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嚴勁廷回到醫院病房的時候，范婕妤正在小可病房裏跟小可聊天，小可是那個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的人，范婕妤只是微笑着在一旁聆聽。
他站在病房門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背對着他的范婕妤沒有看到他，小可看到了，但她只是跟他眨眨眼，就繼續說那些他們以前在兒福中心的事。
「還記得那個小傑嗎？他啊，現在在勁廷哥哥的公司工作喔……」
他不想打斷小可，她最近總是病怏怏的模樣，很少像現在這麼有精神，而另一個讓他不想進去的原因是范婕妤。
面對她，他總是會怪怪的，所以最近他開始盡量避開她。
其實說他怪，她不也是。
她不是對每個人都那麼冷冰冰的嗎，瞧她現在滿眼的暖意，原來她笑起來也可以那麼美……
「美」——那個字出現在腦海的時候，嚴勁廷的心一縮。
他怎麼會把這個字跟她連在一起？
可是真的呵！心裏另一個聲音說，當她笑的時候，她臉上的線條都柔了起來，彎彎的眉眼，閃亮亮的眼睛，還有那對柔軟上彎的粉紅色嘴唇……他曾經……
停止！
「該死！」
他忍不住的低咒讓病房的兩人同時轉頭看他，氣氛頓時僵住。
看到范婕妤轉頭面對他時笑容消失了，他又想罵髒話了，但他忍住，取而代之的，是他緊皺的眉頭。
范婕妤看到他那冷臉心就一沉。小可剛剛形容的那個照顧弱小的勁廷哥哥彷佛是另外一個人似的……不，他只對她這樣。
因為她不需要他照顧？她知道自己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她以前想來不在意的，今天卻第一次為這點感到些許的難受。如果她像小可一樣柔弱，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否就會不一樣？
突然意識到自己太過莫名的想法，她很快甩開那軟弱的思緒。她就是她，不需要為誰改變。
說起改變，醫院最近的改變造成很大的困擾。
綳起臉，她對嚴勁廷說：「你為什麼找了那麼多人守在醫院裏？雖然是單人病房，但擠了一個看護跟三個保鏢也未免太誇張了！很礙手礙腳你知不知道？請你立刻把人撤走，萬一緊急時那些人阻礙了急救誰負責？」
最近收到的威脅信明白的提到了小可，讓嚴勁廷的精神更加緊繃。
「不，該有的保護不能撤。」他堅持立場。
「她在這裏會有什麼危險？」范婕妤氣死了，她很想用力搖醒這頑固的男人。
「你什麼都不懂。」
「什麼？」不懂？已經有多久沒有人敢這麼跟她說話了？
「我跟人有些生意上的糾紛。」
他的一句話迅速讓她冷靜下來，她神情一凜。「有多糟？」
「很糟。」
范婕妤深吸口氣。「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可以。」
「我巡完房回來找你。」
小可眼睛發亮的看着兩個人從剛開始的唇槍舌劍到後面幾句簡單的對話好像就能互相理解。
等范婕妤走了，她對嚴勁廷說：「勁廷哥哥，你跟婕妤姐姐講話常給人一種插不了話的感覺耶！」
嚴勁廷微微挑眉，他不太喜歡跟任何人討論范婕妤的事情。
可是小可又接着說：「勁廷哥哥，你覺得婕妤姐姐怎麼樣？她聰明又漂亮，能力又強，我覺得如果你跟她在一起應該很好。」
嚴勁廷的眉毛現在完全皺在一起了。「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不是胡思亂想啊！我是真的覺得——」
「我有你了。」
他的話讓小可好高興，不過她隨即想起了現實，哀傷的垂下眼。「我很想當勁廷哥哥的女朋友，可是我們這樣真的算是男女朋友嗎？勁廷哥哥真的把我當戀人嗎？」
他知道自己應該說是的，可是他卻猶豫了。
什麼是戀人，什麼叫戀愛，他從來沒有想太多，照顧小可彷佛已經變成一種本能跟習慣，是不是戀人，他壓根就不覺得有必要去想。
「勁廷哥哥知道嗎，我跟婕妤姐姐聊到你的事，她都很有興趣耶！我覺得她對你——」
「好了，別再說了！」嚴勁廷打斷她。「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專心養病，不要亂想。」
小可嘟起嘴，難得使性子的轉過頭不看他。
他心煩的沒心力安撫她。他不喜歡提起范婕妤時自己內心的煩躁，更不喜歡小可好像在交代後事似的急着想把他跟別人送作堆……
***
「婕妤姐姐，你知道嗎，勁廷哥哥他……」
「勁廷哥哥很棒喔，他呀……」
范婕妤邊替小可打針邊忍耐的聽她說一大堆嚴勁廷的優點。這些天來她的耳朵都快長繭了，很想叫小可住嘴，但是她這麼做過之後小可臉上受傷的表情卻又讓人不舍，於是她只有咬牙苦撐。
嚴勁廷走進來時也是一臉快忍受不住的表情。
他們互看了一眼，又迅速別過視線。他們兩人的遭遇一樣，小可似乎下定決心要把他們兩個湊在一起。
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狀況。
「勁廷哥哥，你約婕妤姐姐出去吃個飯嘛！我每天都看你們兩個一直工作一直工作，都沒有一天休息。放一天假吧？我想想你們可以去哪裏玩喔……烏來泡湯？陽明山賞花？啊！聽說宜蘭有很多景點，而且又很近——」
「夠了！那是不可能的！」
嚴勁廷的怒斥吼出了小可的淚水，她小臉一垮，眼淚就撲簌簌的往下掉。
而她這一哭，讓他頓時慌了手腳。「小可……唉……你……那些地方你想去是嗎？等你出院我帶你去，你現在別想這些。」
范婕妤看着他坐在小可床上，輕聲安慰她，看盡他的溫柔，也看盡他的緊張。
她悵然一笑。病床上羸弱可人的女子與她身旁偉岸俊朗的男子，這兩人在一起是多麼自然，那畫面多麼協調。
感覺到自己在這邊好像是多餘的，她轉身離開，沒人注意到。
「小可！」
身後倏地傳來勁廷哥哥凄厲的吼聲，她立刻回頭，看到小可已經昏過去，她馬上沖回去。
小可又再次發作。雖然這回花了不到十分鐘就把她搶救回來，但越來越密集發病的頻率讓人心頭沉重不已。
她幽幽醒來，茫然地看着嚴勁廷跟范婕妤。
「我剛剛是不是又……」
「嗯。」范婕妤沉重的點頭。
小可猶有淚痕的臉龐再次濡濕。
「你情緒不能太激動。」范婕妤開口全說，她無法想像再一次的話……
「我可能隨時就這樣死掉了，像剛剛那樣，嗚嗚……可是我不要啊！這樣我沒有辦法安心……勁廷哥哥、婕妤姐姐，我想要你們在一起，我不想勁廷哥哥在我走了以後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嗚……想到我就好難過……」
范婕妤跟嚴勁廷聽她這麼說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想斥責她的想法太天真，可是她剛剛才病發，那可怕情形兩人不想再經歷一遍，所以一時之間都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答應我好不好？」她可憐兮兮，淚光閃爍的瞅着他們兩人。「至少你們試試看好嗎？去約會看看？嗯？」
范婕妤張開嘴不知要說些什麼，嚴勁廷卻代替她回答了。
「好。」
她轉頭瞪他，他冷冷回視她的眼神好像在說——你有什麼意見？
她該知道的，對於小可的要求，他從來都不會拒絕，不管那要求是多麼不合理，也不管那是否需要犧牲別人。
天平的一頭是小可，一頭是她，也不奇怪會偏向哪邊了。
她緊咬下唇，心裏一陣陣酸澀湧上。
「婕妤姐姐？」
小可張著那天真無辜的眼睛看着她，期待着她的回答。
她頹然苦笑，知道自己註定輸了。
「好。」她聽到自己說。
***
約好的這天早上范婕妤依然來醫院上班，雖然已經請了假，而嚴勁廷前一天晚上也在病房陪了小可一夜。
「要拍很多照片回來給我看喔！」
病房裏的三個人，興緻最高昂的，是那個沒有要出去「約會」的小可。另外兩個人毫無意外的都綳著臉，絲毫沒有出遊的期待與開心。
「好了，快去吧，晚了就不好。」
「我晚上就回來。」嚴勁廷說。「有事叫保鏢打電話給我。」他又不放心交代。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去玩吧，別擔心我，我會乖乖的。」
小可推了推他，他才轉身對范婕妤說：「走吧。」
那語氣之冰冷，和跟小可講話的態度差了十萬八千里，但她跟小可本來就是不能比的吧？！
她沒說什麼，面無表情地跟他走出病房，他們經過護理站，一起走進電梯，一起搭乘電梯到地下停車場，他們的神情嚴肅，一路上看到他們的人，一定無法想像這兩個人是要去約會的吧？
范婕妤走到副駕駛座，她當然不可能等嚴勁廷來給她開門，所以自己開了就坐進車裏。
「去哪裏？」她轉頭看着那握著方向盤的男人。他有一雙很結實有力的雙手，指甲修剪的很整齊，很好看……
她迅速轉回頭，瞪着擋風玻璃。
「有你特別想去的地方嗎？」他也看她一眼。這還是重逢以來第一次看到她沒穿醫生袍的樣子，簡單的襯衫跟牛仔褲襯托出她修長的身材，她還把總是扎在腦後的頭髮放下來了。她有一頭烏黑柔亮的及肩長發，髮絲柔軟，人家說頭髮軟的人心也纖細柔軟……不過這個說法八成不適用於她吧，她跟纖細柔軟差了十萬八千里。他扯動嘴角笑了。
「隨便。」她依舊不看他。「我們只要找個地方，拍幾張照回去交差就好了不是嗎？去哪裏都無所謂，你不是急着回來？」
他沉吟了一下，沒有駁斥她的說法。
「我想到了。」
站在兒福中心門口，范婕妤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在這個她曾經住過好幾年的地方，小時候覺得好大的地方，現在感覺原來這麼小。
「很久沒回來了吧？」嚴勁廷問她。
她臉紅了一下，像防衛般地說：「我一直很忙。」
「我知道，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很懷念吧？進去看看。」
一進兒福中心，幾個還沒上學的孩子看到他，高興地喊著哥哥哥哥。看來他倒是常來。
「勁廷，你來了啊！」笑着走來迎接他們的是中心的主任。
這麼多年，主任的變化不大，還是滿臉笑容，胖乎乎的樣子讓人很有親切感。
「主任。」
主任拍拍他的肩。「小可沒跟你來？上次聖誕節你們帶了很多禮物來給孩子們，他們到現在都還念念不忘呢！啊？這位是--」
主任突然張大眼睛。
「主任。」范婕妤對她微笑。
「婕妤？婕妤是吧？哇啊！真的好久不見了。」
興奮地主任接着詳細地詢問了范婕妤這幾年來的經歷，知道她現在已經是醫生，而且還照顧著小可，她欣慰地直嘆氣。
「很好很好，我就知道你能達成夢想，你這麼努力地孩子，一定行的。啊！對了，謝謝你的捐款，中心每年都收到你寄來的錢，可是寫了信給你你都沒回。」
「對不起，之前是課業真的很忙，後來工作更忙了。」
「沒關係，我們了解，只是很感動你都沒忘了我們。好了，你們要不要參觀一下，婕妤很久沒回來了，八成很懷念吧？勁廷你帶她到處走走，我先去處理一些事情。」
主任走後，她感覺到身邊的人驚訝地視線，她有些尷尬。
咬着下唇，她轉頭對上他的視線。「怎麼，就許你常回來，不許我捐錢？」
「沒有。」他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你常常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曾經以為她冷靜高傲，卻發現她也有脆弱害怕的時刻：以為她毒舌冷靜，但在醫院這麼多天來的觀察，他知道她是個細心照顧病患的好醫生。
他專註看她的樣子讓她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忍不住別開臉去。
他又發現另一個意外，那就是她臉紅的樣子……還滿可愛的。
「哥哥，跟我們一起吃點心吧！」
一個男孩過來拉嚴勁廷的手，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心一凜，還滿感謝這個打擾的。
中心的孩子最喜歡的點心時間到了，大家都高興地擠進餐廳。負責的老師只有兩個，看起來很年輕，好像有點忙不過來的樣子。
范婕妤雖是學姐，可今天來也只是看看過去住過的地方，簡單說就是個客人的身份，但眼見到這片混亂她實在受不了了。
「不要擠！」
突然的一聲怒吼把孩子們都嚇住了，他們獃獃地回頭看這從沒見過的姐姐，發現這姐姐的面容嚴肅，看起來比老師還凶很多。
「先去洗手，洗完回來排隊。」
「喔……」幾十個孩子忙不迭地聽命行事，感覺好像不聽話就會很慘的樣子，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們，這姐姐的話一定要聽。
看着孩子們乖乖地洗完手回來排隊，那簡直像是作夢才有的祥和景象，讓兩個老師都感動得眼眶含淚。
「謝謝你。」發完點心的空擋，兩個老師特地來跟她道謝。
「沒什麼。」她對別人的道謝一向都感覺不自在。
不過既然已經插手，她索性豁出去了。孩子們吃完點心，她還命令他們收拾好桌面，倒完垃圾，再去上廁所。
不過有個孩子一時緊張，可能是沒遇過像范婕妤這種兇巴巴的姐姐，走過她身邊的時候竟跌倒了。
范婕妤把小男孩抱起來。
「怎麼了？」她皺眉看了看他的傷口。「破皮了，我幫你擦藥。」
「不、不！擦藥好痛哦。」
「不擦藥會感染喔！你放心吧，姐姐是外科醫生，處理傷口很厲害的，你相不相信我？」
小男孩眼中充滿佩服。「姐姐是醫生？哇！好厲害。」
幾個孩子湊過來看范婕妤給小男孩上藥，全都覺得這姐姐的動作又快又利落，對她又敬又佩，忍不住問她是誰，知道她以前待過這裏就又更好奇了，纏着她吱吱喳喳的有說不完的話。
她坐在孩子堆中，那個跌倒的孩子已經完全被她收服了，擦完葯也不肯離開她，窩在她腿上坐着聽她講話，她也沒厭煩的把他推開，一邊耐心地回答所有孩子的問題。
嚴勁廷在一旁看着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彎。她就是她，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過，在哪裏都一樣，嚴格得讓人害怕，但相處之後，才會慢慢體會她的好、她的溫柔。
她堅強又勇敢，連他都不禁着迷了……
着迷？他被自己腦子裏出現的想法嚇了一跳。該死，他怎麼會對她……
「喂，你發什麼呆？」
她的聲音響起，把他從思緒中拉回來，只見不知何時，那些孩子們已經在老師的帶領下到別處去了，而她就站在他面前。
她考得很近，近到他能看見她那有如貓兒般微微上揚的大眼中倒映的自己，進到他聞得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清爽香氣以及淡淡地消毒水味道，那味道意外的不令他討厭，反而讓他想到了她在醫院付出的時間跟努力，只讓人覺得感動。
「沒事。」他得用盡所有力氣才能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平靜。
「要不要打場球？」
他勾起嘴角。「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