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石羽欣……石羽欣……」

石羽欣感覺有人輕推着她的肩膀，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石羽欣！」國文老師那張冷峻嚴厲的方型大臉正對着她，手拿着書惱怒地大吼。

「是！」石羽欣渾沌的腦袋瞬間清醒，驚跳地站了起來。

「上我的課有這麼無聊嗎？從上堂課睡到這堂課，早上最精華的時間都被妳睡掉了，難道周公上課比我的課還有趣嗎？」

「是……」

「妳說什麼？」國文老師瞪大眼，臉上的肌肉明顯地抽動着。

「啊……不，不是。」石羽欣惶恐地低下頭，羞窘極了。「我是說老師很有趣……呃……不……我的意思是，老師上課雖然悶了點，但還不至於那麼無聊……呃……不是……怎麼說……對不起……我不是說老師的課無聊，其實老師上的課有時還挺有趣的……」

石羽欣緊張地亂說一通，惹來全班一陣大笑，卻把國文老師氣得火冒三丈，手上的書差點被他撕成兩半。

這時幸虧救命的下課鐘聲響了，讓她逃過了一劫。

「羽欣，妳真是好樣的，看妳把那老頭氣得頭上的幾根毛都豎起來了，真是過癮！」王怡晶笑得樂開懷。

「拜託，我都快嚇死了，從沒看國文老師那麼生氣過，之前有人打瞌睡他不是都視而不見嗎？怎麼突然發飆起來了？」

「那是因為沒人像妳這樣從頭睡到尾，而且一點掩飾也沒有，太明目張膽了。妳是好學生沒打過瞌睡，其實上課偷懶是要有技巧的，這妳就要多跟我學習了。」

「沒辦法，昨晚沒睡好，實在忍不住……」

「我看妳是根本沒睡吧，眼睛腫得跟金魚似的，又有黑眼圈。」王怡晶仔細端詳她形容憔悴的模樣，「妳哥看了一定心疼死了。」

「他看起來比我更糟，顧不得我了。」

「誰說的－－」王怡晶底下的話被教室門口傳來的叫喚聲硬生生地打斷。

「羽欣！」范偉旁張嘴大喊，站在門口笑着朝石羽欣揮手。「出來一下。」

石羽欣尷尬地走出去，范偉身旁站了一個女孩，直對着她笑，她就是施娜。

「原來妳就是羽欣啊，真可愛。」施娜笑得相當甜美，彷佛遇到了熟人般。「以前就聽說宇青很寶貝他的妹妹，可是一直沒機會見面，今天總算讓我見到了。」

石羽欣聽得一頭霧水，納悶地望向范偉，沒想到施娜卻握起她的手，親熱地自我介紹。

「我是施娜，妳哥的小學同學，從今天起也是國中同學。我立志要當宇青的老婆，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妳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幫忙，千萬別客氣哦！」

石羽欣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瞪大眼一臉震驚。

「怎麼了？」施娜不解地看着她。

她就是哥哥喜歡的人？

石羽欣轉向范偉想求證，卻問不出一句話。

范偉微笑的解釋，「前天逛街的時候剛好遇到施娜，沒想到她今天就轉學過來了，她說要給宇青一個驚喜，結果那傢伙竟然掛病號沒來，知道妳也念這所學校，她就吵著要我帶她來找妳。」

施娜笑着點頭，「對啊，人家原本想看宇青驚喜的表情，誰知他竟然生病了。他現在還好嗎？」

石羽欣只能點頭，面對這個人她說不出一句話。

「羽欣，放學時我們一起走好不好？我想去妳家看宇青，讓他高興高興。」

石羽欣胸口鬱結難受，她想拒絕，卻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這時，在一旁看着的王怡晶終於忍不住開口，「放學后羽欣要跟我去買東西，要很晚才回去。」

「這樣啊，沒關係，我知道妳家在哪裏，我自己過去好了。」

王怡晶翻了翻白眼，鄙夷地冷哼一聲。

施娜也不以為意，淺笑道：「妳這個同學挺有個性的，不錯。」

石羽欣尷尬地笑了笑，向王怡晶遞了個無言的眼神。

范偉察覺氣氛有些怪異，趕忙道：「快上課了，我們也該回去了。羽欣，我跟梓斌、維剛還有施娜放學後會一起去看宇青，妳也別在外面逗留太久，要早點回去。」

石羽欣微笑點頭。

等他們走遠后，王怡晶終於按捺不住地叫罵起來。

「那個女人是誰啊？口氣那麼大，也不知道害臊，還真把自己當成妳哥的老婆了，她以為她是誰啊？」

「她應該就是哥哥喜歡的人吧……」

「妳別傻了，妳哥怎麼可能會喜歡這種女人，我看是她自己在作白日夢！」王怡晶語氣激動地說。

「我覺得她很好啊，美麗親切又大方，跟哥哥很相配。」石羽欣的語氣很平靜。

「相配個頭啦，石宇青不可能喜歡她的，絕對不可能！」

「小晶，妳幹嘛這麼激動？其實是誰都無所謂，只要哥哥喜歡就好了。」

「羽欣，妳不是……」

「我是他的妹妹，這樣就夠了。」

王怡晶心疼、難過地望着她，氣憤難耐地說：「總之我就是不能接受，除了妳之外，石宇青喜歡的任何人我都不能接受！」

「小晶……」

「那樣的話，妳就太可憐了。」

石羽欣感動地抱住她，「謝謝妳……小晶……謝謝……」

＊＊＊

石羽欣在門外佇立良久，深吸一口氣后，抬頭挺胸、目光堅毅地開門走進去。

「我回來了。」

客廳里每個人的視線全都朝她望過來，包括石宇青。

「妳終於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們就要走了。」背對門口坐着的范偉，轉過身趴在沙發上說。

石羽欣淺淺一笑，與石宇青對望一眼，隨即移開視線，因為他身旁坐着施娜。

「本來會早一點回來，可是後來我們發現一間新開的精品店，我跟小晶就進去看看，沒想到裏面的東西都好可愛，結果一逛就逛了好久。」

「買了什麼嗎？」施娜笑問道。

她搖搖頭，「沒有，那裏的東西太貴了，我買不下手。」

「以後帶男朋友去逛，叫他買來送妳就好了。」范偉笑道。

石羽欣笑了笑，打趣道：「你要送我嗎？」

此話一出，除了施娜以外的人，全都一臉愕然。

「呃？」石羽欣看着眾人的表情，不禁有些失措，「你們怎麼了？我是開玩笑的，幹嘛這種表情？」

陳梓斌笑着解釋，「因為我們不知道妳也會說這種玩笑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妳看，全部的人都呆掉了。」

石羽欣臉微微一紅，她的反常其實只為了掩飾心裏的不安。

「今天我真是太榮幸了，能讓羽欣開我的玩笑，就算買棟別墅送妳我也樂意。」范偉誇張地說，又回復了平常嘻笑的本性。

「好啊，有種你就買棟別墅送她。」王維剛眼含怒意，語帶尖酸地說着。

「幹嘛，你這個大醋桶又吃醋啦？」范偉反諷回去，他算準了有羽欣在的地方，維剛不敢太過發飆。

果然，王維剛只是冷哼一聲，撇過頭生悶氣。

石宇青默然地站起身，走進廚房倒水喝。

石羽欣見了，跟着走過去。

「哥，你好點了嗎？還會不會不舒服？」她端詳着他的臉色，發覺似乎有點差。

「我沒事。」石宇青怔怔地看着她，「妳的臉色不太好，昨晚一定沒怎麼睡，先上樓去休息吧。」

「我沒關係。」石羽欣眼一瞥，瞧見施娜朝他們走來。「爸跟媽呢？」

「出去買東西。」

「呃……你要是累了，我可以告訴施娜姊，讓你早點上樓休息。」

「也好。」

施娜走到石宇青身邊，笑容可掬地問：「你們在聊些什麼？我跟你們一起聊好不好？」

石羽欣看着她自然地勾著石宇青的手，心裏一痛，卻強裝笑臉地說：「施娜姊，哥哥有點累了，讓他早點上去休息，我來陪你們好了。」

施娜有些自責地說：「真糟糕，我們以為你的病已經好了，吵了你這麼久，你一定很累了，趕快去休息吧，不要理我們。」

石宇青皺了皺眉，撥開她的手，「你們先回去吧，羽欣昨晚沒睡多少，也要早點休息。」

「這樣啊……」見他的態度冷淡，施娜心裏有些挫敗。「沒關係，反正你明天就會去上課了，以後我天天都可以看到你。」

聞言，石宇青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陰沉着臉轉身上樓。

施娜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他怎麼了，幹嘛板著一張臉？」

石羽欣也不明白，只是無奈地笑了笑，「妳別介意，他有時就是這樣，可能是累了的關係吧，明天就好了。」

「對喔，他從以前就這樣，陰陽怪氣的，動不動就發脾氣，只是現在好象更嚴重了。」施娜彷佛理解似地點點頭。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施娜才與范偉他們道別離開。

石羽欣身心俱疲地走回房間，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任眼裏的淚水無聲的流出。

＊＊＊

樓下傳來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爸媽回來了……

石羽欣躺在床上，靜靜地傾聽着外頭的動靜。

上樓的腳步聲……停住……轉動門把……關門聲……腳步聲又響起……停住……開門聲……

她閉上眼，隱約感覺得到房外透進來的光線。

門輕輕地關上……腳步聲漸遠……下樓……一片寂靜。

以往有多少個夜晚是在這樣的傾聽中度過，她已經記不清了。

石羽欣緩緩起身，徘徊，猶豫，再徘徊，猶豫，然後，走出房間。

她來到石宇青的房門前，輕輕地轉動門把，深吸了一口氣，悄聲地走進去，並熟練地鑽進棉被裏，就像小時候一樣。

「羽欣！妳幹什麼？」石宇青明顯地受了震驚，驚跳地坐了起來。

「我想跟你一起睡……不行嗎？」她拉着棉被，小小聲地說。

石宇青愣了一下，隨即默默地躺了下來。

「我以為妳已經睡了，睡不着？」

「嗯……」她側身看着他的側臉，悠悠地道：「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他心裏微微一驚，「什麼事？」

「很多……」

「例如呢？」

「小時候我們一起上學、一起偷拿錢買東西、不敢喝羊奶把它偷偷倒掉、拿剪刀亂剪院子裏的植物，還有你教我騎腳踏車、爬上別人家屋頂偷摘芒果……」

「妳什麼事都記得嗎？」石宇青語氣有些緊張地問道。

「大部分都記得。」

「還記得什麼嗎？」

石羽欣想了想后才回答，「有一次颱風過後，我們在路邊玩水，一輛卡車經過，濺起地上的積水，往我們頭上潑了下去，那時路旁的大水溝被水淹得看不見了，我沒有站穩差點掉到水溝里，回家后被媽媽罵個半死……」

石宇青暗自鬆了口氣，卻也莫名地湧起一股落寞，他心裏有一部分渴望她說出記得自己是收養的事。

「這我記得，那是妳小學四年級時候的事吧。」

「嗯，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種快要掉下去的感覺，當時並不覺得可怕，可是事後一想，卻覺得相當恐怖，要是你沒有在那裏，而我就這樣掉下去……」石羽欣說到這裏，身體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也許我現在就不在這裏了，每次一想到這裏，就讓我一陣膽戰心驚。」

聞言，石宇青心一凜，眉頭緊蹙，「我不曉得這件事竟在妳心裏造成了陰影，都怪我，不該拖着妳去那麼危險的地方玩水。」

「這不關你的事，那時候我們都貪玩，哪會想到這些，只是事後回想起來會覺得可怕罷了。其實我該覺得慶幸，幸好你在那裏，而我也沒掉到水溝里，只要想到我有危險時你都會在，我就會覺得安心。」

她說得理所當然，卻讓他覺得慚愧。

所有的危險幾乎都是他引起的，她怎麼會因為他而覺得安心？石宇青暗暗自責著。

「我真的讓你很擔心對不對？老是替你惹出一堆大大小小的麻煩。」

「沒有，妳一點也不麻煩。」

她笑了笑，「才怪，你以前常罵我的，老說我笨，總愛給你找麻煩。」

「妳確實是笨啊，不過不頂麻煩就是了。」

「隨你說去，反正我已經聽習慣了，你不罵我我反而覺得奇怪。」

「妳欠罵是吧？」

「也只有你才能這樣罵我。」

「原來這是我的特權啊。」

「本來就是。」

「那我可得好好運用。」

「唔……」石羽欣翻身躺正，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

「想睡了？」

「嗯……」

「要不要回房間睡？」

「不要……」

「被媽媽撞見了怎麼辦？」

「你不是會叫醒我嗎？」

「那我要是睡著了呢？」

「你每次都會叫醒我的……」

石羽欣話聲漸小，隨即沉沉睡去，石羽青怔怔地看着她的睡臉，微微一笑，隨即無奈地嘆了口氣。

「真是的，一點也沒變，就不怕我吃了妳嗎？」

他輕輕撥弄着她額前的髮絲，看着她額上那道幾乎已看不見的淺疤，長長的睫毛，小巧的挺鼻，還有他曾經碰觸過的雙唇，猶豫了片刻，他終究忍不住俯身輕輕一吻。

「晚安了，羽欣。」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