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你覺得夢森這個人怎麼樣?」我獨自坐在陽台上看着星星,正看得出神,大嫂的聲音劃破了周遭的寧靜。

我微微一怔,一時間,竟沒能抓住問題的核心。

「很好啊!」

「你能這麼認為就好了。」

「好什麼?」我不明白地看着大嫂。

她卻笑了出來。

「別裝了好不好?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而已,你就從實招來吧!」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好吧!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嘍!這幾天,你常和夢森一塊出遊,怎麼?是不是動了凡心了?」

大嫂的話,讓我險些沒暈過去。

「拜託,什麼跟什麼嘛!我和他只不過是吃個飯,到處兜兜風而已,你別亂想,好不好?」

「是嗎?」大嫂偏著頭審視我,以一種極度懷疑的口吻又問道:「那我換個方式問你,你不否認對他有好感吧?」

「沒錯。」我實話實說。「他為人風趣,又樂於助人,我的確是不討厭他。但我們只能是朋友,不可能會有進一步的發展的。」

「為什麼?」大嫂的表情很困惑。

「沒為什麼,反正就是不可能。我到他沒那種感覺,他也不見得會喜歡上我,就是這樣!」

「哦!可是——可是……」她吞吞吐吐的。

「可是什麼?」

「有件事——我還是告訴你好了。其實,這次要你回來,除了給爸祝壽外,另外爸還有個心愿——」

「心愿?」我瞅着她,心裏很是好奇。「是什麼?該不會是要替我相親吧?」

「你真聰明,一猜就猜到了。」

「荒謬!」我嗤之以鼻。「我才不會淪落到『相親』這種可悲的地步呢!感情的事,我一定要自主,我沒辦法接受被安排的婚姻。」

見我說得慷慨激昂,大嫂不禁蹙起眉頭。

「被安排的婚姻也沒什麼不好,別那麼排斥嘛!你想想,爸幫你物色的婆家,一定是經過千挑萬選的,你就只要準備好當少奶,其他什麼事都不必煩,多好!」

「就像你現在這樣,是不是?」我緊盯着大嫂。「告訴我,你很我愛大哥嗎?」

對於這個問題,大嫂似乎顯得有些錯愕,她愣了幾秒鐘,才回笞我:

「沒什麼愛不愛的。你大哥什麼都依我,在這裏,事事又都有人伺候着,毋需我操心任何事,我很滿意目前的生活,和從前待在娘家時,沒什麼兩樣。」

這樣的答案,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不過,每個人對愛情的期許和要求本就有所不同,又怎能苛責大嫂什麼呢?

只是,我自己是絕不肯要一個被安排的婚姻的。

「不管怎樣,我是不會答應去相親的。」我很認真地說:「我最討厭像只猴子般的被陌生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了。」

「放心,用不着相親了,你已經見過他的面,現在只要你接受他,一切就功德圓滿。」

見過面了?是夢森嗎?

「誰?」雖然心中已有答案,仍是希望由大嫂口中得到證實。

「就是俞夢森嘛!爸本來是要安排一個飯局,介紹你們認識,誰知道你提早回來,和他不期而遇,而且又一見如故;說來,你們倆應該是挺有緣的,何不試着與他交往看看?」

這話!讓我陷入沉思之中。說我和夢森有緣,還真有那麼點,否則,在邵軒喝醉的那一夜,又怎會遇上他?且他又適時助我一臂之力呢?所以,撇開一切不說,基本上,他真是個十分熱心的好人。但是,無論他再怎麼好,對我而言,都是毫無意義的。我只愛邵軒一個,雖然他不知悉一切,我依然只為他守候。

「我不會和他進一步交往的!」我斬釘截鐵地說:「你幫我告訴老爸,請他打消這個念頭。」

大嫂搖搖頭,對着我做出為難的表情。

「我看很難喔!最近東佳集團正計劃要推出一個五十億的開發案,爸很希望能夠爭取到和他們合作的機會;不過,想要爭取合作的公司很多,所以東佳集團的董事局還在評估當中。」

我拂了下被風吹亂的頭髮,漫不經心地說:「這些——和相親有什麼關係?我不懂。」向來我對爸公司里的事不曾聞問,因而我的反應是茫然不知。

「當然有關係!夢森是東佳集團的少東,只要他和咱們結為親家,他們的董事局焉有不與我們合作的道理?」

瞧大嫂興高采烈的模樣,我心中的不滿早已升到極點。

一直以為爸很寵我的,想不到我仍得落得和大哥一樣由他安排——為利益而聯姻的下場。真是教人生氣,又悲哀啊!

不過,說什麼我也不會答應這樁荒謬的婚事的!我決定主動出擊,找夢森好好談談,相信他不是個會「強人所難」的人才對!

陽光燦燦,清風徐徐,坐在一家露天餐廳一隅的我,心情卻是十分緊張。

接到我打去的電話,夢森似乎有些意外,不一會兒,又變得雀躍不已。在極短的時間內,他便飛車趕到我面前。

「怎樣?我來得夠快了吧!一路上,我可是命也不顧地連闖了好幾個紅燈!」

「你真是的,幹嘛闖紅燈!要是出了事怎麼辦?」我低聲數落他。

「你能這麼關心我,就是真撞車也值得!」

「別亂說。」我不安地喊「什麼撞不撞車的,這不吉利,下次不許再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夢森神色一整,正經地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迫不及待地想見你,這種事從來就不曾發生過;相信我,駱冰,我從不會重視一個女孩子像對你這樣。真的,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極短,可是你給我的感覺很特別——我覺得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生伴侶。」

聽夢森這一番表白,我突然有些心虛起來,一下子就削弱許多來時要開門見山說出自己心意的勇氣。

「夢森,我——」不知要怎樣說才能婉轉些,我遲疑地接不下話。

彷彿洞悉了我心裏所想的事,他對我搖搖頭,示意我保持沉默,卻接着說下去:

「我明白你心裏已有了喜歡的人,我不想奢求什麼,只希望在他尚未對你有所表示以前,你能給我個機會,試着了解我是個怎樣的人。就這麼個小小的要求,不要拒絕我,駱冰?」

他的態度是那麼地懇摯——我能拒絕嗎?

「我——我——」我苦惱得緊握雙手,說:「怕浪費你的時間和——感情。」

「我不在乎!」夢森澀澀一笑。「如果到最後,我仍不能擁有你,我會認命的,而且祝福你和他。」

傻瓜!

望着他異於往常溫柔的目光,我覺得自己的心竟有些微的悸動着。

如果沒有遇見邵軒,我也許會愛上他的!他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

「對了,找我來有什麼事?」

終於切入正題了!

「昨天我——聽我大嫂說,原本我爸要安排我們相親的——」我不自在地看了夢森一眼。「你知道有這回事嗎?」

夢森的目光更溫柔了。

「現在不需要了,只等著哪天我突然能通過你的考驗,蒙你大發慈悲,肯接受我,我就修成正果了。」

「其實爸會希望我嫁給你,是有商業上利益的考量的。」我鼓足勇氣,說了出

夢森絲毫沒有流露出不滿的表情,只是笑笑。「是指那個五十億的開發計劃?」

他居然已經知道爸的用意?

「沒錯。」我感到有些羞慚。

「別擔心,我不會拿這件事來脅迫你接受我的。」夢森信誓旦旦說:「我會儘力幫駱伯伯達成他的願望。」

「真的嗎?」他表現得愈好,我愈感到愧疚……可是,感激和愛情是不能混為一談的,我不會因為他為我做了這麼多,而放棄了對邵軒的執著。

「放心好了,我向來都不輕易承諾,但開出去的支票,絕對都能兌現。」

這時候

有句俗話說得好「好心有好報」所以,我衷心的祈禱,將來夢森能有個美好的歸宿。

終於如願得償和東佳集團合作,爸除了開心外,就是對夢森滿意得不得了。相對地,我的抗旨便讓他氣得七竅生煙。

一直都不曾真正對我發過脾氣的他,這次,為了我「不識好歹」地拒絕這門婚事,破天荒地吼了我。

「你真不識好歹,

「我不想那麼早結婚。」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理由。

說什麼也不能讓爸知道我暗戀邵軒的事,若他知道了我竟執著於這樣一段虛無縹緲的感情,不更為光火才怪!

爸定住我的眼睛幾秒鐘,似乎在打量我是否撒謊,我只好硬著頭皮,強自鎮定地接住那如利箭般的注視。

「要是不想現在結婚,可以先訂婚,這事有得商量的!」爸的語氣緩和了些。「最重要的是你得和夢森先定下來,不然,我太愧對俞家了。」

說來說去,就是為了他的商業利益,我不禁拗了起來。因為,我實在無法忍受他那利益掛帥的心態。

「為什麼要先定下來?我不想嫁,既然還有很多人排隊等著要嫁進俞家,幹嗎妨礙別人的好事?說什麼,我都不會先跟夢森訂婚的。」

「由不得你!這門婚事你一定要答應,若還不想結婚,可以,但一定要先訂婚。」爸下了最後的通牒。

這時候,要是仍堅持己見,無異是向爸的耐心下挑戰,後果的嚴重性可想而知,但我仍執意選擇了堅持己見,為了邵軒,什麼苦果,我都願意承擔。

「爸!我不想和大哥一樣,有個為了你的商業利益而促成的婚姻。婚姻是神聖的,是一輩子的事,我不想像個木偶似的任你擺佈!」

「我費盡心思才為你挑到這個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婆家,為了什麼?還不是希望將來你能高枕無憂地過少奶奶的生活,你居然敢說我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把你當木偶耍,你——你是不是想氣死我……」爸盛怒至極地漲紅了臉。

他有高血壓的毛病,我實在不想再惹他生氣,卻又不得不為自己辯解。

「爸,我知道從小到大,你一直都很疼我,不曾讓我吃過一丁點的苦,但是爸,我並不是很重視物質享受的人,你不需要為我安排個豪門婆家,我也不想過什麼少奶奶的生活,要是真為我好,就別再逼我了。」

「好,你清高,算我雞婆!」

「爸,別這麼說嘛!我……」

「不用再說了,」爸手一揮,拒絕聽我再說下去。「我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肯不肯嫁給夢森?只需回答『要』或『不要』就好,其他的狗屁謬論,我一概不想聽。」

「爸——」

「說啊!」

望着氣咻咻的老爸,我豁出去地搖了下頭。

「好,算我白疼你這麼多年——」爸氣得全身顫抖地對我吼道:「你——你居然敢違逆我的意思?那好!既然你那麼有骨氣,我也就不再勉強你了。你現在給我聽清楚,從今以後,你休想我會再接濟你一分一毫,還有,我買給你的跑車和台北的房子……總之,只要是你從我這兒得到的一切東西,全部都不許你再使用。你現在——就給我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從小到大,爸一直都那麼疼我,現在——就為了我不肯答應這門被他安排的婚姻,他便如此對我;我除了難過之外,心早已冷了大半。

「爸,你……」我猶抱一絲期待看着他,希望他別把事情做絕。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了!除非你現在回心轉意,肯聽我的安排;否則,你就快點給我走得遠遠的,你早點走,我才不會活活被你氣死!」爸不耐地說。

我知道再說什麼也沒用了,只不舍地再看了爸一眼,就離開家了。

原本我還一直擔憂該怎麼對采媚解釋房子被爸收了回去的事,結果,一回到台北,才知道在我離開的時間裏,采媚居然搬去和沉俊之同住了。

聽了這樣的消息,我本該鬆一口氣的,因為這麼一來,我就可免去向她解釋房子被收回的慘事,但才一轉念,心中便立刻對於她和沈段之同居一事——感到十分憂心。

猶記那天和沉俊之不歡而散之後,每當我靜下來時,耳際便不時響起他那陰鷙的聲音:

我恨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就為了那天他對我說了那番莫名其妙的話,讓我心中罩上了層陰影——找想沉俊之根本就不是真心愛采媚,而且他說過,他向采媚求婚的動機只是為了想試探我的反應而已!

但是,現在又怎麼和采媚同居了呢?

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難道他是在玩弄采媚的感情?

我倒抽了口冷氣,為這可怕的臆想感到嚴重的煩憂。

采媚也真是糊塗!怎麼就這樣身分未明地跟了沉俊之?唉!我真的很怕她會被他傷得體無完膚……

然而,憂慮歸憂慮,我也無能為力了。現在的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再說,采媚一副正沉醉於濃情蜜愛的熱戀中的模樣,相信無論我說什麼,這時候她絕對聽不進耳,搞不好還以為我是因妒生恨,而對沉俊之心存報復呢!

也罷!我唯有默默地為她祝福,但願沉俊之已經回心轉意、改心換性,對采媚真是一片真心。我衷心這麼地冀盼著。

走了采媚,坐攤一室的空蕩冷清,我不禁為自己的將來怔怔地發起愁——

想了想,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完全不知人間疾苦的幸福寶寶。就連我五專畢業后的這兩年多以來,我也從不曾為食衣住行的問題煩惱過。采媚也曾為此而笑諷我是銜金湯匙出世的好命女,無憂無慮得教人眼紅。

她的話,言猶在耳——怎知時至今日,我竟會慘到一無所有的地步!在後事事、樣樣,食衣住行全得自食其力,再也得不到家裏的接濟——永遠、永遠……

思緒行走至此,從不曾工作、看過老闆臉色的我,不禁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慌。

再一想,我念的是三流的學校,文憑也是勉勉強強給混出來的,又加上毫無工作經驗,沒一技之長……嘖!真不知會有哪個白痴老闆肯任用像我這樣的廢物!

廢物?這個字眼一從腦海閃掠而過,我的心臟隨即緊縮了下,不由自主地就長嘆了口氣。怎麼我空有外貌,卻什麼都不會呢?我真是沒用,名副其實的繡花枕頭!

不過,不管怎樣,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骨氣,我告訴自己,就算真餓死在街頭,我也不會改變初衷回去向爸低頭,懇求接濟的。說實話,直至現在,我仍無法釋懷被爸逐出家門……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情緣牽纏是無法說清楚的;在爸眼裏,夢森確責是最佳乘龍快婿人選!但我不要他啊!我只把他當成哥哥般的好朋友而已,爸為何要強人所難?他根本就不知道要是我真的依了他的心意嫁給了夢森,那後果會有多嚴重!這輩子我和夢森都不會有幸福快樂可言的,那麼,他的一番美意到了最後,豈不是反而害了我和夢森?所以,我說什麼也不會聽任爸的安排的!

對了!就是這結論,死也不回去聽任爸為我安排的終身大事。理出這麼個頭緒來,我紛亂的心緒才稍稍地安定了下來。

就這麼辦吧!船到橋頭自然直,多想無益,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既然爸說了,不許我拿走任何他給我的東西,我就只拿了自己的印章、證件及一張剩不了多少錢的金融卡,孑然一身地離開!

反正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死不了的。

今天,我才知道了一件事——原來找房子和找份好工作是那麼地難;尤其是能令自己滿意的房子,更是困難。

頂着酷熱炙人的大太陽,我拿着張刊有出租房屋資訊的報紙,跑來跑去,花費大半天時間,看了許許多多的房子,就是覓不著一間能合自己意的房子。那些房子不是租金太貴,就是又臟、又亂、又小,有幾間稍微差強人意,偏偏住那兒的人看起來挺複雜似的。

結果,就這樣東奔西跑了整個下午,淡淡的月牙兒已浮上了天際,我仍在空氣污濁的台北街頭晃蕩著;看樣子,今晚我可能得往旅館了。

既然天意如此,我決定暫時把找房子的事拋到一旁,找家高級西餐廳,好好享用一頓晚餐,以慰勞那兩條又酸又痛的腿。沒一會兒,我便找到一家名叫『戀戀紅塵』的西餐廳,裏頭的佈置優雅,燈光柔美,還有悅耳的鋼琴演奏,雖不是屬於富麗堂皇的豪華餐廳,卻讓人一進到這兒,便有種很溫馨、很舒服的感覺。

由於正是用餐時間,客人頗多,剩沒幾個座位可挑,我只好在櫃枱旁的一個位子上坐下來。當我點完東西,侍者才剛走開,而我也正打算靠進軟軟的布沙發里,放鬆一下四肢時,卻看見外頭走進了兩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只見她們向櫃枱走近,向會計小姐詢問起來,我一時無聊就聽了她們的談話內容,才知是來應徵的。原來這裏要請人?我像撿到寶似的跳起來,沖向櫃枱,用着喜出望外的語調問:

「請問,你們這裏缺人手嗎?」

坐在櫃枱里的會計小姐笑了笑,說:

「是啊!你想應徵嗎?是大夜班的會計,從晚上十點一直工作到隔天早上六點,總共八個小時,這個時段你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呢?我什麼都不會,只要人家肯錄用我就得偷笑了,哪還敢挑剔什麼?可是,剛剛那兩個女孩子不也是來應徵的?看她們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再看看自己的菜樣,老闆會用我嗎?頓時,我又興起臨陣脫逃的念頭,還是別丟人現眼了吧!我是來吃晚餐的,幹嘛跟人家湊熱鬧應徵什麼會計呢?

「算了,我只不過是隨口問問,謝謝你!」我轉身準備回座位。*竹軒墨坊*

「試看看嘛,我們這兒待遇不錯,同事們也都很好相處,每年還有出國旅遊的福利哦!」會計小姐操著台灣國語,在背後對我挽留地喊著。

我又回過頭。「剛剛那兩個小姐不也是來應徵的?」

「放心好了,我們經理看到你,一定會錄用你的。」她笑得有點特別含意地對我保證道。

一定會錄用我?

「為什麼?」我奇怪地問。

「因為你很漂亮。」她笑着叫門口的領台我去辦公室見經理。

果真如她所說的,我輕易地得到了這份工作,應徵我的林經理還對我保證,只要我全勤,每個月的薪水加上小費,絕對超過三萬塊。

看來,一個女孩子擁有較好的容貌,還算是有點好處的!我就知道——天無絕人之路!

不知道為了什麼,回台北后,我一直提不起勇氣去找邵軒,甚至連這天是他的生日,我仍是連電話也不敢打……

這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是否是因為自己現在的狼狽?

不過,我很惦念他倒是真的,不知別後的日子,他過得可好?是否想過我這個朋友?

我咬着唇,因為思念而忍不住在靈魂深處哀聲長嘆!為什麼我第一次真正傾心愛上一個人,得到的卻是這麼愁慘悲哀的局面?上天也未免太捉弄我了!

悶悶地垂頭顧影自憐之際,一個男性的聲音驀地驚擾了我。「小姐,結帳!」

那麼熟悉的聲音,令我無法置信地抬頭——一抬頭,我便錯愕且驚喜交集的瞪着立在眼前的人,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竟然是——邵軒!

「邵軒——怎麼會是你?」接過他遞來的帳單,我只覺得彷佛是置身夢中的不真實感。

而閃現於邵軒臉上的驚愕,似乎也不下於我的。

「是你——你又怎麼會在這兒?」他的聲音除了驚訝不已外,還有着不解。

怎麼會在這兒?要我怎麼說呢?我也不想啊!

我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他,卻遲疑着,沒有回笞他的問題。

「你莫名其妙地不見蹤影,我很為你擔心,你知不知道?」他深深地注視着我,語氣陡然間變得有些激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要突然不告而別?然後連一通電話也不給我?是不是我哪裏得罪你了,所以你要避開我?」

「你沒有得罪我,別亂猜了。」

「那你明明人在國內,為什麼要讓采媚騙我說你出國去了?若不是存心要避開我,何必這麼做?」

「采媚說我出國?」大荒謬了!我哪時說過這樣的話?采媚怎會這麼告訴邵軒呢?

「她真是這麼說的,你該不會要說是她撒謊騙我的吧?」

聽他的語氣,似乎蘊含着極度的不滿和怒意。為什麼?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難道——他介意我的失蹤?他——在乎我?是這樣的嗎?

「我沒說采媚撒謊,可能是她聽錯了吧!我是回家幫我爸慶生,才不是出國呢!」我勉強地笑了笑說。

他搖搖頭。

「別騙我,那天半夜,你從我那兒離開的時候,你很不開心,對不對?」

「才沒有!」我不自然地否認著。

「好,那你告訴我,那天你為什麼哭?」

我看了看他,不懂他究竟想求證什麼。

「我先替你結帳。」我逃避地低下頭去。

「你回答我!為什麼不回答我?」他追問著,並掏錢付了帳。

我的心猛跳了下,差點就要對他說:因為你呀!傻瓜。但是,我終究沒有勇氣把話說出來,只把剩餘的錢拿給他,說:

「找給你的!有什麼話等我下班再說,你先回去吧!我會找時間跟你聯絡。」

他眉頭微蹙地凝視我。

「你會嗎?你連搬家都沒告訴我,現在你要我怎麼相信你說的話?」

「我保證一定會找你的,你先走吧!」我發現站在門口的領台一直朝我們這兒看,便催促他趕快離開。

「要走,你跟我一塊兒走,我有話要跟你說。」

「還沒到下班的時間,我不能走。」我為難得看了下手錶,才一點半而已,怎麼走?

「不管!」他很性格、很強硬地說。這樣的他,是我從不曾見過的;他向來很少對別人發脾氣,怎麼現在會以這種態度對我?真教我納悶不已!

又和他默默對視片刻,讀出他眼中的堅決,我終於嘆口氣投降了。「好吧!你等一等。」

按了內線,告訴辦公室里的總會計,請她出來幫我代班,才拿起自己的外套和提袋,隨邵軒離開「戀戀紅塵」。

雖然,夜已深了,街道上來往的人車還是偶爾可見的。

沿着長長的中山北路,我和邵軒無言的走了好長一段路——瀰漫於我們之間的氣氛,僵滯得令人心慌。

「怎麼你會三更半夜跑出來吃東西,明天不用上班?」我勉強地開了口,想打破那分窒悶。

邵軒緊躉著眉,一語不發。

我有點難堪,但我不氣餒地又開口:「對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祝你生日快樂!」

邵軒仍沉默著。

我只好繼續說下去:「這些日子你怎麼樣?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少了我去吵你,你一定覺得清凈多了吧?」

我這麼叨叨絮絮地說了一大串,邵軒竟還是一聲不響地保持緘默。於是,我再也沒有耐性了。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好啊!我跟你出來了,你為什麼又這麼悶着一句話都不說?算什麼嘛!」

邵軒一聽我這麼說,猛地停下了腳步,轉身面對我,以一種非常、非常專註的眼神深切地望住我。

「和我交往好嗎?」他忽然迸出了這麼句話來。

我戰慄了一下,完全地愣住了。

他說要我和他交往?

我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聽覺是否出了問題!否則,我怎能聽見我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會聽見的話?

「不要開玩笑了!」我搖搖頭,不相信地說。

他握住我的肩膀。「我喜歡你!」像是要給我承諾似的,他萬分堅定地對我說出這句話。「可是因為你說你暗戀某個人,以及姑媽突然意外過世的打擊,讓我遲遲不敢承認自己對你的感情。一直到最近,我見不到你,我才知道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繼續再隱藏對你的感情。駱冰,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歡你的,絕無半點玩笑的意思。」

我被動地看着他,深深看着他。

「你不可以騙我——」淚水慢慢滑出了眼眶,我用力地咬了咬唇。「我現在很脆弱——我——經不起開玩笑的……」

「真的!」邵軒緊盯着我,溫柔地對我說:「從今以後,我心裏只有你,再也不會想別人了。」

我拚命吸著氣,想阻止那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我還是不相信你是真的喜歡我。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我覺得自己像是在作夢……」我忽然伸出手,放到他唇邊,說:「這樣吧!你用力咬我一口,讓疼痛為我證實這一切是真的。」

「傻瓜!」邵軒將我緊緊地攬進懷中,對我輕喃著:「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

「邵軒——」我再也忍不住,淚落如雨地飲泣著。「你知道嗎?我暗戀的人就是你,我偷偷愛你好久了——我以為你心裏只有采媚,永遠也不會發現我是那麼地愛你,可是現在……」

邵軒忽然放開了我,用手指輕輕按住我顫抖的唇,不讓我說下去。

「對不起……」他俯下頭來,溫柔的、憐惜的吻住了我的唇。

我深深地感動且迷醉了。

好半天,他才離開我的唇,我竟發現他的眼睛也是濕潤的。

「駱冰——」他輕撫着我臉上的淚痕,用充滿了感情的聲音說:「把過去的事都忘了吧!讓我重新為你活過,好不好?」

「嗯!」我帶着酸楚的感動及滿懷柔情,再度依偎進他的懷裏。

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傷心了!擁有邵軒的愛,我將會是這世上最快樂、最幸福的女孩。

「駱冰——」邵軒的聲音有些遲疑。「有件事我想問你,你要老實回答我。」

「什麼?」我滿足地依偎着他。

「那——一千隻紙鶴代表什麼?」

「你怎知道有一千隻?不是叫你扔了它們,你還順便數數啊?」我詫異道。

「我怎麼捨得扔?我另外找了個玻璃罐裝着,把它們當寶貝般收藏着。」

「騙人!你不是說我孩子氣?」我撒嬌地說。

「你到我家裏看看,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你。」他頓了頓又說:「那些紙鸛你明明是要送給我的,那天——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也看見弄成那個樣子啦!怎麼給?而且,你那天還笑我孩子氣,我那時候覺得好難過哦!」

「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會了,我一定會讓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以後有什麼事就說出來,不要放在心裏,恩?」

我點點頭,心裏有說不出的甜蜜。那些為愛流的淚滴,如今嘗來,竟然都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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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漾千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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