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驚聞惡耗,霍致遠和侯子誠急急趕到。

醫生已經完成檢查,向他們解釋道:「剛做過電腦掃瞄和磁力共振,發現病人有輕微腦震,導致失去部份記憶。但請放心,情況不太嚴重,不會有永久性或神經性的腦行為改變。」

「失去部分記憶?」霍爸爸大驚:「翔,你認得老爸么?」

「我當然記得你,老爸。」霍星翔翻翻白眼,忽然瞄到站在一旁的男人,詫異道:「猴子也在啊?」

「還記得我啊,看來沒什麼嘛。」被點名的男人點點頭。但一直守在床邊的男子卻炸了起來。

「翔,你記得他?你竟然記得他?你記得你爸也罷了,怎麼你連姓侯的也記得,卻唯獨把我忘了?」凌月庭恨不得掐死他。

「是這樣的,」醫生輕咳一聲,解釋道:「我剛替病人檢查,發現病人對較久遠的記憶十分清晰,但對近年發生的事卻一無所知。例如,在病人的記憶中,他應該在美國主持業務,對怎麼來到本市卻不甚了了。」

「啊?那麼說,他把回來執掌遠天的事忘了?」霍爸爸頓足。

「我回來執掌遠天?」翔側着頭。半晌,忽然感性地握著父親的手。

「老爸……」

「兒啊……」

「不要瞞我,我承受得了的。」深呼吸,霍星翔嚴陣以待地問道:「你……患了絕症?」

「……」氣氛一僵。

「……」大眼瞪小眼。

「你媽才生絕症!!」粗豪老人大吼,旋又急急自掌嘴巴:「臭兒子害我胡說八道!你媽身體健康百病不侵。」

「家裏出事了?破產負債什麼的?」翔挑眉問。

「去!什麼事也沒有!家裏不知多好!」霍爸爸氣呼呼地說。這個兒子就是會氣他,連失了憶也一樣。

「這就奇怪了,我好端端的回來接掌公司幹嗎?」翔更感奇怪。早年曾跟家人鬧意見,年少的他離家出走,揚言絕不承繼祖業。後來,他一人在國外發展得好好的,更沒想過回來招兄弟猜嫌。怎可能忽然回來,而且一住兩年啊。

「我怎知道?你突然回來,我問你,你又神秘兮兮什麼也不肯說。」霍爸爸答。

你是為我回來的!一旁的凌月庭在心裏狂叫,但苦於無法開口。

霍星翔想了一會也不得要領,於是聳聳肩,說:「算了。」反正他一向大而化之。

「算?那怎可以!!」凌月庭急叫:「醫生,不能想想辨法嗎?」

被撂在一旁很久的醫生慶幸終於有人想起他了,於是輕咳一聲,權威地說:「據我臨床三十年的經驗,適當的刺激可能會幫助他恢復記憶。」

「即是再在腦袋敲上一記?」侯子誠興奮地說。這個容易,交給他最好。

「呃,這太粗暴了。過度刺激可能對病人腦部造成永久損害。」醫生搖頭。

凌月庭狠狠瞪某人一眼,又向醫生問道:「那該怎辦?」

「家人多給予耐性和愛心,向病人多提及過往發生的事也能刺激他的思維。」

「什麼時候會恢復記憶?」

「要視乎個別例子,有些幾天,有些幾年,有些一輩子也不能恢復。」

「有積極一點的方法嗎?」一輩子?他不要!

醫生看着他煞氣騰騰的臉,小心地建議道:「也可以心理醫生求診,嘗試以催眠協助回復記憶。

這才像樣嘛。凌月庭點點頭,又問:「要多久才見成效?有沒有危機性?」

「呃,有有些幾天,有些幾年,有些。。。。。。」

「一輩子也不?」大怒。那跟什麼[也不做有啥分別?

醫生瑟縮:「人腦是醫學上最深奧最神秘的一環。」

凌月庭想了想,無奈地說:「那先試試催眠吧。」

霍星翔卻懶洋洋地說:「不必了,重要的事忘不了,會忘了就由它去吧。」他可不喜歡被陌生人催眠,

什麼?照你說的難道我不重要?凌月庭臉上變色。

「先休息一段日子慢慢想,要是想不起來考慮催眠。」偏偏身為父親的霍致遠竟也同意了,讓身為『外人』的凌月庭無話可說。

他忘記的不是你,你當然不明白我的感受。凌月庭幾乎把唇咬出血來。

霍星翔看見這『外人』比起他這個當事人,甚至他父親都還要緊張,忍不住問道:「老爸,這小子是誰?」

「哦,是你凌世伯的兒子,你的同事,你們平日也滿談得來的。」霍爸爸輕抽淡寫。

就只這樣?這俊俏小子行為顛三倒四,但對朋友倒十分着緊。霍星翔挑挑眉,見凌月庭正以詭異的表情瞪他。

「霍伯伯,我些話想單獨跟翔說。」

霍致遠本想拒絕,但凌月庭表情認真,氣勢迫人,竟把身經百戰的老人懾住了。

於是,在霍星翔同意下,霍致遠跟侯子誠相繼離去。病房內只剩下一對前境不明的情人。

***

「你說你我是情人?」

「嗯。」

「你是同性戀?」看不出來啊,一副潔癖又神經質的樣子。

「你不也是同性戀。」氣結。是誰害他喜歡男人的啊?可惡的變態翔。

「嗯,我想你稱我為雙性戀比較適合。」霍星翔攤攤手,失憶也不改其風流瀟的本色。

「去你的雙性戀!你不碰女人很久啦。自從有了我……」臉紅。

「哦……我們是這種關係……」真沒想到,他在遺忘歲月里竟找到終身的伴侶。可是……

「我爸說你我只是同事。」

「我們的事沒人知道。」凌月庭垂低頭。

霍星翔聞言皺起眉頭。偷偷摸摸非他的作風,找到終身伴侶,他決不會將對方委委屈屈地藏起來。

心感疑惑的男人於是微微一笑,淡然說:「你說我們是戀人,拿出證據來。」

證據?凌月庭倏地抬頭。

證據???

***

離開醫院時正值滂沱大雨,濕滑的街道上,只有凌月庭一人失魂落魄地踱步。

證據?他哪兒來的證據?如果他們是一男一女,一對合法夫妻,自有婚書為證。就算只是情侶,也不難找到親友作證。但他們,男人與男人,為世所不容。別說法律文件,就是較為親密的合片也……被他親手毀掉……

他忽然感無論他跟翔多相愛,他們關係依然脆弱得像塊薄冰。只要一方反臉不認,另一方的存在就會完全被抹煞。要是翔永遠也想不起他,他們過去的種種,也就像曝晒在烈日下的冰,溶化,乾涸,不留痕迹。

凌月庭的心忽然一抽,疼得他無力地蹲在地上,像駝鳥般把淚濕的臉孔埋在手心。

「月庭,下雨啊,快進來。」紅色跑車擦身而過身時突然停下,侯子誠探出頭來,露出溫柔的笑容。

凌月庭抬頭一看,先是一臉惘然,旋又憤贗填胸。

「所有事都是因你而起!」重重一腳踢在車門上,車子風紋不動,反而腳尖一陣劇痛。

侯子誠看着他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好笑:「月庭,你何苦如此。霍星翔不要,還有我呀。」

凌月庭瞪他一眼,今次學乖了,乾脆拿出鑰匙往車身一刮,鮮紅的保時捷明車添上礙眼的傷痕。

「沒關係沒關係,你高興就好,賈寶玉還撕扇子搏丫環一笑呢。」侯子誠苦笑,但他的慷慨留不住意中人。凌月庭轉身就走,侯子誠只好讓車子緩緩跟着他。

「月庭,上車吧,你身濕透了。」

「我沒惡意,只想送你回家。」

「……」千呼萬喚也不回頭,侯子誠只好祭出絕招。「你看這是什麼?你跟翔的接吻照片。」

凌月庭一聽,以百米短跑的速度衝上車。

侯子誠笑了,凌月庭此刻的眼神像煞討糖吃的小孩。

「翔問你要證據是不?這張照片夠力吧?」侯子誠拈著照片,露出狡詐笑容。

「對,呃……你怎知道?你偷聽?!」大怒。

「非也,我是替你把風,不讓霍世伯偷聽。」

凌月庭氣結,懊惱地問:「你要什麼條件?」想也知道姓侯的不會提供有免費午餐。

「當我情人三個月。」話才出口,凌月庭立刻送他熊貓眼一隻。

「那割價大傾銷,一個月就好。」才說完,熊貓變成了狸貓。

「至少要跟我來一次,不能再減了。」見凌月庭揚手,侯子誠連忙喊道:「你再打我把照片撕了。

凌月庭嚇得住手,但心中大感委屈。

侯子誠見狀心軟,勸道:「其實翔有什麼好,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我只有比他更有情趣。只要你當過我情人三個月,不,一個月,你就不會再想他了。而且……我對你是認真的,你就當給我,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吧。」

凌月庭搖搖頭,輕輕要求:「你就不能當一次好人,無條件幫我?」

「要我幫喜歡的人與情敵相好?不行!我又不是白痴。」侯子誠斷然拒絕。

凌月庭傷心,但也不糾纏,很乾脆地下車。侯子誠反而急了,一直跟着好像失了魂似的人兒,並努力遊說:「你沒了照片,拿什作證據?沒有證據,怎叫翔相信?翔不相信,你怎叫他負責?他不負責,你們不怎就散了唄?想清楚哦,我是你唯一的生機。」

一人一車走了一大段路,侯子誠好話說盡,終於搏得意中人回頭。

「我想通了。」凌月庭不再迷茫,反而露出堅決的表情。

「那就好,我會對你很溫柔的,保管一次之後,你就把長毛猩猩忘了。」

「我不能作踐自己。」

「可是翔……」

「我也不要翔負責。」凌月庭聳聳肩,「男人跟男人本就不存在誰向誰負責,我只要翔愛我。」

「但他現在不愛你啊!」侯子誠大叫。

「我會叫他再愛上我,若不,寧為玉碎不作瓦全。」凌月庭一笑,決絕地轉身。

侯子誠看着他脆弱而孤傲的背影不覺痴了。

那天作出豪情壯語的男子回家就病倒了。

虛弱的身體因淋雨而引發微燒,偏又適逢傭人休假。可憐的凌月庭病卧床上,連水也沒人端給他。煩人的侯子誠倒是一天七八次電話,病中軟弱的人兒好幾次都想接聽求救,但最後都忍住了。

如是者過了兩天,在缺糧缺水缺人照顧下,病情越來越嚴重。當霍星翔找到海旁別墅時,凌月庭已經高燒至神智不清了。

「打了針葯病人很快會退燒了,這些葯你定時給他吃。唉,有病啊要儘速求醫,不要拖延。」醫生離開時殷殷叮嚀,似把霍星翔當作虐待病人的變態家屬。

霍星翔有苦說不出,只好唯唯喏喏。

回到卧房,凌月庭依然沉睡。霍星翔走到床前細看那張憔悴而絕美的臉,假如他沒有來,這人兒會怎樣?

心中一抽,男人倏地不寒而慄。

「來吧,吃藥,快點康復。」霍星翔小心伺候。

凌月庭迷糊間倒乖乖合作,但過了一會,卻突然輾轉反側。

「翔……」囈語。

「我在。」霍星翔柔聲答應。腦海中雖沒二人相親相愛的記憶,但見凌月庭病中依然對他念念不忘,也不禁深深感動。

「翔……你、你……你笨啊……」繼續囈語。

「……」黑線。

「你……欠扁啊你……揍死你這變態沒良心的……」

喂!這小子有躁狂症加暴力傾向?他怎可能跟這性格惡劣的小子相愛?當中一定有什麼搞錯了。

「翔……」

喂喂!還罵?別恃著生病就橫行霸道啊。

「……不要忘了我……」眼角忽然滑下一顆淚水。

霍星翔突然心痛莫名。記憶中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經驗,但這股心痛的感覺又彷佛似曾相識。輕撫那張俊美無瑕的臉孔,男人茫然若失。他知道他遺失了生命中很珍貴的東西,但不知失的是什麼,遺留在哪裏,也無從找起。

「翔……」

霍星翔回過神來,低頭看到凌月庭黯然無神的雙眼半張著,似醒非醒地看着他。

「你醒了。」霍星翔露出笑意。

「嗯。」泛起疲倦但幸福的微笑,凌月庭彷佛神智未清,輕輕說道:「我造惡夢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我夢見你受了傷,又忘了我,好可怕。」

「對不起……」霍星翔在他臉上落下憐惜的吻,心中湧起柔情。要愛上這麼一個俊俏可愛的男子,相信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真的好可怕。」凌月庭說着又疲倦地閉上眼睛。

「乖,沒事了。」霍星翔摸摸他柔軟的髮絲,體貼地說:「你再睡一會,我去買東西給你吃。」

「不,不要。」凌月庭拉着他的手不放。

「別擔心,我很快回來。」霍星翔以為怯弱的人兒怕他一去不返。

豈料凌月庭卻喃喃地說:「買的不好吃,你煮給我吃。」

啥?他煮?身為叱吒風雲的天之驕子,誰敢叫他煮飯?!霍星翔瞠目結舌。

但凌月庭已經開始點菜了。

「我要吃稀飯。」

吁,還好。這個簡單,燒鍋開水扔一把白米進去就行了。

「用上湯熬。」

哪兒找上湯?罐頭的行不行?

「佐料要鮑魚、帶子、鮮雞,和金華火腿,全部切得碎碎的。再配幾個涼拌小食。」雖然病糊塗了,但疙瘩的人兒依然不改其嘴挑的本色。

嗄?當他是飯店啊?

霍星翔正要抗議,但凌月庭翻過身,又沉沉睡去。好吧,病人最大,可憐的男人只好摸摸鼻子,認命去了。

忽然……

「翔……」

怎麼?良心發現了?霍星翔大喜回頭。

「煮好稀飯給我放熱水,我要洗完澡才吃。」病得迷糊的人兒連眼皮也不抬,旋又發出輕輕的鼻息。

霍星翔徹底僵硬。

有、有沒搞錯?他倆到底情人還是主僕?煮飯?調洗澡水?這任性橫蠻嬌縱暴力的小子直把他奴隸使喚!他當初怎會愛上這傢伙的?這是沒可能的事!一定有什麼地方出錯了!

霍星翔廚房洗洗切切,一邊為自身遭遇不平,忙碌間竟沒發現自己手法十分熟練。

***

睡夢中,凌月庭被濃郁的食物香氣喚醒。

「這……是翔!!他回來!」那香味如此熟悉而又幸福,曾經每天圍繞在他身邊。

凌月庭帶着疑幻疑真的心情尋到飯廳。果然,霍星翔的身形正在廚房鑽來鑽去,忙得不可開交。

「翔……真是你。」你記起我了?

霍星翔轉身,朝他一笑:「大少爺醒啦,哎呀糟了,我還沒放洗澡水。」

男人戲謔的表情打碎了他的夢。

「你還是什麼也忘了。那……你怎會來的?」沒人知道他和星的秘密愛巢啊。凌月庭心中不禁又燃起一絲希望。

霍星翔看了他一眼,眼神忽然溫柔起來。

「你也餓了,我們邊吃邊說。」

***

二人在凝重氣氛下相對進食。

「咳……是這樣的……」霍星翔遲疑地說:「我那天不是問證據嗎?」

凌月庭小嘴一扁:「我是沒有。」

「我驟然失憶,唯恐有重要公務忘了處理,所以出院后我召見了專屬律師和會計師等。這是他們給我的。」霍星翔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夾。

凌月庭拆開一看,先是幾份物業房產契約,包括海旁別墅及剛在日本買的民宿,均是二人名下的。而最後一份赫然霍星翔的遺囑。遺囑內,霍星翔以端正有力的字體寫着:將一切贈予我的摰愛凌月庭,記念我倆一起走過幸福快樂的日子。

凌月庭獃獃地看着情人的筆跡,視線漸漸模糊。

「我不會為普通朋友立下這遺囑。」霍星翔輕聲說。

「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好?」凌月庭感動得熱淚盈眶。不為那驚人的財產,而是翔給他的肯定和保護。

「我也想知道。」霍星翔苦笑。『霍星翔』深愛眼前的男子,無可置疑。可理由呢?他又忘了。對着這平空出現陌生『摰愛』。霍星翔覺得迷惘,困惑,突兀,不知如何面對,但又不得不承擔。

凌月庭看着他陰晴不停的臉,輕聲問道:「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霍星翔搖搖頭,微笑:「放心,我會負責任好好照顧你。」

「你負什麼責任?當我是什麼?」凌月庭像被蛇咬到跳起來。

霍星翔被嚇了一跳。

「我不要嗟來之食。」凌月庭紅着眼睛,倔強地抿著唇。

「那你想怎樣?」難道要分手?如釋重負和心疼不哲的感覺同時衝擊心頭,令霍星翔感到煩躁不安。

「翔,你怎不明白?我不是要找個男人照顧才能活下去,我一直眷戀的,你給我的愛。假如你對我沒感覺,我不要你因責任而留下。」

感覺?愛?男人苦笑。

「我為難了。你能一覺睡醒立即愛上眼前出現的陌生人么?」

凌月庭無言。

霍星翔攤攤手,又道:「凌月庭,你漂亮可愛,任何人都會愛上。雖然我們沒有一見鍾情,但我相信愛上你不是難事。」

凌月庭露出落莫的表情,沉思半晌,忽然輕輕說:「你不勉強自己愛我。我們相處一段日子,假如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那我們以後就做朋友吧。」

霍星翔揚眉,對他的傲氣感意外。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好吧,一段日子是多久?」

讓翔重新愛自己要多久呢?一個月?太短。一年又太長,三個月還是半年?

凌月庭沉吟不已。霍星翔看着他認真的臉,忽然露出饒有興味的表情。

「由我們認識多久,至我才愛上你,共花多久?」

「一星期吧。」想起流落荒島的日子,凌月庭不禁露出笑容。

「那就一星期吧,由今天開始。」

「啊?」美麗的笑容瞬間凝住了。才一星期,凌月庭差沒昏過去。

定下期限,霍星翔依約住下,跟凌月庭『照常』過着同居生活。

共處的第一個晚上,失去記憶的男人被帶到卧房的小露台。那據說是二人乘涼觀星,閑話家常,留下無數美好回憶的地方。但這個往日笑聲不絕的空間,今晚卻出奇地寂靜,理應把握時機的二人竟然相對無言地坐了半個晚上。

「你沒話跟我說嗎?」霍星翔終於悶不住了。面對關係密切,但感覺陌生的戀人,他雖擅長交際,也感到難以打開話匣子。更何況凌月庭該先行出第一步吧?那小子的目標不是喚回他的記憶或以一縷情絲縛着他嗎?怎麼像個悶葫蘆似還苦着一張臉?

「啊?要我說什麼?」凌月庭茫然抬頭,他正忙于思索怎樣令翔動心呢。

「例如告訴我,我們從前的事?」霍星翔挑起眉。這小子是笨蛋嗎?果然,美麗的人兒多數沒腦袋。

意外地,凌月庭竟搖頭說:「談這個沒意思。如果你對我沒感覺,我們的過去再美麗再精彩,對你都不過是『別人』的故事。翔,我不執着你能否恢復記憶,我在意的是你願不願意跟我製造將來的回憶。」

噫,美人兒蠻有智慧嘛。想不到除了美麗的皮相,還有慧黠的靈魂。

男人對凌月庭刮目相看,不禁牽動了內心柔情,生出把這美麗的男子擁入懷裏的衝動。

但凌月庭卻在此時扁嘴,露出任性又氣惱的表情。

「更何況,你那天不是說重要的事不會忘記嗎?等哪天你覺得我們的回憶值得珍惜,再自己想起來好了,別想我會吐露片言隻字。」

某人瞬間被石化。

好、好會記仇。性格嬌縱任性倔強又彆扭,兼且有暴力傾向,可不好伺候啊。

霍星翔重新修訂對眼前人的觀感,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有什麼打算?」雖然你很漂亮,我也食指大動。但你不會以為干坐着,就能讓我見色起心,拜倒在你褲下吧?

凌月庭聽他問,於是側頭想了半晌。

「順便自然吧。」不然怎麼辦?難道脫光衣服色誘?變態翔,你不是很好色嗎?怎麼看我半天也不動情啊?你這性獸怎麼當的?你以前只消看我三分鐘,就忍不住毛手毛腳,然後……

瑩玉般的臉上泛起紅霞,凌月庭想着想着,不禁露出靦腆的神態。而這不經意流露的綺惑,竟令霍星翔心中一盪。

「不早了,今晚到此為止吧。」為免做出失禮的行為,男人選擇急急遠離誘惑。

凌月庭大病初痊,折騰半夜也累了,自然沒有異議。

***

露台與卧房相連,凌月庭揉揉眼睛,直接上床休息。

但霍星翔卻僵住了。站在雙人大床前,他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這個……誰告訴他,他應該睡哪兒?按理二人份屬親密愛人,自當親親愛愛相擁而眠,但目前的情況……

看着眼前毫無防範的俊臉,霍星翔不禁猜測,難道凌月庭口中的『嘗試相處』竟包括了試做那回事?

想到有這個可能性,男人不禁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這個……我的房間在哪?」翔試探地問。

「就是這間啊。」凌月庭打了個小呵欠。

果然!男人興奮莫名,但旋又深思:雖說戀人相處好不好,床第間那回事也占很重要的地位。但他們這樣……真的好嗎?在他釐清對凌月庭的感覺前發生關係……

凌月庭美麗無儔,是無可挑剔的床伴。如果只是床伴,或無約束力的情人關係,霍星翔連千份一秒都不需猶豫。但摰愛……這代表一份不容褻瀆的感情。真愛是一份無法退還的禮物,如果不能珍惜它一輩子,就不該輕率拆開禮盒吧?

霍星翔天人交戰,最後嘆了口氣,不禁痛恨自己是正人君子。

「翔?翔?我跟你說話,你聽到嗎?你沒事吧?」凌月庭見他獃獃站着,一時滿臉喜色,一時咬牙切齒,叫喚他也沒反應,不禁感到擔心。

霍星翔看着美麗的『戀人』,忍痛搖搖頭。

凌月庭臉露憂色,拉着男人往床上一坐。

霍星翔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凌月庭已經毫不客氣地對他毛手毛腳。

沒想到這斯文漂亮的男子如此急色,一時捧着他的臉細看,一時摸他腦袋,還以那美麗的前額緊緊貼著自己的。

「不、不,凌月庭,不要。」他不是柳下惠啊,再這樣他會把持不住啦。

「為什麼不要?」

「呃……」霍星翔言,不忍說出拒絕,令美麗的人兒傷心的話。

「翔,你生病了嗎?」

「我很健康。」霍星翔翻翻白眼。你以為我病了才不行啊?

凌月庭側頭想了想,催促道:「那你動作快點,不要拖拖拉拉嘛。」

男人聽了倒抽一涼氣,這已經不是引誘,而是明刀明槍了。

「你真的要?」

「當然要了。」

「這事對你很重要嗎?」

「廢話。」凌月庭白他一眼,眼神說不出的嫵媚。

「那好吧,我豁出去了。」對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再推搪未免虛偽了。霍星翔深深吸一口氣,勇猛地一撲而上,讓火熱的叫聲在深夜裏激起陣陣迴響。

***

「啊啊啊~~~」

「你幹什麼?」凌月庭與霍星翔一個在床上,一個被踹到床下,二人同時指著對方,異口同聲地叫。

「變態翔!色鬼!性獸!我也知道你好色了,但沒想到你竟然……竟然夜襲我!」凌月庭又羞又怒,臉都通紅了。

「喂!誰夜襲啊?是你邀請我的。我說了不要,你還拚命催促,又說這事對你很重要。」霍星翔也忿忿地說。

「誰邀請啊?我催你洗澡罷了。我剛才不是一直叫你嗎?你都沒聽見啊?你常在我身邊,身子干不幹凈當然很重要了。」

「啊?」誤會了?霍星翔大吃一驚,問道:「剛才我問你,我房間在哪裏,你不是說這兒嗎?」

「是這兒沒錯,那又怎樣?」凌月庭瞪他一眼。

「那就是允許我睡在這兒啊。」翔理直氣壯。

「是許你睡,但沒許你……你那樣我呀。」凌月庭震怒道:「變態翔,你當我是什麼?像你一樣沒節操嗎?隨時隨地隨便哪個也行?我是喜歡你,但我再喜歡也不會做你的洩慾工具。霍星翔,你給我聽好,我不做沒有愛情的愛,想上我的床,除非你真心愛我。」

「我、我也不是沒節操啊……」霍星翔一臉委屈。剛才只是言語誤會吧。

凌月庭冷哼一聲,把枕頭擲到他臉上。

「罰你睡地上!」

可憐的男人無奈,只得乖乖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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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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