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冬日稀薄的陽光帶着微涼的暖意,透過邊窗,落在黎瑩手中的咖啡杯里。

香氣四溢的咖啡館,大概是受到景氣不好的影響,客人不到五桌,其中坐在她右前方靠窗邊位子的男客,他有一束長長黑亮的馬尾,令她聯想到日本的偶像明星木村拓哉。

不曉得他會不會剛好長得像木村拓哉那樣英俊?或者,只是頭髮還可以?

你實在很無聊!黎瑩告訴自己,就算他長得像木村拓哉又怎樣,她長得又不像工藤靜香,其實她比工藤靜香長得還美,只不過她的脾氣像着火的石頭,嚇壞了不少對她有好感的男人,誰教她覺得所有男人都像煩人的蒼蠅!

本想拿出電子筆記本看看e-mail,但門口走進來一個眼睛紅腫的美女,引起了她的興趣,眼看那美女氣沖沖地走過來,雙手插腰地站在後腦勺像木村拓哉的男客桌前,黎瑩的耳朵突然變成兔耳朵,拉長了許多。

「你為什麼那樣對我……」美女的語氣既憤慨又受創。

「有什麼事出去再說,不要在這裏鬧。」木村拓哉站起來,抓住美女的手臂。

他真高,黎瑩的眼光定在木村拓哉深黑色的西裝上,看得出那布料的質感很好,絕不只上萬元,價格起碼再加一個零,但也只有這種多金的男人才能交到那樣的美女,這種組合才叫金童玉女。

「我就是要讓全世界的人知道──你是個愛情騙子!」美女拉開嗓門。

「我騙了你什麼?那種事你情我願,何況我早就告訴你,我是玩家,而你說你玩得起。」木村拓哉聲音冷得令人不寒而慄。

「你這混蛋……」美女的淚水湧出,說時遲那時快地一把抓起桌上的水杯,往木村拓哉的臉上大力潑去,並對他大叫一聲:「我恨你!」

看着她哭着跑出去,黎瑩噘起了小嘴,她是絕不會讓男人這樣傷她的心。

木村拓哉從西褲的口袋中掏出一條摺疊得非常工整的手帕,從他會將手帕摺疊的小動作看來,他應該是個溫文儒雅的男人;但當他一面擦拭他的臉,一面卻嘀咕:「女人都是禍水。」

一股無名火在黎瑩的心頭燃燒起來,原本人家分手不干她屁事,但他那句把全天下的女性都給罵進去的毒話,感覺像是在罵她一般,這教她怎能坐視不管!

她刻意用大得足以讓另外三桌客人都聽得到的音量說:「男人才是禍根。」

木村拓哉旋過身,黎瑩嚇一跳,她沒想到他會長得這麼好看,誰都知道木村拓哉長得英俊,但是木村拓哉站在他旁邊,只能算是一個帥氣男孩,而他才叫真正的男人,渾身散發着令人暈眩的陽剛味。

「小姐,你欣賞夠了沒?」他慵懶地說,眼神充滿嘲謔的意味。

「誰……誰在欣賞你……」她窘迫得結巴起來,臉色紅得像剛做了日光浴。

「你不但偷看我,而且還偷聽我講話。」他用近乎捉姦在床的語氣指責她。

「你這隻自大的豬!」她一不爽就會口無遮攔地反擊。

他饒富興味地挑了挑眉,譏誚地問:「你是吃錯藥?還是大姨媽來了?」

前一秒鐘她還在後悔自己老毛病犯了,罵人「豬」總是不好的,但這一秒她卻覺得自己罵得好,誰叫他的表情如火上加油,讓她沒好氣地挑釁。「都不是,我脾氣不好,喜歡罵男人,怎麼樣!」

「你喜歡罵男人,我喜歡被女人罵,我看不如這樣吧……」他頓了一頓,居然曖昧地對她眨了眨眼。「你就做我女朋友好了。」

「就算你是世界上最後一個男人,我也不會做你女朋友!」她倨傲地說,然後抱起印有「伊登廣告」字樣的提案袋站起身來,朝付帳櫃枱走去。

他瞄了一眼她胸前的提案袋后,跟着她走向付帳櫃枱,邊走邊說:「我有預感,我們還會再見面,而且很快,你信不信?」

「我才沒那麼倒霉。」說完,黎瑩隨即把一張五百元鈔票扔在櫃枱上,頭也不回地離開咖啡廳,真是心痛,一杯咖啡五百元……

※※※

帶着淌血的心回到廣告公司,一看到裏面的景象,黎瑩重新看了看門牌,沒走錯辦公室啊!

可是放眼看過去,每個女人臉上都塗得像要去參加選美似的,包括接電話的小妹和掃地的泰勞,她差點認不出來誰是誰,奇怪?今天是什麼日子?大凶日?

還是大吉日?黎瑩邊想邊走向她的座位。

發獃了幾分鐘,她終於想起來了,老老闆因心臟病發作住院,今天小老闆歐陽敬倫要來接管公司。聽說歐陽敬倫從小跟老老闆的前妻住在美國,七月才從美國一流大學畢業,除了年輕英俊多金之外,更重要的是──未婚。

難怪這些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原來是想當「麻雀變鳳凰」裏頭的蘿蔔絲!

而她是公司裏頭唯一不作夢的女人,麻雀變鳳凰只是部電影,像李察基爾演的那種白馬王子,跳出大銀幕後只會娶名模、超級明星或是富家千金,絕不會看上像她們這種一斤肉賣不到一千元的上班女郎。

正想回神開始工作,一張恐怖的臉在電腦螢光幕出現,乍看之下,黎瑩還以為貞子跑到她電腦里,不過說話的聲音是她最要好的同事郝莉。

「今天我們就要跟地球上最英俊的男人見面,而你卻脂粉未施,看來你對自己深具信心嘛!」

回過頭,黎瑩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地看着郝莉,老天,郝莉的臉白得看不清長相,嘴紅得像兩根辣味香腸掛在嘴上,一聲爆笑,黎瑩抱着肚子說:「郝莉,我估算你臉上的白粉至少有兩斤重。」

黎瑩的皮膚好得沒話講,白里透出粉紅,細緻綿密,根本不需要化妝。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投錯胎,老爸的臉簡直可以榨出花生油,嘆了口氣,郝莉努著血盆大口說:「我要是有你皮膚的一半好,也不用塗那麼厚了。」

「我是窮,買不起化妝品。」黎瑩做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郝莉突然壓低聲音。「我有獨家消息──關於小老闆的,你要不要聽?」

「我哪次沒聽你說,只是你的獨家消息很少是真的。」郝莉的外型跟個性一樣粗枝大葉,雖然她們倆的個性和想法不同,但她們相處得還不錯。

「是不是真的,很快就可以知道,聽說他是個壞蛋,專傷美女的芳心,你可要小心了。」郝莉警告地說。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美女。」她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如果你願意花心思在服裝和髮型上面,會是真正的美女。」黎瑩的臉只有巴掌大,還有一雙對她而言略顯過大的眼睛,只可惜她穿着邋遢,頭髮亂得像雜草,若不是她皮膚白皙,當初進公司時,郝莉還差點誤以為她是新來的泰勞。

「我情願把心思花在想廣告文案上。」一年多前,她在「伊登」廣告公司找到一份初級撰文的工作,做的卻是泡茶小妹的工作,薪水微薄,還要應付創意總監的性騷擾;夏莉兒稱這是份爛工作,勸她最好辭了,但她不在乎,她深信老天爺會賜給努力的人好運,若是沒有,她就去搶銀行,做不勞而獲的無本生意。

「我要是你,早就不幹小cope,去做辜仲諒的情婦了。」

「神經!情婦沒名沒份的,有什麼好?」

「躺着就有錢花,不好嗎?」郝莉感嘆自己永遠都得坐着賺錢。

「是很好,但他有老婆小孩,不能常來陪你,你會感到空虛寂寞,然後跑去星期五,最後落得人財兩失,走上自殺一途。」黎瑩以譴責的表情看着郝莉。

「不做情婦,那做小老闆的情人呢?」郝莉突然問道。

「如果你有這個念頭,我勸你快點打消,英俊又多金的男人啊,對女人的性趣只有一晚。」黎瑩嗤之以鼻地說。

「如果他真如傳說中那樣英俊,我願意做他的一夜情人,你知道嗎?公司里跟我有一樣念頭的女人不少喔!」郝莉邊說,邊指著影印機旁身材弧度像北斗七星的女人。「那邊那個也是,而且她的念頭比我強烈。」

黎瑩看着被郝莉點到名的金蜜,資深撰文,臉蛋和身材都像藤原紀香,足以為任何男性雜誌拍跨頁彩色照。「依我看,她很有可能會是公司里第一個上歐陽敬倫床的女人。」

「如果因此給她做上歐陽少奶奶,我會咬舌自盡。」郝莉咕噥。

「放心,閻羅王不敢收留你,金蜜床上功夫再好也進不了歐陽家大門。」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郝莉眉尾抬到快接近髮根的位置。

「像歐陽敬倫那種條件的男人,只會娶王永慶的女兒。」這麼靈活的眉毛,應該去當女金凱瑞,只可惜郝莉的臉大到容不下第二個人的臉,除非用廣角鏡拍她,黎瑩的腦中忽然閃過這個滑稽的念頭。

「你在想什麼?」郝莉發現黎瑩的眼神又飛到月亮上。

「天下烏鴉一般黑。」黎瑩咳了一咳,正經地說:「大部分男人都在想同一件事:要嘛,娶一個富家女,得到全世界的權力;不然就累積性伴侶,到處占女人便宜。」

「王子娶灰姑娘也不是沒可能。」郝莉不贊成地聳聳肩。

「但下場不好,有好下場的只有在愛情小說里才會出現。」黎瑩潑冷水道。

「溫莎公爵就是最好的反證。」郝莉像登陸諾曼第,大大地反擊成功的聯軍。

「可惜他只剩骨灰。」黎瑩轉身打開電腦。「我要工作了。」

「公司里穿裙子的,除了你,現在大概找不出第二個有心情辦公。」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騷動,由於每個人的座位都用淺藍色隔板區隔開,不站起來張望幾乎看不到門口,所以辦公室里的人全都站了起來,黎瑩和郝莉也跟着站起來,視線從人縫中鑽到門口。

第一個進入眼帘的是人事經理,五短身材,一天到晚光會靠那張嘴拍上司的馬屁;第二個是凱文,創意部總監,狹窄的臉上總是掛着高人一等的表情;第三個是……黎瑩揉了揉眼睛,有點不敢相信。

木村拓哉來他們公司做什麼?他不會剛好就是歐陽敬倫吧!

「大家鼓掌歡迎英俊有為的歐陽先生。」掌聲陣陣襲向歐陽敬倫。

這一刻,黎瑩突然好希望立法院能儘速通過失業福利法,她好去領失業金。

※※※

「我們真好運,以後每天都能看到美男子。」郝莉口水沿着下巴涎流。

「我覺得倒霉透了。」黎瑩心裏如吊了十五個桶子,七個在上,八個在下。

「你在碎碎念什麼?我沒聽清楚。」郝莉邊擦口水邊問。

「我在念經,希望牛頭馬面……」啊了一聲,黎瑩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郝莉,化妝品借我。」本來她是希望牛頭馬面來把歐陽敬倫捉走,但靈機一動,她決定自己扮牛頭馬面,把歐陽敬倫嚇死。

「你也被他電到了!」郝莉一副龜笑鱉無尾的模樣。

「電你的頭!」黎瑩狠白一眼,像個搶匪似地把郝莉的皮包搶走。

「既然沒有,那你要化妝品做什麼?」郝莉的眼神充滿輕蔑。

「當然是化妝啊,難不成吃掉。」黎瑩低下身子對着鏡子塗抹一番。

看到黎瑩把自己化成東京一O九妹,黑炭臉,白眼圈,白嘴唇,郝莉驚訝得差點下巴脫臼,嘴巴合不攏地抱怨:「你到底會不會化妝?連幼稚園女娃都知道黑色是畫眉毛,白色是塗眼影,你連幼稚園女娃都不如。」

「我不能讓歐陽敬倫看到我的真面目,不然我的工作會不保。」

「你把我搞糊塗了,為什麼他看到你后你就會沒工作?」

「十分鐘前我在樓下咖啡廳跟他之間有點不愉快,這就是致命原因。」

「什麼樣的不愉快會致命?」郝莉好奇地問。

「他跟一個美女在咖啡廳吵架,那個美女突然潑了他一杯水,他邊擦臉邊說」

女人都是禍水「,我聽了忍不住回他一句」男人才是禍根「,於是我們就你一言我一語的針鋒相對起來。」黎瑩悔不當初地說。

「太好了,你以後上班都要化黑妹妝,我就少了一個情敵。」

看到郝莉幸災樂禍的模樣,黎瑩不爽地說:「我頂多只化一個月,一個月後他大概就忘記有我這個人了。」一個月內他身邊不曉得換了多少美女,哪會有閒情逸緻記得這顆行經他生命軌道的小星星。

這時,人事經理點到金蜜的名字,輪到她跟歐陽敬倫握手寒暄,整間辦公室霎時一片寧靜,所有的人,包括黎瑩和郝莉莫不踏起腳尖,伸長脖子,看着金蜜腰肢款擺地走向前,在把手遞給歐陽敬倫時上半身故意向前傾,兩團像大號布丁的胸脯在低襟緊身上衣中呼之欲出,一陣粗魯的咽口水聲此起彼落!

郝莉撇撇嘴。「你看那對大奶子簡直快蹦跳出來,真噁心!」

「我們來打賭,下班前金蜜會不會被歐陽敬倫叫進辦公室?我賭會。」

「我賭不會……」郝莉還沒說完話,便聽到人事經理叫她的名字,於是她立即走向前,恭敬地和歐陽敬倫握手;在她之後輪到黎瑩,黎瑩深吸一口氣,以要上斷頭台的心情走向歐陽敬倫,心中暗自禱告,斷頭台上的鋼刀生鏽。

一見到黑妹,人事經理一臉駭然地問:「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冒充黎瑩?」

「經理你看清楚,我就是黎瑩。」黎瑩心虛地一笑。

聽聲音是黎瑩沒錯,人事經理推推鼻樑上的眼鏡,想不透黎瑩是哪根筋打結了?人事經理擔憂地看了眼歐陽敬倫,萬一他被那張烏漆抹黑的臉嚇到,只要嘴巴張開一點點,明天黎瑩就不必來上班了,人事經理心中暗暗決定。

歐陽敬倫的表情很平穩,但目光卻炯炯有神地在她臉上梭巡,經過漫長的幾秒鐘后,歐陽敬倫伸出手,友好的問:「你好,黎瑩。」

「歐陽先生好。」黎瑩蜻蜓點水似地碰了一下他的手后,便趕緊走到郝莉身後。

介紹完所有的員工,人事經理引領着歐陽敬倫走向總監辦公室,在歐陽敬倫轉頭以前,突然朝黎瑩的方向看了一眼,站在黎瑩身旁的郝莉立刻以為那關愛的眼神是針對她,興奮地問黎瑩:「你看見沒?他剛剛偷看我!」

「你別自作多情了,他看的是我。」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傳到她們耳中。

黎瑩和郝莉同時轉頭,金蜜臉上揚溢着自信滿滿的笑容。「你們沒注意到他握我手時的眼神,彷彿想把我一口吃下去,呵呵,今天穿低胸是穿對了。」

「早知道我也學你去裝水袋。」郝莉諷刺地挑了挑眉。

「什麼水袋!我可是真材實料,裏面全是脂肪。」金蜜挺胸說道。

「你鼻子變長了,當心變成麥克傑克遜第二。」郝莉意指她隆鼻說謊。

「你──」金蜜氣得胸部像大浪似的上下起伏。

「金蜜別生氣,當心把水袋氣爆。」黎瑩打落水狗地說。

坦白說,她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金蜜比她晚進公司,卻比她早升資深撰文,全公司都知道她是用那兩隻水袋餵飽總監凱文,才換來這個頭銜的。凱文有個胸如飛機場的老婆,所以一見到胸大的女同事,就會吵說想吃奶,若不是看在薪水的分上,女同事早就聯合起來到法院告他性騷擾了。

「你們兩個扁胸族再亂說話,我就告你們毀謗。」金蜜不甘示弱。

「很好,到時就叫醫院證明看誰說謊。」黎瑩毫不畏懼。

「不用上醫院,問凱文不就知道了。」郝莉指出。

「凱文說過我的胸部吸起來有牛奶的味……」金蜜情急之下說溜了嘴。

「天啊!凱文吸過!我以後不敢喝牛奶了!」郝莉做出欲嘔狀。

「吵死人了!你們以為這是菜市場嗎!」人事經理冷不防地走到她們的背後,他最喜歡學貓走路,把員工當成老鼠,只要一捉到上班時間聊天的員工,就會開罵一個小時,浪費更多上班時間。

黎瑩三人正準備忍受一個小時的耳膜折磨,沒想到人事經理卻一團和氣地說:「歐陽先生要你下午五點去他辦公室。」

金蜜用鼻孔看着郝莉和黎瑩,格格笑了幾聲,然後狠狠地說:「我見到歐陽先生后,絕對會要求他開除你們兩個。」

「不是你。」人事經理透過發亮的鏡片注視着黎瑩。「歐陽先生要見你。」

「歐陽先生是不是把我和黎瑩搞錯了?」金蜜尖聲問道。平常她不敢說自己比黎瑩漂亮,但今天她實在無法相信自己會輸給臉黑得像包公的黎瑩。

「歐陽先生清楚地說:」叫那個黑妹下午五點到我辦公室來。「」

「哼!」金蜜氣得七竅生煙,一扭一扭地走開。

黎瑩小心翼翼地問:「經理,你知不知道歐陽先生找我是為了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不要忘了下午五點準時到辦公室。」人事經理說完隨即轉身離開。

「郝莉,你說他是不是認出我來了?」黎瑩的語氣充滿了不安。

「你這副尊容,恐怕連你老媽都認不出來,何況是僅有一面之緣的人呢?」

郝莉說得很有道理,黎瑩也覺得即使是她媽見了她,一定也會以為是看到黑人,但如果不是認出她,歐陽敬倫找她是為了什麼?不管為什麼,只要想到下午五點要去他辦公室,黎瑩就忍不住想尖叫!

※※※

五點鐘一到,黎瑩覺得自己彷彿是要去刺秦王的荊軻,而郝莉就像在易水邊送行的太子丹,兩人生離死別地互擁,然後她被太子丹用力推到電梯門口,電梯門一打開,又被補踹了一腳進入電梯,隨着號碼燈往上升,黎瑩的心便往下落,來到頂樓辦公室時,黎瑩的心跳幾乎停止。

電梯門一開,便可看到黃秘書,她的骨架很大,看不出來會五國語言,不管怎麼看她都像女集中營的營長,讓人一見就腿軟;黎瑩像個剛來報到的女囚犯,面對黃秘書嚴厲的表情,只好低着頭看鞋尖,聽到黃秘書問:「你就是黎瑩?」

「是的。」黎瑩點頭,頭低垂到胸前。

「你的臉怎麼了?」黃秘書的聲音有些激動。

「被煙熏黑的。」黎瑩開玩笑的說,想以此緩和氣氛。

「我出了車禍死去的高中女兒也化這種妝,晚上別化,容易發生意外。」

真是掃把,居然詛咒她死,她正想說自己命大不會死,頂多失業,可一抬頭看到黃秘書眼淚撲簌簌地落下,黎瑩趕快從口袋裏拿出新買的面紙,孝敬黃秘書,並用自責的語氣說:「對不起,讓你想起傷心事。」

黃秘書一邊拭淚,一邊拿起內線電話通報:「黎小姐來了。」

敲門后,黎瑩走進歐陽敬倫的辦公室,立正站在一張大辦公桌前。

歐陽敬倫坐在辦公桌后的高背椅上,邊轉着手中的銀色鉛筆,邊打量著黎瑩。

從提案袋上他知道壞脾氣小姐是伊登的職員,但在看過所有的女人後不見她的蹤影,他直覺認定這個黑女人最有嫌疑。

儘管她的臉跟毀容沒兩樣,不好辨認,但那雙靈活不羈的大眼睛,使他確定她就是他在找的女人,歐陽敬倫笑道:「又見面了,壞脾氣小姐。」

「還是被你認出來了。」黎瑩撇了撇嘴,說完後轉身往門口走去。

「站住,我話還沒講完。」歐陽敬倫拍著桌子低吼。

「不需要你開口,我這就去人事室辦理移交。」黎瑩背對着他瀟灑地揮手。

「我並沒有開除你的意思。」他指著桌前的椅子。「請坐,壞脾氣小姐。」

「請不要再這麼叫我,我爸爸有給我取名字,黎瑩。」聽到自己沒有被開除之虞,黎瑩彷彿吃了熊心豹子膽,優雅地面對着他坐下。

「這樣就生氣了?我只是跟你開玩笑而已。」歐陽敬倫冷聲一笑。

「我沒什麼幽默感,所以下次請不要隨便開玩笑。」黎瑩桀驁不馴地說。

「你……」歐陽敬倫的話才說了一點,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他拿起電話,敷衍了事地說:「哪,是你啊……我在忙……你自己去……」

看樣子打電話來的是個女的,而且和他的關係非比尋常,黎瑩不屑地想,他不是昨晚才下飛機的?嘖嘖!一個晚上的時間就搞上兩個女人,一個咖啡廳看到的美女,一個在電話線上,他可真有「效率」。

「下班后我去接你。」用力掛上話筒,從語氣中聽出他很不高興當司機,歐陽敬倫往椅背上一靠,吁了口氣,回到正題問:「你來公司幾年了?」

「一年多。」

「時間不算短嘛,怎麼還是初級撰文而已?」

「時不我予。」要是她肯像金蜜一樣張開雙腿,早就升資深撰文了。

「你的時機來了,明天起你升資深撰文。」說完他仔細地看着黎瑩臉上一個接着一個的表情:先是迷惑、蹙眉,最後是不可置信。

歐陽敬倫觀察入微,嘴角閃過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你好像很驚訝?」

「我是很吃驚,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能力。」沒道理,在上午咖啡廳事件之後,他沒請她吃炒魷魚已經阿彌陀佛了,居然升她職!換做是任何人都會懷疑他神經出了問題,但黎瑩卻懷疑是自己耳朵出問題,聽錯了。

「那麼你來告訴我,你有沒有能力做好資深撰文?」

「有,我有。」黎瑩用堅定的口吻說。

「那不就得了。」歐陽敬倫倏地起身走向窗口,站在玻璃窗前。

「我絕不會辜負歐陽先生栽培的美意。」高大的身影讓人擔憂他會壓破玻璃,掉下去摔死。哦,老天爺,黎瑩提醒自己別那麼壞心,他死對她來說有如死了唯一兒子的寡婦,升職無望,她應該希望他長命百歲才對!

「我不想再談公事,我們可以換個話題嗎?」

「要談什麼?國家大事嗎?你想知道我對阿扁政府的看法嗎?」

「拜託,我又不是立法委員,談那多無聊,我想我們來談談──你。」

「我是個脾氣很壞的人。」黎瑩輕描淡寫地說。

「這我已經知道了,我想知道的是你現在有男朋友嗎?」

問這做什麼?難道她是他的下一號獵物?如果告訴他實話,他是不是會像凱文對金蜜那樣,要求她用身體交換升職?

不行,除非他升她做總經理,區區一個資深撰文的職位還不足以塞她牙縫,但她又不想放棄到手的肥羊,事到如今,只好咬着牙說謊。「我是女同志。」

歐陽敬倫哈哈大笑。「這是世界上最爛的謊言。」

好白的牙齒,活脫脫就是個牙膏廣告,黎瑩敲了一下自己腦袋,現在不是想廣告的時候,她硬拗:「這不是謊言,我對自己的性取向比任何人都了解,不瞞你說,我現在跟女人同居。」

「這是第二句謊言,我決定用行動來揭穿你的謊言。」

「我勸你不要把力氣浪費在我身上,還不如去找你的girlfriends,例如剛才那通電話的美眉。」女友用的是複數,這種男人最容易得愛滋,黎瑩怕怕。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在飛機上認識的空姐。」歐陽敬倫不在乎地說。

「你不用對我解釋,那是你的私事,跟我無關。」黎瑩頓了一下,古道熱腸地說:「如果你想找一夜風流的對象,我倒是可以提供一個超級尤物給你,據說她功夫好到會把男人的腰折斷,她就是鼎鼎大名的金蜜。」

歐陽敬倫的頭微微一偏。「那個胸部很大的?」

瞧!他記得多清楚!黎瑩皮笑肉不笑。「要不要我去叫她來你辦公室?」

「不用了,我對她沒興趣,只對你有興趣。」歐陽敬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抱歉,我愛的是女人。」黎瑩毫不遲疑地回答。

這女人真讓人生氣,他看上她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事,而她卻不領情,一點也不像他以前認識的女人,要是那些女人早就跪下來親吻他的手背了。

不過他可以預見不久的將來她也會像那些女人一樣,只要他看上的女人,沒有一個能夠抗拒得了他的魅力,歐陽敬倫作白日夢似地發着呆。

「你還有別的事嗎?」

「你可以回去工作了,工作前請先把臉洗一洗。」

「遵命。」黎瑩起身走向門口,卻感覺到背後有一陣冷風吹襲。

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后,歐陽敬倫狐疑地想,這女人究竟哪一點吸引他?

不是說她不漂亮,她很漂亮,但不是他喜歡的艷麗型;她的胸部雖不小,但沒大到他一手無法掌握;她的屁屁像洋蔥一樣渾圓,但沒珍妮佛洛培玆翹;她的個性尤其惹人厭,嘴巴壞、脾氣大、一點女人味也沒有。

她根本無法跟他那些女友們相提並論,她們以他的感受和需求為優先,永遠把自己擺在後頭,他相信黎瑩永遠也做不到這點。

然而他卻無法否認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已經在打破健力士世界紀錄的時間內,迷戀上這個叫黎瑩的壞脾氣女人!

黎瑩雙手撐在大理石的盥洗台上,把臉湊到鏡子前。

一定是中邪了,歐陽敬倫才會用勾引的眼神看她,她自認不是那種讓男人第一眼就愛上的女人。

以外表來說,她沒有生雪裏的美貌,也沒有金蜜的胸部,只不過眼睛大了點,皮膚白了點,對像歐陽敬倫那樣出色的男人而言,她的美色不夠看,但到底他看上她哪一點?

以內在來說,她沒有夏莉兒的聰明,也沒有姬皓婷的賢淑,她倒是有壞脾氣,發起火來比地獄之火還要熾烈,除非他想嘗嘗人肉巴比Q的滋味。好吧,就算她心地有時還不錯,九二一賑災時捐出她所有的積蓄,不過沒有男人會在乎女人是不是心地善良,只在乎女人穿什麼Cup的胸罩。

她終於想到唯一可能的理由──他不過是想換個口味,大魚大肉吃多了,偶爾也會想嘗嘗青菜豆腐,但他休想把她的身體當成一餐消夜,黎瑩生氣地咬緊下唇,咬得幾近疼痛,她才不會傻到去做咖啡廳美女第二。

如果她必須和狼老闆一起工作,最好先想出不被吃掉的方法。

此時,門突然打開,郝莉像袋鼠一樣跳了起來。「原來你躲在這裏啊!」

「嚇我一跳!」黎瑩手撫著胸口,可憐的心臟今天被嚇了好幾回。

「欸,我們是不是好朋友?」郝莉眼珠骨碌碌地溜轉。

「是。」黎瑩提高警覺,郝莉又在設陷阱題。

「好朋友之間是沒有秘密的,對不對?」郝莉走向她。

「對。」郝莉要從她這邊挖什麼秘密?她又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啊。

「說!」郝莉抓着她的雙肩搖晃。「你和小老闆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抱歉,讓你失望了,什麼事也沒發生。」黎瑩坦蕩地微笑。

「快告訴我,不然我會悶死,我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

「要是真有什麼的話,我早就大叫了。」

「少騙!你的嘴唇又紅又腫,我用膝蓋想也知道你們剛剛做了什麼。」

「這是我自己咬的。」黎瑩的眼神比聖女貞德還要明亮。

「你發神經啊!幹麼自己咬自己!」郝莉皺着眉。

「提醒自己,色字頭上一把刀。」黎瑩問心無愧地說。

「紅豆呢?」郝莉用日語發音問真的嗎?

「還綠豆咧!」黎瑩笑得樂不可支,郝莉簡直就像開心果轉世。

「相信你,那小老闆找你是什麼事?」郝莉打破砂鍋也要問到底。

「升我做資深撰文。」黎瑩雙手擺出勝利的手勢。

「早知道塗大黑臉能升職,我就不畫白臉了。」郝莉佯裝吃味。

「你猜錯了,他一眼就認出我,不過我不懂他為何不開除我,反而升我職?」

其實,黎瑩明明就懂,他是為了追她才不計前嫌,但沒想到郝莉頭大智商高,一語道破地說:「我懂,他對你有意思,不然不會仇將恩報。」

既然被郝莉識破,黎瑩只好承認。「他是有說他對我有興趣,但我拒絕他了,我還告訴他我是女同志。」

「你瘋了!為什麼不接受他呢?」郝莉驚呼。

「接受他,我才瘋了呢!」黎瑩沒好氣地說:「他是個花花公子。」

「那又怎麼樣!我願意給他我的身體,辦公室里的每一個女人都會願意。」

「這麼哈他,我建議你現在去他的辦公室表演脫衣舞。」

「問題是我脫光光了,恐怕他也舉不起來。」郝莉自我嘲諷地說。

「他那種男人就像鯊魚,聞血興奮,見色動性,我保證他會把你壓在辦公桌上,對你上下其手。」黎瑩以強烈的語氣抹黑歐陽敬倫。

「我可不這麼認為,他雖然花,但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的女人。」

「我也很清楚,他不是我要的。」即使她不討厭他的長相,但他也不全然是她喜歡的型。她喜歡溫和型,他太具有侵略性,像只獵豹,只要是他看中的女人,大概都逃不過他的魔爪,不過她相信她將會是唯一的例外。

看着黎瑩鄙夷的表情,郝莉抓了抓頭髮,一臉想不透地問:「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好像愛情會把你弄髒了似的,你曾經被情傷害過?」

「沒有,我只是一直很努力地保護自己不受傷害。」黎瑩解釋:「最重要的是,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還有他的態度令我討厭,他要的是性,不是愛。」

「男人都是先有性,再有愛情。」郝莉經驗老到地說。

「我會找到先有愛情,再有性的男人。」黎瑩天真爛漫地說。

「這有差別嗎?男人說愛你的目的就是為了要脫你的思薇爾內衣。」

「如果找不到不做愛的那種柏拉圖男人,我就不結婚。」

「柏拉圖男人不是不做愛,而是不能做,因為他的性功能有障礙。」

「說不過你,快下班了,我們回辦公室吧!」

「忘了恭喜你,晚上別忘了請我吃大餐喔!」郝莉立刻敲竹杠。

「沒問題。」她一口答應,卻小器地補充:「士林夜市任你吃。」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火石情人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火石情人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