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小方忙在牆上貼喜字。

莉奇穿了身紅色喜氣的洋裝不停的照鏡子,房子整理得乾乾淨淨,小茶几上擺了點心。

羅平靜靜坐着,小方又走到另一角貼上「未婚先得子」。

莉奇打小方,一把扯下來。

「我小方雖然不是什麼體面的人,媽的,結個婚也不能草率得像見不了人似的。」

「你貼的什麼字嘛,神經兮兮的,不準貼啦!」

小方一邊抱怨,一邊往喜字上貼膠水。

「文具店買張結婚證書,來兩個人簽字,算什麼嘛!」

羅平渴望又矛盾的望門口,似未視小方和莉奇的笑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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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梅站在公寓樓下,正要進大門。

一部計程車在她身後停了下來;李惠珍自車上走下來。韓梅回頭看了眼,踩進大門的腳,觸電似的收了回來,驚恐的望着惠珍。

「羅平在上面,你不清楚嗎?」惠珍聲音,轉為冷諷的溫和。「讓我跟我兒子之間,保持我們母子的感情好嗎?」

韓梅斜低着頭。「——我不上去了,不要說遇到我,……我走了。」韓梅強抑痛楚轉身。

惠珍僵冷的表情,微轉感激與難過。「韓小姐!」

韓梅停步。

惠珍說:「謝謝你!」韓梅無言的望着惠珍,離去。

惠珍望着韓梅的背影,一股心酸與不忍自心底漾開,然而為了兒子,她不得不自私些,挺挺胸,攏攏發角,惠珍走進了大門。

門鈴響了,羅平似觸電般神情振奮。莉奇跑去開門。

小方促狹的撞了撞羅平。「別那麼激動。」

小方指了指牆上的喜字。「有那麼一天的啦,遲早的事啦!」

門開了,莉奇、小方、尤其羅平,都楞住了!

羅平勉強笑笑。「媽!你怎麼來了?」

「小方是你的好朋友,我能不參加湊個熱鬧嗎?」惠珍從皮包里拿出一個紅包。「小方!崔小姐!不曉得送什麼好,一點小意思。」

小方撞了撞莉奇,莉奇勉強笑笑。「謝謝伯母!」

小方:「伯母!請坐!」

羅平納悶未語,疑惑的望惠珍。

小方望羅平,連忙笑臉對惠珍。「伯母,請用點心,我這個婚禮是貨真價實的簡單隆重。」

惠珍拿了顆糖,笑着看看錶。「奇怪!怎麼韓梅還沒來?其實,不談感情,大家還是朋友嘛!再不來,我看我只好替她做崔小姐的證婚人了。」

屋中一片尷尬,惠珍又故意看錶,微笑。「羅平!要不要打個電話,會不會韓梅忘了?幾號?我來打。」

納悶、疑惑的羅平,突然痛楚的大叫道:「媽!夠了!不要再演戲了!我不知道你玩什麼把戲,但你心裏清楚,你玩了什麼把戲!」羅平激動而無法剋制的衝到門口,回過頭。

「我答應做你要的兒子!跪着答應的!你何必做得那麼絕!為了什麼?」說完,羅平拉門衝出去。

「羅平!」惠珍尷尬的站起來,訴冤般的面向小方、莉奇。「他的好朋友結婚,我來參加,他說我作戲,我會這樣做嗎?」

看到小方,莉奇沒說話,惠珍悻悻地走了出去。

莉奇關上門,不滿的:「羅平怎麼會有這種媽,說謊都不打草稿。」

小方說:「也許她真的是冤枉的。」

「你真傻還假傻,白痴都看得出來!」

小方攤攤手,搖搖頭。「這婚禮真是簡單隆重,連個證婚人都沒有,我看,我們就不合法的生下個私生子吧!」

莉奇懶得看小方,愁眉思索。「我不是普通的討厭他媽媽,我是強烈的討厭他媽媽,我確信是她阻止韓梅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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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平望着韓梅。韓梅避開羅平的逼視目光。

「你去了,對嗎?」羅平說。

韓梅搖頭,不敢看羅平。

羅平逼視的走近。「她阻止你的,對嗎?」羅平手捶書桌,痛楚的。

韓梅怯聲的望羅平。「別這樣,羅平,答應我,回去不要說來找過我,……不要拆穿她。」

羅平望韓梅,突然把韓梅摟在懷中,聲音哀痛:「韓梅,我不管誰來阻止!我再也不讓任何人來擺佈我了,……韓梅——我不要讓任何人阻止我……,我不要我們都活得那麼痛苦……,我絕不肯再被任何人阻止!」

一切都像沒發生過的,淚水再次衝去了問題。

突然,韓梅驚悸地掙脫羅平的雙手,望着出現的人。

羅平愕愣中,憤急的回頭看見了他的母親。

惠珍聲音冷硬地盯着羅平:「你是怎麼答應我的?」又轉向韓梅,森冷異常的。「你呢?你又是怎麼說的?你叫我不要說你去過?現在你當好人,我落個惡人?你成了個委曲求全、明理的女人,我在兒子眼裏,成了個蠻橫、狡詐的母親!」惠珍氣得轉頭就走。

羅平匆忙的轉向無措的韓梅。「我今天一定要把我們的事說個清楚,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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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珍一語未發,惱羞成怒的坐着。

羅平替惠珍在咖啡里加糖,表情沉痛,難過。

「媽!我們好好的談談好嗎?」

惠珍仍不看羅平,聲音冷漠:「我們還能談嗎?她做得那麼漂亮,漂亮到我在我兒子心裏,連講句話的餘地都沒有了。」

「媽!」羅平無奈而難過。「我答應過你,可是——我真的對她——我很——」

惠珍把目光落在羅平臉上,盯着。「我替你說完好嗎?你真的很愛她,縱使你跪着對我發過誓,我一天不死,那個女人就像塊石頭,刻在你心裏,長滿了青苔,愈滾長得愈多,拿都拿不掉,我都替你說完了,你還有什麼要講的?」惠珍聲音哀凄、心底的醋意全散了出來。「我養你這麼大,我何必要替你操心!何況那塊長滿青苔的石頭把你的心包得密密的,我要到我兒子心裏去,連個縫都找不到。」

羅干難過的努力抑制欲爆發的情緒:「媽!每一個兒子長大了,他心裏除了生養的母親,他都會再去要一個女人,媽!我犧牲一次,……讓我去愛韓梅,讓我像從前一樣,驕傲的覺得我有一位偉大的母親,讓你的兒子心裏同時並存兩個女人,……

媽——」

惠珍哀漠地未語,目光呆滑。

羅平愁煩地低訴:「如果你堅持,……你搖頭,我放棄韓梅,但我求你,……,但我求你……

不要搖頭。」

「我不搖頭,你去找她吧!……我再也不會搖頭了,兒子長大了是會有另一個女人。」惠珍呆麻的站起來,悲而冷的聲音,疲倦的說:「我不會再搖頭了,你去找她吧。」惠珍拿走皮包,沉重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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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平坐在咖啡店裏,佩華進來,自己拉椅子。

羅平望了眼遠去的良宏的車,再望佩華。「怎麼?他不高興啦?」

佩華沒事地拿了根羅平的煙。「他以為他愛我。」佩華吸口煙,輕描淡寫的笑笑。

「人常常誤會自己,掉在大海里,找到一塊浮木,就以為這塊浮木能救回自己的命,當他真的回到岸上的時候,他才會發現,是路過的船拉他上來的。那塊浮木,幾天以後就被他忘光了。」

「你實在夠複雜,我懶得了解你了,沒發生的事,一天到晚做預言,既然這樣,你幹嘛當塊浮木!」

佩華彈彈煙。「我自己的事,我有能力解決。

講吧!我還要趕回去發稿。」

「早知道,將就?娶你就算了,掉到什麼狗屁心都會痛的愛情里,給自己找麻煩。」

佩華瞪了羅平一眼。「把你的小眼放大,看清楚點,將就點,我那麼好擺佈呀!要講什麼快點,別浪費我的時間。」

羅平感慨的:「你的個性分韓梅一點,我現在就沒那麼苦惱了。」

「你快講好不好你?廢話說不停,趕快談主題啦!」

「主題就是韓梅是灘水,灌進什麼模子,她就是什麼樣子。我媽眼珠一瞪,她就嚇得再也不敢見我了,我找了她幾次,院長都說不在。」羅平不滿的重捶了下自己的額頭,「他媽的!主題就是——天涯何處無芳草,什麼女人站我面前我都沒興趣,韓梅那個要死不活的樣子,我怎麼看怎麼愛。」

羅平攤攤手:「媽的,想想都覺得自己賤兮兮的。」他頹喪的往椅背一靠,「暫我跑一趟吧!」

佩華好笑的看看羅平。

「要嘲笑我儘管嘲笑吧!我已經承認自己賤兮兮的了。」羅平點了支煙,仍一臉頹喪。「她不見我,但不會不見你,叫她不要那麼沒主見,我媽媽是個問題,但那個問題可以解決,請那個沒主見的女人不要再增加一個問題。」

佩華看看錶,望了望羅平。「主題談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羅平望着她,思索地。

「幹嘛那樣看我?我又不是韓梅。」

「其實,你對徐良宏可以認真點。」

佩華笑笑,神情惆悵。「我自己知道,愛情是不是真的找上我了。你讓我受過一次傷,你還想看我受傷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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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華趕回家是為了趕稿,沒想到門才關上,門鈴就響了。「我就知道是你這個突擊部隊。」

良宏自己帶上門,一臉不滿。「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回事?」

佩華轉身,倒茶。

良宏一把捉住佩華。「不必把我當客人!愈想我愈氣,你白天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佩華沒事般。「我說了什麼?」

良宏無奈的放鬆佩華,坐下。「氣得想找你打一架,你又不是男人,把你當女人要跟你好好談談,你又像個男人,我就不曉得我喜歡你什麼?」

佩華像待小孩般的,輕拍了拍徐良宏的面頰。

「沒事趕快回去吧!明天我忙得很,又要截稿,又要幫羅平去找韓梅,幫個忙,我想早點睡了。」

良宏不悅的大叫:「你有沒有毛病!羅平愛上別人,出了麻煩,你還去治病!有這個時間,怎麼不幫我忙?」

佩華和顏悅色的:「幫你什麼忙?」

大聲的良宏,沮喪下來。「培英又打電話給我了,哭得都快死過去了,她那個兒子,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我約了明天跟她見面,每次看到她,我都一陣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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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培英哀怨的縮在沙發里,一雙欲哭無淚的眼,幽幽的。

徐良宏愛莫能助,心疼的望着培英。「你媽媽呢?」

「一早就出去了,每天司機帶着她跑,一點蛛絲馬跡她都不放過。」培英悒鬱地。「我找不到他了,……我不敢抱希望能找回我的孩子!」

良宏握住培英的手,溫和的:「不要說氣餒的話,心情放鬆弛點,你爸爸跟你媽媽那麼難的關,居然都通過了,還有比那更難的嗎?不要每天淚汪汪的,會找回那個孩子的。」

培英輕聲欲泣:「我想到都心痛,生下來就把他丟在育幼院,那位韓小姐說,他天天喊著要一個家,……我讓他做個有家歸不得的孩子,……他受那麼多苦!我為什麼心會那麼狠……,天罰我……」

良宏摟着培英,憐疼。「不要談過去,不要責備自己,你心不狠,天不會罰你,上帝知道你有苦衷。」

門鈴響了,憶如擦著汗走了進來,一見良宏,笑咪咪的說:「良宏,怎麼會過來的?」

「坐坐,阿香,茶也不會倒一杯!」轉向培英,笑容消失,怒罵道:「哭!哭!孩子哭得回來呀!我兩條腿跑掉了!我喊都沒喊一聲!自己做的事!

你還端模端樣的對良宏哭!孩子找不到你再哭不會嫌遲的!」

良宏不忍地望培英,禮貌的面向憶如。「培英已經夠難過了,別再……」

「她難過我不難過?她爸爸不難過?雖然生的是個沒爹的孩子!好歹是伍家的!是個孽種也是伍家的人!」說到這兒突然氣極敗壞的坐下哭。「連房間都找人佈置好了,從頭到腳的穿着,滿滿的買了幾柜子;玩具都要堆到屋頂了,聽說那家人環境不好,……想到我就恨,怎麼我會生出培英這種女兒!到底是培英造孽還是我造孽!」

培英自責,神情哀楚的叫了聲:「媽!」

憶如看也不看培英。「別喊了!喊什麼?十九歲就不乾不淨的當了媽!人前人後,看了你,都誇我生了個多乖的女兒,我那個乖女兒,孩子隨便一扔,一扔七年,你讓孩子喊過你一聲媽沒有!」

良宏不忍的拉起培英,微笑面向憶如。「我帶培英出去走走。」

不等憶如反應,便一把拉起伍培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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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演三十年前的電影嗎?因男友的母親反對,你就躲在房裏哭。」

佩華顯得有些氣惱。「你是章回小說裏面的女主角,還是想做大仲馬裏面那個自怨自艾,死在男主角懷抱里的茶花女?你以為你犧牲得很偉大?」

韓梅仍無反應的坐着。

「韓梅,你這樣做,沒有人會對你歌功頌德,除了滿足羅平母親的佔有慾,你只得到一樣東西,羅平痛苦,你傷心,然後——浪費我的時間!你實際一點好嗎?羅平的母親不是上帝!」

韓梅感激地望佩華。「謝謝你!羅平的母親不是每一個人的上帝!」韓梅情緒感傷的微低頭。

「但她是……,我希望她是羅平的上帝,……謝謝你這樣對我……,我只想到,我曾經也是人家的母親。」韓梅抬臉望佩華。「別再為羅平的事來找我了,我很感激你,因為我,羅平跟你分手,你還這麼對我,麻煩你替我轉句話給羅平,謝謝他這段日子給我的感情……」韓梅神情酸澀,聲音哽澀:「不要為我失掉一個付出這麼多的母親,我當過母親,母親的心痛起來,怎麼補都補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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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平一口、一口的吸煙。

小方拿着報紙,拚命散煙霧。

「羅平,你把煙熄掉行不行?我老婆肚子裏有個國家未來的主人翁,我待你不薄,你少害我兒子好不好!」

羅平站起來,煙一熄,往門口走。

「你幹嘛你!」莉奇攔住羅平,責備的!「坐下,到我家來還要看你的臉色?」

小方把煙丟過去。

「我老婆叫你坐,抽吧!反正我跟莉奇都是頭腦簡單的人,也不會生出什麼天才來,朋友有難,兩肋插刀,將來生出個白痴,我也認了!」

莉奇捶著小方,「你頭腦簡單不要拖我下水。」

「莉奇,對不起。」羅平有氣無力的,抱歉的望望莉奇。

「我被韓梅搞得什麼都忘光了,院長要我轉告小方,嫁出去的女兒也有回門的,叫你們回去一趟。」

莉奇欣喜的拿東西砸羅平,笑着:

「這麼重要的事現在才講,院長還以為我將她忘了呢!你好混帳!」

「啊哈!我也差點忘了,佩華昨天到報館沒找到你,她叫我轉告你,韓梅——」

「我知道,昨大晚上我去找過佩華。」

羅平望望小方,莉奇,雙手支撐著額頭。

「——見到韓梅,替我問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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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平四處游晃,終於晃了回家,是惠珍開的門,冷冷的,看也不看羅平。

「今天不跑新聞嗎?」

羅平發狂般的大叫起來:

「你還不滿意嗎!我不會再去找韓梅了,你可以不用再天天用這種冷麵孔對着你兒子了!」

惠珍迷惑不解的獃著。

羅平歇斯底里的狂叫:「你是上帝,你是我的上帝,我不能失掉一個為我付出這麼多的母親,母親的心痛起來,怎麼補也補不回來!這是韓梅的話,你滿不滿意!」

羅平喘氣的捶著牆,大叫:「這次我不用跪着對你發誓,從今天開始,你是上帝,你要一個什麼兒子,我就做你要的那個兒子!」

說完,拉開門衝出去,沒入夜裏。

惠珍呆站着,扶著牆,呢喃自語:「——我做錯什麼了!」終於,這位堅強的母親掩面輕泣:「——他那麼恨我,我做錯了嗎?我錯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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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萍站在韓梅後面,秀玲捉,萍萍躲。

「禮拜天來接你,你這是什麼態度,你想挨揍是不!」

「你罵爸爸有酒女,你也是,你自己也是,我不要跟你出去,禮拜天你不要來接我,不要來看我!」

秀玲悲痛的哭出來。「生下來我就該淹死你,我為什麼要養你到現在,讓你來看不起我,我生你幹什麼!」

秀玲哀拗地扶著牆,失聲痛哭,對韓梅傾訴:

「我有什麼辦法——,一身的債——,我有什麼辦法!誰願意賺那種錢,誰喜歡去那種地方——我有什麼辦法!」

「我會讓萍萍慢慢的了解,你不要難過,這段時間你先不要來看萍萍,孩子不懂事。」

「我怎麼不難過,她爸爸生意做垮,帶着女人跑了,支票背書,全是我的名字,我去坐了一年牢,從牢裏出來,還得去替他還債……」

秀玲愈說愈傷心,愈不甘心。

「我當然難過,我為了誰?如今落到女兒來罵我壞人,我為什麼不難過!」

秀玲從激動中,低吟的縮成一團,屈蹲在地上,捶打着地面。

「我心都碎了——但我在萍萍面前竭力扮好媽媽的角色,誰知道上星期給她碰上了一個客人,她——,我才不在乎別人,可是萍萍這樣對我——我心都碎了……」

韓梅難過的蹲下來,扶著秀玲抽泣的肩。

「我又要叫你陳太太了,讓陳先生回到你們母女身邊吧,你回去想想,這是最好的辦法,萍萍——她需要的不止是媽媽,她需要的是父母兩個。」

韓梅扶起哀泣的秀玲。

秀玲難捨的望一下牆角的萍萍,默然離去。

韓梅心酸的望着離去的秀玲,眼光正好觸到站在一邊的馬美智。

「——韓小姐——方便的話——」美智困難地:「你能帶寶兒出來嗎?——不要問我原因,我只想——只想看寶兒,千萬不要讓院長知道。」說完,美智匆忙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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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一輛計程車正好停在韓梅面前,小方、莉奇從車裏鑽了出來。

莉奇見韓梅,興奮大叫,抱韓梅,像小孩似的。

「韓梅,想死你了,結婚真沒意思,一點都不好玩!」

莉奇興奮的笑容,突然凝結了,難過的望韓梅。

「——真的不再見羅平了嗎?」

韓梅故意轉移話題:「快去看院長,她在等你們。」

莉奇推推小方,輕聲的:「院長——」

院長故意不抬頭。莉奇走到院長身邊,撒嬌地扯著院長。「不要生我的氣,是你自己叫我回來的,又要——」

「又要怎麼樣!我不叫你,你就不會回來了是不是!」

院長板着臉,睹氣的上下打量莉奇,看了小方一眼。「他對你好嗎?」

小方上前,笑着:「家事都是我做的,外帶燒三餐飯。」

院長板着臉,露出微笑,雨過天晴的摟着莉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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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良宏頹喪的抽煙,苦嘆搖頭。

「怎麼才能找到呢!唉,看到培英,真是叫人心痛。」

佩華頭猛一抬,不是味道的望着良宏。

「良宏,我們結束這場愛情遊戲好不好?趁大家都還沒有太愛對方之前,不要再繼續玩下去了。」

「誰跟你玩!」良宏捉住佩華手臂。「誰說我在玩?如果你信任我徐良宏,明大我們就到法庭公證結婚!」

佩華輕拿掉良宏的手,淡淡的說:「我沒膽,謝謝你的衝動,來,我們談談伍培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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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平一面扣著扣子,一面從卧室走出來,惠珍把牛奶、麵包放在餐桌上,看都不看羅平一眼。

「媽,小同上學啦?」羅平乾咳兩聲,故意找個話題討好母親似的。

「幼稚園車子早接他走了。」

惠珍表情冷漠的把維他命往羅平面前一放。故意東摸西摸,聲音仍冷冷的:「維他命不擺在你面前,就沒見你去拿過。」

羅平放下牛奶杯,走到惠珍面前。「——媽。」

惠珍不看羅平,聲音故作漠不關心的:

「什麼事?樣樣都得給你侍候好好的,是不是還得下去替你洗車?」

「媽——,我們不要再冷戰下去了好嗎?」

惠珍不講話,走開了。

「媽——」羅平聲音有些哽塞:「——很久我沒有喝到你端給我喝的牛奶了。」

惠珍避開,聲音仍冷:「都要冷了,難道你要我重沖一杯?」

羅平激動而感動的拉過惠珍手臂。「媽!不要這樣跟我講話好嗎?」

「我好久——,我好久沒有——,我都快忘記從前的我們母子——,像今天這樣,像今天這樣的日子,不要再跟我冷戰了,你不曉得我……」羅平眼眶微紅。「媽,你對我真的很重要,我的記憶力沒有那麼壞,我清清楚楚的記得,到高中畢業,每天中午都是你提熱便當來的,我的同學都說世界上哪有那麼好的媽媽,——從你嫁人以後,一切都……,我們都變了……」

惠珍微微感動的跌坐沙發,手支著額,輕聲飲泣著。

「你對媽媽來說——,還有什麼更重要的,媽承認沒有像從前那樣做一個周全的母親,可是媽必須分神去照顧明昌跟小同。」惠珍難過的拭眼角。

「我嫁給明昌——,我能把一顆心只放在自己兒子身上嗎?小同雖然不是我生的,明昌待你也像自己親生的兒子,我是不是要同樣的去對待他的兒子呢?」惠珍略感委屈。「我曉得你不滿意我照顧明昌,小同,我何嘗不曉得,我何嘗不曉得你的心理!但我嫁給了明昌!我能怎麼樣,你到現在連叫都不叫他一聲,我只有從別的地方去彌補……」惠珍抬起淚眼,幽怨地。「羅平,在媽心裏,誰都沒你重要,你愛韓梅愛得把媽忘了,我才那麼發瘋的去逼你,因為你對媽太重要,再沒有一個人比你對媽重要。」

羅平撲伏到惠珍膝前,眼眶潮濕。

「媽——,該說自私的是我,你改嫁——,我那樣的態度你都忍我,你來阻止我的感情,我完全不顧你……媽,該說自私的是我——,我只顧我自己……」

惠珍抱住羅平的頭,臉上流出欣慰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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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梅走到一簡陋,微破的住宅區,對了對手上的地址,敲門。

陳志雄開了門。「——韓老師。」

「我能跟你談談嗎?陳先生。」

志雄窘迫的說:「屋子很亂——,不好意思請韓老師進來。」

「沒關係,我是來跟你談萍萍的事。」

屋子只有三坪大,很簡陋,床頭擺了張萍萍、秀玲、志雄合照以及與秀玲的結婚照。

「你太太跟你女兒都同樣固執,大人受苦,小孩跟着受苦,你不想把這個家再救回來嗎?」

「——她不會肯見我,我找過她,沒有用的,我太對不起她,我從前太對不起她。」

「你以為一次,兩次就能解決嗎?陳先生,你自己承認從前對不起萍萍的母親,現在萍萍連她母親都不肯見,難道就對得起萍萍的母親?陳先生,現在後悔這些沒有用的,萍萍要爸爸,也要媽媽,你對不起你太太在先,硬著臉,你也要去求她的原諒,求到一個完整的家。」

志雄望着韓梅,滿是感激。「——謝謝你,韓老師,——我去——不管她怎樣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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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聲,佩華皺着眉,猶豫了半天才開門。

良宏直往屋裏走,屁股坐在沙發上。

「到我這兒來,像回自己家似的,一屁股就坐下,房子你租的嗎?還是我們有什麼合法的關係?」

良宏皺眉看佩華一眼。

「以後有事,請你在辦公室談,我這裏既不是咖啡店,也不是公共場所,單身女的公寓,天天半夜跑來個男人,別人怎麼看我不管,但我自己很在意。」

良宏研究的望了佩華好一會兒,聲音溫柔:

「佩華,你是不是把我對培英的閑心扭曲了?

最近態度愈來愈怪,不要害我失戀好不好?」

佩華無動於衷的淡淡笑了笑。

「羅平跟我分手之前對我說,他只是同情韓梅,最後,他來告訴我,他愛上韓梅了。告訴我,還要多久,你會帶着內疚的心情,請我原諒你因為關心而愛上你原來的老婆?」

良宏的溫聲轉為咆哮:

「我愛的就是你!我討厭你那顆比雷達還敏感的腦袋,我跟羅平不同,你不了解嗎?好不容易離婚,我做一點補償犯法嗎?我只是把培英當作一個朋友!」

「我不需要別人對我咆哮,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力,能影響我的,只有我自己,可以請你放低音量嗎?」

良宏看了佩華一眼,睹氣似的轉開臉。

佩華走到良宏對面,聲音溫和:「有一件事我要你做到,在伍培英跟你七年的糾纏沒有完全整理乾淨之前,請不要每天晚上跑到我這裏來心痛,也請你不要再對我提愛跟結婚這些字。」

佩華瀟灑的拍拍良宏賭氣的臉,繼續說:「聽進去了嗎?很小的要求,你能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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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小姐,我要知道你跟寶兒和院長之間的關係。」

「我一直沒有告訴院長為什麼老帶寶兒出去,但,今天你一定要告訴我,否則,我直接去問院長,是你要這樣逼我的!」

美智慌亂的揉頭,哭出聲。

「不要問她,——我對不起郝家——我對不起她兒子——你不要問她……」

「不要激動,告訴我,我是來幫助你的,你讓我證實你就是院長的媳婦,讓我替你解開苦衷。」

美智驚駭地望着韓梅,一句話說不出來。

「你就是院長那個懷着孩子,跟院長兒子分手的那個媳婦嗎?」

美智震驚,呆兀。「……誰……誰告訴你的?」

韓梅友善的撫撫美智的手。

「馬小姐,為什麼把寶兒留在育幼院?院長到今天都不明白她兒子跟你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不要再逃避了,你不願認寶兒嗎?你要一輩子掉着眼淚讓寶兒喊你阿姨嗎?」

美智捂著臉,痛苦的流着淚。

「……我告訴你——我什麼都告訴你——我先生結婚沒多久就有了外遇,那時候我懷着七個月的身孕,——我不肯原諒他,他怎麼求我都不肯原諒他,連生孩子,我都不讓他來看我——」

美智再拭擦淚痕,臉上盪著無限的悔意。

「我找律師辦了離婚手續,不讓他見孩子,他又不敢找他媽媽說,因為他自己不對,最後他就出國了,——孩子生下后,我認識了一個男人,他向我求婚。」

美智的淚又大量湧出。

「……唯一的要求是不要寶兒……,我為了自己能有個好婚姻——,把做母親的責任都忘光了。」

「我就這樣把寶兒送走了,但那個婚姻只維持了半年,——我失掉了女兒,只換到半年的婚姻。

我恨我自己,恨我為什麼不肯原諒寶兒的爸爸,造成一家四分五裂——我對不起郝家,對不起院長,對不起寶兒的爸爸——,我怎麼開口去找我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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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梅坐在院長對面,院長含笑的抬頭看着她。

「怎麼站了半天不說話呢?」

「院長——,」

韓梅艱難的啟齒道:「我們這裏有個小女孩,她的母親跟父親離婚了,因為小女孩的父親在母親懷孕時,父親就有了外遇——」

院長笑笑。

「什麼父親、母親的,你今天說話怎麼含糊不清的呢?」

韓梅咽一口唾液后,仍艱難的說:「離婚後,小女孩的父親出國就再沒回來,母親生下孩於,只好把她送到育幼院,脖子、手腕,掛滿了將來長大的嫁妝。」

院長望韓梅,關心的:「你說的是寶兒?」

「院長……,你忘了你有一個出國一直沒消息的兒子,和懷着孩子離開的媳婦嗎?」

「……你是說……?」

韓梅語調有些乾澀:

「你的媳婦沒——,她一直沒有嫁——她把寶兒送到育幼院,因為她覺得寶兒是郝家唯一的後代。」

「我的媳婦!寶兒!」院長驚訝的望着韓梅。

「我——我是寶兒的……」

院長呆震的整個人傻了般,激動的低喃:「那個——那個一直不肯被別人領養的寶兒。」

「院長,她是你孫女,千真萬確的親生孫女。」

「天哪!我居然不知道寶兒是我孫女——我那造孽的兒子——天哪……」

院長老淚縱橫,抬頭望韓梅。「我那——,我那媳婦……」

「她在外面,我去叫她進來。」

美智感激的握著韓梅。

「韓小姐,謝謝你替我隱瞞——她真的願意見我嗎?」

「快進去吧!記住!你那半年婚姻的事別再提了,你先去見院長,我帶寶兒過來。」

韓梅替女兒穿鞋、梳頭。

「媽媽,你又要帶我去凶丈夫伯伯家看那個愛哭的阿姨嗎?」

韓梅望着寶兒。

「寶兒,念中講過西遊記里有個孫悟空的故事給你聽過,對不對?」

寶兒笑咪咪的。

「對呀!孫悟空好厲害,他是石頭變成的呀!」

「寶兒,那是故事,天下沒有小孩是石頭變的,他們都是媽媽生出來的。」

「我也是嗎?」

韓梅摸摸寶兒。

「當然,你也是爸爸、媽媽生出來的,寶兒你想要看自己的媽媽嗎?」

寶兒天真的搖頭。「我不要,我有院長。」又笑咪咪的摟住韓梅脖子。「我也有媽媽。」

「寶兒,媽媽不帶你去凶丈夫伯伯家,媽媽帶你去院長室,——見你真正的媽媽。」

「我有一個真正的媽媽?」獃獃的寶兒突然顯得抗拒的恐懼。「媽媽,我不要被領走,真正的媽媽也不要。」

「寶兒!……」

「媽媽,我不要被人領走——真正的媽媽也不要。」

寶兒死捉床桿,抗拒恐懼的望着韓梅。

寶兒勉強的讓韓梅牽着,一面走,一面抬頭。

「媽媽,我會被帶走嗎?」

這時韓梅答不出話。

空兒又問:「為什麼我會有一個媽媽跑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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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淚眼的望着美智。「美智,我兒子對不起你,你為什麼不說呢?」

美智慚疚的掛着淚,低着頭。

院長流淚搖頭。「難怪寶兒不肯離開育幼院,她流着郝家的血,難怪她,不肯離開。」

韓梅牽着寶兒進來,美智激動的上前,寶兒看到美智,本能的退到韓梅後面。

「媽媽,為什麼愛哭阿姨在這裏?」

院長難過的望了望美智,彎下身。「寶兒——,你知道她是誰嗎?」

寶兒一邊瞅著美智,一邊緊緊摟院長:「媽媽說我有個媽媽在這裏,可是她是愛哭阿姨。」

「寶兒——」院長忍不住流下淚。「寶兒,她不是愛哭阿姨。」

美智心碎極了!韓梅望美智,扶了扶美智。

「我離開一下比較好。」

寶兒大叫着:「媽媽!你不要走!」院長抱住寶兒,寶兒一邊回頭看韓梅背影,一面反抗的流淚。

「院長,我不是小強,我不要被人領養,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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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難過,小孩什麼都不懂,突然要她接受一個陌生的事實,總是比較困難的。」

「——寶兒下意識里恨我,恨我為了自己,沒有負起做母親的責任。」

「馬小姐,你想得太遠了,小孩的感情是要培養的,沒事你就來帶寶兒出去,多單獨相處點時間。」

美智輕抹了抹淚。

「我不太能常常走開,余先生二十四小時需要人照顧,——我第二次婚姻失敗后,在醫院工作,懂了點護理,——余先生給我的待遇很好,——我不想失去這個工作。」

韓梅勾起感傷般。

「余先生——他很能諒解別人,如果必要,我可以幫你照顧他。」

「時間會把最壞的記憶沖刷乾淨。」韓梅鼓勵的望美智。「把過去忘掉,寶兒有一天會接納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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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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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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