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晚，半路脫逃的人兒躡手躡腳地回來。

羅曼娣走進客廳，發現一片黑沉沉，心裏有點懷疑，扭開燈源后，她本能地望向冰箱。

磁鐵下的紙張還在，只是多了一行龍飛鳳舞的字——

你的不諒解，讓我很難過。決定離開了，希望你幸福。

啊？羅曼娣整個人僵住了，半晌才回神過來，衝進房間，男人的身影果然不見了。

走了、他走了……痛澈心扉的感覺瞬間擊垮了她，她渾身顫抖，茫然無助。

他不會再出現了？不會再有人賴着她的床，也不會有人搔她癢吵她起床，更沒有一張溫柔的笑容等待她的歸來。

一切都沒有了！羅曼娣失魂落魄地走回客廳，最後停在冰箱前。

「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這樣……連說一聲都沒有，說走就走？你……」她撫著字條上的筆跡，嗓音頓時支離破碎。

「你這個混蛋！哪有人這樣子就走的？我沒有不諒解你啊！我只是……我不知道你這麼玩不起啊！你早說嘛，我不玩就是了！可是……你不能走，不能就這樣丟下我，你回來！我只要你回來！玩弄也好，設計也好，我什麼都不計較！因為……因為我愛你，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啊……」

她的臉貼在字條上，最後抱着冰箱，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原來你這麼愛冰箱啊？」驀地，韋擎從后陽台走了出來。

「啊？」羅曼娣轉頭，眨眨淚眼，愣了幾秒，然後便沖向韋擎。

「你……你……嗚……」她不知所云地緊摟着他的腰，把頭埋在他胸前不斷磨蹭。

他只是微笑着，愛寵地拍撫着她。「別哭了，你哭成這樣，我會心疼的。」

「還不都是你……」她終於想起什麼，抬眼狠瞪他一眼，拳頭也不客氣地捶上他的胸膛，「你實在很壞耶！」

「我心疼你也算壞喔？」他一臉的無辜。

「還說？如果不是你寫那些有的沒的，我怎麼會哭得這麼傷心？」她吸了吸鼻子。

「那……你承認自己這麼傷心是因為我說要走？」

「我……」瞠了他一眼，她眸光一轉，下巴一昂，開始擺出興師問罪的姿態來轉移話題。「所以你故意寫那些，就是想試探我的反應？看吧！你又設計人了！」

「你不是說你不會再計較了？因為你愛我啊！」

「我……」該死！他根本就完全掌握狀況嘛！她推開他，努努嘴，套用他的調侃。「我愛的是冰箱。」

「那我等一下就把冰箱給砸了，扔到回收場去。」他毫不思索地應道。

羅曼娣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韋擎順勢將破涕為笑的她再度摟入懷裏，很認真地說：「其實我寫的都是真話，你不諒解我，我真的很難過。」

「那你也不用故意說要走，還說什麼希望我幸福。」

「希望你幸福擺在最後，就表示那是我最終的目標；至於說要走，那也是一定要的，我們總不能一直住在這兒吧？」

「呃？」他的話提醒了她。這是事實，不管表哥是因為怎麼樣的人情包袱「被迫」讓出房子，但她總不能一直霸著房子不走吧？

看樣子，她又得開始找房子了……

韋擎卻適時開口，「住的地方就交給我來處理就行了，有我在，一切你都不用擔心。」

「你……行嗎？」她很懷疑。

「你問得很好，直接切入我們下個單元的主題。」他直盯着她，煞是嚴肅。

「什麼主題……啊！」在一記尖叫聲中，她整個人被他架往肩上……

這一夜，他們就像一對賽過神仙的鴛鴦，交頸而眠。

◆◆※◆◆*

當你真心愛着一個人的時候，那麼你就會處處為對方設想——這也成了韋擎日後忙碌的重點。

雖然他已經取得羅曼娣的諒解，可是這還不夠，他要化解她隱約的那種不安和憂懼。

就在他開始着手忙碌張羅的時候，偏偏有人又不識相地來騷擾了！

這天午後，韋擎的手機響起，看了下來電顯示，發現又是衛子晞！

自從羅曼娣昏倒在樓梯間之後，這對兄妹就銷聲匿跡了，韋擎心想一定是衛氏祖先顯靈，終於知道要管束那對不肖兄妹，沒想到又來了這通電話……

韋擎接起電話，劈頭就問：「衛子晞，你到底想怎麼樣？」

「呃……口氣不要這麼差嘛！再怎麼說你跟我妹妹……」

「我跟你妹妹是不可能的！如果你非得幫她找個男人來當替死鬼，那我建議你去登報，上門應徵的人一定不少！」

「這個建議值得考慮……喂！不要掛斷啊！這一次不是為了我妹妹，是為了我自己。」衛子晞忙着喳呼。

「你自己？你有什麼事？」

「我……事情大條咧！我實在不知道她未成年，而且那時候那種情形，誰也不知道會發生那種事……」電話那頭傳來斷斷續續的碎念。

韋擎皺着眉，雖然不知道衛子晞嘴裏的「她」是誰，但能確定是，這肯定是件傷腦筋的事。「你一定又不知道幹了什麼壞事，你實在是……」

「好了，你別念了，我知道你怎麼想的，可是事情不是那樣子，不是我！不是我願意這樣子的！」

「喔？那你現在是要告訴我，你跟一個未成年少女發生關係了，而且還是被那位少女給強暴的？」

「我……應該也不算強暴啦！可是……」衛子晞的語氣忽然加重，顯示情緒的激動，「我差點被輪暴是事實！」

喔喔！面對衛子晞的語不驚人死不休，韋擎揉着額頭，最後答應約個時間見面再談。

掛了電話，迎接他的是從廚房走出來、一臉吃驚的羅曼娣。

「什麼未成年？什麼強暴？」

「剛剛是衛子晞，他……」韋擎摟着羅曼娣，試圖避重就輕地說：「他應該是發生了一點事情，而這個……可能有點複雜，所以我先去了解一下。」

「你跟衛子晞感情很好？」

「是挺好的，我的朋友不多，他算是少數之一。」

「那他……他這個人怎麼樣？」

「他……」瞟了她一眼，他擰了把她的臉頰，「怎麼？你對他還是這麼有興趣？」

「才不是！我是想多了解你一點，人家不是都說物以類聚嗎？如果衛子晞是個壞男人，那你……」

「放心，我跟他雖然感情很好，但我們是不同的人，我也不是那麼容易受別人影響的人，而且，衛子晞其實也不算太壞，頂多說他不算很好。」

唉！怎麼愈說愈複雜了？韋擎仔細一想，才發現想貼切形容衛子晞這個「怪卡」，還真的有點難。

「那……他妹妹呢？」羅曼娣放下水果，坐了下來，眸光滴溜溜地轉到他身上。「她好漂亮耶！」

「你是說衛子瑤？」韋擎睨了眼羅曼娣的表情，然後點點頭：「嗯！她是很漂亮。」

「那……那……」羅曼娣開始挪動身子，刻意拉開彼此的距離，「那你為什麼不跟她在一起？我看她對你很有意思……」

「她對我有意思，我就一定要接受嗎？」

「可是……總是要有不接受的理由啊！像她這麼漂亮，家世又這麼好，學歷也一定很高，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巴望着娶到這種老婆，難道你不想？這樣子一來你就可以少奮鬥二十年……不！應該說這輩子都不用奮鬥了！」

「那我這輩子拿來幹什麼？把自己賣了之後就混吃等死？我才不想糟蹋自己的人生！」韋擎搖頭失笑。

「什麼糟蹋？你少臭美了，人家衛小姐看上你是你的造化，你想想你現在什麼都沒有……」

「誰說我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有！」韋擎馬上一口否決。

「你什麼都有？你有什麼？地位嗎？就像衛子晞一樣，被人稱作某某總裁嗎？」

「我……沒有。」韋擎搖搖頭。

「沒有嘛！」她嘟著嘴，對他扮了個鬼臉。「還說你什麼都有，我看別說是有間公司，現在連一間住的房子都有問題了。」

「怎麼？你嫌棄了？」

「才不是這樣！我只是……只是往現實層面去想，這生活還是得顧著，你沒聽過人家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嗎？所以……我決定了！」羅曼娣忽然緊盯着韋擎，表情嚴肅。

「你想幹什麼？」

「我要逼你去找工作！我不要你成天在家裏為我做這做那的，你必須有一份工作，然後才有穩定的收入！」

「嗯！你愈來愈有當家的樣子了！」他笑了，然後擺擺手。「你放心，我們不用當貧賤夫妻，我有工作，一直都有。」

「你有工作？你每天只會抱着那台電腦，我看你是在打電動吧？」

「電動就是我兼差的工作，而且算是比較有興趣的一種。」韋擎開始述說電動程式和軟件設計，以及他個人首創的遊戲網站。

過於專業的內容是羅曼娣無法完全了解的，不過一聽到爆紅的知名遊戲網站，她可是瞠目結舌。「那你應該很有錢才對啊！」

「我……我本來就很有錢，只是因為……」

「因為你不知道守成！我想你一定是不懂得節制，所以才把所有錢都花光光，就像那天在百貨公司一樣，花錢像流水一樣，結果搞得自己口袋空空！」羅曼娣逕自下了結論。

「我……才不是，我是因為你……」韋擎百口莫辯。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百貨公司買那麼多東西都是因為我，可是……我不需要啊！我……」溜了他一眼，她低下頭輕聲說道：「我不用你買什麼東西給我，我只要你用心對待我。」

「傻瓜！我的心我做不了主，因為……早就已經寄放在你那兒了！」他攬抱着她。「你呢？你還想找那隻金龜嗎？」

她搖搖頭，發出滿足的低喟：「找到了也沒用，因為我覺得我現在已經好幸福，雖然……有些問題還是存在，但是至少有你在，我就有一種安全感，也給我更大的勇氣去面對。」

「你不用去面對什麼，因為有我在，所有的問題都交給我，天塌了有我幫你扛着。」

「是嗎？」她俏皮地笑了，「債主找上門，你也幫忙擋着？」

「你很多債主嗎？」

「嗯……還好啦！親戚朋友不算，應該有七八家銀行，比較傷腦筋的是錢莊。」

「連錢莊你也敢欠？」

「我也不想欠，只是又還不了，所以……」她呼口氣，萬分無奈。

「為什麼欠了這麼多錢？」

「因為我媽，也因為那個男人。」

「哪個男人？」

「一個叫王敬輝的男人，我叫他王叔，你離開育幼院不久，我媽就跟了他。」

「就是你寫信給我那時候？」

「嗯！那時候我真的很害怕，我一直不願意接受，很多人來勸我，說以後就有個爸爸來疼我了，媽媽也不用再那麼辛苦，可是最後卻發現一切根本不是這樣子！」

她娓娓道出當年往事，包括王叔如何敗光母親多年攢下的辛苦錢，最後母親終於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他。

「雖然分開了，可是媽媽卻也背了不少債務，王叔騙媽媽說要做生意，結果媽媽就傻傻地去借錢，連房子都拿去抵押，搞到最後連房子也保不住，帶着我四處打零工。媽媽對我一直很內疚，她認為自己的錯誤拖垮了我，加上龐大債務的壓力，最後她病倒了，這一病就再也沒起來了。」

說到這兒，羅曼娣的眼眶已經紅了。

「曼曼……」他心疼地用力摟着她，「都怪我，如果我能早一能回來……」

「這是個人的命，就像我媽媽一樣，自從爸爸死了之後，她一個女人家帶着我，一定指望有人可以依靠，沒想到……一個錯誤的決定，卻賠了一生，但無論如何，總是自己的選擇。」

「所以你就扛起媽媽的債務？」

「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這些債務的存在，所以也不知道怎麼處理，更沒有去辦人家說的什麼拋棄繼承，結果我就成了銀行討債的對象了，後來為了還銀行，我不得不去向錢莊借錢，結果……」

「結果就更不可收拾了。」韋擎蹙著眉，若有所思。

「嗯！」她覷了他一眼，「你現在……會不會怕？」

「怕？怕什麼？」他回過神，好笑地問。

「怕債主真的找上門來，銀行還好，要是錢莊，聽說還會押人什麼的，我有一個室友就是因為這樣才搬走的，你不怕會被我牽連？」

「不過就是要錢，有什麼好怕的？我只要揮揮手，他們就會乖乖離開了。」他說得很認真。

「還要讓他們說聲對不起、打擾了。」她點點頭，大表認同。

「嗯！一定讓他們跟你敬個禮。」

「竊！吹牛！」她笑得樂不可支。

他也陪着她笑，這夜，好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