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風鈴所帶來的衝突,讓榮軒不合常理的同居要求,透露出一點端倪。他的痛苦還有更隱密不堪的壓抑,非要以月柔來救贖不可,她願意暫忘自己的慘痛及可能帶來的更大傷害,全心來幫助他。

她生命中曾有的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父親和榮軒。她無法使父親遠離仇恨的世界,或許她可以為榮軒帶來心靈的安寧與平靜。她願意開放她天生的溫柔甜美、寬容、忍耐、順從,像對抗險惡的命運般,來包容榮軒的恨意,他一直說她是天使,她就當天使吧!

如此一想,她的美麗容顏又掛上許久不見的微笑。

六月是結婚的旺季,店裏多雇不少人手,連樓上的林媽媽也來幫忙扎新娘的花束。

近中午時,店裏來了三名不速之客,是芙玲、端儀和剛出院的意秋,她們的臉色都非常不好。

「沈月柔,你真不要臉也!竟敢跑去和鄭榮軒同居,簡直敗壞我們沈家的門風……」端儀一來就當眾開罵。

「端儀!」意秋瞪端儀一眼:「別像潑婦一樣。」

「潑婦總比當敵人的情婦好吧!」端儀反駁。

月柔心裏有了底,忙引她們到後面的插花教室,明雪在門口探頭,一臉不放心。

「月柔,這都是真的嗎?」意秋坐下便問。

「今天早上,鄭榮軒的母親打電話來亂吵亂鬧,說你勾引她兒子,什麼難聽的話都有,差點又氣壞奶奶,這是怎麼一回事?」芙玲是三人之中較冷靜的。

月柔還來不及回答,端儀就搶著說:「就像我說的嘛!為了保住她的雙月,她不惜用自己的身體去交換。你們老說她乖巧文靜,根本是骨子裏假正經、悶騷型的,日本女人生的就是不同,沒格沒調……」

「端儀,你別扯到我母親……」月柔生氣地說。

「本來就是!」端儀氣焰高漲地說:「鄭榮軒都親自承認你給他好處了,你不覺得你很無恥嗎?不但不配當沈家人,也不配當中國人……」

「沈端儀,閉上你的骯髒嘴巴!」明雪終於受不了,沖了進來:「如果不是月柔,你根本沒有辦法穿得答模人樣在這兒叫嚷!你爸早革了職,你弟弟早入了獄。而你呢?天知道會淪落到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步!」

明雪這上說,全場的人都愣在那裏。端儀本想再辨,意秋很嚴厲地阻止她。

「月柔,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意秋不耐地問:「真相到底如何?」

「奶奶,我……」月柔不知如何開口。

「奶奶,我來說。」明雪站在月柔身旁:「月柔會這麼做都是鄭榮軒強迫的。他說如果月柔不答應和他同居,當他的情婦,他就毀了沈家,不但沈家沒有立足之地,連在美國的小辛蒂都要受到牽連,面對這種威脅,月柔能不答應嗎?」

「胡說八道!」端儀不信地說:「鄭榮軒要什麼女人沒有?絕對不需要用到這種脅迫的手段,分明是月柔自己死纏着他的!」

「他為什麼這麼做,姐姐心裏很明白!」明雪回答。

事實上,意秋暢快臉色發白,她看着月柔,十分痛心地:「天呀!這造得什麼孽呀!上一代的恩怨竟教你來承擔,我真難過呀!」

「奶奶,我去求過他了!」月柔忍着淚說:「他說這是不再打擊沈家的唯一方式。」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什麼上一代的恩怨,我怎麼都聽不懂呢?」芙玲莫名其妙地問。

事到如今,意秋只好將往事全盤托出,嘉伯的固執、紹揚的被蒙在鼓裏,榮美的死,鄭和德的死及鄭家的執意復仇,由買赤溪大宅、吞併沈氏,再一一羞辱沈家人,將沈家人掃地出門。

芙玲、端儀母女兩人聽得目瞪口呆,沉默不語。

「難怪他會對我那麼凶,那麼殘忍!」端儀恍然大悟:「搞了半天,他都在欺騙我玩弄我。」

「什麼?鄭榮軒也佔了你的便宜了?」芙玲驚嚇地看着女兒。

「他敢?他如果占我便宜,還能活到現在嗎?」端儀說:「我才沒有像月柔那麼笨呢!我早就看透鄭榮軒的居心不良了。」

月柔聽到榮軒沒有占端儀的便宜,她內心無端地鬆了口氣,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放心。她發現她一點也不喜歡聽到榮軒和其他女人的事。

明雪不以為然地白了端儀一眼,然後對意秋說:「奶奶,你要救救月柔。她這樣犧牲自己,和那個一心報仇的變態狂在一起,損失清白名譽,她以後要怎麼嫁人呢!」

「我何嘗不震驚心疼!」意秋憂結著淚說:「但我已經心力交瘁,被鄭家逼得走投無路了!」

「奶奶,我不在乎清白名譽。」月柔安慰她說:「若我這麼做,能了結沈鄭多年的恩怨,我也甘願。只是以後奶奶要聽很多有關的閑言閑語,您千萬別再氣壞了身體才好。」

「月柔,你太善良了。」意秋流着淚說:「沈家未善待你們母女,讓你在外頭孤苦無依。如今沈家一點基業卻要靠你,我們太對不起你了。」

「奶奶,別這麼說,我也是沈家人呀!」月柔也不禁哭出來了。

成為沈家人是母親鈴子一直達不到的願望。月柔有一半沈家血統,也要以這種令人仇恨的方式來真正被接納,人真是太自囿自限了!她悲哀地相。

隔天,得到消息的紹揚,也從公司、家裏、醫院三地跑的百忙之中,打電話到花坊來,想阻止月柔。

月柔!鄭榮軒那個渾蛋真提出這種無聊的要求嗎?「紹揚語氣十分激動。

「是的……「月柔深吸一口氣。

「天呀!我早知道就不讓你去求他,這不等於把你送進虎口嗎?鄭榮軒怎麼會想出這種齷齪的詭計?」紹揚不斷自責著:「冤有頭債有主,他有本事就來找我毀掉我……為什麼要如此侮辱你?你根本是無辜的,你教我怎麼向你父母交代呢!我說要照顧你,卻變成你在為我犧牲……」

聽得出來,紹揚近來壓力是多麼大,他的聲音充滿疲憊沮喪與無奈,最後都哽咽了。

「小叔叔,這是我和榮軒談判的結果,我們雙方都同意。」月柔冷靜地說:「如果由我一個人就還清仇債,又何必犧牲掉整個沈家呢!您說對不對?」

「但不是你呀!月柔!」紹揚抗議說:「你一向是沈家最純潔、最甜美、最善良的一個,我怎麼可以讓鄭榮軒復仇的心毀了你,我絕不能同意。」

「小叔叔,你有沒有想過。」月柔頓一下說:「榮美死在美麗的花樣年華。也許就是我的善良,才能讓鄭家吐出那一口怨氣。」

「天呀!」紹揚叫着:「我真恨不得當年一頭撞死在榮美的墓前,也就不會有今天的風風雨雨了。苟活那麼多年,不但對榮美無情,也對沈家和你造成無義,我簡直是罪大惡極!」

「您千萬別這麼想!」月柔忙說:「事到如今,怪誰都沒有用。我會答應鄭榮軒,也是仔細考慮的,他要的不過是天理公道,不會對我太過分的。您放心吧!」

※※※

「若是悲劇發生以前的鄭榮軒,我可以百分之百的放心,他是個有思想有見地的年輕人,我們還曾一度像哥兒們,縱夜暢談,把酒言歡。」紹揚憂心忡忡:「但現在這個鄭榮軒,我就沒有把握了。!他完全被仇恨所扭曲變得冷酷無情,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殘忍的事情來。」

「小叔叔,其實鄭榮軒並不冷酷無情,只是痛苦太多了,無法紓解,他的矛盾是我們難以想像的。」她說。

「你看,你還替他說話。」紹揚不可思議地說。

「我不是替他說話,而是由不同角度來看事情。」月柔委婉地說:「如果每一個人都夠看得開又退一步,這世界上就會減少很多紛爭了。」

「月柔,我常在想,你年紀輕輕,怎麼會有這種寬厚的胸襟和智慧呢?」紹揚嘆口氣說:

「真太難為你了!」

「您好既然覺得我有智慧,就該相信我的決定。」月柔打起精神說:「您現在真正要操心的是辛蒂,她好嗎?」

「再過幾天就動手術了,莎拉天天在醫院陪她。醫生說體重增加了,我怎麼看,她都依然那麼瘦小脆弱。」紹揚無力地說。

再說一些打氣和祝福的話,掛上電話,整個人也像脫一層皮般。再將一切事情輕描淡寫,也要花很大的力氣呢!

她沒什麼胸襟與智慧,只是在生生死死之間,對命運是一各懇求的妥協而已。

※※※

月柔並沒有告訴榮軒有關意秋到花坊及紹揚來電話的事。他一定由雅惠報復的快樂之中知道,他對月柔的這一棋已在沈家千萬造成衝擊和痛苦。

她完全以他的心情為軸點,他不問,她也不說。

雅惠不但去刺激意秋,也打電話到花坊來羞辱月柔。

月柔最初聽到她的聲音,有些害怕,在鄭家祠堂責打漫罵的感覺又回來,整個人像陷在漩渦中。

「沈月柔,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麼媚術來使喚我兒子。」雅惠說:「但你應該清楚,他的出發點都是恨。不管他答應你什麼條件,他都不會遵守的。」

月柔說不出話來,她快被鄭家母子弄昏頭了,雅惠到底贊成還是反對這一著棋呢?月柔根本沒施什麼媚術,全是榮軒一個人在自導自演呀!

見月柔拿着電話,一臉驚恐,明雪忙搶過來,可能是雅惠又丟出一堆不堪入耳的話來,明雪把話筒拿得遠遠地,然後吼回去:「如果你兒子是那可惡的鄭榮軒,他才是強迫良家婦女、良心被狗吃掉、該千刀萬剮、沒有人性的心理變態狂!巴哥阿魯!」

明雪情急之下,連日文都出來,電話都差點摔壞。

「明雪,她是鄭榮軒的母親,客氣一點嘛!」月柔說。

「客氣什麼?」明雪氣憤地說:「是天皇太后,也不能這樣侮辱人呀!」

月柔很習慣地想隱瞞這件事,但明雪並不合作,她見到來花坊接月柔的榮軒,毫不遲疑便說:

「喂!鄭榮軒,你這堂堂大副總裁,這樣對待月柔還不夠,還要叫你母親來口出惡言,欺人太甚了吧!」

「我母親到花坊來了嗎?」榮軒冷著臉說。

「沒有,但電話到了!」明雪迫於他的嚴肅,聲音小子一些:「下次保證就會來了!我們花坊生意還要做嗎?」

「月柔?」他皺眉看着她。

「她只是發怒氣而已,我會忍的。」月柔不看他。

「嘿,你能忍,我可不能忍……」明雪叫着。

「我會和她談的。」榮軒對明雪說。

在車上,月柔可以感覺他的不快與惱怒,她不敢說話,免得又引燃不必要的火爆場面。

一回到山莊,她趕緊到廚房準備晚餐,榮軒卻拉住她問:「我母親說了什麼?」

「你可以想像的,會有什麼好話呢?」月柔不想多提,但她必須問:「你母親說,不管你答應我什麼條件,你都不會遵守的。」

「你相信也嗎?」他盯着她問。

「我應該相信她嗎?」她迴避話題,故意反問。

「如果按照人對我評價,你或許應該,」他也在繞圈子,像貓捉老鼠:「畢竟我是敵人,是魔鬼。」

「是呀!而且你曾經欺騙我一次。」她蛾眉輕蹙:「再信你,就是傻子了。」

「那麼你要不要立一份契約保證書嗎?保證我不會再對沈家落井下石,趕盡殺絕。」

月柔詫異地抬起頭來,與他雙眸交接,沒有譏諷嘲笑,沒有利劍寒霜,沒有詭詐算計,只有一片相詢的溫柔。

契約保證書很合理,可以保障一切,但在此時此刻,在她和榮軒之間,似乎是唐突錯置的,她像被催眠般說:「我知道我很傻,但我相信你。」

他笑了,又好像回到當年他們熟悉后,他常沖着她的大哥式笑容,由嘴角牽到眼角,如金色陽光,令她有受關懷、受寵愛的感覺,一絲溫暖到心田。

「我會和我母親談的,她不會再打擾你了。」他說。

他轉身要去書房,處理未完的公事,月柔叫住他。

「榮軒……,你母親很反對我們的……交換條件,對不對?」

她本來以為他會拒絕回答,但他卻說:「是的。我們因為你有很多的爭執,所以她難免會把氣出到你身上。」

「那你為什麼還要違背她,停止對沈家的復仇呢?」她又再進一步關。

「你以為我真是一個不顧無辜小生命的可惡魔鬼嗎?」他只說這一句,就走進書房。

這雖然不是月柔要的答案,但她已經很滿足了。

由於心情愉快,月柔做了日式菜肴,除了壽司器做的簡易司、烤蝦、放了豆腐及海帶芽的味噌湯外,還有日式烤魚和炒肉。

烤魚是用清酒、鳳梨汁、紅糖、姜、蒜末、芥末和醬油當腌料,肉片則用洋蔥、清酒、糖、醬油、味噌醬調理的。

這幾年,由於獨居在外,後來又照顧父親、外婆,學了一手好菜,無論中式、日式、美式、意大利式,都難不倒她。和榮軒相處多日下來,知道了不挑食,對她的料理總是讚不絕口,讓她覺得過去十年似乎沒有白活。於是晚餐時刻,就變成兩人最愉快的時候。

鮮的味噌湯味,令月柔想起母親,她不禁輕哼著幼時常聽的搖籃曲,由五木、鳥原到江戶的,柔柔地像一場幽遠的夢。

似一種心電感應,她一回頭,榮軒正靠在餐枱凝視她,令她不禁臉紅。

「以前你常哼這些曲子給我聽。」他說。

那都是在黃昏相擁而眠時,她的臉更紅了。

直到擺好餐具,兩人動筷,她的紅暈都未消除。為了解除尷尬,榮軒在說烤魚好吃時,她馬上閑聊到芥茉。

「你知道嗎?芥末是在山裏清澈溪水中種植的。」她說:「春天會長出繁茂的點點白花,沒什麼味道。誰曉得採收后,根、莖、葉、芽都會發出那樣沖鼻的辛嗆味呢!」

「我似乎在天堂學了不少東西。」他喝口湯說。

「天堂?「月柔腦筋一下轉不過來,他曾在憤怒中提過一次,她至今仍不解。

「是呀!」他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好遙遠:「天使帶着她的翅膀飛回天堂,因為她不能掌握情況,只好把其他人留在地獄繼續受苦。」

老天!別再開始了!她已經小心翼翼,不觸地雷了。她很努力扭轉,說:「是的,這些年我是學了不少東西。」

他看着她有些發愣,然後說:「告訴我,你去日本以後都做了什麼事?」

「我……」她頓一下,太多心事不能說,於是有點語無倫次地草草帶過:「我在日本念完高中,認識了明雪……然後到洛杉磯念大學,四年住宿,天天啃英文,日子充實忙碌著……」

「沒有詛咒我嗎?」他突然問。

「怎麼沒有?」她決定照常理回答:「咒過千萬遍,但日子總要過。」

很意外,他竟笑了,像是很喜歡她的詛咒。

「那你呢?這十年你又做了什麼事?」趁他高興,她轉移話題。

「第一是工作,第二是工作,第三還是工作。」他說。

「所以才能建立那麼大的企業。」她替他下了結論。

「剛開始我們並不順利,仰德和我,在小小的辦公室里,天昏地暗地忙着。」他回憶說:

「後來曉真加入,一天工作二十個小時,吃睡都在那裏,才漸漸有眉目。到我舅舅回來投資時,我們已是頗有規模的公司了。」

「連曉真和林仰德結婚,我很意外。」月柔問:「我一直以為她會嫁給你。」

「為什麼?」他居然這樣問。

「因為她是你的女朋友呀!」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不,她不是。」他靜靜地說:「你才是,你忘記了嗎?」

月柔再忍抑不住,站起來說:「到這個時候,你還要騙我嗎?我根本不是你的女朋友,只是你的復仇工具,就像現在。」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說的那樣,我就不會那麼痛苦了。」他也站了起來。

不!她不能讓過去擾亂現在,現在已夠複雜了。

「好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坐下說:「我們不要再談那些會讓我們吵架的事了。」

「天使又在逃避問題了。」他仍舊站着。

「我們的問題多得逃不完。」她帶着懇求的語氣說:「但我現在只想好好吃飯,可以嗎?」

她聽見他嘆一口氣,坐下繼續晚餐。

外面有清脆的風鈴聲傳來,為安靜的氣氛中添上樂音,與他們心上的弦成了惘然的共鳴。

※※※

不知道榮軒怎麼和雅惠談的,雅惠果真沒有再打電話來罵月柔,但她換了一個伎倆,她每天晚上都打電話到公寓或山莊,要榮軒回家,一下是身體不舒服,一下是家裏有貴客,一下是東西摔壞了……,反正是各種理由,要榮軒無法待在月柔身邊。

頭幾次,榮軒都乖乖應命,一招回去,都不到深夜不歸。後來有些不耐,有時虛與委蛇,有時就直接拒絕。

一天晚上,榮軒又被雅惠急急叫去,月柔微笑地送他出門,夏夜溫熱,又是月圓之時。

榮軒方走,門口警衛就來電,說有一位沈楊意秋老太太來訪。月柔忙了出去,很慶幸榮軒不在。

陪着意秋來的是芙鈴。兩人一過房子,就打量四周,眉頭稍稍紓解。

「他不在正好。」意秋一坐下便說:「東西收拾一下,我要帶你回家。」

「奶奶,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月柔迷惑地問:「這是唯一的出路呀!」

「這些天來,你奶奶愁,你大叔愁,連紹揚也常常打長途電話回來,討論來討論去,總覺不妥,鄭家太過分子。」芙玲說:「你好歹也是名門閨秀,鄭榮軒也是商界名人,外面謠言可傳得真難聽,大家心裏都難受,尤其這樣誤你,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呢?」

「外面說我什麼?」月柔問。

「還不是鄭家放出去的那些混帳話,害你大叔去盛南上班,都不好意思。」芙玲忿忿地說。

「別提那些事了。」意秋說:「我和紹光、紹揚談過了。鄭家要怎麼毀沈氏,就由他們去。

人不過一天三餐,夜裏一張床,我們省吃儉用,房子車子賣了,珠寶首飾賣了,人人一雙手,還有活不下去的道理?就為了貪那一點名利舒適,讓你受委屈,大夥都不得失去尊嚴骨氣,絕非沈家的家教訓示。今天你就跟我回家吧。」

「奶奶,您好年紀大了,怎麼能讓你受這傾家蕩產的罪呢!」月柔不接受地說。

「就算報應吧!我甘願受。」意秋說:「我絕不能看你年紀輕輕,就毀在鄭家手上。」

「那小辛蒂怎麼辦?沒有公司,醫藥費和長期治療都是問題呀!」月柔說。

「小辛蒂已經安然度過了第一次手術,情況很好。」意秋說:「小小一個嬰兒,難道醫院會見死不救嗎?路是人走出來的,只要肯放下少爺和小姐的身段,重新做起,什麼困難不能解決?來!我們去把東西清一清……」

門開了,三個女人同時看向門口,臉一下變了。榮軒大概忘了什麼,又轉了回來,他站在那兒,看着她們,有十分冷漠戒備的表情。

「我是來帶月柔回家的。」意秋顫巍巍地站起來說。

「月柔和我有協議,她不會跟你走的。」榮軒立刻說,目光更冷更硬。

「不管有什麼協議,都應該來找我才對。」意秋喘一口氣說:「你爸爸和姊姊,是我害死的。紹揚完全不知情,月柔更是無辜的,你就放過他們吧!有什麼深仇大恨找我一個人就夠了。」

榮軒眼睛盯着月柔,慢慢靠近,把她拉到自己身後,再面對意秋,他慢慢地說:「月柔已經是我的人了,我不會放她走。」

「你們到底要我怎麼做呢?要沈氏,你統統拿去,要我苦苦哀求,我也來了。」意秋撫著心口說:「我真的懇求你,放掉月柔吧!要我下跪,要我老命,我都願意。」

「奶奶!」月柔難過地叫着。

「下跪,老命都沒有用。」榮軒咬牙切齒地說:「想當年我姊姊求掉她一條年輕美麗的生命你有半點難過內疚嗎?沒有!當我父親去討回公道,要讓我姊姊死得瞑目時,你怎麼說的?『你女兒生不能進沈家門,死也別想攀進沈家門』這句話活活地殺死了我父親。兩條命,不是你下跪或你的才命就能償還的。」

月柔呆住了,這兩句可怕的話,她從來沒聽過。難怪榮軒的恨那麼深!但看見奶奶的痛苦,她也不忍呀!

「那你到底要怎麼樣,才會放掉月柔?」芙玲問。

「除非我父親和姊姊能再活過來!」他清楚地說。

三個女人都吃驚地看着他。

「你瘋了,這是不可能的事。」芙玲說。

「所以,把月柔從我身邊帶走,也是不可能的事。」榮軒狠狠地說:「若你們非要帶到目前為止她,不只沈氏不剩一基一業,沈家唯一的命脈也要坐牢。還有沈紹光、沈紹揚在五大洲沒有立足之地,到時連生存的能力都沒有了。」

「你瘋了!」這次輪到意秋說:「你要月柔做什麼?她只是個年輕的女孩子而已呀!」

「但她卻是你們沈家全部人生存憑藉。」榮軒說:「你們走吧!」

「我送奶奶和嬸嬸出去。」月柔說。

他有一陣子遲疑,用很奇怪的語調說:「你很想跟她們走,對不對?」

「不,我不會走的。」她說完,發現這句話是真的。

在月柔的保證安慰中,意秋由芙玲攙扶,拖着疲憊的步伐,很沮喪地離去。

她回過身,看見榮軒站在大門外,深邃的眼神盯着她的一舉一動,令她有些卻步。

銀白色的月光下,他精心設計的房子正如一個美麗的牢籠,想捕捉她。他留她的心比她想像中的強烈,彷彿除了恨之外,還有其他不知名的因素,使她害怕。

無論如何,她仍很勇敢地一步步走回去,離他愈近,走得就愈慢,像是受不了她的猶疑,他突然幾個大步跨過來,擁住她,就如同擁住他的一個所有物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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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翼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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