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姑娘,你醒啦!」輕朗活潑高興的聲音。

一名約十二、三歲嬌俏可愛的小女婢。

錦被、綉幔,精緻典雅,房內的擺設不俗。

「這裏……是哪裏?」試着釐清眼前的狀況。

嬌俏可愛的小女婢連珠炮說着:「你在河裏飄,被我們當家救起。姑娘已昏迷三天,有沒有覺得哪不適……唉呀呀!我應該告訴當家的,你醒……」驚覺應該先向主子報備,於是急急忙忙找她口中的當家去了。

可愛的小姑娘像陣風般跑出去。昏迷太久,整個人虛軟無力,半卧坐在床邊,三指放在脈搏上。一邊把脈,一邊細想她昏迷前發生的事。

方才那個小姑娘說她已昏迷三天,三天?

記憶慢慢回籠……她與華予芙密謀潛入幽玄樓,相約江邊一同前去……

未了才知,華予芙原來是幽玄樓樓主的女兒宇文芙蓉,為報復鳳闕殿,她成了被殺的對象之一。在她得知一切后,宇文芙蓉最後告訴她,會讓她在睡夢中死亡。她的意識隨即消失……應該就是那時候被推落江中的吧。

她又逃過了一劫。與鳳闕殿接觸就會有莫名災厄臨身,大概是與鳳闕殿八字不合吧。同時她也無法理解,宇文芙蓉對鳳琅琊愛慕之心,競強烈到對她痛下殺手。

「姑娘,我們當家的來了。」嬌俏的小女婢人未到,活潑熱切、十足崇拜的介紹嗓音先傳入。

一抹瀟灑身影進屋。束髮,簪叉,一襲湛青衫子將來人襯托得秀逸風雅,宜男宜女的扮相。

「姑娘被你的聒噪吵醒了。」嬌俏的小女婢口中的當家,狀似不悅,斥訓不太受教的家婢。

「沒有。我與湘竹姐輪流看顧,沒吵醒姑娘。而且她已經睡了好久,也該醒來了呀。」小女婢撇清。

「綠竹。你去膳房拿些食物。」

一個瞪視,小女婢乖乖住口。離開。

支開女婢,來着對華敷歉然道:「丫頭活潑過頭。」聲音清朗溫潤問候:「你身子還有不適嗎?」

「多謝當家救命之恩。」誠摯道謝。「華敷並無大礙。」

華敷?略為思索,腦海閃過一道靈光,清楚知道眼前女子是邇來名聲享譽江湖的名醫。女當家沒多說什麼,只說道:「華姑娘需要什麼藥材,儘管開口。」

「多謝當家。」

女當家只是笑笑,欲說什麼,府中的總管於屋外說有事稟告,便離開。

***

酒樓往來的客人正口耳相傳武林大事:幽玄樓一夕滅亡,所有的人皆中了獨門劇毒——百步絕命。自作自受,是所有人的心聲。太多無辜之人,生命都曾遭受「百步絕命」威脅,會亡於獨門獨葯,八成是幽玄樓自家人起內訌。整個幽玄樓屍首遍地……

酒樓里,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為邪佞組織滅亡之事稱快,唯獨二樓一角的雅座,兩位男子依然一臉沉重,沒有任何喜悅之情,似乎是被什麼事情給困擾著。

是鳳闕殿的人。他們臉色凝重絕不是因為幽玄樓沒敗在他們手下而生懊惱悔恨,滿面愁容是為了一名失蹤女子。

鳳琅琊所關心是——華敷。他摯愛的妻子。

整條江河幾乎被鳳闕殿的人翻遍了,尋找數日依然找不着華敷身影;鳳闕殿眾人深信華敷還在人世,且有可能被人救起。於是將部分人馬轉移尋找陣地,從江河轉為陸地……

與幽玄樓沾上邊的華敷也是談論對象。

「聽說幽玄樓滅亡之前,幽玄樓主的女兒殺了一名醫者。」

醫者?是華敷嗎?鳳琅琊與藍雕聚精會神聽着新的訊息。

「對呀。我那賣珠寶的九叔公的孫子的朋友的爹親搭渡船的時候親眼目睹魔頭的女兒行兇,她將那名醫者推落江中。」

「你怎知道她推落的是醫者?那名醫者怎沒呼喊求救?」

「因為搭渡船其中有一名婦人說的。婦人的孩兒曾經被那位女大夫救過……女大夫無法呼救是因為她在落水之前早已不省人事,極有可能早已被女魔頭殺害,屍首才丟到河裏……」

不,不會的,那名醫者絕非敷兒。鳳琅琊內心強烈的否認。

「女大夫呀。我也曾聽說有一名醫術精湛的女醫者,她的名聲響亮,還有一首詩形容她醫術高超:醫術賽扁鵲,醫德勝華佗,不醫富貴門,人間活菩薩。」

「你說的,就是我剛剛所說的女大夫嘛,人稱葯菩薩。據說她的醫術可以讓人起死回生……」

「可惜。她救人無數……」

又有人說道:「這回她成了真正的菩薩,到西方極樂世界了。」

大夥又一陣唏噓。

不,不會的,她絕不會成了神只。葯菩薩是她承襲她師尊百草老人名號,如此而已;她使葯精湛,對貧苦之人才有慈意,菩薩名稱,僅是形容她的慈意;如此而已。她絕非人間廟宇所供奉的神只。她是他的妻,在百草畹拜過天地的妻子,今生今世唯一的妻。

是他沒有克盡職責,才讓幽玄樓有機可乘,害得未來的大殿主夫人至今生死未明。藍雕不止一次又一次自責,因疏忽而使得未來的女主人遇害,他真是傀對主子所託。

「大殿主……」與鳳琅琊同桌的藍雕,同樣聽到了剛才所有的對話。

大殿主手握酒杯指節泛白,他知道大殿主是在壓制內心翻騰的心緒。

剛剛的傳聞全是假的。「華姑娘一定是被人救走,正在休養生息,才未有任何消息。屬下已吩咐所有尋找華姑娘落水當日在江河經過的所有船隻,相信很快就會有好消息。」鳳闕殿所有的人,都深信未來的大殿主夫人是平安的。

「藍雕。」

「屬下在。」低首,右膝着地,抱拳領命。

鳳琅琊手微揚,托起單膝跪地的屬下。藍雕吃驚抬頭,迅速看一眼他的大殿主又低下頭,恭敬等著主子下令。

「坐下。」略帶命令的語氣。

遲疑一下,遵從命令。頭未抬,眼睛看着桌下某一定點。

鳳琅琊心底輕嘆。他得意的助手,鳳闕殿的大總管,在得知華敷失去蹤影后,沒有一刻不在自責怠忽職守,他的神情比以往更加嚴謹嚴肅。

若真要追責,他鳳琅琊該擔,若非因為他沒處理好與宇文芙蓉之間的事,敷兒也不會落難。

藍雕為了尋他的愛妻,在敷兒失蹤后,幾乎沒怎麼歇息,日夜不停地指揮尋人工作、輪番調派人馬尋找敷兒,這樣就已足夠了。

拍了拍藍雕肩膀。

藍雕抬頭,看見他的大殿主眼裏並未有責怪,而是諒解,他無論如何會尋出殿主夫人的下落。

***

涵春亭。

滿植林木花卉,步移景異,一處處形色俱佳的景觀。

來此養傷的十天,她觀賞山莊內的美景,整個人也因佳景而舒泰起來。

女當家藍珏兒更是克盡地主之誼,一有閑暇,便陪她這休養之人遊玩賞景、閑談。

「近來江湖盛傳,幽玄樓全樓的人皆死於非命。」

「死無非命?」是被鳳闕殿滅的嗎?

「嗯。據說全樓的人皆中了『百步絕命』的劇毒。」像是不解。「這『百步絕命』不是幽玄樓的獨門毒藥嗎?怎會中了自家人研製的毒藥?莫非是他們自家人殘害自家人?」

「怎會?」

「怎不會?江湖人和商人是一樣的,為了自身的權勢與利益,沒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女當家是有感而發?」

「對呀。」瀟灑的口吻聽不出任何的怨慰。「因為我作生意的技巧比他們好一點,那些同行的就給我個女中梟雄的封號,又名梟雌。既是梟雌,我就不客氣地大賺那些封我為女梟雌者的銀子。」爽朗雅逸說笑。

與鳳闕殿三位殿主相較,絲毫不遜色,唯一不同的是,她是女子,卻有着比男子還瀟灑的性情。

「各行各業都相同:不同的是,你在商界的領域上比別人更多努力。」

所以才能成海運的一方之霸。

「唉呀呀!華姑娘這麼說,小女子可不敢當。雖然你說的是事實……」

話鋒一轉,像是無比怨慰。「我這麼努力也是不得已。努力經商、與人交陪全是為了尋找我那個逃家多年的兄長,若他沒逃家,我肯定是最逍遙的富家小姐。」

不依地噘著嘴,不甘心地抱怨:「府里的重擔本該是由他負責,可是,他卻為了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離家,很不負責任的將所有的事丟給我這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

弱女子?這女當家的還真敢言。她在府里養身子,活潑可愛的綠竹早已將她崇拜的女當家的豐功偉業、精采事迹一一對她說明,讓她這個閑得發慌的醫者在精采故事中很愉快的度過每一天。

「你想找出他,將擔子丟回給他?」

「對呀。可惜的是,不知他是躲進哪座名山裏學什麼絕世武功來着,還是隱居山林當大賢者,大江南北就是尋不着他的人。」

華敷一聽,笑了起來。「或許他讓賢,讓懂得經商之道的你,得以在商界發揮長才。」

「不不,我大哥他經商的手腕比我好。他沒在商界,才是辱沒他的才能。」雖然氣憤兄長的逃避,但對於兄長的能力,藍珏兒仍是推崇有佳。

「他會不會改名換姓?」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一語點醒夢中人?藍珏兒熱切捧著華敷的雙手。「你真是我的大恩人,不知該如何向你道謝……這樣好了,咱們談得來,不如結個異姓姐妹,你行醫時,欠缺任何藥材或銀兩,我會全力支援你。」

藍珏兒心中一拿定主意,立即拉着怔愣來不及反應的華敷跪拜天地,在奴僕們的見證下,結拜異姓姐妹。

一塊質地絕佳、湛青色的青松石製成的腰牌遞給華敷。「你拿着這腰牌到各個藍府船行找管事,他們都會為你做任何事。」

「我……」這麼大的結拜禮,華敷想拒絕。

藍珏兒不容許送出的禮被退回。「你四處行醫時,麻煩你注意一下咱們那不負責的兄長的蹤跡。遇到他,儘速通知我,讓他回府里接掌家業,就是你給我的回禮。」反正,只要能尋得兄長,任何方法她都不放過。兄長逃家太久,也該回家團聚。

華敷只好笑着收下。她自從與江湖人有所牽扯后,似乎很常與人拜天地、結為親戚關係。

「女當家,江南綢緞莊的羅夫人來訪。」婢女湘竹恭敬稟告。

「來得正好。」拉着華敷到會客的古華軒見苗娛。

是義娘。她怎知道她在此?

「敷妹,江南綢緞莊的衣裳、布料是有口皆碑……」藍珏兒兩眼閃爍著熱切歡心的光采,心裏盤算著,要為華敷做幾套新衣裳作為見面禮。「咱們與江南綢緞莊有生意上的往來,羅夫人是個真性情的人,你別對她感到生份,等會跟我去綢緞裝的鋪子挑幾塊套衣裳……」

原來是與藍姐姐有生意往來,她可預期義娘見到她時的驚訝表情。華敷唇畔綻開笑容。

苗英乍見華敷,既驚且喜,抱住華敷,連連關切詢問:「敷兒,你怎會在這?有沒有受傷?身體要不要緊?鳳琅琊和糸兒他們都派船去找你……」一雙慈愛的眼眸檢視華敷的身體有無受傷。

「娘,我沒事。是藍姐姐救了我。」華敷將落海后被藍珏兒所救的經過一一向苗嫫說明。

識趣的藍珏兒一旁坐着,悠然地喝着清茶,微笑不語,看着母女相逢的感人畫面。

「女當家,謝謝你救了小女。」

彼此是商界上的好友,颯爽的藍珏兒與苗娛物以類聚,好奇問道:「羅夫人,敷妹姓華,與你夫家姓和你的本家姓下同。」一副調侃的神情。「莫非羅夫人您或者是……」江南綢緞莊賢伉儷鶼鰈情深是商界有名。與苗娛向來笑鬧慣,言語上的直來直往更是家常便飯。無關年紀、輩分,她們是相同屬性,性子直爽無拘,閑談熱絡地不拘小節。

女兒平安無事,苗瑛也爽快地與後輩嬉鬧。

苗英不以為意,未回答,反而說道:「女當家,你稱敷兒為妹,她不姓藍也非姓杜呀。」苗姨慧黠以對。

「有句話,四海之內皆兄弟,何必骨肉親。她是我的異姓姐妹。」藍珏兒熱絡介紹著剛結拜的異姓姐妹。

「說得好,何必骨肉親。」苗暎大咧咧笑道:「她是我收的義女,當然哪,你是她的義姐,算來也是我的女兒。珏兒,快快喚我一聲娘。」姜還是老的辣。藍珏兒失算。

「什麼!」饒是在商場縱橫多年的藍珏兒也大吃一驚,她沒想到被將了一軍。

藍珏兒驚訝的看着華敷,又看看苗暎,最後視線落在華敷身上,不敢置信地問:「你是羅夫人的義女?」

華敷為眼前的巧合,眉眼都笑彎了。「是的。」

「唉呀!珏兒,別見外,我等着你喊我一聲娘。」實在是太愉快了,不但找著眾人尋找多時的敷兒,還多了個女兒。

實在是太相像了!真不愧是有血緣關係的至親,當初糸兒在逼迫她喚一聲大嫂時,她們母女倆的神情簡直如出一轍。她的義姐,對這般濃烈的親情日後可有得體會了……

「羅夫人……」

「要喊義娘。」苗姨簡直樂不可支。

滿屋的歡笑溢出室外。嬌俏可愛逗人、照顧過華敷的綠竹下懂禮數魯莽地撞開門,正當藍珏兒要嚴厲斥責,見綠竹俏臉蒼白驚恐,藍珏兒快步越過苗英與華敷,沉聲道:「這位夫人,家婢如有不是,在下代為賠不是,請您放了年幼無知的她。」

「呵呵呵……」笑聲尖銳,狂笑。

苗英與華敷見脅持綠竹,兩人都倒抽一口氣。是她!美如蛇蠍的葯叉。

她又出現了。

「女當家,我要的賠禮是你後頭那個娃兒。」葯叉不羅嗦,直接要人。

苗娛怒言:「葯叉,你要我的女兒,先踩過我的屍首再說!」像母雞般將華敷護於身後。她絕不容許有人傷害她的寶貝女兒一根寒毛。

葯叉輕哼兩聲。「我要你這婆子何用。」

「你——」

葯叉不耐打斷:「娃兒,你再不過來,這個小姑娘很快就會消失在這世上。」說着,又勒緊幾分,綠竹猛咳,臉色由紅轉紫。

苗娛護住愛女,不讓她靠近葯叉。

藍珏兒快言:…泛位夫人,請你住手。我願意用華敷和你交換綠竹。」

此話一出,苗姨不敢置信,直瞪着藍珏兒的背後。

「好個女當家。」葯叉嘖嘖嘖怪叫。「華敷換小婢女!你當我葯叉不懂生意嗎?若一個優秀婢女的身價月俸五銀兩,一年也才六十銀兩,以葯菩薩的身價相比,根本不值一曬。不划算的賠錢生意,你答得順口,越是有鬼。」小娃也想蒙她?

「原來夫人也是個中翹楚,失敬失敬。」一副抱歉口吻,對命在旦夕的小婢女綠竹無限感傷說道:「綠竹,你就安心的上黃泉路吧,身為主子的我,會為你挑一口上等棺木送你上路……」

倏地,手微揚,喊道:「迷香!」趁葯叉閃避之際,一個移形換位,手拉過嚇傻的綠竹,反手一推,讓綠竹遠離危險。

空氣中飄着濃郁香氣。

葯叉怒不可遏。「這根本不是迷香!」這股香味是西域皇室貴族專用的薰香。她竟被一個娃兒給戲弄。

「唉呀呀!夫人此言差矣。迷香,顧名思義就是迷人的香氣,我是個商人,販售之物,琳琅滿目,香料可是其中之一呀。」她又不是江湖人,哪會隨身攜帶害人之物。「看您喜歡何種香料,在下全都送您,作為賠禮。」

華敷與苗英忍不住笑了。

「你——」葯叉怒目圓睜,狠狠地瞪視藍珏兒,只差沒動手把她碎屍萬段。

藍珏兒笑嘻嘻打斷葯叉要說的話。「夫人,您天生麗質,花容月貌,請別生氣,壞了絕世容顏,是很可惜的。您也說啦,我是個商賈,只要是物件,在下很願意談交易。至於……人嘛,藍府不是人口販子,所以……」

言下之意,拒絕。

葯叉冷笑。「商人重利益,就不知你的生命與葯菩薩何者較有利潤?」

人都是貪生怕死的,這滿嘴生意經的娃兒而不會是個例外。

「是相等的。」

葯叉柳眉一挑。「笑話。」

「她是在下的家人。」

「你的意思是,要捉她,必須踏過你的屍體?」葯叉笑得開懷。「非常願意成全你找死的決心……」

「等等。」藍珏兒依然一派瀟灑。「夫人,生意不必做得這麼血腥的。」

「有何高見?」

「籌碼越多對你越有利。」藍珏兒好心建議:「你的武藝若勝過在下,藍珏兒便成了你的籌碼之一。」瀟灑地擺開比武姿勢。

以自身為談判籌碼,膽識確實過人,葯叉眼裏有着佩服。

「等等。」華敷輕易越過苗娛,來到藍珏兒身旁。

藍珏兒往後一瞧,羅夫人與綠竹都昏迷,心底訝異,連同她也無法動彈。

「藍姐姐,請你轉告義娘,我不會有事的,過一陣子就會回家。」她不能讓救她的藍姐姐受傷,只好放迷藥,「你身上的藥效,一刻鐘就失效。」

交代好,華敷在藍珏兒的注視下與葯叉離開。

***

七日前,華敷自願與葯叉一同離開;葯叉先是將她帶到一處幽深的山洞,避開鳳闕殿的追尋。直至昨日,因為葯叉發病,兩人回到百草畹。

「葯菩薩不是只救尋常百姓?怎麼?你現在施藥救我這個無惡不作、擅長施蠱害人的惡婆子,不怕我身體好了再去害人么?」優美的唇形掛着嘲諷勾痕,面露譏諷的笑容。

華敷面帶微笑,溫和的笑容不帶一絲陰霾。「那麼也須等您完好如初才可能。」因糸兒與鳳闕殿再三牽扯糾葛,她早已破了師尊所立的師訓。

葯叉心思浮動,眸子半眯。「或者,你將我當成藥人,在我身上不斷試藥,尋找出適合醫治此病的藥劑,造福其他人?」邪佞惡笑,眼神轉為銳利。「若是如此,在我身亡之前,我得多殺幾個人,才不蝕本。」

心思九彎十八拐的葯叉,讓她無法理解。還是保持緘默……

見華敷不語,用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目光直視她,深埋心底那份情,像是被喚醒的記憶般,有如潮水一波又一波自腦海深處喚醒……

然後緩緩道出一切原由:「因為你才是姜祁雄的外孫女。」人之將亡,其言也善。她的手段再狠辣殘忍,只是為了守護最重要的人所重視的人兒。

今生唯一的段情,她一生的摯愛,

「您如何知曉?」她的身世除了師尊百草老人外,應該沒人知曉才是。

再說她從未告訴他人,即便華予芙假冒她的名義依親,欲與鳳琅琊結秦晉之好,她仍未說明。鳳琅琊說過,他不在意她的根源。葯叉是如何知道這一切?還是……

「莫非您與我有血親關係?」

「錯。」葯叉的麵皮上有少見的暈紅,迅速低頭繼續道:「你解開百步絕命,我就知道你是祁老的外孫女!因為我在百步絕命里加了祁老的血液,除至親血液可以當藥引外,其他外人,無法可解,」

祁老身亡前,她從他身上取一部分的血液當作他依然在她身邊,依然用着她所熟悉關愛的眼神注視着她。姜祁雄將外孫女的安危托予她,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華敷的一切,包括與鳳琅琊的親事;她製造一切事端,只是為了試探鳳琅琊是否能守護她珍惜愛護的人兒,讓她無憂……可惜她沒時間了。

姜祁雄與她之間的緣分,那是屬於她少女的情事。三十年前,她初闖江湖,三番兩次著了他人的道,都是姜祁雄為她解危,莫名的情愫也因此延展開來,感情來得又快又急,當她欲表明心意,卻發現他早已有妻兒。

為了自己,也為他救命之情,更希望心愛的人能永遠幸福,對他的情……

她只能深深埋藏於心底,不見天日。為了掩藏那份情意,她遠走苗疆、西域三十餘年,全心全意寄情於葯與蠱,直到她無意中聽到姜祁雄頻頻遭受攻擊,她找上他,為了他,也為了圓心中藏的那份情。她允諾守護他的親人;他將最寶貴的珍寶交付予她,當她是最值得託付的人選,意味着他對她的信任,一如三十年前。士者為知己者亡,能當他的知己,她此生已心滿意足。

如今,她已將亡,那份少女情意,將永遠永遠深埋地底……

為追查祁老被狙擊的原因,她加入幽玄樓,調查事情真相。果真事情並不單純,就連祁老女兒一家之死,也是有心人去設計的,只為了奪樓主之位……宇文達年輕時便對樓主之位抱着相當的野心,為能穩穩坐上其位,用盡手段除掉祁老女婿一家;陰錯陽差下,外孫女華敷在百草畹就醫避過一劫……祁老發現女婿及女兒死因不單純,為讓外孫女能順利成人,遠離幽玄樓是非之地,於是請託好友百草老人撫養,收其為徒……

三十年前,她為了保護自我,殺了不少人,被江湖人封為水晶羅剎。

正道眼裏,她是個奸佞之徒,是正義人士欲斬殺而後快的大魔女、妖婦。

正道之人見了她無不喊:砍呀!殺呀!滅呀!獨獨只有他,會替她解圍、知道所有一切非她所願,只有他了解……

受祁老之恩,她延宕三十年才得以回報,如今總算不負心上人臨終所託,她也可以問心無愧去見他了。到陰間,她可以輿他把酒話家常。只要她在世上最後一件事完成,她就可以安心去找祁老。

華敷見她服過葯,安心的上山採藥。

***

「水晶羅剎,幸會了。」鳳琅琊抱拳,

久違的名號,讓葯叉眼裏迅速閃過一絲絲依戀。她不意外會有人記起她三十年前名響江湖的稱號,以鳳闕殿的勢力,要查出她的一切並不難。

她知道他所為何來。

「你來得正好,剛好可以去替葯菩薩上炷香。」說得冷情,又一副好心提醒:「我把她葬在她師尊旁邊。」

心潮波濤洶湧,十指凝氣,像是要將葯叉殺之而後快……倏地,掌放鬆。

「你不一掌斃了我,為她報仇嗎?還是希望更多人因你一時心軟而死於非命?」一字一句挑釁,簡直把江湖上第一殿的大殿主玩弄於股掌間。

「你不會。」很篤定。

「笑話!有啥是我葯叉不敢的?我能提煉『百步絕命』毒死那些江湖能手,殺死所有得罪我的幽玄樓的人,比宇文達更殘、更狠絕,當然,我向來不親自動手,都是讓他們自動滅亡,畢竟,最毒婦人心。」

鳳琅琊不理會她的狠話,只道:「姜老前輩是你的恩人。」

「調查得很清楚。還有呢?」

「對於他的後人,你是不會傷害她的,而且會守護她,甚至殺了傷害你恩人後人的人,這也就是華予芙會死於非命的原因。」又接續說道:「華予芙就是宇文芙蓉,她是宇文達的女兒,宇文達本就是殺害姜老前輩一家的兇手,會被你誅殺是必然,這也是幽玄樓會在一夕間滅亡的原因。」鳳琅琊推演說道。

「只是在下不明白,你為何要宇文芙蓉假扮是老前輩的外孫女到鳳闕殿依親?」

「如你所說,我會守護恩人外孫女,讓她免於被傷害。之前的鳳闕殿確實沒有能力守護她,而我更無法安心將她留在風暴中:為了她,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他明白,五年來江湖掀起的腥風血雨所為何來。「你的意思是說,那些江湖中人中『百步絕命』全是為了守護她?」為她一人,使整個江湖陷入浩劫?宇文芙蓉是葯叉利用以測試鳳闕殿是否能保華敷安全無虞的工具之一?

「不。」葯叉明眸凝殺氣。「那是我為了討回三十年前的公道。三十年前,我初入江湖,什麼也沒做,就被栽贓嫁禍,只因為我有一張絕世容顏就被冠上是妖女,逼得我不得不痛下殺手,成了名副其實。」

的確,被下了「百步絕命」的門派,三十年前他們的掌門者都與葯叉有所過節。只是……

「你別告訴我,多年前老者所犯的錯罪不及後輩。想想,當初他們的門派若有人肯為我說句話,或許就不會有今日擅使蠱毒的葯叉,也不會為了避風頭,出中土,遠走苗疆西域,成就我一身蠱毒技藝。說來,我應感謝他們的成全。」若沒有他的護航,她早已成一壞黃上。

三十年前的恩怨啊……

「可惜,他們卻沒被滅門。」若是華敷沒有出手,她是不會輕易作罷的。因為,只要是他所要守護之人,她絕無二話,一定完成他心中所願。

不論是三十年前,還是三十年後。

「是因為華敷。」

「是的。」她是他的外孫女,也是她葯叉要守護之人。

以她有仇必報的性子,能遏止她繼續復仇的只有敷妹。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她譏諷:「絕不是因為她是我恩人的後代。」愛屋及烏也是原因之一,但外人無需知曉過多。「我沒那種報恩無限延伸的好心腸,最主要是她自己本身。」

鳳琅琊不語,葯叉的性子詭譎難測,已無法用常理來判斷了。

「那娃兒的天真令我喜愛。她救人,不為任何目的,只是很純然地想救人。」又輕忽一笑。「『百步絕命』之所以能解,是在於藥引。我取姜祁雄一部分的血液當作藥引,要解開藥引,除非是用姜祁雄血液混入所有藥材中,才有解毒功效。」

擅使毒物者通常是用毛髮、血液作為藥引,以提煉無解的劇毒。

「祁老前輩早已在五年前仙逝……」自是無法取他的精血做藥引。「百步絕命」能解,是因——「華敷用自己的精血當作藥引?」是了,她是他的外孫女呀,難怪當初她會執意問明他解除婚約是否因為幽玄樓不符合正派關係。

「為了救人,她未遵守百草老人的門規。」又飄忽一笑,唇微勾,似輕蔑。「救那些所謂的正道人士?什麼是正道?什麼又是邪魔歪道?真要說,是那些人數居多、所謂的正道,打着正義之士光明正大地打殺少數行事作風與他們不同的人士,讓多數人所認同的道理成為真理。」

葯叉露出罕見慈愛的神色。「我喜歡那娃兒的純然,她不會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釋她救人的理由。在她眼裏,世上只分兩種人,一是安康無虞之人,一是患者。她是會醫術的醫者,所以讓病患恢復健康,也就是說,她醫治患者,只是按照本能,沒有其它的心思。」如同餓了即食,天寒着衣;見病者,本能地憑自身擁有的醫術為人治病,沒有所謂的利益上的考量。

「想來,她的師尊百草老人對救人設限在貧苦之人,也是怕她來者不拒,不管什麼人都醫治,最後把自己給累倒。」血緣的傳承很奧妙,她就像她的外祖父那般純然無垢的性子。

「她不只承襲百草老人葯菩薩名號,更是將葯菩薩精神發揚開來,成了真正的無我、無人的葯菩薩,醫治所有她知道的患者。」

「就如同您,化名葯叉,是為了守護她,當她的護法。」佛經上藥叉是藥師如來的護法。通常葯叉是威嚴勇猛,能降服一般剛強難調的眾生及能摧毀一切邪魔外道。

終於理解藥叉的所作所為,她詭異難測的做法,只是為了守護一個重要的人。

***

半年後。

酒樓,二樓廂房雅座,有兩名氣質非凡男子,一名身着赭紅色錦緞袍子,領口與袖口有着鳳形圖騰,臉龐俊逸;另一名身着湛青色服飾,衣裳的對邊有着類似某種鳥類的圖騰,翻書冊的動作優雅,連同撥算珠子也撥得清脆有致,比起身旁身着赭紅色男子更加有氣勢。在在顯示二名男子非富即貴。

身着赭紅色袍子的男子發出不平之鳴:「為什麼我會如此命苦?堆疊如山的公事、處理不完的事情,而那兩個當事人卻逍遙在外!」忿忿合起卷子,往旁一移。

「他們怎麼可以把所有的事丟給我處理。」

身着湛青色服飾的男子,無語,合上一本卷宗,又換一本,仔細閱覽后提筆寫下數語,辦公專註,絲毫不被另名發牢騷的男子影響。

見患難的同伴依舊不語,繼續不滿。「我說,藍雕。」

兩位出色男子正是朱雀旃遙與盡忠職守的大總管藍雕。自從嫵媚難測的葯叉身亡,鳳闕殿的大殿主與他的未婚妻也失聯半年,而那個寵妻的二殿主又陪嬌妻回江南娘家待產,整個鳳闕殿的公務全落在三殿主與大總管身上。

實在是太沒道理了!他的兩個好兄弟兼同僚怎可以有了妻子就忘了公事!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他,他也有好幾位紅粉知己,她們也需要他啊。

「是。」敬語式輕應,頭未抬,眼觀卷,認真嚴謹地處理公務。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三殿主。」大總管藍雕恭敬喚道。

「我很好商量的。」思思,等下他會帶着陪他吃苦的大總管到干嬌樓欣賞眾佳麗,慰勞疲累的眼珠子,犒賞緊繃的心情。

放下筆,合上手上最後一本卷宗。「屬下先告退。」

「你要離開?」旃遙不敢置信。「還沒處理完。」桌上還有一堆公事未處理。

「鳳宇殿和青鸞殿的我都處理好了。」意思是,朱雀殿的公務請三殿主自行處理。

朱雀旃遙瞪大鳳眼。「咱們是一對難兄難弟,你怎可以舍我而去?」

放出狠話:「還是你希望我也……」

很了解自家任性的主子,藍雕先發制人。「三殿主,您如希望收到藍雕的辭呈,屬下謹遵意旨。」說完,大總管轉身,唇角微勾,離開廂房。

朱雀旃遙很用力地看着鳳闕殿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的背影,許久,吶吶自言:「怎可以怎可以,難弟怎可以威脅我。」每回處理公務都沒處理朱雀殿的就算了,這次,竟然竟然還……

心情極度受挫的旃遙不經意間看到街上一對佳偶,壞情緒霎時飄到九霄雲外,然後非常優雅的、宛如朱雀般飛過二樓的窗子,完美落地。

「我說大殿主啊,你們夫妻倆總算倦鳥歸巢。你們可知,我為了處理你們放下的公務,心靈乾枯了多久。」

他們雖然有半年時間未跟鳳闕殿聯繫,但對鳳闕殿大大小小的事卻瞭若指掌。羅糸透過女當家藍珏兒下定時將書信傳送給華敷;羅糸早在信上將旃遙的惡行或多或少加油添醋數落一番。對於旃遙的二日一行,他們再清楚不過。

「辛苦你了。」鳳琅琊俊逸爾雅一笑,舒臂將未婚妻摟在懷裏,客氣有禮,俊眸一眨。「方才青鸞殿的冰燕說,自從無跡夫婦下江南,大總管藍雕三個月來每天只睡一個時辰,有時還得幫忙處理朱雀殿的事務呢。」

冰燕,她告狀,不能辯解,否則會落人話柄。俊顏粲然一笑。「唉呀呀!自家兄弟嘛。你們這回是回來拜堂,沒問題,我會幫你們打理好一切。」腳底抹油先離開。他可不想英明神武的大殿主回來,又加重他的公務。

「三殿主他不要緊吧?」很慌張,少了一慣的瀟灑。

「他好到不能再好。」真正辛苦的是大總管藍雕。

「嗯,那……」未語,臉微紅。

「怎麼?」鳳琅琊的唇角彎揚,接着,一抹深切的柔情注視嬌妻。

期待着不太可能的希冀。「婚禮……應該不會太繁複吧?」朱雀旃遙的性子和糸兒一般,性喜熱鬧,很難不大張旗鼓喧騰一番。

避重就輕。「咱們四海行醫半年,或許羅夫人早已將你的嫁妝準備妥當,你只要等着我上門迎娶。」他們之前就曾針對婚禮是否要簡約討論過。

按羅氏母女的性子、旃遙的愛熱鬧,他們的婚禮絕不會太精簡。還是先告訴敷妹,免得嚇着她。

聞言,單純的華敷心安不少,朝未婚夫綻開一抹笑容。也是,義娘曾經在書信上提及婚禮一事,儼然已提前為她準備。她的婚禮應不會像羅糸的婚禮那般繁複冗長。

「我先送你回江南綢緞莊。」為了嬌妻,婚前還是別給敷妹太多訊息。

千般柔情,摟嬌妻朝江南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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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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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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