時憑欄斜倚;有時對鏡梳妝;有時春睡慵懶。舉手投足,一顰一笑,有說不出的風姿婉約。紫羽越看越覺得畫中美人似曾相識。

那種嬌媚得足以攝人心神的殊麗,應該是過目不忘才對呀!那含笑的瞳眸,她明明早認識海棠姊姊,那師兄又何必要少澤幫忙引薦呢?

這可是個大發現哦!紫羽欣喜地回到坐榻,喜道:「皇上,原來您早就認識海棠姊姊了。」眼前兩個男人一起盯着她,同樣是大惑不解的迷惘眼神,似乎對她突然冒出來的話語感到莫名其妙。她跳起來,跑到畫前,指著畫中美人說:「這是海棠姊姊,我不會認錯的。」堅定的話語因他們的錯愕而變得遲疑,「難道……難道我認錯了嗎?可是真的很相像。」她再瞧一眼畫像,還是覺得是海棠。

「齊姑娘,你見過畫中的人嗎?」皇上不顧杜少澤的阻攔,掙紮下床,踉踉蹌蹌地跑到紫羽面前。他的雙眸迸出異樣興奮的光彩,不可遏抑的欣喜頓時一掃他的蒼白病容。

「她和我一起長大的,我怎會不認識她。」

「紫羽,畫里的人是我姊姊杜少梅。她怎會和你一起長大呢?」杜少澤提醒她認錯人的事實,不希望她讓皇上空歡喜一場。

「這是杜少梅?」紫羽瞧見杜少澤對她眨眼使眼色,又看到皇上興奮過度的神情,慌忙改口道:「那一定是我弄錯了。」

「沒關係,就是認錯也不要緊,你能讓你的朋友進宮一趟嗎?朕想見見她。」皇上說得又急又切,方才那虛弱無力的病容已不復見。瞧那一臉期待的臉龐,像極了熱戀中的少年。

紫羽突然有種莫名的感慨,一個女子能讓男人魂牽夢繫至此,該是死而無憾了吧!但面對這樣的痴情,杜少梅又怎忍心撒手而去,她定會有所不甘吧!

「皇上,您別急,她近日就會來京城。」紫羽不解皇上為何想見海棠姊姊。「可是她是海棠,並不是杜少梅,皇上愛的應該是杜少梅吧!」

「一樣,都一樣的。」皇上笑得神采飛揚。「少梅說過她會再回來的,你說的海棠一定就是少梅的化身。」

杜少澤和紫羽面面相覷,不知該拿樂暈轉向的皇上怎麼辦。

而皇上則仍喃喃自語道:「少梅要回來了!少梅,少梅!」他還不時露出傻笑。又陡地驚跳而起,「對了!朕得梳洗一番,不能讓少梅見到朕這身狼狽模樣。」語畢,旁若無人地地往房外走去,一腳踏出門后,才驀然回首,歉然道:「聯差點忘了你們。朕會派人準備房間,安頓你們的。」

杜少澤望着皇上的背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紫羽忍不住問道:「皇上一向都這般神經兮兮的嗎?」

「少胡說!」杜少澤的大手在她頭上一拍,「他可是皇上。你出言不遜,小心惹禍上身。」責備的嚴厲眼神威嚇地盯着紫羽。

紫羽吐吐笑,扮個鬼臉,接着親昵地摟着他的胳膊,仰臉笑得甜密誘人。「再大的事,皇上的小舅子也會幫我撐著,是不是?」

「若能力所及,我豈會不讓着你。」杜少澤無法像紫羽那般輕鬆。「但我若遠在千里之外,就根本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呀!你懂嗎?」

瞅着他擔憂的黑眸,紫羽斂起粲笑,學他方才的樣子,在他頭上一拍,「別擔心,我這麼聰明,不會惹禍的啦!而且我只留到海堂姊姊進宮來,保證不會有半點差錯,好不好?」

得到紫羽的保證,杜少澤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抱着早睡著了的皓清,將其送回寢宮,再隨侍衛往他們住的地方,結果,他和紫羽的房間竟是比鄰。

紫羽對杜少澤嫣然一笑,回身入房,宮女早已備妥沐浴的香膏、熱水。她早受不了這一身污穢,迅速寬衣,沒入熱騰騰的水中,一碰觸熱水,身上的傷又開始作怪。原來除了臉上、手上看得見的傷口,膝蓋、手肘、肩膀還有多處於傷,可真是傷痕纍纍呀!

其實,這些外傷紫羽不甚在意,真正糟糕的是胸口上那隱隱作痛的傷口,她蜷縮著身子,按住那跳得不規則的心口,明眸龐上一層霧氣。明天!明天杜少澤就要趕赴壽陽,或許……那個親切的皇上肯改變命令,但他若不肯呢?

她就只剩今天晚上能與杜少澤共處,而現在已經快亥時了,一陣惶恐,迫得貝齒咬住紅唇,噙住的淚才沒掉落。螓首低住桶緣,不舍的感覺在胸口撕扯。她想留住杜少澤和他的溫柔。

想和他共度今夜的念頭,由紫羽心底深處冒上來,被氤氳熱氣圍繞的粉頰酡紅,迷濛明眸含醉,嘴角揚起一抹羞怯笑意。出浴,她俐落穿上凈爽衣衫,未綰的青絲如傾泄流泉。她拿起軟香膏,帶着一身醉人馨香,來到杜少澤的門前,縴手輕叩。

「紫羽!」杜少澤一開門,她身上的香味和濕漉漉的髮絲,立即提醒他無庸置疑的事實——她甫出浴。這個想法讓他一震,呆立門口,不知是否該放行。

不待他請,紫羽逕自由他身邊閃人,款款地坐在榻上,攤開手上的軟香膏,「我想請你幫我敷藥,不會耽擱你很多時辰,可以嗎?」

杜少澤緩緩將門合上,他可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紫羽到底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嗎?深吸一口氣,他轉過身,一臉朗笑地說:「當然可以。」

他甫一坐上榻,紫羽便將手和藥膏遞到他面前,帶着盈盈笑意瞅着他微斂的濃眉。

抹完她臉上的傷,杜少澤的手開始蠢蠢欲動,但被他咬牙忍住。不行!明天向皇上報備后則啟程前往邊境,他不能在這個時候……沙場情勢詭譎多變,無人敢保證定能安然無恙歸來,若兩國驟然交戰,他將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離開戰場。

「手還沒上藥呢!」紫羽縴手在他呆怔得兩眼發直的眸子前晃了晃。她有點憂心自己的辦法是不是行不通。

杜少澤回神,笑得好尷尬,自然的將白裏透紅的酥手托在掌心,細心地一次次為她敷藥。這簡直是酷刑!牙齒快咬斷的他不斷叫苦,額上冒出細細汗珠。

俐落的替縴手包札好,他長長地吁一口氣,天呀!總算大功告成了。他用衣袖抹額上的汗,只求紫羽別留在這裏磨蹭,快快回房。

「還沒好啦!」將杜少澤遞還她的軟香膏又塞入他手裏,假裝沒瞧見他瞠目結舌的呆樣,她輕咬紅唇。一把掀開紗裙,露出橫陳在榻上的雪白小腿。紫羽星眸低垂,指著膝蓋上的淤青說:「這裏也要擦藥。」

杜少澤差點握不住那瓶軟香膏,垂涎的眼光滑過細白柔膩的雪肌玉膚,奔騰燃燒的血液似乎隨時都會迸出,不自覺地握住藥罐,緊得快將罐身捏碎。

他的靜默讓她遲疑,怕自己打退堂鼓,斜扯衣襟,露出半邊細肩,「還有這裏。」

墨紫色的醜陋淤青佔據大半肩磅,那樣的傷痕讓社少澤驚得猛袖口氣,心疼不已。修指沾葯,敷上她的細肩手指輕輕撫揉,讓藥膏滲入肌膚。

紫羽偷覷他一眼,只見他飛揚濃眉緊斂,堅毅的唇抿成一線,俊臉綳得像石頭般,沒有一絲笑意。她長得一點魅力都沒有嗎?還是……」還是他覺得她太輕挑,所以討厭她了。原來不放在心上的羞愧,卻因他的反應而爬上心房。

投懷送抱而不被領情,是極大的屈辱,紫羽滿腹委屈。無地自容得只想嚎啕大哭一場。撥開撫揉肩頭的手指,還來不及整衫她就翻下榻,忍不住對他大喊:「我討厭你!」

杜少澤急迫衣衫不整就想衝出房的紫羽,她眉間含愁,淚水不住地滑過香腮的悲戚模樣,揪疼他的心。「紫羽!」暗瘂的聲音,有着壓抑的痛楚。

推開他,紫羽含淚跑回房,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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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第一道曙光才劃過天際,杜少澤便來到紫羽房前,連連叩門,卻無人應門,直至有位宮女見叩門聲久久不絕,才來一探究竟。一問之下,他才知道紫羽天未亮就跑到御花園去了。

御花園如此遼闊,一時半刻恐怕找不到紫羽,該怎麼辦呢!心急如焚地在林間穿梭,他所剩時間不多,她卻和他躲迷藏,一急,顧不得花園裏或有旁人在,他扯開喉嚨高聲叫喊:「紫羽,你在哪裏?快出來!我沒有時間了,你一定要聽我解釋。」

杜少澤平靜地等候片刻,仍只有颯颯風聲和迷濛的霧氣,冷汗開始冒出額頭,極度的恐慌碾過他的心頭,紫羽不會自此不再理他吧!一急,他深吸口氣,聲嘶力竭地往四面八方大喊:「紫羽!紫羽!」

「喂!一大早你在這裏鬼吼鬼叫的幹嘛呀!樹上的鳥兒都被你嚇得遠走高飛啦!」

杜少澤猛然回首,紫羽好端端地站在他身後的花障前。他大喜過望地趨前想抱住她,誰知紫羽輕靈一閃,躲開了。他只好收回僵在半空中的雙臂。「生氣了?」

「哪敢!」紫羽挪身,躲開他灼灼探視的黑眸,昨夜哭了一晚,一定更丑了!想着,紫羽又想落淚。是自己笨嘛!活該受罪。

「昨夜,我……」嘗試想解釋苦衷。昨夜見她哭着跑走,才猛然發覺原來敷藥是假,示情才是真的。他卻不解風情地傷了她的心。

「我不想聽。」紫羽捂住耳朵跑開。昨夜的事,她一個字都不想聽,但沒走兩步就被杜少澤抓住了。他不巧正抓住她受傷的手肘,疼得她直掉淚,大叫:「好痛哦!你放手啦!」

撫著被弄疼的手肘,一陣委屈湧來,紫羽頹坐地上,埋首膝上,悲悲切切地大哭起來。為了他,烏有山不回去了,幻術也消失殆盡,只落得這一身傷,他還欺負她。

哭得昏天暗地,不搭理杜少澤正撩開她的衣袂,直至他的吻落在正疼得厲害的手肘上,她才抬起梨花帶雨的小臉,狠狠地瞪他一眼,抽手拂袂,將皓腕包得密不透風。

「你身上到底還有多少淤傷?」杜少澤不以為忤地瞅着她正飽含怒火的明眸,暗暗自責。

「不勞王爺費心。」紫羽用衣袂匆匆在臉上抹了兩下,撐地站起,杜少澤相扶的手,被她一把推開。

三番兩次被拒,杜少澤急得心亂如麻,僅剩的幾個時辰,他不想就這麼白白糟蹋了。見她又要走,他忙張開手臂攔阻。「你聽我解釋,只要一刻鐘就好,若我的解釋不夠合情合理,你馬上可以走。」

「有什麼好解釋的,終歸一句話,你嫌棄我,你不喜歡我。」

「我不喜歡你?」杜少澤哭笑不得,「這句話打哪兒說起呀!天地良心,若我不喜歡你,就讓我遭天打雷劈,不得——」

紫羽急忙捂住他胡亂詛咒的嘴,「你故意嘔我呀!就要戍守壽陽了,還發這種亂七八糟的誓言。」

將她冰涼的縴手握在他溫熱的大手之中,他小心翼翼地避免弄疼她。「那你相信我了嗎?」

「不信你那還杵在這裏聽你廢話。」

「那你來替我整理行囊,為我著上戎裝。」杜少澤咧嘴,笑得好開心,美人重回懷抱的感覺真好。攬住細腰,她將她往房裏帶。

「這麼快!」紫羽心中一悸,腳下就一個踉蹌,幸好杜少澤及時扶住。

「是呀!待會整裝完畢先見過皇上,午時以後再出發即可。」杜少澤說得輕鬆,其實心清沉得快不勝負荷,還沒走他就開始思念她了。

紫羽說不出話,心慌意亂地只想到他要走了!他要走了!而這句話每重複一次,她的心頭就抽痛一下。

其實,杜少澤的行囊簡單得幾近可憐,一個裝水的皮囊,幾樣救急的藥膏,兩件換洗的衣衫,瞧得紫羽直想落淚。這麼簡陋,想必當地的生活也捉襟見肘吧!

「你是王爺,難道不能準備得體面些嗎?這點東酉,怎麼夠用嘛!」紫羽忍不住嘀咕兩句。真希望他別這麼虧待自己。

「夠了,邊境的官兵皆如此,我若特意與眾不同,不僅會遭來異樣眼光,更不能服眾。」他把紫羽扯離那些令她蹙眉的行囊,走到攤放在榻上的戎袍前,熠熠生輝的黑眸專註認真地凝視她,「紫羽,有你替我着裝,我定能每戰皆捷,平安歸來。」

為他着裝原該義不容辭。紫羽長跪榻前,瞅著榻上的戎裝,心中五味雜陳,她深吸口氣再拿起長袍,為他穿上。

系玉帶,著鎧甲,挪動的縴手緩慢而遲疑,不管如何磨蹭,英姿勃勃、威風凜凜的王爺仍着裝完畢。紫羽退兩步,明眸是遏抑不住的讚賞,低低的呢喃不經意道出心中想法:「你定是沙場上最出色的將軍。」

她的讚美讓杜少澤咧嘴笑得飛揚燦爛,意氣風發的氣勢由舒朗的眉宇蔓延至俊臉。「捨不得這麼出色的將軍吧!」

「才不呢!京城附近好玩的地方可多著,不消兩天可以把你忘得一乾二淨。」

「我不准你隨便亂逛,只能在宮裏陪皓清或回緒王府。」

杜少澤的閑適得意被紫羽一激,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橫眉怒眼地箝制小蠻腰,緊得幾欲摧折。他之所以會有如此反應,是因為京城裏權貴家的紉絝子弟,習慣將自己打扮成風流的翩翩公子,用華麗的車輿,載著名妓、仕女四處遊玩。

瞧他急得冷汗直冒,紫羽在心裏竊笑,總算為昨夜的屈辱出了一口氣。「信口胡謅你也信啦!堂堂的大將軍,這麼容易受騙,那可不行哦!」

他才貌雙全,官拜將軍,襲王爺之爵,為何一遇上紫羽就束手無策。捧住她的芙蓉臉蛋,灼灼黑眸凝睇不移,他要將她姣好的容顏印在心板上。

「我都要走了,你還不饒我。」他埋首在她發間,唇印在她柔膩細頸,延著優美的曲線品嘗舔舐。他要記住她的香味,及吻起來的甜美。

他的手探入紫羽的前衣襟,懷裏的佳人不住顫動,嬌柔無力地輕喚他的名字。他的大手滑向細肩,半片前襟應勢滑開,露出細緻雪花般玉膚,溫柔熾熱的唇,延著勁吻向肩頭的淤傷,細碎的吻撫慰怵目驚心的傷痕。

杜少澤低吼一聲,邊迅速替紫羽掩上前衣襟,遮卻半裸酥胸,雙唇仍意猶未盡地瓷意廝磨那令他心醉神迷、熱血奔騰的紅唇,熾烈的吻深切又渴求。纏綿排惻的雙唇,讓紫羽忘卻天地間所有的一切,只記得眼前這個用吻融化她的男人。

彷彿想用盡最後一滴生命般,兩人驚天動地地熱吻,這一吻引動紫羽急欲留下他的渴望,迫切的渴望催逼得她心痛如絞、珠淚漣漣。

吻干苦澀的淚水,杜少澤緩緩抬頭,黑眸掠過痛楚,僵硬地牽動嘴角,未成形的微笑逝在唇邊,他粗嗄道:「別這樣!我又不是一去不回。」

勸慰無效,紫羽仍舊輕泣,緊攀住他如磐石般結實的寬闊胸膛,緊得宛若抵死也不肯鬆手。杜少澤見狀,乾脆擁着她,同坐榻上,竭力保留最後相處的時機。

直至午時,不得不動身,他才攜紫羽同往向皇上辭行。皇上一聽杜少澤要前往壽陽,先是一怔,驀地才想起是自己下的旨意,心懷愧疚地挪開視線,不敢直視眼前器宇軒昂的將軍,只是在得知杜少澤預計五月十五完婚時,亡羊補牢地下一道聖旨,准他屆時回府成親,休假一月。

離開皇宮后,杜少澤甩上包袱要縱馬而去時,卻被紫羽扯住,央求相送。明知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她仍做了這樣的要求,緊緊地握住他的大手,一路默默無語地送到北門外。

分手在即,杜少澤勸道:「回城去吧!」

「別催嘛!」紫羽懷裏掏出個錦囊,遞給他,叮嚀道:「裏面裝有兩顆回魂丸,上次皓清只吃了一顆,你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這藥丸只是備用,可不許你仗着有葯,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知道嗎?」

一聽這葯能起死回生,杜少澤急忙塞還紫羽,「這葯這麼重要,你帶在身邊吧!若我帶走了,你一遇危險那可怎麼辦?」他斂起劍眉,執拗得不肯收下。

「你咒我呀!」紫羽嬌嗔,小腳一跺,斥道:「我自己會配,不用你杞人憂天。你到底收不收?大丈夫這麼拖泥帶水的,一點也不幹脆!」

杜少澤哪受得住紫羽大發嬌嗔,趕忙將葯收藏妥當,俯道給她一記溫柔長吻,才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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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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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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