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清晨,滴滴答答的雨聲把黎瑩從睡夢中吵醒。

撐開沉重的眼皮,瞟向床畔的鬧鐘時針指在八和九的中間。

老天,八點半了,上班鐵定遲到了,一想到人事經理會像訓導主任般站在打卡鐘前,擺出臭臉等遲到的人,她嚇得十萬火急地跳下床,衝出房間,看到姬皓婷正跪在地上擦地,邊跑廁所邊責怪:「你怎麼沒叫我起床?」

姬皓婷一臉無辜。「我有敲門,可是你房間靜悄悄的,我以為你去上班了。」

「完了啦,我來不及了。」黎瑩沮喪地刷著牙,遲到不能全怪姬皓婷,她也有錯,早上除了姬皓婷會叫她起床之外,她也會撥鬧鐘,然而昨晚她卻因為一心一意想將歐陽敬倫逐出大腦,卻忘了撥鬧鐘。

姬皓婷站在浴室門口。「既然已經晚了,乾脆請個假,好好睡一覺。」

黎瑩口齒不清地說:「沒有人第一天升職就請假,說什麼我都要去公司看看眾生的嘴臉。」她將水潑進口中,漱了漱口,然後隨便用濕毛巾抹抹臉,用手抓了兩下頭髮,算是做完了梳洗。

「昨晚還是沒找到生雪裏耶!」姬皓婷擔心地說。

「我看你打電話去報案好了,請巴黎警方幫忙找生雪裏。」

「可是我不知道巴黎報案是不是也打一一九?」姬皓婷赧然地說。

姬皓婷只會煮飯,其他事都不會做,黎瑩諒解地說:「我來打好了。」話畢抓起雨傘和背包,匆匆忙忙衝出門去,也顧不得姬皓婷在後面提醒她別忘了吃早餐。

出了門,雨愈下愈大,黎瑩撐著雨傘,對着迎面而來的每一輛計程車招手,然而沒有一輛停下來;看了看手錶,已經八點五十分,又叫不到計程車,看來今天勢必會遲到了。

這時候,一輛平治急駛而過,濺起地上的泥水,黎瑩來不及閃躲,褲子上印下一點一點的臟污,她對着車屁股豎起中指,大罵缺德帶冒煙,看到坑洞也不繞過去,還有市政府也是混蛋,不趕快把坑洞補起來,害她下半身成了大麥町狗,黎瑩決定不回家換衣服,到公司再清洗就好。

絕處逢生地攔下了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將要前往的地方,下車后,小跑步衝進辦公大樓,然後按下所有電梯「上樓」的按鈕,二號電梯門打開,黎瑩一怔,不知該不該走進去,因為歐陽敬倫在裏面,雙眼半合地靠在一旁。

「你不進來嗎?」歐陽敬倫懶洋洋地說。

本來她希望避開他一段時間,至少等到她能忘掉那個晚安吻再說,但老天似乎沒聽到她的心聲,她命令自己無論如何也要表現出泰然自若,不要露出受那個吻困擾的樣子,微笑着走進電梯,十分有元氣地說:「歐陽先生你早!」

歐陽敬倫側着臉,眯着眼睛打量她的臉蛋,彷彿在數她臉上有幾粒老鼠屎似的十分專心,然後以醫生的口吻說:「你的眼裏有不少血絲,眼袋有些黑,看來咱們是同病相憐,我昨晚也失眠,因為有個倩影在我腦中徘徊不去。」

「誰跟你一樣有病,我沒有失眠,只是有些睡眠不足,因為昨晚看電視看到半夜三點。」黎瑩解釋這麼多,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歐陽敬倫右眉尾巴不相信地拉得好高。「什麼電視節目這麼好看?」

壞了,深夜有什麼電視節目,她根本不知道,她是那種一天不睡八個小時,第二天就會成了泄氣的皮球,無精打采,該說什麼好呢?有了,黎瑩臉不紅氣不喘地臭蓋。「限制級的。」

「你也會看限制級的影片?」歐陽敬倫的眼神銳利如箭。

「有何不可?我早過了十八歲。」這種懾人的眼神,令黎瑩感到渾身不自在,幸好這時電梯門突然打開,一個陌生的臉孔走進來,她暗暗鬆了一口氣;雖然電梯從一樓升到十樓所費的時間不過半分鐘,但她卻感覺像坐了一個小時的電梯,她發誓以後再也不要跟歐陽敬倫搭同一部電梯。

十樓燈號一亮,電梯門打開,人事經理和一名女同事走了進來,兩人的視線同時在歐陽敬倫和黎瑩之間轉了一圈,黎瑩沒理會,快步走出電梯。

打了卡,幾個友好的同事湊上前恭喜她,客套了一番之後,她將皮包掛在椅背上,趁著人事經理不在,趕緊鎖進女廁,清洗褲管上的臟污。

清乾淨之後,走進最裏面一間的隔間上廁所,正當她上完廁所要打開門閂時,聽到門外有人提到她的名字,耳朵立刻又變成兔耳朵,偷聽成了她的嗜好。

「黎瑩憑什麼升資深撰文,她什麼廣告也沒寫過。」甲女忿忿不平地說。

「憑她昨晚做了令小老闆滿意的事。」乙女酸酸地說。

「你是說……他們上床了!你怎麼知道的,難不成你昨晚躲在小老闆床下?」

「當然沒有,人事部小妹告訴我,她早上看見黎瑩和小老闆搭同一部電梯來公司。」

黎瑩呆愣在那兒,她從來沒想到閑言閑語會落到她頭上,人言可畏,看來真是如此,以後她要更加註意跟歐陽敬倫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真看不出來黎瑩是那種女人。」甲女輕蔑地說。

「看起來高貴純潔的女人,背地裏往往不是那回事。我有一個朋友在大飯店做清潔工,她就親眼看過玉女偶像溜進有錢老男人的房間,還有看過在雜誌上出現過的富太太,先進房間,不久便來了一個帥男溜進她開的房間里。」

「若能跟像小老闆這樣的男人上床,他不升我,我也不會介意。」

「看小老闆的體格,就知道他那方面很行,總機小妹告訴我黎瑩兩眼發黑,」

女人發出格格笑的聲音。「她昨晚一定被小老闆操得爽孜孜……」

太可惡了!本來不想跟她們計較,何況就算她說破了嘴,也沒有人會相信她是清白的;或者,更糟的是,反而被誤以為是做賊心虛,所以打算隨她們去講,她們只是嫉妒她而已。但是她們越講越過分,不堪入耳……

黎瑩猛地推開隔門,用力過猛使得那扇門撞上牆壁,發出巨響。

甲女和乙女像受到電擊般跳了起來,一臉做賊心虛的表情。

「想在廁所說別人的壞話之前,」黎瑩眼中露出兩道凶光。「最好先確定裏頭有沒有人。」

甲女和乙女狼狽地跑出女廁。

唉,歐陽敬倫才來第一天,她的名聲就毀了,以後還得了!

回到座位,電腦打開沒多久,上眼皮和下眼皮至少接吻了十次,她需要咖啡因提神,於是拿起馬克杯,懶洋洋地走向茶水間,一走到門口,睡意全消,她的眼睛睜得比五十圓銅板還大……

天哪!歐陽敬倫可真是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在她這兒碰得一鼻子灰后,馬上轉移目標到金蜜身上。

金蜜眼裏充滿大膽的邀請,把自己的身體整個貼在歐陽敬倫的身上。從她的角度,雖然看不見歐陽敬倫臉上的表情,但她相信他的口水已經淌了下來。

黎瑩掉頭走開,事實很明顯,歐陽敬倫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而她只是他的獵物之一,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他真會演戲,還好她及時識破他的虛偽,可是不知怎麼搞的,她竟覺得有些失望……

※※※

黎瑩懊惱地看着電腦螢幕,她已經打了快三十分鐘,卻始終無法將該死的注意力集中起來,金蜜和歐陽敬倫在茶水間的那一幕,像錄影帶似的在她腦海重複上映。

就是有太多像金蜜這種投懷送抱的女人,才會養成歐陽敬倫的自大和風流成性,以為只要他伸出小指頭,就可以得到任何女人,從一張床玩到另一張床。黎瑩彎了彎嘴唇,他也不怕得花柳病,或者鐵杵磨成繡花針……

這時,辦公室門口出現一個戴棒球帽的女孩,她手裏捧著一大束歐式風格的白色鬱金香,引起一小陣騷動,那女孩對門口的總機小妹說了幾句話,然後朝辦公室後方走來。

戴棒球帽的女孩站在黎瑩桌旁。「你是黎瑩小姐嗎?」

「我是。」黎瑩瞥見到辦公室里所有人都停下手邊的工作,密切注意着她。

「這花是要送給你的,請你簽收。」女孩把花束放在桌上並拿出收據。

會是誰送的?黎瑩簽了名,把收據還給女孩,這時坐在她前面的郝莉旋轉過椅子,催促地說:「快看看是誰送的?」

在一大捧花束中她找到一張卡片,看到上面簡單地署名「歐陽敬倫」,一陣怒潮湧上黎瑩的臉頰,她瞠視着白色鬱金香,好像花朵跟她有仇似的。「我又沒死,他送我白花幹什麼?」

「被你打敗,鬱金香代表眼睛漂亮的女性,花語是命中注定,很明顯,小老闆煞到你了。」郝莉羨慕得半死說,黎瑩真是個幸運兒。

「真想不透他為什麼挑上我?」黎瑩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你長得漂亮。」郝莉說的是真心話,但看到黎瑩亂得像瘋婆的頭髮,忍俊不禁地偷笑,讓她的話變成玩笑話。

「我相信他看過比我更漂亮的女人。」黎瑩噘著嘴說。

「你兼具內在美。」郝莉努力剋制住嘴角的笑意。

「金蜜的內在比我美。」黎瑩冷哼一聲。

「那是水袋的功勞。」郝莉毫不客氣地說。

「最起碼躺下來像饅頭,比我這種躺下來像比目魚的強。」

「你早上吃了火藥是不是?怎麼一副快爆炸的樣子?」

「我要去把花還給他。」黎瑩霍然站起身。

「送給我,我最喜歡花了。」郝莉伸出雙手乞討。

「你自己去買,我要讓他知道我的心態。」她抓起花束,衝出辦公室。

「等等!」兩個字卡在郝莉的喉嚨里,她手中拿着梳子想幫黎瑩梳理頭髮,免得人家以為她瘋了。但她發現黎瑩沒去參加奧運實在可惜,她跑得真快,花蝴蝶葛瑞絲跟她跑只有屈居第二名的分。

不過看她氣沖沖的模樣,真像個瘋子,郝莉嘆了一口氣,她實在不明白黎瑩為什麼那麼討厭小老闆?想了半天,只有一種可能,她真的瘋了,才會拒絕小老闆的求愛,換作是她……別想了,小老闆永遠不可能看上她的大餅臉!

一路殺到頂樓,黎瑩沒等黃秘書通報逕自推門而入,黃秘書跟着進來。「對不起,歐陽先生,黎小姐她……」

歐陽敬倫揮揮手。「沒關係,去辦你的事。」黃秘書頷首退出辦公室。

他的襯衫有些縐,領帶也拉得鬆鬆的,好像剛參加狂歡派對回來。黎瑩不禁皺起眉頭,真是噁心極了,她想都懶得想她走後茶水間里發生了什麼事,走到辦公桌前,把花束用力摔在桌上。「我不要!你拿去送別的女人。」

「很少有女人不喜歡花。」

「我媽媽說好女孩不能接受男人任何東西。」

「拜託,只是花而已,又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歐陽敬倫拈起一朵鬱金香,指尖溫存地愛撫瓣緣。「我認為美麗的白色鬱金香與美麗的你很相配。」

「你有沒有嘔吐袋?你的話讓我噁心。」她做出快嘔吐的樣子。

「你不覺得自己美麗?」歐陽敬倫看了眼她的頭髮,想笑又不敢笑。

「至少選不上世界小姐,而且我的頭髮……生雪裏形容是稻草。」黎瑩抓了抓頭髮,幸好這麼一抓讓亂翹的頭髮服順了許多。

「生雪裏是誰?」凡是有關她的事,歐陽敬倫都很想知道。

「超級大美人,你有機會看到她,因為十天後她會來公司拍廣告。」黎瑩警告地說:「我勸你不要打她的主意,因為你不夠格,她的眼界是王子。」

「你的呢?」歐陽敬倫眼中露出打趣的光芒。

「反正不是你就對了。」黎瑩喜歡流星花園裏的花澤類。

「我哪裏不好?」歐陽敬倫一臉百思不解。

「花花公子,看到一個誘殺一個。」黎瑩尖酸地說。

「我已經改邪歸正了。」歐陽敬倫嚴肅地聲明。

「是嗎?」黎瑩發出刻薄的疑問聲。

「你不相信?」歐陽敬倫一副深受打擊的痛苦狀。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你只要去說服你下一個女人就好。」黎瑩毫不心軟。

這女人真教人吐血!她就是他下一個女人,她不相信他,難怪他做什麼她都不領情,歐陽敬倫鄭重地說:「瑩,我並沒有當你是玩物。」

「瑩是你叫的嗎?」她兇狠地瞪着他。「我死也不會成為你的玩物!」

連這樣無害的話都讓她火冒三丈,說真的,他有點不知所措,但他不會因此退縮的,他深邃的眼眸閃爍著一種強烈的情感,歐陽敬倫誠心地說:「第一次遇見你,我就告訴自己,你是我這一生中唯一想要的女人。」

是真的嗎?他的眼神及聲音令她心跳加快,她一向知道自己脾氣不好,面對他,她的脾氣更不好,她這麼樣刁難他,他卻容忍她,完全沒有因為他是她老闆,而對她的無理取鬧產生一絲不愉快的反應,難道真的是因為……

這時,門口突然響起短促的敲門聲,接着金蜜走了進來,一臉曖昧和嫉妒地說:「對不起,打擾了,我不知道黎瑩比我先到……」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金蜜和歐陽敬倫約好了,當然是約好要繼續茶水間的事,畢竟茶水間是公共場所,人進人出,不方便他們辦事,所以黃秘書才會讓金蜜進來,連通報一聲都沒有,可見連黃秘書都知道金蜜和歐陽敬倫的關係匪淺。

可惡!她差點上他的當,她怎會痴心妄想以為他愛上她了?不想這個了,她還是趕快離開,讓他們兩個獨處,黎瑩拉長了臉說:「沒事了,我正要出去,你們忙你們的。」

在等電梯上來時,黎瑩不斷地告訴自己,記取今天的教訓,以後不管歐陽敬倫表現得多有誠意,她都不能再失去她一向引以為傲的理智。突地,一個冷嘲熱諷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沒想到你的動作比我還快!」

「你是什麼意思?」黎瑩轉身面向金蜜。

「少裝清高了,你真不簡單,這麼快就跟小老闆勾搭上了。」

「我才沒有,別以為沒人看見你在茶水間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承認我跟小老闆有一腿,你敢說你沒有嗎?」

不等黎瑩開口,金蜜突然像頭鬥牛似地將黎瑩撞倒在地,自己跑進電梯,然後把電梯門迅速關上,黎瑩瞪着快速往下降的燈號,破口大罵:「臭三八!」

這時黃秘書從洗手間走出來,她根本不知道金蜜來過,她一臉好奇地看着黎瑩,黎瑩不好意思地從樓梯間跑了下去……

※※※

回到座位,黎瑩看到桌面上放着一張便箋,寫着十點三十分召開創意會議。

十點二十八分,創意部的人陸續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向會議室,她跟着郝莉一起走進去,兩人很有默契地坐在離主席最遠的位置,不像金蜜坐在第一位,擺明了就是要接近歐陽敬倫。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歐陽敬倫最後一個走進來,不過他並沒照凱文的安排,坐在主位,而是坐在面對主位最後一個位子,也是離黎瑩最近的位子,黎瑩的手臂頓時冒出疙瘩,她的目光直視前方,佯裝無視他的存在。

「各位好!今早為大家準備了芳雅的廣告試片。」凱文站起來說。

芳雅是公司的大客戶,每年花不少錢請他們公司製作新廣告,它主要的產品是女性保養品。

螢幕上出現因處理國事而疲累的埃及艷后,克麗奧佩脫拉感嘆自己未能生在二十一世紀,否則她就可以輕輕鬆鬆地使用芳雅,為眼部卸妝了。

黑暗的放映室,歐陽敬倫盯着黎瑩的側面發獃,她明白地拒絕了他許多次的追求,甚至表現對他的吻一點感覺也沒有,從沒有女人對他的吻不為所動……難道是他判斷錯誤,她真的是Mr.Lady?

當燈光再度亮起時,滿室響起一片掌聲,只有歐陽敬倫雙手交叉,無動於衷的表情顯現出他對這支廣告不是很滿意,這令凱文大為緊張。「歐陽先生,你認為這支片子不好嗎?」

「我很不願意這麼說,不過我還是得說,我覺得你們這支影片了無新意,像頂過時的舊帽子,激不起買者的共鳴和購買慾。」近年來,廣告撰文至少已經提出過一千個與克麗奧佩脫拉有關的廣告企劃。

「不要誤解,我並不是說你不懂廣告,這支是我們創意部里特別聰敏的人做出來的。」凱文說的正是他自己,這支廣告是他的構思。

「特別聰敏的人只能做出這種東西,難怪生意越來越差!」

「歐陽先生大概還不知道,在電視上看到的芳雅廣告都由我親自指導,就是因為芳雅廣告的成功,讓公司單單在去年一年內,就網羅了五家新客戶。」凱文不服輸地說。

「那你知道去年有多少舊客戶跟我們解約?」

凱文臉部的肌肉緊繃。「去年流失的公司是十二家。」

「客戶為什麼流失比獲得的多那麼多?你有沒想過問題出在哪裏?」

凱文皺皺眉,一時之間找不到適當的言語來表達,整個人像被罰站似地站在主席位;真是可憐,他是個辯才無礙的人,黎瑩從未見過他如此困窘。

反觀歐陽敬倫好像變成另一個人,一點也不像她認識的那個花花公子,他機智敏銳,天生的領袖人才,而且非常適合吃廣告這一行飯。

雖然不情願,但黎瑩不得不承認歐陽敬倫有可取的地方。

「我可以告訴你問題出在哪裏,就在創意部,公司的作品幾乎不能像當年黃金時期的作品,能夠給人深刻的印象……」他來「伊登」前已經做過功課,對「伊登」的現況和目前台灣廣告界的生態都非常了解。

歐陽敬倫起身繞着桌子走動,所有的人都像被催眠一樣,目光跟隨着他而移動,尤其是金蜜,只要他一開口,就擺出心醉神馳的表情。

「日本某知名的化妝品公司將於夏天推出和芳雅同性質的保養品,搶攻台灣市場,你們說這部影片能跟人家競爭嗎?」

會議室內變得恐怖的安靜,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給吸走了,沒有人敢回答這個尖銳的問題。

歐陽敬倫不留情地說:「這部試拍的影片完全不行,只是二流的商業影片。」

「歐陽先生希望這部片子怎麼修改?」凱文自認完美,找不到瑕疵。

「不是修改,而是重拍。」歐陽敬倫石破天驚地說。

「我擔心時間上來不及,還有萬一沒有更好的創意怎麼辦?」

「這兩點你們自己想辦法克服,公司給你們薪水就是要看到一流的廣告。」

「是,我馬上叫創意部的菁英放下手邊工作,投入重拍的行列。」

「哪些人是創意部的菁英?」歐陽敬倫沉着聲問。

凱文為求表現,從多組工作小組中挑了兩名撰文、一名藝術指導和一名製片,名單里自然少不了他的親密愛人金蜜。

一看到名單,歐陽敬倫眉頭皺起來。「我不是想挑毛病,不過你能不能給我別人,金蜜和藝術指導都是這支片子的原班人馬,這樣換湯不換藥有用嗎?你把黎瑩和郝莉列入工作小組名單。」話一說完,所有人的眼光就射向黎瑩和郝莉,當然金蜜的眼神是惡毒怨恨的。

她才剛升資深撰文,歐陽敬倫就讓她參與年度預算二千萬的廣告,一定會有人不滿,果然凱文第一個有意見。「可是黎瑩沒多少經驗……」

「沒經驗不代表她沒創意,何況你那些固定班底了無新意,再怎麼做還不是些濫情到極點的創意,這次我要看到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廣告。」歐陽敬倫的語氣冷硬如花崗石,不容任何人反對地說:「下周五的創意會議上我要看到各位的創意要點。」

黎瑩整個人感到興奮異常,她終於有機會創作生命中的第一支廣告。

※※※

散會之後,歐陽敬倫留下小組成員,說了些加油打氣的話,大家的臉上都充滿了旺盛的鬥志,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受到重視。凱文總是用他自己欣賞的人,壓抑他們,瞧不起他們,若不是因為他們熱愛廣告,早就辭職不幹了。

大家像打了強心針似地陸續走出會議室,歐陽敬倫突然叫住黎瑩,走在黎瑩前面的郝莉回過頭,朝黎瑩眨了眨眼,黎瑩羞紅了臉,轉過身面對害她被誤會的罪魁禍首,臉上寫着「想掐他脖子」這幾個字。

歐陽敬倫等人全走光了才說:「你對芳雅有Idea了嗎?」

「拜託,我又不是天才,剛剛會議才決定的事,我哪來的時間想,不過你放心,我會想出令人滿意的點子。」黎瑩深具信心地說。

「我並不懷疑你的能力,而是因為這是你第一次製作廣告,一定會有很多地方不懂,為了讓你早點進入狀況,我決定親自指導你。」歐陽敬倫假公濟私。

黎瑩不能置信地張著嘴,腦中出現「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成語,他分明是想接近她,但他說的也沒錯,因為她確實需要幫助。

「嘴巴張這麼大,小心蒼蠅飛進去。」歐陽敬倫促狹道。

「能不能換別人指導我?」黎瑩狠白他一眼,口氣卻有些哀求。

「為什麼不要我指導,難道你怕我?」歐陽敬倫挑釁地抬了抬眉尾。

「你又沒有三頭六臂,有什麼好怕的!」黎瑩想了一下說:「辦公室內總會有些閑言閑語,你這麼關照我,別人會怎麼想?我可不希望被流彈打中。」

「不然這樣好了,我私底下指導你,看下班后是我去你住的地方,還是你來我住的地方。」歐陽敬倫得寸進尺地建議。

頭殼壞了才會跟他獨處,黎瑩不上當地說:「一點也不好!這樣會造成我女朋友誤會,以為我是雙性戀。」

「別再用同性戀的爛理由了,你要真是女同志!我就是和尚。」

「你若想做和尚,我不反對,我還會送木魚給你敲。」

「你若真是女同志,就不怕跟我獨處。」歐陽敬倫一針見血地說:「其實我知道你怕什麼,你怕昨晚的事再度發生。」

豬八戒!黎瑩心裏暗罵,她已經很傷心初吻被奪走,昨晚哀悼了一晚,現在他居然用意猶未盡的口吻提起,真把她氣死了;不過她才不會讓他知道她有多生氣,免得讓他識破那是她的初吻,於是她以冷淡武裝自己。

「昨晚的事,我根本沒放在心上,也不希望還有下一次。」

「別說的這麼無動於衷,我不相信你不希望我再吻你。」

「不要太高估了自己的魅力,我對你的吻一點感覺也沒有。」

「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歐陽敬倫不信地挑眉。

「你的嘴臭死了,害我昨晚刷十次牙。」

「我不相信,除非你能證明你真的不喜歡我高超的吻技。」

「想到你的吻我就想吐,這樣行不行?」黎瑩做出吃壞肚子的痛苦表情。

「不行。」歐陽敬倫的眼光落在她的唇上。「除非你讓我再吻一次。」

「想都別想!」看到他的視線像貓盯着老鼠,而且還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黎瑩氣得杏眼圓睜,雙頰怒紅,恨不得自己是吃了菠菜的大力卜派,跳起來給比她高的歐陽敬倫幾巴掌。

無視黎瑩的憤怒,歐陽敬倫臉上掛着可惡的笑容,用他一貫的懶洋洋語氣。

「只是一個實驗性質的吻,看你是不是真的對我的吻免疫?」

「我為什麼要做你的白老鼠?」黎瑩氣得全身發抖。

「誰教你要說沒感覺,傷害到了我的自尊。」歐陽敬倫理直氣壯。

「你不能因為沙豬心態作祟,就要我犧牲。」黎瑩臉上洋溢着厭惡的神情。

「我只是想搞清楚某件事。」歐陽敬倫開始慢慢向她走過去。

「我有感覺了。」在他還沒採取行動前,黎瑩改口滿足他的沙文豬主義。

「現在說太晚了。」歐陽敬倫擋住唯一的逃生門。

「你簡直是無賴!」黎瑩氣急敗壞,心裏卻害怕得半死。

對她的辱罵,歐陽敬倫不以為意。「隨便你怎麼罵我,我今天吻定你了。」

看他一副要霸王硬上弓的樣子,黎瑩沒有選擇的餘地,她豁出去了,她寧為玉碎,也不瓦全,冒着被開除的危險,她冷聲威脅。「你再走一步試試看,我就大叫非禮,讓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你是衣冠禽獸。」

「女人最好不要恐嚇男人。」歐陽敬倫繃緊著臉。

一個伸手,老天,黎瑩沒想到他手那麼長,她的臂膀輕易地被他抓住,雖然她極力反抗,但她的身體毫無招架地被他拉向他的身體,一陣戰慄從脊椎升起,她顫著唇想呼救,可是他的嘴唇很快地堵住她柔嫩甜蜜的唇瓣……

一聲聲發抖的顫音從黎瑩喉中傳出:「不……不要強暴我。」

看到她驚恐的眼神,歐陽敬倫猛然清醒。老天!他在做什麼?他猛然退後,臉上又羞又愧,他不敢相信自己差點在會議桌上要了她,這樣可恥的行為是因為報復?還是慾望?他不知道……

「你的女人還不夠多嗎?為什麼非要把我扯進你的菜單上?」黎瑩氣喘吁吁地說:「如果你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找點新鮮的刺激,公司里合乎你口味的女人多得是,天殺的!你怎麼不去找金蜜,我不想當你用過就丟的衛生紙!」

為了維持尊嚴,黎瑩不能跑,佯裝沒一回事地走出會議室。她看到金蜜從矮隔間抬起頭,眼神像條毒蛇,她抬高下巴,優雅地走向洗手間,關上內門,然後背靠着門,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但內心那股澎湃的情緒久久無法平息。

她早就知道,他晉陞她做資深撰文並不是因為她的工作能力,而是因為她的性別,他要她,再加上她表明不要他,所以她對他來說是一項挑戰,一項男性自尊的挑戰,沒有女人能夠無視他的魅力。

他是很有魅力,這點她不否認,但她也清楚地知道,正視他魅力的後果,將會失去一片薄膜和一顆心,她不打算使自己變成一個悲傷的女人……

回到座位,黎瑩開始瘋狂地整理抽屜,每回她一生氣,就會把抽屜里的東西全搬出來,然後再一樣樣放回去,藉着忙碌來發泄心中的怒火;這時候她最不希望被人打擾,但郝莉卻轉過身,望見她桌上堆積成山的辦公室用品,故意當作沒看見,以快樂的口吻說:「午休時間到了,咱們去吃飯吧!」

「我沒胃口,你自己去吃。」黎瑩已經氣飽了。

「當作是慶祝我們倆總算媳婦熬成婆。」郝莉故意大聲說給金蜜聽到。

「好吧!」這倒是個好理由,黎瑩只好拿起皮包跟着郝莉去吃飯。

兩人決定到肯德基吃全家炸雞餐,端著餐盤,到樓上坐,郝莉一坐下便不客氣地從桶里拿出一隻雞腿棒,邊灑辣椒粉邊問:「你在生誰的氣?」郝莉不愧是黎瑩最要好的同事。

「我自己。」黎瑩挑了塊雞翅,當是歐陽敬倫的手臂狠咬一口。

「歐陽敬倫惹你不高興了,對不對?」郝莉說,好像說對就會有獎品似的。

「如果你被看成一塊肉,你高興得起來嗎?」黎瑩把雞翅用力撕成兩半。

「高興極了,總比被當成看都不看一眼的垃圾好。」

「我寧願他不看我一眼。」黎瑩撇了撇嘴。

「你神經有毛病,被英俊多金的男人追求是你上輩子燒到好香。」郝莉唉聲嘆氣道:「不像我,沒燒到好香,這輩子才會生了一張大餅臉。」

看在這一餐是郝莉出錢的分上,黎瑩好心安慰。「大餅臉很可愛,你別對自己那麼沒信心。」

「我覺得你該去看心理醫生,看看是不是有厭俊男症?」

「我並不討厭俊男,只是我看清他是色魔轉世。」

「你不能只因為他英俊,就把他形容成是色魔,我可以跟你賭一百萬,當他找到適合的女人時,他會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郝莉翹起油膩的拇指和小指。

「我很樂意跟你賭,但問題是我贏了,你有一百萬給我嗎?」

「真正的問題是你贏不了的。」郝莉胸有成竹地說:「你對他的偏見太深,有時候偏見會蒙蔽一個人的心智,無法看清事情。」

「看在老天的分上!」她生氣地說:「我相信我對他的判斷沒錯,他就是色魔,從他有性能力開始,就不間斷的和女人上床,而我很懷疑他自己算不算得出來到底上過多少女人?」

「被一雙經驗豐富的手臂擁抱有什麼不好?我就沒碰到一個能讓我欲仙欲死的。」郝莉啜了一口可樂,潤了潤喉,然後大放厥辭:「你沒做過愛,所以不曉得不只東西大小有關係,硬不硬,持不持久,還有技巧等等也很重要;光有愛,實際上卻是個速戰速決的淘汰郎,以後就只能半夜起床磨黃豆。」

「基本上,我還是覺得做愛是兩個人分享他們對彼此的特殊感情,不該是為了滿足原始的慾望,這種慾望只要我們願意,就可以控制住,只有動物才被原始慾望支配。」黎瑩不服氣地糾正。

「你的生物學不及格,人類也是動物,靈長類的一種。」郝莉舔了舔嘴上的油光,一本正經地說:「看來你對男女之事一點也不了解,姊姊我免費替你上一堂性教育課好了。」

「我聽不見你說話,你最好立刻停止。」黎瑩以手掌捂著耳朵。

「你一定要聽,因為你很快就需要這方面的知識。」郝莉硬拉開黎瑩的手。

「你錯了,我死都不會跟他上床。」黎瑩氣得把雞骨頭咬得嘎吱響。

看到黎瑩在氣頭上,郝莉趕緊放開手,免得她的手成為下一個受害者,雖然她拿起一塊特大號的雞胸肉,不過她的嘴仍不停地說:「辦公室的每一個女人,包括我在內,都夢想能上他的床,你卻不想,你真是個異類。」

「青菜蘿蔔各有所愛。」黎瑩又拿起一塊雞翅。

「問題是他不要我們,只對你情有獨鍾。」郝莉酸溜溜地說。

「算了吧,我親眼看到他和金蜜在茶水間調情。」黎瑩冷哼一聲。

「不是調情,是調戲。當時總機小妹正在茶水間后的陽台拿曬乾的抹布,她看得一清二楚,她說金蜜想對小老闆投懷送抱,用她的水袋擠壓小老闆強壯的胸膛,結果小老闆叫她自重。」郝莉哈哈大笑。「我真恨當時我沒在場。」

「真沒想到他會拒絕到嘴的肉!」黎瑩訝異地聚攏眉頭。

「那還不是因為你,他對你可是很專情的。」

「他對我的興趣只是想征服,因為我不像你們一樣迷戀他。」

「我了解你的心情,你不是不喜歡小老闆,而是他英俊多金,又有那麼多女人倒貼他,你的心情就像洗髮精廣告──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胡說八道!」黎瑩馬上否認,但郝莉也不遑多讓地馬上提出反駁。

「有小老闆在的地方,你就特別緊張,而且不太敢看他,你敢否認嗎?」

「郝莉,你能不能讓我好好的吃一頓午餐?」黎瑩嘆了一口氣,很有技巧地迴避她的問題,她心裏承認她的確不敢看他,因為他的眼睛像銀河系的黑洞,會吞噬宇宙所有的東西。

郝莉低着頭啃雞胸肉,一塊啃完又拿一塊,可別以為她真的那麼好心,讓黎瑩安安靜靜的用餐,啃完第二塊之後,邊吮着手指邊說:「我左思右想,總算想通你拒絕小老闆的原因──你是因為怕自己迷上他。」

黎瑩抬起臉,皺着眉頭盯着郝莉看,眼神流露出譴責,懷疑地問:「歐陽敬倫是不是偷偷給了你錢?不然你怎麼一直站在他那邊,還替他說好話?」

「我像那種出賣朋友的人嗎?」郝莉驚叫,氣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不好意思,這是苦肉計,其實黎瑩沒猜錯,歐陽敬倫昨晚打電話給她,用三倍的薪水收買了她,賣友求榮雖是不義,但賣給歐陽敬倫應該算是做善事,她相信黎瑩以後會感謝她這個紅娘的。

「你別哭,我相信你就是了。」黎瑩想拿紙巾給郝莉擦淚,才發現忘了拿紙巾,討好地說:「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紙巾。」在下樓梯時,她越想越不對,郝莉的話讓她有了新的想法,談戀愛是不保證一定能結婚的,如果他們發生關係,然後分手,不用他開除她,她也沒臉待在公司……

這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只有笨女人才會談辦公室戀情,幸好郝莉提醒她,拿着厚厚一疊的紙巾回到郝莉身旁,大聲地說:「我絕不會喜歡歐陽敬倫。」

郝莉沒有回嘴,只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黎瑩,認為她在說謊。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火石情人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火石情人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