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如果沒有過去,他的思念不會是炙熱的火焰。

如果不能改變回憶,那麼他期待未知的將來。

海浪簇擁下的一座私人島嶼,與世無爭,閑淡平靜。

天氣極好,宋在雲站在二樓的露台處悠閑地欣賞著不遠處的岩堆。

潮水殷情,來了又去,但無論多麼努力總是留不長久,轉瞬間就悻悻退散。

多可笑!宋在雲淡淡勾起唇角,他的人生絕不會如此無奈。

「岑,你醒了。」轉過身,笑容恬淡。「你看,今天的陽光多好!」

昏睡了一夜,腦海十分雜亂,又沉又輕。彷彿在冷風中苦苦煎熬的孤燈,搖撼顫動,找不到支撐點。他閉上眼睛緩了緩,再重新睜開。

岑越移動視線,尋找宋在雲。

高長身軀倚在銀白的圍欄邊,姿態優雅,唇角帶笑,站在陽光耀眼處挑不出一處拙筆。

藥性的餘威仍徘徊不去,手足酸軟只能慢慢坐起,背部靠在枕上。

他問。「你是誰?」

「岑,我是在雲啊。」他走近幾步,坐在床邊。

岑越靜靜地看着他,目光如電。

宋在雲沉默,但終要坦白。「我有二分之一的日本血統,我母親姓上杉。」

上杉,一個極普通的日本姓氏。但芸芸眾生為何獨獨是他。

情感戰勝理智,他尚存一絲僥倖,「你跟蒼田祿彌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的未婚妻。」有才有貌有權有勢,他原來就是那個天之驕子。

事實一經揭穿,就像鬆了栓的鳥籠,被困束已久的生靈齊齊逃逸而出,一個接着一個,誰也攔不住。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為什麼,為什麼?岑越冷冽眸光直直刺向宋在雲。

這個俊美青年為人開朗好動,處處充滿朝氣,莽撞中更見可愛,輕易就贏取別人的好感。但這樣一個活潑爽朗的人物竟是水中虛象,一觸即碎。

那場偶然相識,也不過是旁人的刻意製造。

岑越想起那晚在劇院裏,台上台下究竟誰才是真正帶着面具的人。

對面之人目如凍霜,宋在雲忍不住嘆了口氣。「岑,這一切是註定的。如果那天我沒有突然去蒼田家,又或者早去半個小時,就不會與她錯開,也不會看見她的日記。」

「她的日記……」他頓了頓,神思似陷在回憶里。「寫滿了你的名字……」

身體一滯,岑越無言。

感情二字筆畫繁多,但人的心只有一顆。他自己已是帶傷逆行,一直小心翼翼,仍連累了她。

宋在雲繼續說道:「她寫着第一次見你是在你的點裏。你穿着一件黑色毛衣,看到客人進來也不打聲招呼,只是靜靜地看着手裏的畫冊。那是一本旅遊影集,風光瑰麗,你看的很認真,但是神情淡淡倦倦,眼中更全無希冀。」

凝視岑越,宋在雲亦感慨。「那種特別的神情,她自那一眼就再也忘不了你。她說,你不快樂。」

岑越在心裏苦笑,他自以為掩蓋得很好,但那些有心人依然能將他一眼看穿。

想起以前,他鋒芒畢露,事事要爭上游,一扇心門卻毫無遮掩,予諾簡簡單單就將之佔據。

但往事已矣,不能回頭。

好不容易才懂得睜開眼睛,重新欣賞一路上的風景,卻遇上了盈盈含淚的蒼田祿彌,和不擇手段的宋在雲。

這一男一女,一個強權,一個痴迷,交織成一張密密的羅網,纏得他無處逃逸。

好累!蜷起手指,掌心裏空空如也,他想起姬慕禮。

姬慕禮,一個說要與他十指糾纏的男人。

「她知道你對她無意,可是連着兩次救了她的性命。她說你外表斯文冷漠,刻意與人疏離,其實內心柔軟無比。」宋在雲喂嘆,「你一定不知道她的日記里寫了多少你的名字……她將你形容地如此特別,讓我十分嚮往。」

娶妻生子是他身為上衫集團繼承人的責任,但他一向直愛同性。

在他眼裏,這兩者並不衝突,所以一直以來都處理得很好。

無意中窺探到未婚妻的秘密,自她的眼中初識岑越。

蒼田祿彌的執著痴情,竟令他對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男子產生異樣的心情。捏造身份、刻意接近,與岑越相識。

他想起第一次親眼見他。

先是一個背影,靠在吧枱上聽音樂,也是一身黑衣。

走到極近,終於看清。

宋在雲記憶猶新。「岑,你坐在那裏,就像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如此特別,讓他沉迷。

沉默良久,他無奈。「本來一切都很順利,誰想到前晚會發生那種事。如果早知道這樣,我絕不會約你。」

他心思細密,為了符合普通人的身份,他甚至只拿了兩張中等座位的歌劇票,處處小心,卻還是發生意外。

真的是太意外!沒想到蒼田父女會出現,更沒想到憑空冒出那個男人。

其實他看到殺手押著岑越上車,殺手摘下面具,岑越雖然滿臉不悅,但兩人明顯熟識。他想要追蹤,卻沒有成功。

那個神秘男子太具威脅,逼得他沉不住氣,不得不提早揭牌。

事實就在眼前,不如統統翻開,奸叫他看清。岑越問:「告訴祿彌我和殺手相識的人是不是你?」

—直粘附在他面上灼熱視線轉開半晌,宋在雲不答。

岑越再問:「教她利用小安的人也是你?」

宋在雲終於開口。「沒錯,因為我比祿彌更想殺他。」

那個男人行蹤詭秘,仔細調查需要時間,他等不急,最快的方法就是利用他的未婚妻。

只是蒼田祿彌個性純善,一顆芳心又牢牢地系在岑越身上,面對心上人,只有認輸。

她認輸,但是他絕不會。

收起狠厲眼神,他笑容誠樸。「岑,你一定餓了,先吃點東西。」

一個內線電話,傭人立刻推著早巳準備好的食物入內。

各式各樣的點心,在小小的餐車上爭相盛開,香味撲鼻,而且伸出可摘。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哪一種,你隨便選。」

極體貼的手段,富貴人家的專利。

岑越淡淡看了一眼,「你不知道我喜歡什麼,難道也不知道我討厭什麼?」

頓了頓,宋在云為自己求情。「岑,我只是想愛你。」

「你的愛真讓人毛骨悚然。」岑越唇角淡倦。

「岑……」宋在雲眼神暗了下去,無辜又無奈。

多麼叫人心軟!但是沒用,幽靈已經了摘下面具。

「我想休息。」宛如一屋之主,他下起逐客令。

「好,我先出去。」宋在雲非常聰明,懂得進退。

門輕輕地闔上,偌大的房間里只有他一人,但空氣里依然逼仄。

環視四周,不論是牆上的名畫,還是刻着浮雕的天花板,又或者是那簇比陽光還要璀璨的水晶吊燈,林林總總,無一不是奢華耀目、富貴逼人。

沒錯,富貴逼人,這就是囚禁他的天地。

他走下床,手足乏力,如同被拔了翅膀,想要飛出去,就先要恢復體力。

房間里有盥洗室,他用冷水洗臉,讓自己振作。長久以來,他都下夠振作,才讓人趁虛而入。

沒有胃口,但還是吃了點東西。

推開落地玻璃窗,步入露台,居然是一座小島,他苦笑。宋在云為了困住他,真是用心良苦。

幾個傭人在下面走動,還有保鏢。

正在觀察,宋在雲又走了進來。

「起風了,還是進去吧。」他從背後抱住他。

房間里有監視系統,在這裏站那麼久,有人起了誤會。「放心,這裏是二樓,跳下去也不會死人。」他可沒有那麼脆弱。

宋在雲知道,岑越很強,就是因為他的強韌,才讓他放不開。

他站在這裏,站在陽光下,海風吹起他的衣袂。宋在雲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他。

他抱着他,柔情似水。他眼光投向遠方,全不管背後那一片炙燙。

「岑,不要不理我……」宋在雲不肯放手。

那一晚他也說過同樣的話,可是時光不會倒流。

岑越的嘴角包含着若干諷刺的意味,「何必?」

何必再演戲?

明明用強權將他困囚於此,還擺出一副受害者的無辜臉色。就像一個兇手,手裏捏拿着傷人的利器,眼中卻是一片憐惜,一直追問傷者痛不痛。

宋在雲無奈,鬆開手。「岑,我們下去走走吧。」

整棟別墅相當寬裕,走廊極長,樓下的大廳更是美輪美奐,再加上那些私人護衛,像一座宮殿。

宋在雲帶岑越走到海邊。潮水追逐他的腳步,他雀躍,像個孩子。「小時候我最喜歡游泳,每次比賽都能拿第一。」

岑越以前從沒有好好留意過海景,但是大海的確很美。

一片清澄到恍若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蔚藍,在搖擺起伏間讓所有煩悶都被拋卻在腦後。

正是在海邊,他第一次對人訴說心底的痛楚。

就如姬慕禮所說,天地之間,還有其他人其他事。是的,他不能一直徘徊在原地。

他思緒飄飛地看海,宋在雲卻在看他。

輪廓清晰的側臉,充滿了成熟的男子氣概。如何不叫人心折?

情難自禁,宋在雲吻了上去。

岑越退開一步,卻被人扣住手腕。

宋在雲急急表白,「岑,再給我一次機會。」

岑越搖搖頭,「你只是一時好奇,只是不肯認輸。」就像比賽,他每次都要贏。

「當然不能認輸,你就是認輸了,才會失去所愛!」一語出口,宋在雲驚覺失言,但說出去的話已經收不回。

岑越臉色一變,用力抽回手掌。傷口已經復原,但還沒有無知無覺到可以任人品評。

宋在雲拽住不放,慌忙解釋。「對不起,我……」

終於甩開,岑越轉身就走。

保鏢注意到他們的爭執,過來一個人,擋住他的去路。宋在雲無奈地揮揮手,示意那人讓開。

他一人回到房間,末在雲沒有再追來。兩個人都需要冷靜。

中午時有人送飯進來,吃罷午餐,岑越仍覺得累,躺到床上的時候突然明白。

宋在雲將他的以往調查地那麼清楚,自然不會漏看他的黑道背景,所以在每一次的飯菜中都下了葯,讓他精神不振,身體疲累,再也逃不出這小小島嶼。

這就是宋在雲,那個口口聲聲說愛的宋在雲。

岑越惡寒。

上杉集團的繼承人每天都有很多事要處理。下午的時候,宋在雲離開了幾個小時。岑越聽到直升機開出去又飛回來的聲音。

直到深夜,宋在雲才回來。

他推門探視,房間里已熄了燈。在藥物的作用下,岑越已經熟睡。在黑暗中凝視片刻,

他輕輕嘆了口氣,關上房門。

房間里有監視器,但是宋在雲不可能一刻不離地盯着他,何況他剛剛才離去。

強忍着那股暈眩,岑越從床上坐起,走入盥洗室,暫時擺脫那個窺探着他的電子探頭。

將冷水一遍遍地潑在臉上,冰涼的水珠自發梢貼著脖頸滑下,讓人忍不住寒顫,但這樣還不夠。

把毛巾纏在手上,對着前方一舉砸下去,鏡子砰地一聲裂開,先是從受力點延伸出許多條不規則的曲線,接着就像一朵枯萎的花一瓣又一瓣的凋敝敗落,變成一塊塊的幾何狀物體。

挑出一片放入掌心,用力捏住。

玻璃太過尖利,毫無阻礙地突破柔軟的掌部肌膚,暗紅的鮮血瞬時暴露在寒冷的空氣里。很痛,但這樣才能讓他清醒。

換了條幹凈的毛巾把受傷的掌心裹好,在黑暗中摸出了房間。

寬長的走廊里相當安靜,牆面上每隔一米就配有一盞小型裝飾燈,光源微弱,但足以看清四周。

黑夜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岑越貼在轉角處的牆面上,待那人走到最近,迅疾無比地抓住對方的衣領,右腳踢中那人的腳裸,抖手,一陣天旋地轉,將來人摔翻在地。

那個護衛倒也有幾分本領,沒有摔暈,反而就地一滾,從腰間掏出槍來。

岑越冷笑,一腳踹出,正中對方手腕。

那人在手槍脫手的數秒之間還是汨動了扳機,但子彈失去準頭,爆裂在空氣里發出極大的聲響。

本來想偷偷潛出去的,但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岑越抓緊時間,手肘抵住那人的脖頸,手槍逼住對方。

「直升飛機在哪?」岑越問。

那人猶疑不定,不肯開口。

喀嚏——岑越打開保險栓。

「在、在頂樓……」

得到答案,他抬手將那人敲暈。

整棟別墅一共四層,他的目的地是頂樓的天台。

剛剛那記槍響就像一聲警報,已經驚醒了眾人,一片嘈雜的走動聲。還好上杉家的產業實在太奢侈,空間巨大,玩捉迷藏的遊戲一時半會還分不出勝負。

他找到逃生口,沿着消防樓梯往上跑。

天台上的風很大,吹得人耳邊呼呼作響,兩上保鏢在那裏悠閑地抽煙聊天,根本沒注意到樓下的變故。直到彈簧門被踢開,有人用槍對着他們——

岑越示意兩人將武器丟在地上,「誰是駕駛員?」

直升飛機就停在屋頂的中央,是他逃出生天的關鍵。

其中一個應付突髮狀況的經驗不足,下意識地瞄了同伴一眼。岑越立刻上前扣住那人,推搡到飛機旁。

他眼神冰涼,氣勢駭人,那個駕駛員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被押著上了直升機。

「岑!」宋在雲追到,身後跟着一大堆保鏢。他面上的慌亂焦急太露痕迹,任誰都可以明了。

但當事人不為所動,用槍抵住駕駛員,冷聲暍叱。「快開!」

「岑……」螺旋槳運作起來,帶出的強風激得宋在雲黑髮狂舞,說不出的雜亂無助。

他眼神無助,講出的話來卻叫人心寒。「岑,你不管小安了嗎?」

雷殛般猛地一震,岑越沒料到他手裏還有一張王牌。

像是證明宋在雲的問話,人群閃開,推出一個女孩。一身鮮亮的玫瑰色衣褲,正是小安。

她自睡夢中被人拖起,嘟嘴皺眉,一臉的萎靡不振。迷迷糊糊地撐開眼皮,待看到岑越之後,立刻把眼睛睜得如果核般大。「老闆!」

這兩天她糊裏糊塗地被人綁架,一開始是日本人,本來人家都說要送她回去了,突然又換了一伙人把她挾持到這裏。雖然好吃好喝好招待,但真真無聊透頂。

那幫人又不同她講明為什麼軟禁她,如果說要贖金,人家明顯比她有錢多了,她敲破腦瓜損耗了無數腦細胞還是沒想出原因。今天看到岑越和宋在雲,終於恍然大悟。

「岑,你快下來。」宋在雲柔聲相勸,表情真摯。「我不想傷害小安。」

岑越胸悶氣窒。他坐在振翅欲飛的直升機里,擰緊眸光狠狠投向不遠處的宋在雲。

「岑……」他向他伸出手,宛如情人的呢喃。

轉開視線,岑越不再看他,握著槍的手終於垂了下來。

飛機的螺旋槳緩緩地停止了旋轉,一切趨於無聲。

立刻有兩個男人衝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拿走他掌中的槍。岑越毫不抵抗地任他們將自己帶下直升機。

還是原先的那問房間,只是囚困他的工具又多了一項。雙手被銬鎖在床頭。

摒退所有的護衛,宋在雲站在床邊,居高臨下。

「岑,你把自己弄傷了!」原本雪白的毛巾纖維染滿了深紅色的印記,觸目驚心,明明知道只是輕傷,卻沒來由的一陣心煩氣燥。

「是你逼我這樣做的。」他目光冷冷地射向他,充滿嘲弄。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他狼狽地哀求。

岑越冷笑,干閉上眼睛,不去看他。

宋在雲慌急。

他以前也交過不少情人,他英俊、有錢、又懂得浪漫,哪一任伴侶不對自己笑臉相迎?

只有這個男人,費盡心機、百般討好,還是不能打動他。

他不屑一顧的姿態讓他瘋狂。

突然俯下身,猛烈而強硬地欺上岑越的唇瓣。

不止是一個吻,他死死抱住他,乾燥的手掌失控地伸入岑越衣服的下擺,胡亂地在那光滑的肌體上撫觸。

岑越又驚又怒,「宋在雲,你瘋了!」

根本沒有聽見岑越的責罵,他陷在自己的慾望里不能自拔。又啃又咬、從岑越的唇瓣轉移到下頜,再到脖頸,像無情地巨焰要把周圍的一切全部摧折吞噬。

岑越氣極,曲起膝蓋,一腳頂在宋在雲的肚腹上。

宋在雲吃痛,跌坐在地。

獃滯半晌,他終於恢復了一點神智,一身冷汗。

岑越個性極強,怎麼會忍受別人對自己硬來,如果他剛剛真的做到最後,恐怕就像敲碎一地堅冰,今生今世永無法復原。

「岑,對不起、對不起……」他跪在床邊,用手捧住岑越的臉。

岑越厭惡地扭過頭,不願讓他碰觸。

他受傷地收回手,「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原諒?怎麼敢當!」岑越動了動被銬住的雙手,面無表情地覷著天花板。

「岑,你要怎麼才肯愛我……」他像個小孩子,耍盡手段仍得不到想要的糖果,終於凄苦無助地哀求。

你要怎麼才肯愛我?

岑越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太能體會那種心情。無論多麼深情珍視,無論多麼溫柔呵護,卻還是不屬於自己。

他苦笑着放軟了聲音,「在雲,我不會愛一個用鎖鏈綁住我的人:水遠都不會!」

宋在雲獃獃地看着他。

突然憶起岑越以前對他的溫柔笑容,再回想剛才那冰原般凍寒的視線,一瞬間他感到非常疲乏,勉力站起,替岑越拉好床被。「岑,讓我再想想……」

他不敢多看他,低頭退了出去。

床頭燈還開着,一片蒙蒙昧昧的桔色。

岑越還沒得到半分鐘空閑,露台處的白色窗帘上照出一個高大的人影,接着落地窗被推開,一個自信滿滿、優雅性感的聲音闖了進來。

「怎麼我剛要進來,他就走了,真沒禮貌。」

「姬慕禮?」

不是姬慕禮是誰?

他走近,看清岑越的狀況,誇張地吸了一口氣。「岑,你真讓我驚喜!」

「幫我解開。」岑越沒心情跟他開玩笑,他累得接近窒息,只想早早脫身,遠離這是非之地。

姬慕禮搖搖頭,熱絡地往床邊一坐,「你這樣子真可愛。」

「姬、慕、禮!」岑越咬牙。

「唉,你叫我名字的聲音為什麼這麼好聽?」他彎下腰,用蓄著鬍鬚的下頜輕擦岑越的臉頰,藉機揩油。

岑越恢復冷靜,知道自己越氣對方越高興,但仍忍不住出聲警告。「別得意,小心下次落在我手裏。」

「我最喜歡看你這種生氣的表情。」姬慕禮低低笑出了聲。

他的嗓音渾厚迷人,極具紳士魅力。可是一隻手卻很不老實很沒君子風度地滑人覆在岑越身上的被單里,在其中做着某種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動作。「岑,你被手銬鎖住的樣子真的讓我很興奮!沒辦法,誰讓我是天蠍座的男人……」

要知道,天蠍座是十二星座里公認的最最性感的星座,總是和黑暗,危險,性慾,以及——SM聯繫在一起。

這個混蛋!岑越緊緊地蹙起眉峰,拒絕搭理他。

他保持沉默,姬慕禮卻乘勢追擊。

他扳住岑越的下顎,一雙唇瓣卷著熱浪貼了下去。狂野又纏綿。

像是討到了甜頭,姬慕禮終於收起戲譫眼神,安撫似地捋了捋岑越微亂的瀏海。「在這等一會兒,我回來再幫你解開。」

「別去!」無需多言,岑越立刻猜透他的想法。

「他這樣地對你,你還憐惜他?」墨藍的眸瞳閃耀着比洶湧的海水還要陰沉難測的暗光。

他說的沒錯,宋在雲城府太深,用盡手腕,讓人冷寒。但是,「他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那是你的標準。」姬慕禮不依不饒地冷笑。「他已經惹到我了。」

他繞過大床,朝門口走去。危險的殺氣糾纏在空氣里。

「別去。」岑越不再多說話,只是固執地盯着那個男人。

姬慕禮回過頭,兩個人互相瞪視。

「唉,算他走運。」姬慕禮投降:心不甘情不願地舉起白旗。

他悻悻地走回床邊,替岑越弄開手銬。「等一會從後面的小樹林穿出去,弗萊恩和我的船都在那裏。」萊恩就是他的棕發搭檔。

「小安也在……」揉着被解除禁錮的手腕,岑越還沒說完,一個人影突然扭開房門闖了進來。極有暴力傾向的姬慕禮立刻拔槍,可是闖入者居然是女生。小安。

話說在天台上,小安眼睜睜看着岑越為了自己被人從身旁押走,心裏真是超級鬱悶兼抓狂!

她只恨自己當年出國留學前,為什麼沒有先女扮男裝混入少林寺當俗家弟子!就算不能一統江湖威震武林,至少今時今日也不會這樣拖老闆的後腿。

她越想越氣越想越懊悔,就在關禁閉的房間里撒起潑來。

枱燈、掛鐘、花瓶、電視機,反正能砸的東西統統不浪費,一連竄的稀里嘩啦。

住在隔壁看守她的那位仁兄耐不住了,氣勢洶洶地衝進她房裏。

有兩個保鏢輪流負責監視她,一個脾氣比較好,一個就比較差勁,對着女生還經常的粗話連篇。好的那個睡覺去了,來的那個是後者。

小安早就對他不爽了,乘他一開門,就扔了個「大型暗器」過去。

很准!那個男人被電話給敲了個暈頭轉向。小安被岑越的事激發起無限豪氣,一個箭步,勇猛大膽地奪下對方的槍。

她扣動扳機,但是子彈卻射不出來。她不知道要打開保險栓。

「哼哼,小姑娘,你會用槍嗎?」男人陰毒地笑了兩聲,用手摸著頭,危險地向她走近。

「你、你不要過來!」驚恐地退後一步,那個男人的眼神實在是太恐怖了,看樣子是被她惹毛了。怎麼辦?

男人步步逼近,像貓捉老鼠般惡意嘲弄。

靠!他恐怖,她還更恐怖呢!

她果斷地扔掉手裏的槍,一貓腰,出其不意地掏出水果刀,猛地刺過去。

那個男人真的是太大意了,以為實力懸殊,自己勝券在握,怎麼也沒有想到小安還私藏着一把利器。

刀刃迅速沒入男人的大腿,小安陰笑。「你以為只有槍才能殺人啊,白痴!」

她還嫌不夠過癮,惡毒地一轉刀柄。

男人慘叫一聲,痛暈過去。

「哼,我戳不死你,痛死你!」一邊低聲叫罵,一邊往外逃。

她之前模模糊糊地聽到岑越好像被關在二樓,於是就躡手躡腳往樓下跑。但是從長長的走廊望過去,起碼有十幾間房,她不敢貿然地打開任何一間。

正躊躇不定,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空空的長廊上除了幾樹半人高的綠色植物,沒有任何可以掩蔽的地方。

腳步聲越逼越近,她一急,驚慌失措中隨意打開了一間房門躲了進去。

誤打誤撞!

「老闆……」嗚嗚嗚,終算見着親人了,她流下了激動的熱淚。

岑越絕對沒時間也沒心情聽她訴說離別之情,躲過她的超級無敵大擁抱。「什麼事都回去再說。」

「哦。」她多麼想抒發一下自己興奮的心情,但大局當前,只能乖乖閉嘴。

三個人來到露台處,姬慕禮打頭陣,輕輕鬆鬆地攀爬了下去。

「該你了。」岑越推推小安。

蝦米?小安心驚膽顫地往樓下看。恩,只是二樓,但是也很高耶!「老闆,我不敢跳。」

「放心,我會幫你。」岑越露出笑臉。

「真的?」呵呵,老闆對她笑哎,而且笑得那麼滴溫柔……

啊——小安在空中發出無聲的尖叫。

她還沒準備好咧,是誰那麼心狠手辣把她這個小美女推下來的啊啊啊!

這下不死也要殘廢了!不要啊,她不要「傷殘戀」啊!

事實證明她根本就是有悲劇妄想症,姬慕禮穩穩地將她接住。「小安,你有點重。」

落在性感帥哥的懷裏是什麼感覺?她突然有一種再跳一次的衝動。

岑越淺笑地看着樓下的狀況,背後幽靜的房間里突然傳出門把轉動的聲音。聲音很輕,

但足以讓他警惕。

宋在雲站在門邊,表情複雜地凝視着他。黑暗中,沒人發現他們的離去,除了他。

笑容在回頭的瞬間斂去,岑越默默回視他。

兩個人無聲無息地看着彼此。

望着不遠處蒼白憔悴的容顏,岑越想起為了送他禮物被大雨淋得狼狽不堪仍然笑容純真的青年。那個青年,依稀就在眼前。

岑越勾起唇角,一個溫和平靜的笑容。

他向他道別,也向過去的自己道別。「在雲,珍重!」

他跳下去,毋需擔心,有姬慕禮。

已近凌晨,天上是一夜的星。

姬慕禮的遊艇不是很大,但已經算是中量級的,佈置地更是相當有「個性」、有「氣質」。這全是「氣質型美男」弗萊恩的功勞。

好奇美眉小安一上船就興沖沖地順着樓梯跑進內艙,在滿是花花綠綠、奼紫嫣紅的船艙里逛來了逛去,興奮地打開每一間房門探頭向里張望。「好騷包的船啊!」

不過她馬上看見了更騷包愛炫的弗萊恩。

其實這個棕發男人長得只能算普通偏上,但絕對愛打扮,緊緊跟隨潮流浪尖,成為全紐約最酷最炫的時尚一族。

小安的眼裏馬上噴發出以前已經噴發了無數次以後仍將繼續噴發的「激情射線」。

「總算回來了。好了,輪到你開船了。」弗萊恩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恐怕還是要請你辛苦一下。」姬慕禮不懷好意地看着他的搭檔。

棕發騷包男的表情立刻像被蜜蜂蟄到一樣痛苦,凄慘地大叫「Why?來的時候也是我開的,你說你要養精蓄銳。」

「對啊,剛剛的養精蓄銳就是為了現在,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姬慕禮壞笑着拍拍

搭檔的肩。

小安卯準時機,像貓一樣從樓梯口竄出去,跳到甲板上。

「我想學開船,能不能請你教我?」她的笑容像一塊粘性超強的口香糖,順着一個角度香艷的拋物線,大力地貼在弗萊恩的身上。

雖然她已經有男朋友了,但是誰規定她只能有一個男朋友的?

放心,她一定會對喬伊負責的,也一定會好好疼愛棕發哥哥那顆疲倦的心靈的。

恩?這個東方美眉好像很有意思的樣子,看來自己的魅力果然不受國界線的限制啊!弗萊恩得意地挺了挺胸膛,萎靡不振的精神已刻像棉花般膨脹,開始進入放電狀態。

在這個大幹世界花花宇宙的見證下,這一男一女的姦情如絢爛的煙花霹哩帕啦升起在冬季的夜空……

岑越沒有小安那樣高昂的興緻,一人內艙就選了間最不花俏的房間,他想休息。

黑白色調的佈局,強烈的對比讓人精神一振。推開浴室的門,不大的空間里居然供奉著一具線條流暢尺寸適宜的按摩浴缸。

銀亮的開關在他修長手指的轉動下釋放出清透誘人的水聲。

回到卧室,床頭柜上有煙,他抽出一根,點燃。

浴室的門虛掩著,殺手靜謐無聲地出現,倚在門邊。

眼鏡已經摘下,一雙狹長的眸子輕輕閉翁著,岑越慵懶地泡在水中。

枕在雪白瓷壁上的黑髮,遇上了濕氣,凝化出一顆水珠,從發梢綿軟無力地滑下,沒入水中。

受了傷的左手橫亘在池壁外,食指和中指間夾着一支煙,長長的一截煙灰。姿勢隨意,又有些淡倦。

掌心裏的傷口帶着幾分頑固,滲出的血絲粘附在紗布的纖維上,在潔白的底蘊中釀造出一抹迷離頹敗又動人心魄的赤紅。

殺手閃著那雙習慣伏在暗處的夜眼,緩緩走近,高大的身軀在浴缸的雪白瓷壁上印出一個曖昧的陰影。「水冷了,該起來了。」

彷彿真的睡著了,岑越用了幾秒鐘的緩衝才依依下舍地撐開眼帘。猶如枝葉繁重的秘密森林中一片幽靜的水窪,他的眸瞳泛著雨後夜色的氤氳光澤。

把煙遞給那個闖進來的男人,岑越雙手撐在浴缸兩邊,站起,然後跨出。絞碎一池的平靜。

小小的空間里遊盪著一縷不緊不慢的煙草味,以及濕漉漉的水氣,兩者在空中相遇,疾速纏繞在一起,產生了一種奇特的類似於催情劑的化學反應。

姬慕禮向前跨出一小步,貼近那具正在擦拭水珠的身體。

岑越看了他一眼,「我很累。」他簡短地拒絕他,低下頭,專心地用白色的大毛巾裹住自己的下半身。

「沒關係,我不累。」手中的煙被他按熄在牆面的瓷磚上,長長的煙灰像在天空耗盡能量的流星雨紛亂地散開。

他在煙灰墜落的同時,一把將岑越打橫抱起。

事出突然,在一陣陡然而至的失重感中,岑越有片刻的詫異。

雖然他的身材稍嫌削瘦,但成年男子的骨架無論如何都要比普通女人來得沉重,更何況他的身高几乎與姬慕禮持平。

「喂,我很重的。」犀利的黑眸惡意地提醒對方,想從那個男人的眼中捕捉出一星半點的費力感。但是沒有。

不但沒有氣喘如牛,姬慕禮反而大笑着收緊手臂。「原來你就這麼小看我!放心,我可舍下得摔痛你。」

既然對方這麼相信自己的臂力,岑越沒有理由不好好享受。反正自他長大之後就再也沒被人這樣抱過,很舒服,他乾脆閉上眼睛。

他把他放到床上去的時候,岑越好像又睡著了,連眼睛都懶得睜開。直到姬慕禮俯下身來,吻他的臉。

「不行,我不想做。」下客氣地推開他,他側過身,背對着姬慕禮,臉孔朝里,繼續沉淪在睡意中。

一方睡意朦朧,一方興緻勃勃,多麼不協調的性生活。

但是有變態傾向的姬慕禮最喜歡的就是這種不完美的意境。

越是氣氛僵硬,越是能讓他興奮。

他的眼中閃耀出邪惡的光芒,「砰」地竄踱到床上,壓住岑越的背。「親愛的,我就知道你會SAY

NO,所以東西都準備好了。」

岑越迷迷糊糊地皺起眉,想用一個后肘頂開那隻粘人的人型蟑螂,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被某人拉到身後。

不但如此,一種詭秘難言的東西,正像叢林里肆意瘋長的藤蔓一樣迅速有力地纏繞在他的雙腕上。

岑越立刻清醒,可是大勢已去。「姬慕禮!」

哦,多麼驚心動魄的場景!

他最愛的寶貝兒居然被自己綁住了,特地準備好的繩子正牢牢地壓制住那雙經常對他揮拳的手腕。

看着眼前這個半帶着粗暴、半帶着色情的鏡頭,姬慕禮抑止不住從腳底細胞湧上來的強烈快感,他抖了抖,差點被自己營造出來的黑暗氛圍弄到早泄。

暫時鬆開壓在岑越背上的力氣,溫柔地轉過他的身體。「寶貝,我要上你嘍。」

他分開身下人兒的雙腿,硬是擠坐在裏面,一隻手還極不道德地伸進毛巾里,徘徊在別人的胯骨處。

岑越氣得窒息。他想踢人,但是被殺手扣住了腳踝。又用力轉了轉腕骨,但繩子很緊,沒掙開。

深沉的眸子勾挑出一抹陰暗的雲霾,「我還真是小看你了。」

「唉,這怎麼能夠怪我,誰叫你這麼不乖?」

他的寶貝兒什麼都好,就是太凶了,害得他們每一次做愛都像是一場戰爭,非要事拳打腳踢、鬥智斗勇地一番火拚后,才能嘗到禁果。

這種禁忌瘋狂的愛欲,因不完美而加倍的芬芳誘人,揮之不去,又飄之澹澹。

重新把大半部分體重壓在岑越身上,姬慕禮的閃爍笑容就像一個神功蓋世壽與天齊的邪派高手。「Oh,God!今天我一定要跟你狠狠地做愛!」

這個瘋子!岑越在心中暗罵。很好,是他先招惹他的。既然惹上了他,就別想輕易甩開。這一次就讓他盡情地得意好了,不過還有下次、下下次、很多次……

這真是一場讓人期待的持久戰。

殺手對他的情人展開了張狂又熱情的攻勢。左手滑向那被他困住的身軀,右手插入岑越的髮絲,他親吻他的黑髮、他的眉骨、他的脖頸。

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姬慕禮的唇舔上岑越的耳根。

他帶着一點點甜蜜,又帶着一點點煞氣,「他有這樣碰過你嗎?」那個他,當然是指宋在雲。

沒有馬上回答。岑越微有些狹長的眼眸輕輕合攏,又緩緩展開。半懷着從容,半懷着挑釁。他看着殺手,慢條斯理地說:「我有這樣碰過他。」

墨藍色的瞳仁眯了起來,一股彷彿來自火星的岩漿正以海水吞噬地球表面的洶湧時速在其中熾烈的燃燒。

姬慕禮縱情地吻上岑越的唇瓣「寶貝,你的眼神比處女的硃砂痣還要讓人顛狂!」

他抱住他、愛撫他,甚至動用自己下巴上的細小鬍渣和手臂上熱烘烘的汗毛激勵著對方的情慾,力求在這場非自願半強迫的**中,衍生出意亂情迷的小細節。

效果還算不錯,美中不足的就是第二天小安看到他的時候,有點誇張地「讚美」了一句。「哇靠,好性感的熊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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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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