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當天近午,段兆陽不顧母親的攔阻,十萬火急的趕回了台中。

一進家門便大聲呼喊著,然這小小二房一廳的單位,稍一回身即一目了然。

郁晨--沒有回來。

他頹然的坐倒床沿,腦中一片混亂,心底如溺水的人抓不到岸,載浮載沉,充滿了恐慌。

該死的!混蛋的自己,明知道母親傷人的尖苛利嘴,為何還要一再要求郁晨同行?他為自己的天真失策,不斷的痛責。想起郁晨昨夜梨花帶淚的凄苦神情,整顆心都擰痛起來。

她一直是如此堅強勇敢,談笑用兵,嬌小的個兒若無縛雞之力的弱女,能力氣勢卻強過許多大男人,在公司那樣龍蛇混雜的環境,竟無一人敢小覷她。

如今卻無端受他母親的非難難堪,若不是為了他,為了不使他當場夾在中心為難,他知道,郁晨是絕不可能忍氣吞聲無辜受氣,而一旦怒氣渲泄出來,昨天的場面會變得如何火爆不堪無以收拾,那就難以想像了。

也許,今日的他早成一堆炮灰也說不定。

愈是細想,心下愈是難受,郁晨--要離開他了嗎?她會不會再回來?

徑自陷入翻騰的思緒中,竟不知時間飛逝,屋內明亮的光線漸漸西沉,終至淪為一片黑暗。

慕郁晨進門一開燈,就被枯坐床沿的僵愣身影嚇一大跳。

「兆陽,你回來啦?幹嘛不開燈?嚇人--咦?」她蹲到他面前,被段兆陽一臉的憔悴疲憊給怔住了。

「你怎麼啦?怎麼這個樣子?你回來多久了?吃飯了嗎?」雙手撫上好像在一日間垮下來的容顏,青髭密,瞳眸黯沉無光,俊逸瀟灑的段兆陽,竟在短短几個時辰中,迅速枯萎黯淡一如蒼老的小老頭。慕郁晨心疼的急急迫問不休。段兆陽卻仍不發一語,呆望了好一會兒,才在倏然間將她緊緊摟至胸前,整顆頭顱埋入柔滑的烏絲間,重重的吸氣,失而復得的喜悅悸動,竟讓他的眼眶微微有了濕潤的水色。

「你去哪裏?為什麼一聲不響就跑了?」他暗啞低沉的嗓音從發間悶悶的傳來,慕郁晨霎時明白了。

「心情不好,上台北找老朋友喝茶,你到天快亮了才睡着,所以才沒有叫你。」慕郁晨淡淡的解釋。

她實在不願起床后還得繼續忍耐段母的鄙夷,於是趁著天才拂曉,便自個兒出門搭上第一班北上的列車,把房子挖起來吃早餐,順便好好敘一敘。

發了一天牢騷,氣平了,心也清了,才又搭傍晚的車直回台中,不意他竟等了她一天。

心中不是不感動的。「來吧,好好洗個澡,我們出去吃飯,嗯?」她拉起段兆陽。

「不要,除非你跟我一起洗。」他耍賴著要求。

「羞不羞啊?這麼大的人--」

「你不知道今天我找你找得多心急,以為你不要我了,怕你不回來,又怕你回來看不到我,連房門都沒出去過一步--」段兆陽一下打斷她的話,施出苦肉計,想引她愧疚。

聽聽,這是一個大男人講的話嗎?簡直是閨怨之詞!慕郁晨好氣又好笑,半推半就的由着他拖入浴室。

「郁晨,我們結婚好嗎?嫁給我。」

夜深時分,趁著酣暢淋漓、熱情繾綣之後,慕郁晨嬌媚滿足的枕在他臂彎里憩息,段兆陽提出了結婚的計劃。

這個想法其實在他腦海中醞釀已久,只是工作未穩定,自覺尚未有那個資格。如今一切已步上常軌,雖然身邊仍未有多少積蓄,但今日郁晨的「失蹤」,使他再也不想多冒風險,免得夜長夢多。

昏昏沉沉半入夢的郁晨,一聽到「結婚」這個字眼,馬上倏然一驚,自迷夢中清醒過來,心裏也迅速築起一道理智的堤防。

「我們目前這樣不好嗎?為什麼要結婚?」她謹慎的反問,翻身坐起來。

「是很好,但你不覺得無名無分的,太委屈你了?」段兆陽輕撫藕臂,留戀絲滑柔嫩的觸感。

真傻得去擔那個名分,才會委屈呢。慕郁晨想起段母嫌惡的嘴臉,心中輕嗤。

「不會啊,我很容易滿足的。」她笑靨如花。

「可是我不要別人用不好的眼光看你,我該負起責任的。」段兆陽想說服她。

「別傻了,別人的看法、想法,干我們底事?我們早已成年,兩情相悅又不是偷拐搶騙,法律有規定誰得對誰負責嗎?」她柔聲開導。要死了!想不到他骨子裏如此鄉願,早知道當初這條就得提出來先講好。

「難道你不想和我穩定下來,共組一個小家庭?」段兆陽疑惑。

「你還在懷疑我的心思?我們現在這樣,難道不是一個小家庭?」慕郁晨睨睇着他,怎這人如此食古不化?

「多了一張結婚證書,還是有所不同的。」至少我會覺得安心些,而且公證過後,也比較容易說服媽媽接納你,他在心中暗忖。

「什麼不同?我選擇你,願意跟你在一起,是因為我愛你,覺得跟你在一起很快樂,如果有一天你我覺得彼此不適合,或不快樂,那十張結婚證書也留不住心,留不住人,你說是不是?」她的耐心已快用盡。

「既然你愛我,那嫁給我真有那麼難嗎?」他總有股不安全感。

「我已經嫁給你了,現在,這樣。」慕郁晨比比房裏的一切,比比兩人衣不蔽體同床共被的身軀,語調不自覺的激昂,潛意識裏的排拒令她火氣開始上揚。

「可是你記清楚,我嫁的只是你『一個人』,不是你媽媽,不是你的全部家族,你要的那張婚約不是娶我為妻,而是娶我做你們家的小媳婦。

「你也看到了你媽媽的反應,身為她的兒子,不會不知道她的脾氣。但我們認識至今,相信你對我也不是毫無了解,我可以為你忍一次,但絕不會有第二次了,到時,處在中間為難的又是誰呢?

「你會為了你媽媽放棄我們的感情,或是為了我而讓你媽媽餘生傷心?

「好好想一想吧,那一張『結婚證書』,究竟對我們有什麼保障?什麼好處?真是非要不行嗎?」

她氣得披衣坐起,踱到門外小廳上抽煙。

心底隱隱牽動,一絲絲不舍和酸澀湧上喉口,她可以把自己的身心全部賭押給他,但絕不能賣斷至他家為婢為奴的遭人輕賤,絕不!這是她苦心捍衛的尊嚴,絕不再任人恣意糟蹋。

過了不知多久。

一條薄被輕輕自身後將她包里起來,段兆陽溫柔的低語隨着環繞過來的手臂在耳際響起:「進來睡吧,夜深了。」自那一夜起,他們誰也未曾再提起結婚的話題。

郁晨懷孕了。而這令她惶惱萬分。

怪只怪某一個激情的夜裏,月色太朦朧,氣氛太詩意,誰也不願起身去取那殺風景的小套子;一時疏懶,心存僥倖,以為就這麼一次應該不會有事,誰知「鴻運」高照,居然就這麼「中獎」了。

她煩惱的咬着筆桿,暗自分析目前的局勢。

兆陽的工作如魚得水,非常的順利,已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在公司的發展不可限量。而她只在家待了不到兩個月,便又「拋頭露面」的跑出來上班,目前在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任會計,算是本行。有了美滿戀情的滋潤,她早不若以往般冷漠待人,在這新的人際圈裏,頗受歡迎。

以兩人的經濟能力,上個月已訂下一層施工中的公寓,打算築起一個穩當的家,不再東遷西移。

而偏巧在這個時候傳出「喜訊」,慕郁晨什麼都不怕,就怕段兆陽藉此又提起「結婚」的建議。這讓她猶豫再三,不能決定何時該告訴他這個消息。

「喂!房子,有件事情想聽聽你的意見。」趁著兆陽尚未到家,慕郁晨一進門便急着打電話找老朋友商量。

「喔,說啊,我在聽。」房子一面說着電話一面嘴裏還咀嚼個不停。

「我懷孕了。」慕郁晨開門見山的說。

「嗯,嘎?什麼哎唷!」一陣慘叫傳來,過了好半晌,才又聽到一邊哼哎一邊咆哮的怒吼:「該死!害我咬到舌頭了啦!痛死了!你說什麼?懷孕了?」

「嗯。」她可以想見房子又跳腳又震驚的表情。

「完了完了!不是一直叫你小心的嗎?現在呢?打算怎辦?留不留?」一連串的問號噼哩啪啦的透過話筒傳來。「還拿不定主意,我也很煩耶。」慕郁晨嘟嚷着,探身看看門外。

「你想拿掉嗎?」房子近乎冷酷的問。

「不,不要,我想要『他』。」慕郁晨開始想像一個綿綿的小娃兒擁在懷裏是什麼滋味。

「那不就結了。你想結婚嗎?」她冷靜的提出第二個問題。

「不,不想。」斬釘截鐵毫不考慮的回答。

「好吧,你有多少積蓄?以你目前的能力,有沒有辦法獨立撫養孩子?」房子又迸出第三個問題,直搗核心。

慕郁晨陷入了思考中。以她多年工作存下的「養老金」,再加上目前的薪水,似乎還不成問題。

「如果你未婚懷孕,公司會不會炒你魷魚啊?」房子提醒她。

是啊,還沒想到這一點呢,慕郁晨的心思益發紛亂起來。

開門的聲音傳來,緊接着是兆陽的聲音:「郁晨,郁晨!」

「唉,我在裏面。」她探身出去招招手,轉身緊迫低聲的說:「他回來了,改天再談。」

房子不忘叮嚀:

「坦白跟他談談吧,不要一個人煩惱,別忘了他也有份。」

「是,是,我知道了,拜拜。」掛下電話,慕郁晨轉身投入張開的懷抱。

「跟誰講電話?」段兆陽摟着她,在她頰邊、耳畔輕吻,不經意的隨口問道。

「沒什麼,跟房子閑聊而已。」慕郁晨深深的吸聞熟悉的男性體香,猛往他懷裏鑽,迫切的尋求安全感。

她比平日更加黏膩的撒嬌動作,引發了段兆陽心裏一絲異樣的感受。「今天怎麼了?心裏有事?」他關懷的仔細審視她的表情。

慕郁晨已經煩了一天了,剛剛與房子的通話也沒能討論個結果出來,心頭的惶惑不安、擔憂害怕、喜悅眷戀,一古腦兒全攪和在一起,形成一股幾要無力承擔的情緒。躲進段兆陽懷裏,又聽得他溫言軟語的關懷,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一下失控,眼圈兒就整個泛紅,清瑩的雙眸水光鄰鄰,眼見着就要汜濫成災了。

段兆陽霎時慌了手腳!好好的怎麼就哭了?趕忙連聲安撫著,將她抱坐在膝上,輕吻淌下粉頰的淚珠,不住的柔聲細語哄問著。

一定是媽媽又打電話來了。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已經一年多了,媽媽仍不改執拗的偏見,每每打電話來刁難質問,若是郁晨接到了,往往要氣悶好一陣子,甚至與他大吵,嚷着趕他回家。

唉!郁晨說得有理,像這種情形,他們怎麼能結婚呢?一結了婚,不止郁晨不好過,連他也要受萬夫所指,不見容於親友了。

哭得唏哩嘩啦的郁晨在兆陽殷殷的詢問下,終於抬起一張猶沾珠淚、我見猶憐的臉龐,抽抽噎噎的道:

「你--你先答應--答應我,不可以--不可以逼--逼我結婚。」

段兆陽忙不迭的點頭,卻在聽到接下來的話時,乍然愣住了。

「我--我懷孕了。」慕郁晨說完又把頭埋入他頸窩,微眯的眼縫偷偷的注意著段兆陽表情的變化。

腦子裏似乎有某個部份猝不及防的被人鑿開,一下子跑出了許多無法形容的情緒,在他的腦殼裏如跑馬燈似的旋轉不停。有一顆小小、喜悅的種子在心中悄悄的萌芽,隨着逐漸清明的意識--「我要當爸爸了」的意念忽地竄進他腦中;小小的綠芽迅速茁壯,瞬間長成一棵巨大無法掩蓋的狂喜,統合了所有紛雜的情緒。

慕郁晨靜靜看着他微笑,再微笑,終至咧嘴而笑,表情的變化不超過十秒鐘。

好,通過了。

她用着嬌嫩不安的語調問他:「我想要這個孩子,你願意和我一起扶養『他』嗎?」眼裏充滿了無助的企求。

段兆陽摟着她的雙手倏然一緊,正色的說:

「這是我們共同的孩子,當然要由我們共同來把『他』扶養長大。」接着眼神一轉,帶着神往般溫柔的接下去:「等明年我們的房子交屋,小寶寶也差不多出來了,我們就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

他徐緩的輕撫著依舊扁平的肚子,突然想到似的--

「喂!你懷着孩子更要好好照顧自己。怎麼到現在還沒吃飯呢?走吧!我帶你去吃補一點的。」

說着,不由分說拖着郁晨就要出門,而長發半掩,猶如露濕花瓣的嬌顏,正微微的綻開一抹得意的笑容。

自從慕郁晨決定生下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孩后,無需他人叮嚀,她在頃刻間立時戒了煙、酒、咖啡,連段兆陽都被勒令抽煙得到陽台去。

往後的幾個月,她不但嚴格自律,令人刮目相看。女人一旦下定決心,其毅力是不容輕忽的,並且還買了不少育嬰、胎教之類的書籍和音樂,勤做功課,每天還要求段兆陽晚飯後必得與她到附近散步。

對於這一點,段兆陽無疑是樂於遵從的。除了郁晨尚堅持不肯結婚的遺憾外,兩人在外人眼中,不啻是一對親密的恩愛夫妻。

連專程南下「相人」的房子,都不得不心生羨慕,暗贊郁晨這次真是押對寶了。光是看段兆陽對她的溫柔呵護、無微不至的體貼照顧,反而令人覺得婚約真是一張廢紙。有伴如此,夫復何求?

唯一讓段兆陽頭大的是,郁晨和段母之間仍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相互不願有一絲交流,只苦了夾在中間的兒子兼丈夫。

慕郁晨堅持不再上段家一步,而由於兩人同居的關係,段母亦不願南來看望兒子,段兆陽只好在比較大的節日裏匆匆來回,周旋於兩個女人之間。

而這樣的日子,一晃竟就過了數年。

六年後。

慕郁晨關掉電腦,結束一天的工作,她站起來伸伸懶腰,準備散步到附近的幼稚園接兩個寶貝兒子放學。

沒錯!這六年來,她做了不少事,包括生了兩個淘氣搗蛋的兒子,目前分別是五歲及三歲,均在附近的幼稚園上學了。而她也因為本身不斷的進修和努力,終於在一年前同時完成了夜大的學業並考取了會計師執照。

而由多年職場生涯累積下來的人脈及客戶,亦足夠使她遠離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在家靠着電腦連線替人處理公司帳目,悠遊自在的做個「蘇活族」,不再奔波於職場和家庭之間,也更有餘暇陪伴家人及孕育新生命。

是的,她又懷孕了。而慶幸的是這胎是他們期望好久的女兒。放眼當今,有勇氣不婚生子而且還連生三胎的,大概找不出幾個了。

幸好段兆陽深情如初,而她本身擅於理財的手腕,亦使他們的生活獲得了相當的保障,除了自身的努力外,真是不能不感謝老天的庇佑了。

「鈴……」正打算出門的慕郁晨,還沒拉開門便先聽到一陣門鈴響。

「這個時候,會是誰來呢?」她望望牆上的掛鐘,狐疑的拉開大門。

隔着不鏽鋼紗門,她訝異的張大了嘴。

門外堆了大包小箱的東西,而站在這堆東西旁邊的,竟然是--是--段兆陽的媽媽?

「兆陽回來了沒?」段母有此不自在的問。

「呃,他--他還沒下班。」慕郁晨刷一下拉開紗門。「先進來坐吧。呃,伯--伯母。」口氣難掩驚訝和無措。

搬進這層自購的公寓五年了,慕郁晨怎麼樣都想不到會在這兒看到段母,因為房子買在郁晨名下,好強的段母自然不願涉足「敵方」的地盤。

「你別杵在門口,讓我把東西搬進去。」段母又恢復了一貫的威嚴命令道。

「這麼多東西?你搬這個是要做什麼的?」慕郁晨低頭幫忙拿了兩個較小的袋子,一邊進門一邊問著。不會是要搬來這兒住吧?天啊!

「你別拿,我來搬就好,你現在的樣子是不能提重物的,自己都不知道嗎?」段母意有所指的瞄瞄慕郁晨微隆的小腹,她已有四個月身孕。

語意是善意的,可口氣仍是一貫的沖。慕郁晨暗地咋舌,深知她的脾氣就是如此,便不再作聲,乖巧的站在一旁,看着段母吃力的移進一壇自釀的酒。

真懷疑她這樣年紀的老人家,是怎麼樣把這些東西逐一逐件搬到她家門口的。

「這是我自己釀的,保養筋骨腰背的酒,你懷第二胎時釀下的,已經三年多了。你這胎生完做月子時,就可以開來喝,叫兆陽也跟着喝一點。那一個冷凍箱裏的魚先拿去冰箱,都是現撈的海魚,比較新鮮營養,菜市場的魚不新鮮,沒這個好,多煮些給孩子吃。那一包是我自己曬的……」段母一一說明著,口氣嚴峻的叮囑。

知道這是專程釀給自己做月子時喝的酒,慕郁晨心底漾滿了感動,反而不覺這樣的口氣聽了「刮耳」了。再加上這幾年做母親的經驗,她彷彿更能體會段母面噁心慈的慈母心,畢竟,天下做媽媽的,對子女都是一樣的心情啊。

思及此,口氣臉色也就愈發的溫馴柔順了,她婉約的問道:「你要不要先在家裏休息一下?或是要跟我一道去接孩子放學?」

兩個孩子都只在過年時由段兆陽帶着回去跟家裏的人見了幾次,短暫的停留便回來,與段母生疏得緊。

「小崖和小侖放學了?那我跟你一起去接他們!」段母心喜道。

有了孩子做潤滑劑,這一對「無緣的」婆媳,不動聲色的「化干戈為玉帛」,居然手挽手和睦的去接孩子放學了。

這真是一大「奇迹」,尤其段兆陽下班回來,乍見母親大人和親密愛人居然有說有笑的並坐在沙發上,一起逗著兩個小鬼靈精時,更是嚇得幾乎要奪門而出,以為自己進錯家門了。

當晚,「一家人」和和樂樂的上餐廳吃了一頓豐盛的「團圓飯」,兩個女人絕口不提過往的芥蒂,就如根本未曾有過那一段記憶般。慕郁晨謙虛溫婉的請教段母教子之道,段母也滔滔不絕的訴說起自己年輕時代教養兩個兒子又同時兼任四個孩子的托育褓姆的輝煌經歷,愈說愈流暢,幾乎恨不得把整個家族的歷史都翻出來說給這個「媳婦」聽。

看她們談得興緻勃勃,有說有笑的,首次被兩個女人同時冷落的段兆陽,內心百感交集,溢滿了說不出的感動。

連續不斷的交談及歡暢的笑聲,終於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鄰桌有位客人,側目了許久之後,忍不住走了過來。

「段嫂子,是你啊!我就一直覺得這聲音耳熟,想不到真會在這兒碰上你。」一位年約五十齣頭的婦人驚喜的打着招呼。

「咦?你是王太太嘛!好久不見了,近來好嗎?你們家老王也退休了吧?」段母抬頭嚇見熟人,原來是以往住警察宿舍時的老鄰居,不禁高興的站起來寒暄。

「是啊,早就退休了,現在來台中和兒子一起住,可惜他今天沒出來。噯,這是你們家兆陽嗎?沒什麼變嘛,真快啊,都被這些孩子追老了。」

段兆陽聞言趕忙也起身招呼。

「來,坐一下坐一下!你沒見過我媳婦吧?這兩個是我孫子。」段母一一把各人介紹給王太太認識。

「你好福氣哇!都兩個男孫了,媳婦也這麼漂亮。」王太太一邊打量,一邊用着艷羨的口吻說着。

慕郁晨聽了段母的話,腦海有一霎那的空白。媳婦?我什麼時候嫁到她家了?瞬間即又回神,對着來客靦腆的笑笑。

最樂的是段兆陽了,媽媽這麼說,表示她接納郁晨了?他笑得嘴都合不攏。

「我們兆陽啊,現在在什麼什麼廣告公司當經理,而我這個媳婦啊,也不簡單哪,她現在是好幾家大公司的會計師,連生了兩個男孩子,肚子裏又一個女的,夫妻倆也自己在台中買房子了,我就是來看他們的。」段母炫耀着。

段兆陽和慕郁晨兩人都吃了一驚,幾時她變得這麼受賞識、有份量了?

段兆陽在桌下悄悄的握住了慕郁晨的手,附耳低語:「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們終於出頭了。」兩人對視會心一笑,再也沒空細聽段母和老鄰居的敘舊。

一陣喧嘩后,小崖和小侖同時耐不住無聊,扯著慕郁晨的衣角嚷着:「媽咪,都吃完了還要坐多久啊?我們回家吧。」

段兆陽一看錶,都快九點了,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難怪孩子受不了,遂起身先去埋單。

段母見狀,也跟着又寒暄了數句,交換再聯絡的電話,一家人便愉快的打道回府。

這個晚上,驚喜不斷,段兆陽恐怕夜裏睡著了都要起來偷笑了。

臨睡前,段母又絮叨了一句!

「你們啊,也早點把婚事辦一辦吧,孩子都兩三個了,這樣像什麼話。」

慕郁晨假裝沒聽到似的,忙着安頓好兩個兒子上床,然後自己也趕快進房躲起來。

段兆陽又陪段母在客廳聊了一下,才各自就寢。

「怎麼樣?現在你肯考慮考慮那件事了嗎?」一隻手臂橫過慕郁晨的頸下,把她整個攬進懷中,段兆陽溫存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哪件事?」慕郁晨裝睡不成只好裝傻。

「結婚的事啊,連媽媽都來催了,老三也快出世了,你總該認真想想吧?」他不放棄的繼續他第一百零八次的求婚。

慕郁晨腦子亂烘烘的,局勢一下子轉變得太快,她有點做夢般不真實的感覺。

「好不好嘛?至少答應我你會開始考慮了。」段兆陽從不逼她,但也從不放棄,只是溫言軟語的要求着。

「嗯,讓我想想。」慕郁晨只能這麼回答。

結果--

這一想,整整又想了一年零五個月,直到他們的小女兒滿周歲后,遲來的婚禮進行曲,終於在眾人的祝福下響起。

羽茵、小陳、羅晉松都來了,還不是自個兒來,攜家帶眷的,三家坐滿了一大桌,可見幾年的努力,各人均成果輝煌。

小陳和羅晉松,自分飛后仍與段兆陽保持着密切的聯繫。羅晉松已是一家進口傢具公司的大老闆了,郁晨家裏的傢具,有很多還是從他店裏半買半搶的搬回來的。

至於羽茵,在遇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后,也已和郁晨重修舊好,郁晨還面授機宜的傳了好幾招「制夫」絕技呢。

「真不簡單,這種女人居然也出清了。」羅晉松酒酣耳熱,對着前來敬酒的段兆陽搖頭嘆息。

「這位大爺,喪禮在隔三條巷子裏,『您』是不是跑錯地方了?我怎麼瞧『您』眼生得緊哪!」艷若桃李的新娘子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不會,不會!我怎麼會跑錯地方呢?我是特地來送我兄弟一程的。唉!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

「既是來參加喜宴,怎地我見你兩手空空啊?」慕郁晨即時打斷他。

這賤人,當了大老闆了還狗嘴吐不出象牙,她強忍着把手上端的水酒往他臉上潑去的衝動。

「唉,這你就甭操心了,除了禮金,我還備有大禮一份,已經送進新房了。」羅晉松笑着回答,頗有得意之色。

「喔,那可好,看--」

「好了,你們盡量用,別客氣呵,我們也要去別桌敬酒了,改天再一起過來好好聊聊。」段兆陽打斷郁晨的話,急欲拉着她往下走,再讓他們斗下去,酒也別敬了。

「好好好!你們忙,我們自己來。」羅晉松坐下,又與小陳耳語了起來。

隔了幾桌,仍可聽到他們的鬨笑,慕郁晨不知怎的,窩心極了,這群損友,今天是她的家人啊。

忙過一整天,這對老夫老妻的「新婚夫婦」,終於到了可以休息的時間了。

孩子們都被段母帶開了,清靜的空間里,只余疲憊的兩人。

「累不累?泡個熱水澡吧。」段兆陽體貼的幫郁晨卸下頭上的珠花。

「咦?那是什麼?誰拿來的?」透過鏡子,慕郁晨看到倚著牆邊的大紙盒,上面還貼了大大的「喜」字。

「喔,可能是羅晉松吧。他不是說送了什麼東西進來嗎?」段兆陽邊回答邊走過去。

「快打開來瞧瞧。」慕郁晨也跟了過來。

夜涼如水,某一扇透著暈黃燈光的窗戶里,傳出女子切齒的怒吼和男子爽朗的笑聲,隨即被夜風吹散了。

即將入睡的段兆陽,想着他的兄弟。

兆陽,我沒誆你吧?「為民除害」的扁額應諾了多年,總算送出去了。

帶着滿意的微笑,他攬緊身旁的嬌妻,慢慢沉入了夢鄉。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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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大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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