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你還好吧?」他冷沉的聲音還帶着幾分調侃。

「好……好到快被黑山老妖抓去──」她聲音顫抖、呼吸急促,頭仍壓得低低的,只看得見棕色皮鞋在距她一尺處停下。

「從我的觀察中得知,你粗心大意、膽小如鼠,不被嚇到就已經算命大了,怎可能毒害我的家人?」

嗄!她有沒有聽錯?左耳收到的話聲和右耳在現場聽到的聲音,音頻一致。

仰首,那張酷得令人膽顫的俊臉出現在眼前的剎那,她愣在當場!

三秒后,她回神,眼中的憂懼瞬間被怒意所取代。

「捉弄我,讓你很快樂?」曲伊耘坐進他的車內,臉頰因怒火竄升,如上腮紅。

「我以為所有的醫生都該膽大心細。」他揚唇,冰眸閃過一絲暖光,如果告訴她,他現在很快樂,她會怎麼做?

「你太高估我了,我還在實習階段。」

她生氣冒火的模樣或許不吸引人,但對於一向冷漠自持的他而言,看着她,他的心情會特別地愉悅,然他刻意忽略。

「看來你不是一個好的實習醫生,不過也許會是個好媽媽。」他故意說道,冷銳的眼神從專註路況,不自覺的栘到她秀麗的瞼龐,觀察她的反應。

曲伊耘賞他一記衛生眼,深表不苟同。

「很高興實習醫生願意給我機會。」他的嘴角微揚。

「什麼機會?」

「約會。」

「我沒答應要和你約會。」她否認,聲音不自覺地拔高。

「你已經坐在我的車上。」他的聲明讓她無從狡辯。

她在心中哀嚎,她的人生中錯得最離譜的第一件事就是──參加愛之航活動。

第二件事就是──接了娃娃的電話,作了莫名其妙的約定。

第三件事就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雙腳會不聽使喚的搭上他的車。

她的大腦開始運轉,試着找出各種理由來推翻他的判斷。

「請不要往自己的臉上貼金,我是為了顧全你的面子,才會坐上你的車。」

對!他到醫院嚇她,她不記前嫌地坐上他的車,不但給足他面子,還表現出她的落落大方。試想,有幾個女人做得到?

「我應該感到榮幸?」他的聲音雖冷,卻隱約透著得意。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

「不想讓你回去交不了差。」

「這算是同情嗎?」他解讀出她的語意。

哈!沒錯,她同情他。

情勢反敗為勝,她的唇邊難以控制的泛起笑容。

「那我該怎麼酬謝你?」他眯起眼瞅着她。

不妙!他的眼睛發出一萬伏特的電壓,電得她暈頭轉向:心臟無力、雙腿發軟。

「不……用客氣了。」

「你說過不讓我交不了差的。」他行事效率高,說話直接切人重點。「你肚子餓了嗎?」

「谷先生,你真的一點都不浪漫。」

就算他委屈自己追求她,最起碼要懂得營造浪漫吧!

「你不覺得我的邀請極具創意。」

「是啊,午夜十二點,你的出場方式比貞子還要驚悚恐怖。」

他揚眉一笑,「你的褒揚,我會謹記在心。」

厚!他是故意激怒她嗎?

「對不起,我禁不起嚇,而且我不認為今天是約會的好日子。」她覺得自己和他不對盤,現在她只想回家洗澡、睡覺。

「怎麼說?」他側着臉,洗耳恭聽。這個女人是真的不懂得把握機會,攀上枝頭。

「又不在花前月下,而且天氣又悶又熱,應該比較適合回家吹冷氣睡覺。」她不清楚自己是在反擊他,還是有意引出他的浪漫因子。

「原來你喜歡鮮花,還有每天接送你上下班那種老掉牙的追求攻勢。」

曲伊耘注視着他,表情寫着期待,「要讓魚兒上勾,該給些餌的,不是嗎?」

很少有女人會直接表達她的需要,既然她那麼乾脆,他一定奉陪。

突地,他從後座拿起一大束海芋,塞給她。

沒有浪漫表白、沒行誠摯貼心的話,他只是冷淡的說:「這──娃娃為我準備的餌,我以為身為高知識分子的你,不會需要它。」

捧著一大束花,她怔了一怔,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如果他們的話題,沒有聊到花前月下,那麼他是不是不打算把這東花交給她?

「接下來,我現在可以做的服務,就是替你解渴。」

她今天一定是撞邪了!

他要她上車,她就上車;他要她下車,她再累,還是拖着疲累的身軀跟着下車。難道這是愛情臨床症候群?

還沒替自己拔出病因,仰首,曲伊耘看見一個家喻戶曉的招牌──那是一間水果銼冰店,她口裏念念有詞:「這家……就是轟動台北、驚動高雄的冰店?」

光看着黃澄澄的芒果、一顆顆鮮紅欲滴的草莓、奇異果、香蕉,層層疊疊在冰上──她精神為之—振,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沒錯。」為免判冰店遭口水泛濫,他馬上攬着她進店。

他的動作輕柔,觸在她腰間的大手,宣告著專屬權。

她應該抗議的,但是念在那東花,還有她現在精疲力竭、口乾舌燥的份上,她允許自己先妥協。

點了兩碗水果銼冰,賣水果冰的女孩還因為谷少邦英挺的長相,特別給他多一點水果。

「偏心!」曲伊耘盯着兩盤分量不同的水果冰,她低聲朝他抗議。

谷少邦馬上舀幾匙水果到她碗裏。

「贊、贊、贊!」曲伊耘口裏含着滿滿的新鮮水果,大呼過癮,忘卻和他相處的壓力。

雖然不是期待中的浪漫高級餐廳,不過和英俊的男人—超吃冰,也算是一種享受。尤其當她想像,她口中吃的冰和他是同類,一股報復的快感讓她心情變好。

「如果你喜歡,我可以每天載你來。」見她吃得一副滿足的模樣,他不禁開口。

她微怔半晌,心中暗忖,如果他這句話發白內心,絕對呵以讓她感動。只可惜,非也。「我不是每天值夜班。」

「只要你答應和我結婚,就算下上班,我一樣可以滿足你的需要。」

聽他的語氣,好像是認定她很容易滿足,要擺平她不難。

她睜大眼睛瞧着他,「谷先生,我要提醒你,鮮花水果應該比較適合獻給神明。」

如果他當真想追求她,接她時,假裝不期而遇;送花時,製造浪漫氣氛、美妙情調;請她吃水果冰時,說些甜言蜜語,也許她會考慮他的追求。

「恕我直言,我的時間必須有效控管,所以我不浪費時間去追求女人。」

浪費?曲伊耘隱忍着眸中快竄出的兩團火焰。

為了扳回女人的面子,曲伊耘抑下惱怒,道:「恕我直言,我的生活也只容得下病人,沒有多餘的時間理會無聊男子。」

他唇角一揚,冰眸一凜,「很好,既然我們都是講求效率的現代人,那麼我直接告訴你我的需求。」

「說吧!」

「我不想浪費時間追求女人,但娃娃需要一個母親,她相中的對象,我就願意接納。」

「她相中的對象是我?」她應該感到幸運嗎?她偷覷他一眼,試圖在他眼底讀出一絲熱切的渴盼。

「是的,我希望你成為娃娃的母親,全心全意地照顧她。」

「希望?」他真的是個高效率的企業家,眼神沒有一絲她所期待的溫度,「沒有愛情的基礎,你認為我們會有美滿的婚姻嗎?」

「我知道我這樣說對你不公平,但你是個醫生,她是個唐氏寶寶!她喜歡你,你也了解她的病情。」

「而且我還是個膽小、沒心飢、做事又有效率的女人。」她幫他接下去說。

「沒錯。」他撇唇,深表贊同。「由你當娃娃的母親,最恰當不過。」

是的,她絕對可以了解為人父的心聲。唐氏兒的壽命不比常人,也許他極欲在娃娃有限的生命中,滿足她的歡樂……但是,他要委屈自己,又何苦硬拖她下水?

沉默半晌,她抑下波動的情緒,開口回應,「你一定是個好父親。」

「過獎了。」

「但絕對不是個好情人、好丈夫。」

谷中邦冷冷一笑,「你還想知道什麼?」

「娃娃的母親還在世嗎?」她好奇娃娃的母親為何怠忽職守。

讀到谷少邦銳眸內那足以凍死人的冰寒,她知道她觸及他心中的痛!

但她甘願冒着被凍成棒冰的危險,也想知道緣由。

「她無法承受娃娃是個唐氏寶寶的壓力,所以離開了、」他的表情平靜無波,像闡述別人的過往。

聽到娃娃的生母已離去,她的心一緊、鼻一酸,同情心瞬間決堤泛濫。

最耐人尋味的是,她竟然開口問他:「如果我答應你,我有什麼好處?」

「在娃娃有生之年內,你有享用不盡的財富;在娃娃死後,你有絕對的自由和一筆為數驚人的贍養費。」

連贍養費都算好了?他真是一個典型的商人。

「不划算,萬一我活到四十五歲才拿到贍養費,那時連黑山老妖都不要我了。」

「你有一筆八輩子都花不完的錢,還不怕找不到男人。」他開出的條件誘人,相信只要是正常的女人都會接受。

她哈哈大笑,「有道理,不過……」收起笑容,她同問他:「你認為以我的收入,需要做這麼大的犧牲嗎?」

谷少邦冷冷一笑,「世上沒有人賺錢多,更何況你小姑獨處二十六年,瀕臨被家人逼婚和得到焦慮症的危機。」

有夠卑鄙!連她祖宗十八代都調查過了。「你果然很狡猾。」

他沒有提出反駁,酷俊的臉上,濃眉和薄唇同時輕揚,自信的表示他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最後他從容優雅的掏出名片,遞給她,「如果需要,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

「我會列入考慮。」她將名片塞進口袋。

「別把它弄丟了。」他冷冷的警告她。

「怎麼會?這比穩中頭獎的樂透彩券要來得好用。」但代價是賠掉她的青春,她當然得慎重考慮。

「該給你幾天的時間考慮?」

低頭,她盤內的冰已化為水,她的腦袋卻結成冰。

「也許一天,也許一星期、一年,或者很不幸地我剛好遇到我生命中的Mr.Right,到時候,我可能只能當娃娃的乾媽。」

他的黑瞳釋出令人不寒而慄的銳光,彷佛在向她宣告,絕不容許第二次遺憾在他生命中出現。

「娃娃下個月三號生日,她希望你會去參加她的生日party,如果你會來,就表示你允諾;如果你不來,我會找第二個目標。」

聞言,曲伊耘默不作聲,因為說不上來為什麼,此時她的胸口像壓着大石塊般,悶悶的,還隱隱有一陣痛傳來……

接下來幾天,她心神不寧、坐立難安,因為家人和電台頻頻追問她空中傳情的情況,而且,實習也將告一段落。

然而,在醫院時,谷少邦積極的追求攻勢,卻惹得病人和同事們對她又羨又護,天天追着她,想逼問出那個秘密追求者是何人。

種種煩人的事,對她的生活造成極大的影響。再這樣下去,她早晚會要求轉院──轉到精神病院。

曲伊耘翻著月曆,手在顫抖,腦中在天人交戰……

只剩二天,娃娃生日就到了。

基於禮貌和交情,她是該送娃娃禮物、

但是,她不能白白葬送自己的青春……

對!她可以禮到人不到。

她打定主意不去參加娃娃的生日party。

為了得到娃娃的諒解,曲伊耘撥打娃娃的專用手機,請輔導老師讓娃娃接電話。

「姨!」

聽到娃娃的聲音,幾天來的緊繃和壓力,奇迹似的一掃而空,曲伊耘的心中有說不出的安慰,「娃娃。」

「姨!來我家玩嗎?」娃娃似乎在等她的好消息。

可是娃娃不知道,這幾天來,她為了去與不去的問題,睡不好覺,也吃不下飯。

該不該告訴娃娃,她爸爸不喜歡她?

「姨,可能沒……」

不!不能!她不能戳破孩子的夢想,她不能那麼殘忍!

才這麼一想,娃娃真切的期盼卻乘虛而入,「娃娃……只要姨……當娃娃的媽媽……」

緊握手機的雙手,因娃娃這句話而顫抖不已,曲伊耘的心牆霎時被推倒。

她抑住心中的酸楚,故意離題。「娃娃……很想念媽媽?」

「爸爸說……娃娃的媽媽……已經是天使。」對娃娃來說,媽媽是純潔善良的代名詞。

她倒抽一口氣,五臟六腑糾結成一團!

眼前的鮮花突然變得模糊,她聲音像被哽住,激動到說不出話來。

真看不出來,那個大冰塊為了保護娃娃,還懂得編出善意的謊言。

而且,為了讓娃娃開心,這半個月來,他不惜費心討她歡心,想讓她答應嫁給他!

雖然明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娃娃,可是她學不來冷漠以對,心緒大受影響。

「娃娃的媽媽一定是天堂里最善良的天使。」她配合度很高,不忘跟着扯謊。

「姨,你要不要來……娃娃生日。」句子太長時,娃娃就無法運用完整的文法。

但身為醫護人員的她,不必透過輔導老師,就可以和她對談。也許這就是娃娃喜歡她的原因之一。

吸吸鼻子,曲伊耘抑住同情,問道:「娃娃,你希望收到什麼禮物?」

「腳……」

「腳?」

「腳……踏車。」一旁的輔導老師教她念,「浩浩他會騎,娃娃也好想。」

原來她想學騎腳踏車。曲伊耘鬆了一口氣。

留下娃娃地址,她答應娃娃:「好,姨一定幫你把腳踏車帶到。」

電話里,娃娃天真的笑聲如天使,聲音有着殷切的期盼,「姨一定要到噢!」

掛下電話,曲伊耘打電話查到離娃娃家最近的腳踏車經銷點。

買腳踏車、送腳踏車,都不難。但是──她到底去,還是不去好?

三天時間已到,上午十點,谷家的百萬名車已停在曲家門前等候。

曲家人見曲伊耘躲在房裏,不願上谷家的車,紛紛指責她沒愛心。

曲伊耘唯恐會活活被家人的口水淹死,只好打開房門,拉進母親與嫂子,道出實情。

「媽、嫂子,如果有一個男人向你求婚,他的理由是要你去當他孩子的保母時,你們會答應他的要求嗎?」

一樣都是女人,她相信只要說出心裏的話,她們鐵定會以她的幸福為考量。

曲母和大嫂頗能理解她的立場,眼神寄予同情,瞭然的點點頭。

「謝謝你們!我就知道你們一定可以體會我的感受。」旁徨的人,現在最需要取得其它人的支持。

須臾,大嫂拉拉她的手,羨慕的說:「可是伊耘,你不覺得他求婚的方式很浪漫嗎?每天鮮花兩束,又送水果冰、愛情便當,還有你鍾愛的提拉米蘇,尤其他又英俊多金,如果我是你,早就被打動了……」

曲伊耘差點沒昏倒!看來大嫂是被他英俊多金和浪漫的表象所迷惑了。

轉向她的老母親,只見老媽頭壓得低低的,一副心疼的模樣,她一定能了解她此刻的心思。

「媽,你倒是說說話、就算他是生技界的首富,你難道希望自己的女兒,嫁給人家當後母……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曲伊耘母抬起頭,拿起面紙拭淚,「伊耘,我也捨不得啊!可是伊耘,有個秘密,媽媽藏在心中二十六年了,一直不敢告訴你。」

「什麼秘密?」都這個節骨眼,還有什麼天大的秘密?

「那個神準的瞎眼算命仙說,你天生是貴婦相、後母命,我起初不信,可他說,你會在二十六歲時遇到一個事業有成的失婚男人,所以……自從你遇上谷少邦后,我不信都難呀!」曲母邊說邊掉淚。

「那又如何?」

「若你不嫁,將永生成孤鸞命。」想到女兒會成為老姑婆,她哭得更大聲了。

曲伊耘驚訝得嘴唇大張。

莫怪乎家人都硬把她往外推,也不管他是個失婚的男人!

「去吧!去吧!他女兒雖然是唐氏寶寶,但是我聽說專業人員將她照顧得很好,你只要從旁協助就行了。」谷少邦家財萬貫,他女兒哪需要伊紜操心?擦擦眼淚,曲母收斂悲情,樂觀接受女兒的宿命。

「媽,你真的放心?」

「已經二十六年了,再不放心,我就要擔心你變成老姑婆了。」曲母硬是幫她換上一件白紗蓬裙。

「媽,我自己有衣服,幹嘛要穿這件禮服?」

「這是谷先生交代的。畢竟要去參加豪門的Party,怎麼可以穿得太隨便?」

「他什麼時候準備這件……」她話沒說完,房間突然湧進兩位造型師,她們以最快的速度,幫曲伊耘梳頭化妝,二十分鐘不到,就把她打扮得宛如仙女下凡。

一切就緒,曲母快快將她推出門,塞人谷家的百萬名車中。

「去吧!要記得回來看媽媽。」曲母擦擦淚,再不甘願,這二十六年來早已說服自己。「還有,這把扇子待會兒丟出車外,千萬別回頭。」

「噢。」接過扇子的曲伊耘,不疑有他的點了點頭。

當她意識到車上不尋常的冷酷空氣襲來,轉過頭,兩道冷冽的光束正向她掃射而來──

是谷少邦!他身穿白色西服,手捧一束鮮花坐在車中。

曲伊耘清麗的臉龐,滿布驚詫的望向他,「你怎麼也來了?」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我當然不能缺席。」說完,他將手中的捧花交給她。

他在說什麼?為什麼她老是有種被設計的感覺,可在他冷凜的詭眸中卻瞧不出端倪。

當車子漸行漸遠,她想起老媽說要丟扇子的事,降下車窗,她丟出扇子,卻忘記不能回頭──

老媽在潑水,又叫她丟扇子?!

愣了五秒,當她會意過來時,才急忙大喊:「老媽──你好狠,竟然偷偷嫁掉女兒!」

「別回頭啊──伊耘。」正潑著水的曲母,眼尖耳利,聲如獅吼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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