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出了水龍寨,四人騎着馬,連趕三天的路回到黔國公府。

黔國公府位於昆明,是宋人統治苗疆的重鎮,街道和建築一如宋境。

路上的女子多作宋妝打扮。有的頭戴花冠,有的高髻插釵,上襦長裙,肩披薄帛,綉帶絲鞋,在龍無名眼中,個個都像仙女下凡,好生羨慕。

到了黔國公府轅門,守衛立刻跑出來牽馬,四人下馬後,便見總管率領了十數名家僕前來迎接,並告知黔國公卧病在床,沐劍英一聽臉色大變,吩咐總管替三名貴客安排最好的廂房,然後拱了拱手,便往內室走去。

總管見他三人臉上身上皆是泥塵,囑咐僕人抬了三個大木桶到三人房間,倒滿熱水,並叫女僕伺候三人沐浴,三人俱婉謝總管的好意,表示自個兒洗就好了,不用女僕服侍。

半晌,沐劍英急急忙忙來到儂智高的房間,請他為黔國公診治,儂智高允諾,提着藥箱進入黔國公的房間,見其眼袋發黑,膚色卻如白雪,一看就知他是中了毒,但儂智高並未多說,而是將兩指按在黔國公手腕上把脈。

果然不出他所料,是中了蠱毒,他不慌不忙地拿出黑露丸,塞進黔國公嘴裏,然後交代站在一旁的僕人準備便盆,以方便黔國公將毒蠱排泄出來;一個時辰后,黔國公臉色漸漸回復紅潤,脈搏也趨於穩定。

沐劍英和儂智高這才安心地走出房間,遇到剛從廟裏燒香回來的黔國夫人,沐劍英替兩人介紹了一下,黔國夫人眼波一動,嫣然一笑,接着就匆匆進入黔國公的房間,探望夫君的病情。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照面時間。但憑儂智高閱女無數的功力,已將黔國夫人全身上下看得非常仔細,的確是個大美人,但妖媚入骨,令儂智高感到難受。

「沐公子,令堂真是養顏有術。」儂智高忍不住說道。

「她不是我母親,她是個狐狸精。」沐劍英咬牙切齒地說。

儂智高擔心被聽見,拉着沐劍英遠離黔國公的房間,往甬廊走去,避開所有的房間,來到花園,見沒人在此,突然放開手,雙手一拱,抱歉地說:「對不起,我剛才失言,誤把如夫人認成令堂。」

「不知者無罪。」沐劍英並未放在心上地搖了搖手。

「聽沐公子的口氣,似乎跟如夫人處不好。」儂智高滿腹疑問道。

「若不是我沒證據,父親又不准我妄動,我早就把她殺了。」

「發生什麼事了?」

「她本是青龍寨的一名丫鬟,十七年前,青龍寨發生一樁慘絕人寰的滅寨血案,我父親跟青龍寨的寨主龍斗天是拜把兄弟,他特地前去處理,並在一堆焦屍下發現一名奄奄一息的丫鬟,如你所見。她的美貌確實令人驚艷。」

一聽到青龍寨,儂智高雙眉不由得深鎖。「她看起來不像有三十歲的樣子!」

「所以我說她是狐狸精。」沐劍英沒注意到他的表情不自然,伸手摘了一朵盛開的牡丹花,當花是如夫人般恨恨捏碎,氣呼呼地說:「自從父親帶她進入黔國公府之後,父親就一味地寵愛她,對母親置之不理,母親的身體狀況也開始大不如前,兩年後藥石罔效,撒手人寰,我雖懷疑母親是被下了毒,但父親堅稱母親是鬱鬱寡歡而死。」

「只要開棺驗屍,就不難查出令堂的真正死因。」

「來不及了,我母親的屍骨已經燒成灰。撒入洱海里。」

「高招!」儂智高忽覺背後彷彿有一股冷風襲來,渾身不寒而慄。

「忘了請教儂兄,我父親生的是什麼病?」沐劍英轉移話題。

「中了蠱毒。」儂智高小心翼翼地說。

「一定又是那賤女人搞的鬼!」沐劍英一口咬定。

「沐公子你別衡動,我們又沒親眼看見她下蠱,不可以亂說。」

「總有一天,我要挖出她的心,扔到洱海里。祭拜我母親在天之靈。」

說到後來,沐劍英語帶鼻音,儂智高不便打擾沐劍英的情緒,趁這時間仔細思考兩人先前的對話;雖然師父從未說過青龍寨有這麼一個厲害的丫鬟,但他記得師父說過九尾白狐懂得駐顏術。他不免懷疑她跟九尾狐狸有某種程度的關聯……自從答應師父照顧無名之後,他猛然發現自己的腦袋越來越開竅,再見到歐陽凌和單邑時,他們必定對他刮目相看。搞不好酒色財三公子的名氣以後要改變念法,變成財色酒,由他成為京城三公子的頭頭,這兩個傢伙八成會氣到吐血,到時候他高坐椅上,看着他倆跪地求他這位名醫救兩條小命!

見沐劍英臉色回復平靜,儂智高急着問:「這女人能保持十七年容貌不變,難道令尊從未感到奇怪?」

沐劍英冷哼著說:「他色迷心竅,高興都來不及。」

「她有沒有九條白狐尾巴之類的裝飾品?」

「我不知道,她很神秘,不準任何女僕碰她的衣櫃。」

「對了,她的武功如何?」儂智高越來越懷疑如夫人就是九尾白狐。

「我試過她兩次,她都受了傷,害我被我父親罵成臭頭。」沐劍英咬牙切齒地說。「不過我知道她的傷是裝出來的,我第一次只用一成的功力,她三天就痊癒,第二次用十成的功力,她也是三天痊癒,由此可見她的武功在我之上。」

「可怕的女人!」儂智高心裏有數,如夫人肯定就是九尾白狐了。

「是可怕的狐狸精才對!」沐劍英糾正地說。

「你聽過九尾白狐這號人物嗎?」

「我見聞淺薄,沒聽過。」

兩人正談得起勁,天空忽然飛來一隻好大的五彩燕子,落到儂智高的身後,儂智高還來不及回頭,後背又是一拳,打得他差點趴在地上,幸虧沐劍英一個快手扶住他,看來他以後背部要裝塊鐵板,不然他的背脊遲早會被打穿個洞。

龍無名換上五彩繽紛的宋裝,但頭上卻是花布包巾,自以為美麗地搔首弄姿,嬌聲地說:「原來你們兩個男人,躲在這兒聊天。」

「你……你怎麼穿這個樣子?」儂智高看傻了眼,沐劍英則是鼓脹雙頰,忍着不笑出聲來。

「不好看嗎?」光看這兩個臭男人的表情,龍無名心知肚明。

「龍女俠,我叫丫鬟替你梳頭。」沐劍英好心地說。

「不用,我喜歡包頭巾。」龍無名嘟著嘴說。

「我看你還是換回苗服好了。」儂智高嘖嘖地皺眉搖頭。

「好吧,聽你的。」龍無名一個飛身,頓時消失在他們的眼前。

「龍女俠怎麼突然這麼聽你的話?」沐劍英納悶地問。

「沐公子你有所不知。」儂智高大言不慚地說。「在水龍寨,你去追普姑娘時,她因處處跟我唱反調,被我打了一頓屁股。」

「有這種事?」沐劍英一臉不相信。

儂智高不可一世地說:「女人就像馬一樣要打屁股才會乖。」

說這種謊,當然是因為他了解沐劍英不是長舌公,絕對不會跑去問無名真相,這麼一來,不但可以保住自己跪地求饒,差點被打到屁股開花的秘密,又可以顯現男子氣概,何樂而不為!

【】

黔國公病體初愈,如夫人要他躺在床上多休息,由她出面向儂智高道謝。

安排了一桌精緻的酒菜,如夫人洗了個百花香浴,如雲的青絲縮成高髻,幾綹微濕的髮絲飄落在耳邊,身上披了一件滾著金線的粉色宮衫,頸間一環金銀煉,酥胸半露,玉膚如雲,宛如出水芙蓉,美得讓人目迎不暇。

她料定沐劍英絕不會出席這場酒宴,因為他從不與她共桌吃飯,所以她才敢做此打扮,為的就是要迷倒儂智高;她受夠了黔國公這個老頭子,光是想到他那雙長班生繭的粗手摸在她身上,她就想吐,恨不得一劍砍斷他的手。

沒錯,她正是九尾白狐,雖然儂智高壞了她的詭計,但她不生氣,黔國公遲早要死,讓他多活幾天無所謂,重要的是儂智高是她心儀的男子典型,她對美男子向來不能自拔,意亂情迷到沒發覺他身上有股熟悉的藥草味。

款款地走向擺在花園裏的宴席,老遠就看到兩男兩女的身影,如夫人臉色一變,拉攏宮衫,又變了張臉,笑容可掬地走向筵席,坐上主位,左右手分別是儂智高和普姑娘,再來是龍無名和沐劍英。

本來應該是沐劍英坐在她右手邊,但沐劍英堅持要和普姑娘掉換位置。

她先朝儂智高看了一眼,然後再看其他三人,雖然她臉上掛着笑,但在看儂智高時,笑容嫵媚,嘴唇微翹,真可說是絕艷人間;但在看其他三人時,同樣是笑,嘴角卻是向下撇,笑里藏怒,尤其是當她看到坐在儂智高身旁的龍無名時,眼角還勾了幾分殺氣。

「這兩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是?」九尾白狐看了眼沐劍英,照理說應該是沐劍英代為引薦,但他連瞧都不瞧她一眼,甚至在她這個女主人未說開動以前,早已先動筷挾菜,完全不把她放在眼底,擺明是故意給她難堪。

龍無名率真的自我介紹。「我叫龍無名,她是普蘭兒姑娘。」

「三位貴客大駕光臨,粗茶淡飯不成敬意,我就以這杯水酒向諸位致歉。」

「夫人您太客氣了。」儂智高和普蘭兒一起舉起酒杯,但龍無名卻跟着沐劍英一起動筷子,儂智高使了個眼色說:「無名,夫人在向我們敬酒。」

「我娘說過,我不能喝酒。」龍無名照吃不誤。

「令堂尊姓大名?」九尾白狐起了戒心。

「就叫娘。」龍無名一直念念不忘肥雞的美味,準確地將雞腿挾進嘴裏。

「夫人,咱們喝咱們的,別管不喝酒的人。」儂智高一臉甜笑地轉移注意力。

「不好意思,讓兩位手都舉酸了,我自罰三杯。」九尾白狐連干三杯。

「我陪夫人喝三杯。」儂智高也不遑多讓,跟着干三杯。

「沖着儂大夫這句話,我再喝三杯。」九尾白狐心中大喜。

一想到如夫人就是九尾白狐,師父所說的每一個字如在耳畔響起,為了討九尾白狐歡心,儂智高絞盡腦汁,充分發揮油嘴滑舌的本領說:「一人獨飲叫寂寞,兩人共飲叫歡暢,我再陪夫人三杯。」

「現在這三杯,只能我一人喝,謝謝儂大夫救了我夫君一命。」

「謝謝?我有沒有聽錯話?」沐劍英重重地冷哼一聲。

「你沒聽錯,她剛才說謝謝,我聽得很清楚。」龍無名雞婆地說。

「夫人太客氣了……」儂智高突然停口,面紅脖子粗,感覺到一隻穿了布襪的小腳鑽進他左腿的褲管里,在他赤裸的腿上磨來蹭去。無限挑逗,他故意舔了舔唇,做出色迷迷的表情,啞著嗓子說:「我才應該謝謝夫人。」

「謝我什麼?」九尾白狐脈脈含情地望着儂智高。

「謝謝夫人為我準備這麼豐盛的美酒佳肴。」

一聲巨響,引起大家的注目,只見沐劍英突然用力地放下筷子,將口裏的菜往地上吐,氣呼呼地說:「這菜真難吃!」然後他又拿起酒杯,發出漱口的聲音,接着又將口裏的酒噴灑出去,不高興地說:「這酒是酸的。拿這種酸酒臭餚招待客人,有失我黔國公府的顏面!」

這番話是同時沖着儂智高和九尾白狐而來,他擺明了看不慣兩人眉來眼去的模樣,然而儂智高有口難言,於是低下頭,不作任何辯解,不過九尾白狐曣不下這口

氣,咬着牙說:「大少爺,你喝醉了!」

沐劍英挑釁地說:「我清醒得很,清醒到想殺一隻狐狸。」

一聽到狐狸二字,九尾白狐整個人像熄了火的爐子,冷冷的,不作任何引人聯想的反應,倒是龍無名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狐狸是什麼東西?」

「是一種很狡猾、很陰險的禽獸。」沐劍英冷笑。

「她長得像什麼樣子?」龍無名又問。

「像……」沐劍英故意手指著九尾白狐說:「你問她,她最清楚不過。」

「狐狸的形狀像狗,不過臉比較瘦、嘴比較尖。」九尾白狐像個有教無類的好老師,耐心地向龍無名描述。

「狐狸的毛皮可以做很美的衣服。」沐劍英補充說。

「哪裏可以捉到它們?」龍無名深感興趣地追問。

「森林裏。」沐劍英意有所指地說。「不過,黔國公府里也有養狐狸。」

「可不可以送我幾隻狐狸?」龍無名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

「要問夫人肯不肯送?」沐劍英將矛頭對準九尾白狐。

「明天我就叫家將捉幾隻狐狸送給龍姑娘。」九尾白狐面不改色地說。

「夫人真好。」龍無名高興地拍手,一個興奮過頭,樂極生悲,整個人連同椅子翻倒在地,眼睛突然一亮,看到夫人椅子下有一隻繡花鞋,她一邊扶正椅子,一邊好心地說:「夫人,你的鞋子掉在地上。」

「鞋子太大了,常常滑腳。」九尾白狐皮笑肉不笑地把腳從儂智高褲管里收回,穿上鞋子,快速地轉移話題。「龍姑娘好單純,是不是從沒見過世面?」

「我娘……」龍無名正想說出山洞之事,但儂智高搶著說:「她娘一向把她關在房裏。」

儂智高刻意將頭靠近九尾白狐。將聲音壓低到不讓其他人聽見地說:「因為她的頭有問題。」

「你是怎麼認識龍姑娘?」九尾白狐藉機將臉貼向儂智高。

兩人如此親密地說悄悄話,自然引起在座其他人的駭然,但儂智高無視他們的憤怒,就著九尾白狐的耳朵,一邊吹吐熱氣,一邊柔聲說:「不瞞夫人,她是我的病人,我真是倒霉,在替她治病時,她娘跑了,連醫藥費都沒給,從此她就跟着我,逢人就說她是我老婆,真把我整慘了。」

九尾白狐以衣袖掩嘴,眼波流轉着綿綿情意,但卻是語帶醋意地問:「你為什麼不甩了她?或者是你想對她……還是你已經對她那個了?」

「她凶得很,又會點武功,我只要一碰她身子,她就會又踢又打,力量大得跟牛一樣,我的後背被她打得瘀紫好幾塊哪。」儂智高以假亂真地說。「夫人若不信,可以找個時間檢查我的後背。」

「你們兩個嘰嘰喳喳在說什麼?」龍無名再也按捺不住。

「我說今晚的月色很美,是喝酒的好日子。」儂智高不怕死地說。

「你說謊!」龍無名一個伸手,揪住儂智高的耳朵。

「我相信你說的,她『那兒』真的有問題。」九尾白狐火上加油道。

「儂智高你給我說清楚,我哪兒有問題?」龍無名狠狠地轉動指頭。

為了在九尾白狐面前表現男子氣摡,儂智高咬緊牙、忍住痛不肯答話;但他擠在一塊的五官令普蘭兒看了不忍,趕緊央求:「龍姑娘請息怒,儂公子是跟你開玩笑的。」

見龍無名沒有鬆手的意思,普蘭兒推了推坐在一旁的沐劍英,沐劍英最看不起拈花惹草的男人,原本無意幫儂智高解圍,但看在蘭兒的分上,勉為其難地出聲:「是啊,有話好說,龍姑娘你別生氣。」

龍無名仍不放手。「你若不把話清楚,我今晚就扭掉你的耳朵。」

「你這苗女怎麼跟瘋狗一樣!」九尾白狐心疼儂智高受苦,不假思索地走到龍無名和儂智高中間,冠冕堂皇地說:「儂大夫有恩於黔國公,你這麼欺他,擺明是跟黔國公府,連同軍營里上上下下加起來的七千人作對。」

「作對又怎麼樣?」龍無名毫不畏懼地瞪眼。

「你再不放開儂大夫,休怪我不客氣。」九尾白狐目露凶光。

「我就不信你能從我手中救走他。」龍無名不甘示弱。

「大膽苗女!」九尾白狐一個探手,手掌緊緊抓住龍無名的手腕。

龍無名一開始還不覺得有什麼,但漸漸發覺柔軟無骨的嫩手變得跟鋼鐵般堅硬,心中暗驚,好強的內力,不敢掉以輕心,立刻放開儂智高的耳朵,但她原先因為輕敵,而讓九尾白狐佔了上風,一時之間竟無力反擊。

一個抬腿,龍無名出其不意地以膝蓋骨偷襲九尾白狐的肚子,九尾白狐連忙縮肚,龍無名趁隙將受控的手掌向里一翻,扭轉劣勢,成了手掌互握之姿,乍看兩人像是和好般握手,但兩人的臉色脹紅,互相較勁運功,誰也不遑讓。

這時,沐劍英總算明白自己錯怪了儂智高,他是為了逼狐狸精現出原形,展露武功,才會一連使用美男計和苦肉計,他正想跟儂智高道歉,不過,那傢伙因大功告成,又不勝酒力,沒看完這場比斗,便已經醉倒在地上……就在兩人不分軒輊之際,一個丫鬟急急跑來稟報:「夫人,老爺找您。」

【】

龍無名越想越生氣,自己睡不着,當然也容不得儂智高睡覺。

避開巡邏的守衛,偷偷摸摸潛入儂智高的房間,門鎖著,窗也鎖著,這傢伙難不成是知道她會摸黑前來才故意門窗緊閉?!可惡!她非要進去不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旋腿,把門踢壞,趁著門要倒在地上的一瞬間,趕緊將門扶正,留了一個人縫,然後鑽身進去,用桌子抵住門。

跳上床,看見被子鼓鼓的,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狠狠踐踏一腳,只踹一腳並不是因為她心軟,而是她發現被子裏空無一人,儂智高究竟跑到哪裏去了?莫非是……正當她氣急敗壞地要去找如夫人的房間時,一出門,迎面撞到一個人的懷裏,熟悉的胸膛有着不熟悉的酒味,她正想給他來個拳打腳踢,但他忽然身體一低,躲過她的攻擊,不,是因為他嚇得腿軟,所以跌坐在地。

儂智高過去曾是歐陽凌家所開的酒樓常客,他沒想到苗疆的酒如此濃烈,才不過喝十杯他就不省人事,所幸他有解酒藥,但為防九尾白狐乘虛而入,強佔他的身體,所以在床上故弄玄虛,想要戲弄九尾白狐,自己則躲在不遠的樹后想看好戲,結果居然等到龍無名,只好趕緊衝過來賠罪。

「你這個混蛋!」龍無名的拳頭像瘋狗似地見人就打。

「你別發火,你先聽我解釋。」儂智高雙手高舉,滿眼乞憐。

「你說,我的哪裏有問題?」龍無名看起來怒焰高漲,其實下不了手,她只是吃醋他跟如夫人的親熱狀,咽不下這個氣,跑來找他以拳頭理論,又不見他在床上,自個兒胡思亂想,但見了他的面,心中的歡喜其實遠大於憤怒。

方才她回房前,沐劍英扶著儂智高回房,普蘭兒則一直勸她,普蘭兒說她雖不是很了解儂智高,但從水龍寨到黔國公府這一路上,她看得出來儂智高對她一往情深,便偷偷塞給她一隻小盒子,要她先問清楚儂智高對如夫人的感覺,如果他真的變心,再用小盒子裏的東西對付他。

她雖然收下小盒子,但對盒內的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

不用打開盒蓋,她猜得出來裏面裝的是情蠱,普蘭兒用情蠱牽制沐劍英,她不知道是該同情沐劍英,還是該可憐普蘭兒好,總之她不想那麼做,在經過今晚的反覆思量之後,她發覺她不喜歡儂智高對如夫人的態度,甚至是厭惡到極點。

此時此刻,心中湧現的是,仙霞洞裏的那段日子,他的眼裏只有她,雖然他們已不再回仙霞峰,但她希望世上的女人統統消失,他仍是她一個人的。

「我在演戲,難道你看不出來嘛!」儂智高叫屈地說。

「什麼叫演戲?」龍無名回過神問。

「先到我房裏去,我再慢慢解釋給你聽。」儂智高拉着她的手,從躺在地上的木門跨過去,拉開一張椅子,先讓無名坐下,然後自己再拉開另一張椅子,靠近她坐下,不過拉住她的手自始至終都沒放開。

光是這個細心的動作就已經讓龍無名火氣全消,再聽過解釋之後,她吃驚地大叫:「什麼!如夫人就是九尾白狐!」

「小聲點,萬一讓她聽見就不好了。」儂智高食指比在唇上。

「我才不怕她聽見。」龍無名完全不聽從地大叫。

「我怕。」儂智高好聲好氣地說。「她的武功和你在伯仲之間,人卻比你陰險奸詐,若是現在和她撕破臉,她只要在黔國公面前哭訴,說我們欺侮她,咱們等於是和七千人為敵。」

「我一定要為阿彌報仇。」龍無名堅持道。

「我知道,我也想替阿彌報仇,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她是九尾白狐的證據,並且暗中調查她和黔國公中毒蠱兩者之間的關聯性。」儂智高見龍無名仍然一臉高傲,只好拿雞毛當令箭地說:「師父說,要對付九尾白狐,要用頭腦,光用力氣是行不通的。」

龍無名脖子僵硬地一彎,算是同意他的說法。「你打算怎麼做?」

「雖然我們現在知道如夫人就是九尾白狐,但她跟青龍寨的關係,還有她來黔國公而做繼室的目的,這兩件事或許可以從你外公口中探知一二。」儂智高深謀遠慮地說。「明天一早,我會向沐公子查問你外公的下落。」

「那現在呢?」龍無名恨不得現在就天亮。

「當然是到你房裏避風頭。」儂智高打着呵欠說。

「你怕吹風,晚上多蓋條被子不就成了。」

「我說的風頭是九尾白狐,我擔心她半夜跑來騷擾我。」

「誰叫你要勾引她!」龍無名不悅地嘟起嘴來。

「是師父要我這麼做的。」儂智高突然身子向前一撲,想來個老鷹抓小雞。

但龍無名哪是小雞,她是只母老虎。一眼就看透他想做什麼,一個起身,儂智高只抓到空氣,而且身子還差一點摔倒,幸好龍無名及時抓住他的衣領,他反而成了小雞,被龍無名拎着走。

兩人的客房相隔有一段距離,儂智高的房門外只有幾棵老榕樹,不像龍無名的房門外花草扶疏,一看就知道黔國公府有男房女房的分別,顯而易見,黔國公是想凸顯漢苗文化的不同,漢人重禮數,苗人百無禁忌。

為了不讓人看輕龍無名,儂智高將就地說:「我看我在椅子上睡就行了。」

龍無名一臉疑惑。「為什麼你不到床上睡?你怕我打你嗎?」

「我是為了你的名節着想,所謂男女有別……」

「別說那麼多廢話,我叫你上床睡,你就給我上床睡,不然我揍你。」

「算我怕了你!」儂智高投降地上床。

「你先睡,我去茅廁。」龍無名晚上吃太多了。

儂智高背着門睡,不一會兒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他太累了,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倒是龍無名精神真好,砰地一聲跳上床,床腳被她震得吱吱作響,接着她的身體一直向他靠近。「你睡過去一點,我快被你擠成肉餅了。」

這女人未免太過熱情了,不停地磨蹭他的後背,磨得他全身發熱,他一個伸手想推開她,但一接觸到她的身體,他驚愕地說:「你穿什麼睡覺?怎麼全身毛茸茸的?」

一個回頭,他差點想大叫,但有人的叫聲比他更大聲。

「阿肥!你在我床上幹麼!」龍無名一邊跺腳,一邊和阿肥吵架,最後龍無名嘆了口氣,把房門關上,然後上床側着身子睡,阿肥則四平八穩地躺在兩人中間睡,可憐的儂智高整個人像壁虎一樣貼在牆上……「阿肥怎麼還不走?」

「它沒地方可去,今晚跟我們睡。」

「滿山都是樹,它隨便找一棵樹睡不就成了。」

「別吵了,我好睏,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儂智高欲哭無淚,但阿肥卻笑得連嘴都合不攏,老天!它的嘴真臭!

【】

第二天,天還沒亮,濃霧瀰漫整棟黔國公府。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凄厲的驚叫聲:「有怪物!有怪物!」

龍無名一個躍身,嫌門太遠,直接從窗戶飛奔出去,儂智高坐在床上,慢條斯理地揉眼睛,他不會武功,出去搞不好會成為怪物的早餐,躲在房裏遠比較安全,就算怪物衝進來,阿肥肉比他多,如此一來,怪物有一頓豐盛早餐,他則少了一個情敵。

咦?阿肥呢?儂智高四處張望,忽覺不妙,這時龍無名抱着百來斤重的阿肥衝進屋裏,把阿肥放在床上,儂智高迅速看了眼阿肥,雖然人獸不同,但憑他大夫的直覺,阿肥鼻息如雷聲,渾身都是熱汗,情況不太對勁。

儂智高將阿肥眼皮用力撥開,如他所料,眼裏血絲密佈,瞳孔大得嚇人,光是這兩個癥狀,他幾乎可以斷定阿肥得了失心瘋……龍無名傷心地說:「阿肥好奇怪,咬傷好幾個女孩子,我怎麼叫它它都不聽,甚至還攻擊我,我點了它昏穴才制伏它,阿肥怎麼會這樣?」

「它瘋了。」儂智高像在替阿肥捉虱子似的,仔細撥開它身上的濃毛。

「你在我什麼?」龍無名納悶地問。

「找出讓它發瘋的原因。」半晌,儂智高連阿肥的腳趾頭都檢查過,但一無所獲,他手支著下巴自言自語:「阿肥身上一點傷也沒有,看來不是中了毒箭或踩到毒刺所引起。」

「難道是你……」龍無名眼珠骨碌碌地看着儂智高。

「我昨晚睡得跟豬一樣,什麼都沒做。」

「阿肥討厭你,昨晚受了刺激,因此而發瘋。」

「若是如此,它早就一口把我咬死,用不着跑到外面……」儂智高忽然止聲,倒不是被門外急促的腳步聲給打斷,而是因為他在思考「外面」這兩個字。

「怪物是不是在裏面?」沐劍英敲著門問。

「沒錯,你進來吧。」儂智高應聲。

沐劍英拿着寶劍走進來,原本他來是殺怪物的,但看到龍無名和儂智高焦慮的表情,起疑地問:「這頭怪物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阿肥不是怪物,它是我的親人。」龍無名氣呼呼地說。

「有什麼話等我查明原因之後再說,無名,幫我把阿肥的牙齒扳開。」

「你在我什麼?」沐劍英收起寶劍,好奇地走近床邊探個究竟。

「這個,一片花瓣。」儂智高從阿肥的牙縫裏取出一片罕見的藍色花瓣,研究了一番,想到了什麼似地間:「沐公子,府上哪裏有種這種花嗎?」

「狐狸精的花園裏。」沐劍英想了一下說。

「這種花叫勾魂吸血花,誤食這花會使人獸喪失心志,凶性大發,全身如被蜂螫般難受,要不停地喝血才能解除痛苦,只要在半個時辰之內沒喝到一滴血,他就會反喝自己的血,直到把自己的血喝乾。」儂智高詳盡地說明。

「賤女人種這種毒花,果然是不安好心眼,待我去宰了她。」沐劍英怒道。

「沐公子去不得!」儂智高急聲喊道。

「我的武功的確不是那隻叫什麼來着……對,叫九尾白狐的對手,但我會率家將和弓弩手團團圍住它的房間,若能再加上龍女俠的助力,諒她插翅雞飛。」沐劍英乞求地看着龍無名。

「我同你去。」龍無名報仇心切,一口答應。

「兩位別衝動,先聽我把話說完。」儂智高急如熱鍋螞蟻般說道。「派那麼多人圍住九尾白狐的房間,此舉必定驚動黔國公,黔國公反會責怪咱們無憑無據,到時候九尾白狐反咬我們一口,就算我們沒有死罪,活罪也不好受。」

「勾魂吸血花不就是最好的證據!」沐劍英指出。

「阿肥自己誤食毒花,怪不得九尾白狐,再說她可以推說並不認得毒花,只是覺得花美,無意中種了此花,不知者無罪。」儂智高偷偷朝沐劍英眨眼,話中有話地說:「沐公子你是明理人,你覺得我說的有理嗎?」

沐劍英立刻領悟到儂智高的暗示,打消念頭地說:「龍女俠,儂兄說的很對,九尾白狐狡猾善辯,勾魂吸血花不能算是證據;但我向你保證,老天有眼,九尾白狐遲早會死在咱們手下。」

「那阿肥有沒有救?」龍無名眼角含着晶瑩的淚珠。

「有,童子尿就是解藥。」儂智高一伸手將晶淚抹去。

「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找。」沐劍英說罷,人也蹍著不見。

儂智高伸了伸腰,跨過阿肥巨大的身體,走向門外,對着偷偷跑來想要看怪物的家僕要了盆洗臉熱水,然後走回自己房間,提着藥箱子再回到無名的房間,見洗臉水已在架上,打濕臉巾先給無名擦,然後才輪到自己。

這時,他忽然看見梳妝怡上有一精緻的銀盒,心想自己不曾見過,一股莫名的好奇心驅使他問道:「這銀盒打哪裏來的?」

「普姑娘送我的。」龍無名坐在床邊,回頭看了一眼。

「裏面是什麼?胭脂花粉嗎?」儂智高打開盒蓋,突然臉湊近銀盒。

「你別嘗!」龍無名嚇白了臉,一個飛身搶走銀盒。

「我只是聞聞看,你為什麼那麼緊張?」儂智高眉頭皺了起來。

「是情蠱。」龍無名的臉倏地羞紅。

「她這麼跟你說的?」儂智高的眉頭皺出數條深溝。

「是啊。」龍無名感到奇怪地說。「你似乎對普姑娘有成見!」

儂智高嘴翕動了幾下,但沒發出聲音,彷彿有難言之隱,考慮了半晌之後,才吞吞吐吐地說:「盒子裏裝的不是情蠱,是無腸粉。」

「什麼無腸粉?無腸粉是什麼?」龍無名大吃一驚。

「無腸粉顧名思義,吃下去之後腸子全都沒了,必死無疑。」

「你確定這粉是無腸粉?不是情蠱……」

「是無腸粉。」儂智高將無名手中的銀盒取走,伸手到窗外,將銀盒倒著拿,只見粉末飛灑一地,然後他又將洗臉水往窗外一潑,嘆了口氣說:「我有三個師父,第一個師父是我的啟蒙老師,人稱再世扁鵲,他教會我醫術;第二個師父是西域番僧,他精通解毒;最後一個師父是白觀音。她讓我懂了蠱的奧妙。」

有了這三個師父,儂智高可以說是再世華佗,但龍無名臉上並無喜色,她的心情低落到谷底,百思不解地問:「普姑娘為什麼要害你?」

「我不知道,不過這件事一定要保密,尤其不能讓沐公子知道。」

「若是普姑娘問起銀盒……」龍無名心裏一難過,兩行清淚潸潸滑落。

「你就說不小心打翻了。」儂智高連忙將她摟進懷中安撫。

普蘭兒為什麼要置他於死地?若硬要說兩人有仇,不過就是那次他不吃水龍寨準備的食物,這隻能算是小過節,犯不着非要他死不可;而且他並沒告訴沐劍英情蠱一事,說起來他還保護了普蘭兒,普蘭兒應該心裏有數,為何她不思感激,反要恩將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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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髮羅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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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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