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最終章

睜開眼,一如以往是一片漆黑,然而,他依舊能夠在黑暗中看見火光熊熊,屍橫遍野,還有,在血泊中,自己掙扎哭喊的情景。

同一個噩夢,無時無刻地糾纏着他。

勉力地晃晃頭,濕透的長發從水中搖動,濺起水珠。

本來溫熱的水已經涼透,他這才察覺到自己已經在澡盆里睡着很久。

一個漫長的睡夢……

隨着意識的漸漸清醒,另一個人的呼息傳入耳中,垂著澡盆旁邊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長年的黑暗令身體的感覺變得更加敏銳,坐在黑暗中另一端的人緩緩走近,每一下腳步聲都像捶打在他心臟一樣,走得很近很近,近得連氣息也吹噴在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引得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戰慄。

「小海……」

即使很久沒有看過自己的樣子,他也知道自己已經不再「小」了,但那稱呼聲依舊不變,更彷彿會永遠持續下去。

「小海……」再一次的呼喚聲中,冰冷指尖落在沈滄海的脖子上,他想退避,卻無法做得到,只有全身不能自制地顫抖著,像秋風中的落葉。

「小海……你為什麼睡著了?我有準你睡嗎?」黑暗中,冰冷的嗓子再次響起,緩緩的沒有半點起伏,但沈滄海聽出了其中的不悅。

幾十年的朝夕相處,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對方。

眼睛瞪圓了,即使在漆黑之中,彷彿也能瞧見其中深深的恐懼,四周倏然沉默,半晌后,水聲四起,是有力的雙手插入冰冷水中,把沈滄海從澡盆抱出來,拋到石床上。

即使石床上鋪着厚厚的被子,身子還是被撞擊得極痛。

連喘息的機會也沒有,另一具身軀從后壓上,灼熱的硬物抵在身後,接着,猛然頂入他的身體內。

「——!」無聲的悲嗚瞬間充斥四周,沈滄海的牙齒緊緊咬着唇,在劇痛中瑟瑟抖動。

慾望一再送入抽出,即使無法看見,也能感覺得到黏稠的體液從相連的地方流下,淡淡的鐵鏽味於暗室內瀰漫。

堅硬炙熱的物體每一下侵犯,就似一件鈍器把身體內的傷口扯得更開。

沈滄海受不住地向前爬去,卻被抓着腰扯了回去,滾燙的慾望進出得更快,劇痛之下,意識漸漸模糊,只能在衝擊前後晃動身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肆虐的慾望終於抽離,沈滄海正要昏睡過去,卻被無情地搖著肩膀叫醒。

「小海,我有準你睡嗎?」

和他剛醒來時,同樣的一條問題,即使全身彷彿碎掉,沈滄海還是睜開了眼睛。

「小海,你又不聽話了。這次應該怎樣罰?」

沈滄海沒有回答,身子在黑暗中抖動。

身體被抱了起來,在黑暗中一直走動。

長長的暗室之路,忽然,令他想起很多年前走過的相似的那一段路,千刃崖上的漆黑秘道。

當然,當年的一切已經焚毀於烈焰之中,剩下的都在苟延殘喘。為什麼要活得這麼辛苦呢?為什麼不給對方一個解決?欠的,到底還要多久才能還清?

紊亂地想着的同時,石門推開的聲音傳來,一股寒氣撲臉而來。

「小海,你喜歡睡,就在這裏睡吧。」

赤裸的身軀被放到又濕又冷的巨大冰塊上,肌膚碰觸到冰面,冷得發拌之餘,更可怕的是皮膚被冰凍所炙。

自從武功被廢后,近年來越見虛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抗衡寒氣,無力的手腳就連縮成一團把自己抱住也做不到,只有躺着不停哆嗦。

身體漸漸地凍得麻木了,沈滄海感覺到自己的頭髮與肌膚上都結著一層薄霜,雙唇凍得黏在一起。

模模糊糊中,一直坐在旁邊的人,也躺了下來,躺在冰塊上,他的身邊,伸手把他抱入懷中。

那雙臂膀也在冰寒中發抖,懷抱也是極冷的,和沈滄海的身體溫度沒有多大分別。

沈滄海合上眼,一滴淚掉了下來,轉瞬凍結。

這到底是在折磨誰?他?還是他?

意識像在水面一樣浮浮沉沉,身體熱得像被火寸寸燒着,不是正躺在冰窖中嗎?為什麼會覺熱?

「小海……小海……」

一聲聲冰冷而關切的叫喚,令沈滄海更加糊塗,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小海……張開嘴,乖乖地把葯喝下去。」昏沉中,苦澀的湯藥灌進嘴裏,下意識吐了出來,熱-流緩緩從嘴角滑出,滑過脖子。

很快地熱-流被抹去了,苦澀的湯藥再次灌下,還是想吐,嘴角卻被緊緊捏住,葯急急地流入喉頭,像要使人窒息似的,沈滄海痛苦地咳嗽起來,終於睜開了眼。

睜開眼,竟然瞧見星光,他感到刺目地眯起了眸子,一瞬間,以為自己尚在夢中。

「小海,你醒了嗎?」

沈滄海的呼吸凝頓了,想裝睡,冰冷的指尖卻選在此時,用力地捏住了他的臉頰。

「小海,你醒了嗎?」

痛,令沈滄海分出了現實與過去,眉頭難受地擰著,緩緩地張開了眼睛。

「你醒了。」鬆開捏着他臉頰的手,厲無痕臉上的面具反射出冷光。

真的是光……沈滄海的眼瞳縮緊了,再睜開,追逐著光芒。

自從某一年他試圖利用攝魂大法逃走後,密室里就不再輕易點燈火,只有每隔一段時間,厲無痕會把門打開,讓他在外面的陽光或星光中沐浴片刻。

「小海,你冷病了,三天沒有醒過來,密室不適合養病,所以我就把你抱上來了。等你好了,就要回去。」厲無痕邊說,邊從竹椅坐到床上,他的身體移開了,沈滄海便更清楚地看見窗外的夜空。

繁星點點,像寶石撒在一張黑布上。

他看着窗外的天空,而厲無痕伸手把他擁入懷中。

「小海,你病得很重,一直在說夢話,我在想,若你再不醒過來,我就用劍一劍一劍地割你的身體,從小到大,你最怕痛了,只要覺得痛,就一定會醒過來的。」

平板的語調就像正在說今天的天氣一樣,然而他說出口的一切都是無容置疑的。

沈滄海的注意力從星光中移開了,看着厲無痕。

他的臉大半都隱瞞在面具后,冷而堅硬。

五指如梳,插入柔順的髮際,厲無痕問。「小海,你還冷嗎?我去生點火,好不好?」

少見的柔聲詢問,令沈滄海痴痴地晃着頭。厲無痕的心情彷彿極好,把他再抱得緊了一點,說:「那我抱着你,你覺得冷就告訴我。」

沈滄海的臉貼着他的胸膛,感覺是那麼的平靜可靠,忽然間,就像回到了過去,那些年少的日子。

那些曾經渴望擺脫的日子,現在,他寧願用所有去換回來。

瞬間的錯覺被不遠處掛着的銅鏡里倒映的臉孔所提醒,已經改變了,鏡中那張已經長大的臉孔,隨着時光而蒼白憔悴的人,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光芒四射,天真無邪的少年。

像被一盤冷水當頭潑下,沈滄海的身子瑟縮起來。厲無痕也看見了那面鏡子,冷冷一笑,扳起他的尖削得厲害的下巴,把他揪到鏡子前去。

「小海,很久沒有看見自己的樣子了吧?你看!這麼的蒼白難看!你還認得自己嗎?」

沈滄海全身簌簌發抖,厲無痕把手鬆開了,看着他瘦削的雙頰上兩個被捏出來的通紅指印半晌,說。「不要緊,無痕哥還是會要你的。我的小海……這樣更好,我不必再擔心你會跟誰走掉了,你的手腳廢了,又老了,除了我之外,再沒有別人肯要你。」

他的動作再次溫柔起來,把沈滄海抱到床上,用厚厚的被衾包着。

他喜怒無常的性格隨着時光推移而轉變得更趨激烈,沈滄海總是忍不住想,到底首先發瘋的會是誰?他?還是他?

腦袋裏再次糊塗起來,沈滄海的眼神恍恍惚惚的,找不到焦點。

厲無痕藏着面具后的眼神也是渙散,在透入屋內的星月光芒下看着沈滄海倒映於鏡中的臉,他也很久沒有仔細看過沈滄海的樣子,那張瘦削蒼白的臉龐,盈著滿滿悲哀與痛苦的眼睛……

大手摸過手底下一日比一日瘦削的身子,少年時粉藕似的手臂變得瘦骨嶙峋,像要刺手的肩胛骨,厲無痕的心抽緊不已。

再怎麼捉緊,曾經熟悉的一切還是從指縫間點點滴滴地消逝。

是想抓緊一切的想法錯了嗎?還是用錯了方法?

環著沈滄海的肩,他說。「小海,由明天起要多吃一點東西,我可不許你再瘦下去。只要你乖乖的……」

頓了頓,他用指尖輕柔地婦過沈滄海幼細的髮絲,才接着說下去。

「我知道你不喜歡地下的密室。由今天起,就留在小屋裏吧。留在地下太久,對你的身體也不好。」

沈滄海不敢置信,抖了抖,丹鳳眼瞬間瞪得渾圓。

厲無痕湊近頭,輕輕地吻着他背上的骨頭。「小海,我最近總是想起過往,只要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我……」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止住了,似乎一時間找不到適當的形容詞,片刻后,才說:「我們拋開過去……我會好好對你的。」

沈滄海渾身顫著,沒有回答,垂著長長的眼睫看向自己瘦得見骨的雙腕。

「……」唇瓣蠕動着,想說什麼話,厲無痕附耳過去,未聽得清楚,屋外便傳來陌生的氣息。

放眼窗外,他重重地冷哼一聲。

「給我出來!」

指尖輕彈,兩道指氣便破空而去,吱吱兩聲過後,小屋外的紫竹林中一棵參天竹樹急劇搖晃,掉下兩個全身黑衣大漢來。

「見過暗夜護法!」兩人順勢跪在屋外,對着屋內叩頭。

「我上個月不是才把幾具刺客的屍體送回去嗎?天邪竟然還叫人來?看來他把教中子弟的性命比我看得更輕。」厲無痕淡淡說着,左手指頭再次曲起。

知道他一出手便是殺招,兩人忙不迭抱拳道。「暗夜護法誤會了!我倆並非刺客,只是為教主送信而來。」左邊那名黑衣人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來。

「哦?」厲無痕哦了一聲,也不見有什麼大動作,便把那名黑衣人手上的信從青竹窗框吸了進屋。

這一手隔空御物的內功一出,又是叫兩人大大吃驚。

他們都覺久留危險,正打算悄然離開,屋內的厲無痕忽然把他倆叫住。

「等等。」

兩名黑衣人無奈,只得頓步。

「請暗夜護法吩咐!」

厲無痕淡淡地說。「有些東西我不想被人看見,而你們偏偏看見了。」

兩名黑衣人都知道他所指的是什麼,心中暗暗痛恨,相視一眼,竟同時提起手,雙指如叉,往對方的雙目刺去。

兩聲慘叫從屋外響起,厲無痕把肅殺的眼神移開,看向躺在床上的沈滄海身上,放聲說:「好,你們可以走了。」

「謝暗夜護法不殺之恩。」兩人道謝過後,便以手搭着手,互相扶持着離開。

待得蹣跚的腳步聲遠去,厲無痕冷冷一笑。

「小海,你看長大了的小天邪多麼厲害,養出來的全都是能為他死的忠臣烈士,這一點我就遠遠比不上他。」

沈滄海知道他因為什麼而生氣,竭力地攏着手腳,在被子裏把自己縮成一團。厲無痕卻沒有把脾氣撒在他的頭上,指尖掃過他的髮鬢。

「小海,你不用怕……我知道你也願意為我而死……你是我養大的,這一點我從來沒有質疑過。」

平板的聲音中竟帶着些許感嘆,若他能夠就此滿足,是否一切都會變得簡單?

沈滄海把眼睛悄悄地張開一條線,眼神尚未落到厲無痕身上,便首先見他隨手丟在床上的信。

撕開的信封寫着兩個大字——挑戰。

厲無痕察覺到他在偷看,眼神也落到信封上,笑道。「天邪長大了,武功高,膽子也壯了起來。他竟然約我三日後決戰,真是有趣極了!這幾年來,他的勢力漸漸穩定,派來的刺客也越來越多,我也正覺煩透,想要小小地教訓他一下……小海,你想他勝,還是我勝?」

沈滄海唇不語,厲無痕不肯放過他,也躺到床上從后把他連着被子抱住,在瘦削見骨的脖子上吹一口氣,說。「小海,告訴我。你想他勝,還是我勝。你要想清楚一點,若你說想他勝,我可饒不了你。」

這話霸道得可以,雖在問他,卻不許他說想別人勝出。

為了他,侄子要挑戰叔叔,而叔叔則要打垮侄子……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沈滄海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良久,終於鬆開唇瓣。

「把我交給他……你們就不必分勝負了。」

厲無痕冷笑,正想說話,沈滄海的身子不住地細細地顫動起來。

「二十多年了……一切都夠了,無痕哥,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二十多年了,如果只是單純的折磨,他可以承受,就當是償還欠下來的所有恩怨。

但這根本不是單純地在折磨他,也是折磨厲無痕,這麼多年過去了,無論多深的愛恨也應該見底了。

他講不出其他的話,只能求厲無痕放手,放過彼此。

厲無痕的身子倏地一僵,沉默多時,忽然笑了起來。「小海,你不必擔心。天邪還遠遠不是我的對手。有我在,誰也殺不了你,我能活多久,你就能活多久。」

沈滄海閉上眼,臉色白得像死了一樣,只有顫抖的身體在說明他的存在,厲無痕抱着他,兩人雙雙躺在床上,靜默一片。

厲天邪與厲無痕一戰的地點定在小屋外的紫竹林里,比武當天厲無痕抱着他走到紫竹林里,把他安置在與戰場相距約五丈的一塊大石后,便與厲天邪交手起來。

他在石后張望。

這麼多年來,厲天邪從未放棄過復仇的念頭,派過無數刺客來殺他,也曾數次親自前來與厲無痕爭論,但他偏偏都沒有見過厲天邪一面,這次終於第一次看見長大后的厲天邪。

厲天邪長大了,身材異常地高大壯碩,肌膚還是黝黑如墨,一張剛毅野性的臉龐,與其父厲狂天更是相似。

厲無痕與厲天邪越打越是激烈,交手百回,厲天邪身上已添上不少劍痕,他到底未是厲無痕的對手,用招雖然兇猛,卻不能真正傷到厲無痕。

無法不承認的是,見到這個意料之內的情景,沈滄海縱然有點失望,心裏充斥着的最多的依然是厲無痕的安全。

由交手到中段,無論如何落於下風,厲天邪雙眼裏的光芒也沒有一刻熄滅,眼神兇猛得如同一頭隨時要擇人而噬的野獸。

看着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二十五年前,烈火熊熊,遍地哀鴻的情景再次於眼前浮現,他心裏一痛,神智隨之茫然。

眸光轉盼,正好瞧見前方遠處的一截斷竹,銳利如刀尖的竹枝斷口,把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過去。

用力一撲,他從石上跌到地上,身體跌得極痛,他置之不理,手足並用地在地上爬著,一直向斷竹爬去。

指尖正要摸到那枝斷竹,忽然,一雙足履踏在眼前,倏然絕望,顫抖著抬頭,眼前的竟非以為的厲無痕,而是一個長身玉立的陌生青年。

青年也驚訝於意料之外的人,呆若木雞地看着他。

「你是……?」

沈滄海腦海千頭萬緒剎時飛閃,接着,對着這陌生的青年露出一抹笑。

兩朵梨渦在蒼白的頰旁展露,和二十五年前一樣,光彩照人,頃劾間便把春色帶到地上。

笑容中,他就像怕青年聽不清楚一樣,一字一字地說:「我是聖教光明護法——沈滄海。」

「魔教光明護法沈滄海」如他所料,這個名號在二十五年後,依然是非常震撼的,那個青年的臉上在一瞬間露出混合著意外,興奮與野心勃勃的光采,令他笑得更加燦爛。

恰好,那個青年又是一個打着武林正道旗號的正人君子,無需嚴刑迫供,沈滄海自發地供出廣陵散的收藏地點,平靜地等待公審的日子到來。

可惜的是青年雖然有同樣的野心,但能力比起當年的凌青雲實在相差太遠了,不到幾個月,他這個囚犯就被易手數次,期待的解脫遲遲未至。

最後,他落在厲天邪手上,幸好,小天邪永遠不會令他失望。

當重重的一掌打在背後,沈滄海有預感,期待已久的終於能夠實現,他應該感到快樂,但當中掌后飛跌入厲無痕懷中時,看見他眼裏的悲愴,卻忽然心痛起來。

抱着他從聖教的人馬中逃走,厲無痕跑得很急很急,覆著臉的銀面且茬急速的奔跑中脫落了,露出右臉上長長的疤痕。

赤紅的傷痕斜斜地橫貫了他的半張臉,像完美的塑像頑皮的孩子蓄意破壞,此時,沈滄海才完全明白到這些年來,厲無痕為什麼在任何時候都戴着那張面具。

是為了不被他看見,不會被他摸到,那樣他就不會因此而傷心難過。

顫抖抖地伸出手,撫上厲無痕臉上的傷痕,沈滄海的心宛如碎裂,亦在這一刻,他才第一次觸摸到厲無痕總是藏着厚厚鎖甲中的真心。

「無痕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起……」喃喃地不斷地說着同一句話,鮮血也從嘴角不停湧出。

「閉嘴!」喝止了他,厲無痕臉上是無法掩飾的焦急與心痛,腳邊一絆,竟失足摔倒在地上。

他的武功高絕,雖然一時間心神大亂以至摔倒,但倒地之際,瞬即翻身,雙臂護著懷中的沈滄海,絕不讓他再受絲毫損傷。

劇烈的晃動,依舊令沈滄海受震,吐出一口鮮血來,厲無痕運指如飛,連點他身上十八大穴,然而鮮血還是緩緩地從他的嘴角滲出。

剛用衣袖把他嘴角的血水抹乾,不一會便血絲便再次蜿蜒,來回幾遍,把潔白的衣袖染成暗紅,紅得矚目驚心。

看着那一片血色,厲無痕的心也滲出血來。

「無痕哥……你不要再為我費力氣了。」沈滄海有氣無力地舉起手,想抹去他居間的悲痛,手卻怎麼也無法提起來。

之後,他才想起自己的手筋早就被挑斷了,即使沒有受傷,也是絕無能力抹去厲無痕臉上悲痛的,不覺苦笑起來。

一笑,牽動內傷,刺人心胸的肋骨彷彿刺得更深,痛楚更劇。

小天邪那一掌打得極重,五臟六腑似乎都碎掉了,看來不消多久便可以把自己的命送了。

自己害死了他的爹爹,令他家破人亡,年紀小小便要負上復教重任,現在報應終於來了。沈滄海心裏想着,感到全身倏然一松的同時,也感覺到深深的悵惘,不由得凝視着厲無痕。

欠小天邪的,欠聖教的終於還了,但欠得最多最深的,又要怎麼辦?

「無痕哥……你……你原諒小海,好不好?下一世,下一世……我……我……」

還未說完,又是一聲吆喝。

「閉嘴!」

沈滄海果然靜默下來,卻是受傷太重,頭一軟,便垂了下去。

「小海!小海!」

厲無痕緊緊抱着他,用力晃着,卻沒有得到絲毫回應。

把額角貼沈滄海漸漸冰冷的臉頰上,他站起來,神色間是一片堅定。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不可以失去你!絕對不可以!」

突然看見久未露面的暗夜護法帶着大批人馬出現在千刃崖總壇,天魔教中剎時慌亂一片。

自從厲天邪二十歲在千刃崖上重點聖火,宣告天魔教再現江湖,第一件事就是重建教派總壇,一言一行與厲狂天在位時幾乎一模一樣。

多年來,厲無痕從未踏足其中,這時回來,雖然滿心焦灼憤怒,但看見與記憶中近似的景物,也不免神傷。

一路走人大殿,留守在總壇的守衛紛紛上前勸阻。

「暗夜護法請留步!暗夜護法請留步,教主尚未回來,你不能就此進去的……」

厲無痕走得更快,有大膽的守衛走得近了,護衛在他身旁的修羅之首隨手一掌,便把那人打飛開去。

走進殿內,厲無痕游目環視一圈,走上台階,小心翼翼地把沈滄海放在教主的寶座里。

此舉登時引來一陣喧嘩,厲無痕置若罔聞,站在寶座旁,手毅然一揮。

「給我搜!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把東西給我搜出來。」

「是!暗夜大人!」一眾手下便即散開,毫不客氣地在大殿四周,甚至闖進總壇各處翻箱倒櫃起來。

留守在總壇里的厲天邪的部下見他如此霸道,都憤憤不平。

年輕的一輩未見過厲無痕的手段,衝動之下便要上前阻擋,但都被一些有資歷的人叫止了。

厲無痕身為暗夜護法位高權重,又是教主的親叔叔,無論做什麼都不是他們有資格阻止的。

不少厲無痕昔日的舊部,更上前拜見,厲無痕一概不理,左手緊緊握著沈滄海冰雪似的指尖,看着他有如死灰的臉色,眼神一眨不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殿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殿門被用力推開,沉重撞擊聲后,厲天邪低沉厚實的嗓子悠悠響起。

「二叔大駕光臨,千刃崖今日真是蓬蓽生輝!」

如嘲似諷的話語中,他領着一眾親隨大步跨進殿堂。

眾親隨中首要是自他任教主后,親自委任的聖教左右使,外號「妖魅暗影」的夏飄萍和「腐心邪剎」秋愁雨,而站在這兩人之前,與他并行的,卻是個衣若輕雲,臉如冠玉的貴公子。

那公子甫進殿來,一見厲無痕,便即單膝跪下見禮。

「徒兒叩見師父!」

眾人大都知道他既是厲天邪的情人,也是厲無痕的徒兒,見他行禮並不驚訝。

厲無痕聽而不聞,連眼角也沒有向他投去一眼,子陽雲傲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頭,便自發地站起身來。

厲天邪笑道。「二叔果然好本事,自從洛陽分壇一別後,侄兒就想到二叔必定會回來千刃崖,想不到你的腳程如此之快!」

「你也不差。」厲無痕說着,徑自解下外袍,蓋在沈滄海身上。

目光如電地掃過寶座上動也不動的沈滄海,厲天邪冷冷地道。「他死了嗎?還是尚餘下最後一口氣?」

語氣可惡至極,站在他旁邊的子陽雲傲忍不住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悄聲道:「死瘋子,說話客氣一點!你沒看見我師父的臉色嗎?」

厲天邪抓住他的手,在掌心揉了兩下,轉過頭去,高聲說。「二叔,你帶他來是要我親眼見到他死掉的樣子,讓我出一口氣嗎?」

「天邪,你不必激我了。」厲無痕眼珠一轉,深邃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把冰魄神珠交出來給我。」

「給你?二叔,你不是在與侄兒說笑吧?」

早有準備,厲天邪發出一聲嗤笑。

「『九霄環佩』當年被你燒了,『碧水寒潭』的源頭亦已被毀,聖教四大鎮寶物中,只剩下我剛剛取回的『廣陵散』與『冰魄神珠』,敢問二叔,我身為教主,怎能不好好保管這僅余的兩寶?」

「『九霄環佩』我只是毀琴取劍,只要你肯把『冰魄神珠』給我,劍可還你。至於『碧水寒潭』……哼!」厲無痕哼了一聲,盯着他道。「天邪,那可是你自己毀掉的,別把帳算在我的頭上!」當年他派人問厲天邪拿潭水,厲天邪當日就把碧水寒潭毀掉,這筆帳反而是他一直想向厲天邪算的!

厲天邪同樣發出一聲冷哼。

「若非二叔迫我交出潭水想醫沈滄海的手腳,我何必毀潭?當日我不交出潭水,今日更不會把冰魄神珠拿出來救沈滄海!」

兩人都把話說絕了,臉色同時一沉。

瞬時,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出手相殺。子陽雲傲乾咳一聲,故意插口道。「天邪,那個……『冰魄神珠』是什麼東西?」

瞧見寶座上的沈滄海,厲天邪心裏便有把火在燒着,但眾人面前,總要給自己的情人點面子,便道:「『冰魄神珠』是聖教鎮教四寶之一,霎看只不過是一顆不會融的冰珠而已,旁人都不知道為何它能位列四寶,殊不知冰魄神珠其實比其他三寶更加珍貴,而且更加傳奇,相傳冰魄內收著鳳凰的一滴寶血。是能令人『死而復生』的靈丹妙藥。」

「死而復生」這四字,咬字極重,帶着說不出的惡劣之意,沈滄海背上那一掌是他打的,自然知道打得有多重,只怕是五臟六腑都碎掉大半了,還能夠剩下一口氣上山,必定是厲無痕一路上以真氣內力吊著他的命,然而再強的內力幫助也是有極限的,他遠遠看見沈滄海的臉色,便知死了大半。

他猜得沒錯,沈滄海臟腑俱碎,一路上都是靠厲無痕的內力維繫,但也快到極限了,眼看他的氣息越趨微弱,厲無痕更是心焦如焚,若非他—直以內力為沈滄海吊命,手掌不能離開半分,他早就撲上前與厲天邪大打—場,逼他交出冰魄神珠,何必與他浪費唇舌?

但這時眼見沈滄海隨時便要氣絕,也不覺發起狠來,盯着得意洋洋的厲天邪。

「天邪,別再說廢話了!把冰魄神珠交出來!」

「二叔,難道你已經忘記了我爹的慘死?難道你忘記了,正是此人把正道引上千刃崖,毀我聖教根基?」

「那又如何?」

看着厲天邪憤憤不平的神色,厲無痕竟笑了起來。

「我根本不在乎,因為我是冷血的。天邪,看在大哥份上,教主之位我讓你了,這些年來與我作對,我也沒有放在心上,但是,若今日他死在這裏……我保證,我會血洗總壇,殺個片甲不留。」

說罷,他帶上山的人馬便都拔出兵器,厲天邪把手一揮,屬下亦都拔出與器,與之對峙起來。

眼見情人與師父將要開戰,子陽雲傲乾咳一聲,又是用手肘撞了厲天邪一下。

「你就把冰魄神珠給師父吧,一顆珠子而已,算得什麼?」

「不行!我要沈滄海死,他絕不能活!」厲天邪斬釘截鐵地說了一聲,也不示警,便即鼓勁掌上,如餓虎撲兔,向厲無痕疾撲而去。

勢凶且狠,厲無痕神色不變,改以右手握著沈滄海的手,左掌拍了出去。雙掌於半空交接,竟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兩人的手臂都是一震。

旁人一看,便都知道他們在鬥起內力來了,都不敢出聲,肅然看着。

待得半晌,厲天邪頭上升起絲絲白霧,黝黑的額角上滲出汗水,子陽雲傲一看便知道自己的情人落了下風,心裏暗暗罵道:死瘋子!什麼時候變笨了?師父練了幾十年內功是說笑的嗎?要斗內力又怎斗得過他?

眼看厲天邪不一會便要敗陣,他心裏着急起來,咬一咬牙,從腰間抽出軟劍,身法如風,向厲無痕疾刺而去。

厲無痕掃了自己的徒弟一眼,竟不說話。

劍尖甫抵厲無痕左肩,竟似被一股巨大的吸力黏住,無法再前,更有一股冰寒內力從中導入體內,子陽雲傲心中一凜,不得不運起功力,與之抗衡起來。

片刻間,三人身上都升起氤氳自氣,由厲無痕身上散發的氣息更是冰寒徹骨,令地下都結著一層薄冰。

眼看就要分出高下,更大有可能造成兩敗俱傷局,忽然間,坐在寶座上的沈滄海一雙眼睫扇了扇,緩緩張開眼來。

他雖然醒了過來,神智卻是迷迷糊糊的,眸珠一轉,只見到厲無痕站在身邊,滿臉凝重,頭髮上結著薄薄冰霜。

「無痕哥……」輕輕叫了一聲,厲無痕竟沒聽見,他實在是神智不清了,竟不知道厲無痕正與別人對戰,輕輕地把頭靠了過去。

「無痕哥……」

這一下,厲無痕與厲天邪便都瞧見他了,都是心神一亂,反而子陽雲傲最是清醒。

藉著兩人掌力同時減弱的大好時機,劍尖一挑,把兩人相貼的手掌分了開來。

掌心一分,厲天邪倏地退了五,六步,而厲無痕則退了半步,而且立刻回過神來,撲上前去,把將要倒地的沈滄海抱住。

「小海,你怎樣了?」

沈滄海全身無力地躺在他的懷中,抬起頭來。

「無痕哥,我要死了。」

「不……不會的,只要有冰魄神珠便可以救你……我可以救你。」厲無痕說着,雙眼便向厲天邪瞪了過去。「天邪,你不是我的對手,把冰魄神珠交出來,別逼我大開殺戒!」

說罷,便要出手逼厲天邪交出冰魄神珠,沈滄海勉強抬起手來,摸着他的臉。

「無痕哥,不要……」他低聲說。「我已經害死教主了……絕不能再害死小天邪……我要死了,就讓我死吧……」

「小海……」厲無痕眼看他身負重傷,但神智忽然如此清醒,便知是迴光返照之象,厲無痕心裏傷痛莫名,倏然掉下淚來。

在臉上的指尖忽然濕了,沈滄海驚覺厲無痕在哭,他不斷地流着淚,像孩子一樣哭得雙眼通紅。

忽然間,這麼多年來的畏懼,怨恨都淡化了。

「……」沈滄海想張口說話,唇辦張開的一瞬間卻吐出滿口鮮血,本來已經被血染紅的衣服紅得更加鮮艷。

他想: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他喘息著,努力地張開唇瓣,吐出聲音來。「無痕哥……我要死了,你……你要好好活着……」

厲無痕垂首望着他,搖搖頭。「我發過誓——生死與共。」沒有他,孤苦伶仃地留在世上做什麼?沒有他,自己何必獨活?

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夜,厲無痕在魔神像前立下誓言的情景,沈滄海心裏一甜,接着,又痛了起來。他想起了,那一夜,自己怎麼也不肯對魔神許諾,許諾的自始至終只有厲無痕一人。

若當時快快樂樂地答應了他,那以後又怎會生出這許多事來?他心裏難過得很,低聲說。「無痕哥,那時候我沒有答應你……你……你不必陪我死的……」

厲無痕淡淡地說。「你沒有答應我,但我心裏已經認定了。」既知沈滄海將死,他的心情漸漸平伏下來,凝視着他蒼白如紙的臉孔,神色溫柔至極。

這還是第一次,沈滄海從他眼中瞧見清晰見底的深深情意,不覺嘆一口氣。

他已經明白了,無論說什麼,只要自己死了,厲無痕是絕不會偷生世上的。

眼眸一轉,他看向幾步外的厲天邪。

「小天邪,是我害死你的爹爹的……累你孤伶伶地長大,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他今年已經四十一歲了,但自幼便沒有與多少人接觸過,這二十多年更只是與厲無痕一人相處,說話時的天真語氣還是與小時候沒什麼兩樣。

厲天邪聽見,咬緊牙關,恨恨地道。「我恨不得你立刻就死!」

「嗯,好……我快死了。」沈滄海有些失望地喃喃自語。「小天邪……我快死了……我送你的小刀還在嗎?上來刺我一刀,把我這一口氣也絕了吧……就當……就當我還給你……」

厲天邪站在不遠處,一直聽着他的說話,臉色交錯不定,左手卻伸了進懷裏,握緊貼身收在懷中的一把象牙小刀。

「小天邪……是我對不起你,小時候,你說要帶我進秘道,向魔神許諾……你是那麼的喜歡我,是我對不起你……」

說到最後,沈滄海已經昏昏沉沉,厲無痕不停地把真氣輸到他的體內,卻無法激起半點回應。

沈滄海也知道自已真的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眼神再落了在厲無痕臉上,有一句話,他一直說不出口,一定要在臨死前告訴厲無痕。

「無痕哥,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比起凌大哥,我還是……喜歡你多一點……」他覺得安心了,笑了起來,頰上兩朵梨渦淺現,接着,全身軟了下去。

「不——」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雲霄,厲無痕抱着沈滄海的身體,提起左掌,正要全力劈向自己天露蓋上,眼前黑影一閃。

就在沈滄海斷氣的瞬間,冷眼旁觀的厲天邪終於動了,從腰帶里拿出冰魄神珠,閃身而前,一手捏著沈滄海的下顎,左手雙手使起勁力便把冰魄捏碎。

藏在冰魄內的鳳凰寶血順勢滴落他的口裏,滑過喉頭,瞬間,一道熱氣便從他身體升起。

「小海!」,厲無痕喜出望外,立刻便打消了自絕之心,把沈滄海抱着,額頭貼在他的左胸上。

起初,那裏是蕩蕩一片的,但他耐心等了半晌,便聽見微弱的心跳聲響起。

「小海!小海!小海!」厲無痕大叫起來,聲音在大殿迴響着,非常響亮。

沈滄海的指尖動了動,雙眼微微睜開,迷迷茫茫地說。「無痕哥,你也死了嗎……」

厲無痕喜極而泣,抱着他,全身顫動不已,熱淚灑在臉上,沈滄海的神智便醒了三分,感到自己還有氣息,便知道終究沒有死去了。

他望着厲無痕的臉看着他臉上的淚水,低低地道。「無痕哥,你帶我進去秘道好嗎?我……我要告訴魔神,我……我願意了……」

「好!好!」厲無痕答應,立刻便抱着他站起來,也不管四周那麼多的人包圍着,互相凝視着,一步一步地抱着他,便去尋那通往秘道的入口了。

厲天邪一直看着他倆,剛才看見沈滄海斷氣時混亂的腦袋已經完全清明過來,為自己的一時心軟而惱羞成怒。

沉着臉,正要跟上去把剛剛做的錯事糾正過來,一直默不作聲的子陽雲傲忽然走到他的身邊,重重一拳擂向他的胸膛。

子陽雲傲的拳力不輕,厲天邪沒有防備之下,被他打得退了半步。

「傲……?」

看着厲天邪既驚訝,又痛得毗牙裂齒的樣子,子陽雲傲冷冷地說。「厲瘋子,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如此熱衷於殺沈滄海了,原來是『愛之深、恨之切』!你好樣的!」

說完后,他驕傲地仰起頭,哼了一聲,便跟着厲無痕走開了。

厲天邪連解釋的機會也沒有,只有苦笑,心忖:這都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把他哄得了!暗暗煩惱著,也跟了上去。

聽見他們要進秘道,旁人自然不敢跟隨,只他們四個前前後後地走着。

進了秘道去,當日大火后重建的魔神像佇立在高處,似乎比往日的更加宏偉,厲無痕抱着沈滄海跪下。

「無痕哥,我也要跪……」

沈滄海掙扎著從他懷中下地,花了一番功夫,才由他支撐著勉強跪在魔神像前「魔神在上,弟子沈滄海……」他頓了頓,猛然想起當日不肯立誓的情景,不由得偏頭向厲無痕看去,厲無痕技着他的手微微一緊。

「小海,若你不願意……」

沈滄海笑了,說。「我願意。」

看向魔神像,他接着說。「弟子沈滄海今日立誓,與厲無痕結下永恆之約,生生世世,不離不棄,恭請魔神作證。」厲無痕眼裏深情如海,若當日便看見了,明白了,那有多好?

眼淚不覺便流了下來,厲無痕看見了,便明白他心中的想法。

「小海,其實當日錯的不止是你,我也太自以為是,太霸……」

言猶未休,聲音便被沈滄海的唇封住。

柔嫩的唇瓣瞬間引起熾熱的愛火,厲無痕反手,便把他擁入懷中,唇舌糾纏,吻得更加激烈。

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們繞了無數遠路,終於,在這一刻心心相印,拋開過去,從此新生。

結語

無星無月之夜,厲無痕背負着獵物回到青竹小屋。

推開門,滿室燭光如星,他不覺一怔。

但見萬千輝映,沈滄海斜卧床頭,青絲如水,羅衣輕解。

霎驚霎喜地走過去,坐在床頭,看得更是真切,他身上只著一件薄裳,衣帶未系,露出大片雪白肌膚,平坦小腹,凹下的可愛肚臍,就連薄草叢中軟垂的慾望也一覽無遺。

厲無痕的眼神被完全吸住,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視下,沈滄海的腿抖了抖,軟垂的慾望微微抬頭。

「小海,你在做什麼?」

看着他藏在面具后,看不見喜怒的臉孔,沈滄海略顯忐忑,垂下頭說。「雲傲說,這是情趣……」

「屋裏的蠟燭都是他點的?」

「嗯……」

聽見厲無痕平板無波的聲音,沈滄海的頭不覺越垂越低,想:怎麼無痕哥的反應和雲傲說的不同?為什麼他沒有撲上來親我,吻我?

放在被衾上的指尖因羞赧不安而微微顫動,紅暈更由耳朵一直蔓延,連修長如白鶴似的脖子也微紅起來。

眩目的燭光中,這些年來的蒼白都不見了,他的肌膚如同上好絲綢,正在閃閃發光,烏黑的眸子裏也倒映出漫天光點,厲無痕終於忍耐不住,湊近去,對着他的唇瓣吻下去。

兩片紅唇嬌嫩綿軟,輕輕吮吸了一會,舌尖便鑽進香滑的腔壁里,與羞澀的小舌糾纏起來。

親了許久,厲無痕鬆開唇,沈滄海的唇瓣已經被吻得紅腫,張開着,不住喘氣,銀涎沿着唇角滑下,留下一條閃亮的水跡,好不誘人。

白胸口不停起伏,厲無痕的大掌沿着他的胸膛掃動,隔着薄得幾近透明衣料,胸膛上兩顆乳尖透了出來,淡紅的微微挺起的堅硬觸感,叫人感到發狂。

喉頭上下咽動着,厲無痕伸手猛然拉開他身上僅有的輕薄羅常。

兩顆嫣紅的乳尖已經挺了起來,迎著炙人的視線而羞澀顫動。歷無痕湊近頭,先用舌尖沿着淡紅的乳暈輕舔,接着大口地含了進去......

指頭是無力的,根本無法阻止厲無痕的動作,他急了起來,顫聲叫道。「無痕哥,等等……」

厲無痕抬起頭,用已經赤紅眼睛盯着他看。

「什麼事?」

「無痕哥……」沈滄海眼裏浮着水光,弓起上身,努力把頭向他靠過去。厲無痕伸手支撐着他,讓他坐起身來,靠在自己的懷中。

「到底有什麼事?」環視屋內點點燭火,與沈滄海橫陳的美肉,厲無痕心裏嘆了一聲。早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美食的。

沈滄海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低聲說。「無痕哥……你把面具脫下來,以後也別戴了,好不好?」

「小海……」

厲無痕未說話,他又急急地說。「其實我……我不想你掩著臉,你別戴着著面具,好嗎?」

厲無痕在面具后的眉頭頃刻皺了起來。「這個方法是傲教你的?」

「是。」沈滄海點點頭,臉帶羞澀地說:「傲說,只要在床上撒嬌,那無論什麼事,你都會答應的。」

果然是逆徒!厲無痕心裡冷笑了一下,口中卻淡淡地說。「小海,提醒我,以後一定要你離他遠一點。」

沈滄海最知道他的性情了,聽他這麼說,便知道他已經答應,心裏頓時高興起來,一時忘了自己雙手的殘廢,舉起手,便要拿下他臉上的面具。無力指尖,當然拿不下銀面具,反而滑了下來,厲無痕伸手把他的手拉住,凝視腕上的舊傷痕,眼神深沉不已。

「小海,我答應你,總要天邪交出寒潭之水,醫好你手腳的傷。」當年的所作所為,令他悔不當初,一心想要補救。

沈滄海也垂首看向自己的手腕。

「碧水寒潭不是被小天邪毀了嗎?」心裏是有渴望的,但算不得很多,這麼多年過去,什麼都習慣了,其實當年厲無痕廢他的手腳,一來固然是因為憤恨,二來也是為了保全他的性命,向聖教交代。

哼了一聲,厲無痕說。「那小鬼奸狡深沉,若不事先收起一定數量的潭水,怎肯輕易毀泉?」不肯說出口的是,他心裏總覺厲天邪對沈滄海尚有情意,在情理愛恨掙扎間,定不捨得把碧水寒潭盡毀。

「小天邪……」沈滄海幽幽嘆一口氣。他是個聰明人,在危急之際,厲天邪肯壘出冰魄神珠救他,便知道在厲天邪滿存恨意的心中還留有一點柔軟。

「無痕哥,你別再為了我和小天邪再爭執了,你們到底是叔侄至親……那天在總壇,我本來想死了便好……但最後想到我死了,你也不會獨活,便捨不得死了……是我故意提起小時候的事,利用小天邪心中僅有的軟處……他事後明白過來,一定更加恨我了……」

「他想什麼,你不必理會。」厲無痕淡淡說着,已表明不想再討論與厲天邪有關的事。

沈滄海不語了,這麼多年來,厲天邪鍥而不捨地要殺死他,固然是為了報仇雪恨,另一方面也是覺得殺了他,是幫他解脫吧?

心裏紊亂不已,但很快便被微弱的聲響吸引過去。

厲無痕脫下面具,放在床邊。

第一次有機會仔細地打量他藏在面具下的臉龐,飛斜入雲的雙眉,軒昂而更見沉穩的氣度,除了右眼上那道疤痕外,俊美儒雅的五官幾乎與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樣。

沈滄海抖顫著,指尖吃力抬起,摸過他臉上的疤痕。

「都是我的錯……」

指尖不由自主地微顫著,眼睛裏瞬間便泛起水光。厲無痕就是不想看見他內疚難過的神色,抿著唇,便要把面具重新戴上,沈滄海搖搖頭阻止他說。「不要……讓我看着……」

燭火之中,他含着淚光的眼睛凄迷地看着厲無痕臉上的疤痕,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往事於腦海一一浮現。

「對不起……對不起……」

眼淚終於滴了下來,厲無痕左手一揮,拂熄了滿屋燭光,四周倏然漆黑。

「別看了。」反手把他拉人懷中,厲無痕說。「要說對不起的不止是你,若我不是如此霸道,自以為是,當日我倆便不至於那種局面。」

「無痕哥……」沈滄海感動地抖著身子,把臉於他胸膛里埋得更深,砰砰砰的心跳聲中,兩人心底的火焰再次點起,嘆息一聲,密不可分地糾纏里來。

屋外,明月終於於烏雲后,露出臉兒,恆久不變的皎皎光芒照着大地,也悄悄從窗框的縫隙鑽入,見證他倆的永恆真愛。

番外篇

秋高氣爽,明媚的午後陽光穿透晃動的竹海,點點光輝灑落葉子,美景如畫。

更美的是枕卧在竹編躺椅上的沈滄海,一頭烏亮光澤的及腰長發自然流泄,星眸半睜,長長眼睫於側臉上留下蝶翅似的影子,之前蒼白的肌膚在陽光下回復點點血色,雙眉若描,兩朵淡淡透明的紅暈像把花汁揉碎塗染在頰上。

容色雖不復少年時的幼嫩稚氣,卻另有一股成熟了的嬌媚,特別是他那雙慵懶地垂著的長長丹鳳眼偶爾張開時,流泄出的奇異光采,似有若無地在魅惑著,令人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起來。

那個攝魂大法果然是厲害的,還未施展時已至如此,若被他運起攝魂大法一看,豈不是連魂魄也要被勾走了嗎?看着他,子陽雲傲心想。

其實,子陽雲傲本身的容貌也是頂尖的,臉如冠玉,眉若刀裁,眼帶春風,朱紅的唇角旁生著一顆同色的小痣,勾著唇笑起來的時候,俊秀瀟灑之餘更帶着三分邪氣,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男女,就連桀驁不馴的天魔教主厲天邪也為他而折腰。

他出自侯爵之家,這一生中無論到什麼地方去,都受熱情照看,萬眾矚目,但自剛才坐下與沈滄海說話,已經快半個時辰了,沈滄海非但沒有應上半句,就連眼角也懶得看一眼。

「沈前輩,你為什麼不理我?不是因為我做錯什麼事,惹你討厭了吧?」直接了當的問話總算把沈滄海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但見他緩緩抬起下巴,小心翼翼地向左右看去。

若子陽雲傲見過他年輕時的樣子,一定會非常驚訝,因為他的神態幾乎與少年時一模一樣。

小心打量過後,他把眼神落到雲傲臉上。

「我不可以和你說話。」

子陽雲傲留意到他的用詞,是「不可以」,不是不想。

腦筋一轉,他便知道必定是厲無痕的吩咐,當下不以為然地努努唇。

「師父心裏到底在想什麼?我是他的徒弟,難道會害他情人嗎?」

聽到「情人」這個稱呼,沈滄海覺得有點羞赧,微微別過臉去。

「沈前輩,你也不應該總是聽師父的話,難道就不會為自己拿主意嗎?師父的話不是皇命,你要怎麼做是由你自己拿主意的!」子陽雲傲這麼說,不是故意挑撥,只是他生來自由放任,實在看不過眼沈滄海事事聽從厲無痕的怯懦樣子。

聞言,沈滄海怔了怔,腦海里浮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另一個人對他說的話,那帶來唯一的一次叛逆與違抗,而後果極之可怕。

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說。「……我還是聽無痕哥的話就好。」

子陽雲傲翻一翻白眼,道。「厲瘋子也叫我別找你。我從來不聽他的。」

「小天邪要你別找我?」沈滄海揚起眉角,好奇地問。「為什麼?」

子陽雲傲漫不經心地搖搖頭。「沒什麼,只是厲瘋子又發瘋,呷酸醋而已,不用理他。」厲天邪的確是個大醋罈,但不想他來見沈滄海卻不單純是怕他和沈滄海鬧出什麼事來。

你別以為那個老白臉是什麼好欺的人,他一生中只做過三件事,但無一不是轟轟烈烈的,第一件是勾搭上我的二叔,第二件是引狼入室毀掉聖教根基,第三件事就是一聲不吭地害死了凌青雲。

哼!遇上他誰都要倒霉!連凌青雲那麼奸狡毒辣的人在他手下也屍首無全。

小心他把你吃了,你還懵懂不知!

想起出來前厲無痕說的那些負氣話語,子陽雲傲便忍不住好笑。

看向眼前的沈滄海,那麼纖細的肩膀,漂亮如冰花的眉眼,顧盼間偶爾露出的純凈神情,通通都是那麼地脆弱,惹人憐愛,又怎會是厲天邪所形容那樣厲害的呢?厲天邪那樣說,就是不想他和沈滄海接近而已。不過,他故意來親近沈滄海也不是沒有目的的。

春風雙眼內光芒飛閃,子陽雲傲試探地問。「沈前輩,厲瘋子以前和你……到底是怎樣的?」

沈滄海輕輕蹙起眉,歪一歪頭,反問。「怎樣?什麼怎樣?」

看着他一臉不解的神色不似作假,子陽雲傲只得仔細地說。「我的意思是天邪以前和你到底感情如何?為什麼他要帶你進秘道去?」

「原來如此。」沈滄海吃吃地笑了起來,色若春曉。「原來在呷醋的不是小天邪,而是小去傲。」

子陽雲傲的臉倏然發紅,正要否認,沈滄海忽然幽幽地嘆一口氣。

「你的確不應該來找我的……你為什麼不聽小天邪的話呢?」

還未明白過來,只見沈滄海仰起頭,對他微微一笑。

一笑間,似有百媚頓生,那雙烏亮的眸子裏異芒問照,子陽雲傲心神一盪,便不由得痴痴地看着他,竟覺心神像要被吸進他的眼瞳里去。

他是個機智伶俐的人,這個念頭甫起,登時知道中了對方的攝魂之功,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運起內功抗衡,竭力收斂心神之際,右指如劍疾地向沈滄海刺去。

沈滄海不慌不忙地說。「雲傲,別動。」

輕細的嗓子似有無比攝人的威力,子陽雲傲右手一軟,劍指到了他面門前竟刺不下去。沈滄海笑得更加燦爛,咪一眯眼,眼中的異芒倏然大盛。子陽雲傲終於支持不住,全身發軟,曲膝倒在地上。

這時,一條黑影從不遠處的一棵竹樹頂跳了下來,看着沈滄海與子陽雲傲,遲疑地問。「光明護法,你這是……」

紫竹林霎看是空蕩一片,事實上厲無痕每次出去都會派手下的十八修羅在林中守衛,而他就是今日當值的人。本來遠遠看見沈滄海與子陽雲傲神色頗歡,卻怎麼也想不到沈滄海會突然用攝魂大法把子陽雲傲迷倒。

沈滄海也不解釋自己的行為,只問。「今天一早,無痕哥就不見人了,小天邪是不是來了?」

想不到他的心思如此清明,這名修羅露出吃驚之色,但瞬間回復平靜。

「是!教主來了,正在林外和暗夜大人爭吵。」

「嗯……,」沈滄海深思一下,對他說。「你先點住雲傲的穴道。」

修羅遲疑起來。「他是暗夜大人的徒弟,又是教主的……」

沈滄海笑道。「我又不是叫你殺他,只是把他制住而已。」

「是!」修羅點頭應是,事實上,即使沈滄海叫他殺了子陽雲傲,他遲疑過後,還是會照做。徒弟與沈滄海在厲無痕心中的地位孰高孰低,他這個跟在厲無痕身邊幾十年的人絕不會不知道。

子陽雲傲雖不能動,但心智尚醒,眼睜睜看着他們在討論怎麼處置自己,心中大恨,他的武功高強,心思機敏聰明,怎麼也想不到竟會栽在彷彿人畜無害的沈滄海手中。

那名修羅上前點了他的穴道,照着沈滄海的指示把他背起。

他背着沈滄海走開不久,便傳來兩人的腳步聲,一者雄厚步闊,一者輕細若無。

「二叔,傲呢?你不是說他在這裏嗎?」

來的自然是厲天邪與厲無痕兩叔侄,一見子陽雲傲不在,厲天邪壯大雙眼便向厲無痕掃去。

「他有腳,自然會走。」

厲無痕淡淡說着,走到沈滄海身邊,環着他的肩頭。「小海,為什麼不多披一件衣服,現在秋意正涼,若冷病了怎麼辦?」

「無痕哥抱着我,我不冷。」沈滄海小聲說着,便把頭偎着他的懷裏蹭著。

厲無痕抱着他,正要說話,眼角掃過另一張空了的躺椅,忽然覺得有些不妥當的地方。他感覺到的,厲天邪也同樣有所感覺,當下厲聲喝道。「沈滄海,傲到哪裏去了?你對他做了什麼?」

沈滄海緩緩抬起手來,露出腕上淡淡的傷痕,反問。「我能夠對他做什麼?」

瞬間,厲天邪啞口無言,厲無痕卻是心頭一痛。

感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倏然一僵,沈滄海抬起頭來,低聲說。「無痕哥,我不是在怪你……我做的事,即使你對我做什麼,我也是不能怨你的。何況,往事已經過去了……我慶幸還能留着一條命在你身邊。」

「小海……」厲無痕抱緊了他,眼中露出深情之色,但轉瞬便沉着下去,冷眼如電,向厲天邪瞪去。

「天邪,既然你今日送上門來,我非要你交出碧水寒潭之水不可!」

「哼!潭水早就毀了!我能交什麼出來?二叔若要打,我也不會怕你!」厲天邪臉露狂傲之色,鼓勁掌上,厲無痕也鬆開了抱着沈滄海的壽手,緩緩伸向腰寶劍,清冷竹林里剎那閑罟風四射。

眼看情況一觸即發,沈滄海不慌不忙地說。「你們不想知道雲傲到哪裏去了嗎?」

語氣悠悠,卻把兩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厲天邪最是着緊,追問。「他在哪裏?」

沈滄海卻不理他,徑自看向厲無痕。

「無痕哥,可不可以讓我和小天邪單獨說幾句話?」

看透他眼中久已不見的靈黠之色,厲無痕便知他有了主意,也不說話,便即負手離去。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竹樹深處,沈滄海才把目光收回來,落到厲天邪臉上。

黝黑陽剛的臉孔上,一雙凶獸黑眼緊盯着他不放。

「沈滄海,你到底對傲做了什麼?他怎會忽然不見了?」該不會像當年的凌青雲一樣……想到可怕之處,他的手腳都僵硬了,全身發冷起來。

他本是極端冷酷深沉的人,但事出突然,又關係心愛的情人,一時間不免慌亂。

「小天邪,你以為我能夠對他做什麼?」

沈滄海嘆一口氣,卻不是道齣子陽雲傲的下落。

「上次你用冰魄神珠救了我,我尚未向你道謝。」

「我不是為了救你而交出冰魄神珠的!」厲天邪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只是當時的情況,你若死了,二叔一定會在總壇自殺,我不想在教眾心中留下一個不義不孝印象,才逼於無奈交出冰魄神珠!我遲早還是要親手殺掉你的!」

「是這樣嗎?」沈滄海喃喃自語,接着微微一笑。

「小天邪,你真的一點也沒有不忍心?」

梨渦淺現,容色剎時生光,厲天邪心頭倏跳,笑着看着他,沈滄海用清脆的嗓音說。「小天邪,你小時候明明是那麼可愛,還答應長大后要帶我進秘道,向魔神許諾。」

眼前的一切漸漸糊塗,只有沈滄海光亮的雙眼與聲音異常清晰。

「小天邪,你真的不再喜歡小海了嗎?你過來,看看我,摸摸我……我是不是很漂亮……和當年一模一樣。」

沈滄海的聲音裏帶着叫人無法抗拒的魔力,眼中射出勾魂攝魄的光芒,厲天邪受控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小天邪。過來,過來……再對我說一次,說你要帶我進秘道去,小天邪……」

美麗奪目的光採在眼前閃熠,厲天邪張開嘴,正要說出話來,腦海忽然飛過子陽雲傲俊秀英挺的臉孔,多情如沐春風的眸子,倏地一醒。

他知道自己正受攝魂大法的蠱惑,把心一橫,抬起拳頭便重重往自己右肩擂去。

悶聲響起,沉重的痛楚竄進腦海,心神登時清醒過來。

雙足一蹬便是十步,左手疾然伸出,迅雷不及掩耳,便把沈滄海擒拿下來。

「沈滄海,別再惹我,說!傲在哪裏?」

五指如爪,抓住沈滄海的喉嚨,只消稍稍用力便能把他的頸骨捏碎,偏偏沈滄海沒有露出驚惶之色,依舊微笑。

「小天邪,為了他,你忍心殺我?」

厲天邪咬牙切齒地說。「你算是什麼?我愛他!若他有什麼事,我把你碎屍萬段為他陪葬。」

聽見他的答案,沈滄海笑得更加燦爛。

「你着急什麼?他不就在那棵竹樹旁的大石后嗎?我是故意把他藏起來要你着急的。」

「什麼?」厲天邪猛然回頭,果然見到遠遠的大石后露出一截白色的絲綢衣角,的確就是子陽雲傲最喜歡的衣料。

他心裏一喜,便把沈滄浪放了下來,正要向大石走去,忽然瞧見貼著大石而生的竹樹枝條微微晃動起來。

不妙!他的心思何其敏捷,立時便轉身要擒下沈滄海為脅,然而另一人先他一步,已把沈滄海拉出數十步之外。

那人全身黑衣,看容貌正是厲無痕手下的修羅之一。

失去擒下沈滄海的機會,厲天邪沉着臉把眼神再次落到那顆大石上,果然看見厲無痕把劍架在子陽雲傲脖子上,緩緩走了出來。

「傲!」

「……」啞穴被封,脖子被長劍架著,性命可說危在旦夕,然而子陽雲傲臉上卻帶着歡欣之色。

剛剛厲天邪的話他都聽見了,登時明白這些日子和厲天邪鬧的彆扭都是笑話而已。自己當然才是厲瘋子最愛最放在心中的人呀!懷疑什麼?

心裏高興,雙眼也不由得勾著厲天邪的臉露出深情款款之色,若不是受制於人,便要撲上前去狠狠地吻上一頓了。

「要打情罵俏等一會兒再做,現在給我冷靜一點。」厲無痕怎會不知道自己徒弟心中所想?警告過後,眼神向厲天邪飄去。

「天邪,你想不想我殺了他?」

厲天邪未答,沈滄海已着急地說。「無痕哥,我只是想證明小天邪的心意給雲傲看,我不是……」

「由我處理。」

厲無痕淡淡說着,他就不敢說下去了,厲天邪在心中衡量片刻,鎮定下定,笑道:「二叔,傲是你的徒兒,你不會平白殺了他的。」

「不是平白殺的。」厲無痕也笑起來,臉色從容。「為了碧水寒潭之水我已經越來越沒有耐性了,殺一個徒兒也算不得什麼。」

就知道又是為了這個!厲天邪在心中冷哼一聲,臉上卻露出無奈之色。

「碧水寒潭已毀,你要我從哪裏把潭水變出來,讓你醫沈滄海的手腳?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聽起來似乎是我強人所難了。不過,潭水真的全毀了嗎?若我先把傲的手腳廢掉,你還能夠這樣肯定嗎?」論深沉狠毒,厲無痕絕對在他之上,當下左手手腕一轉,劍尖便貼了在子陽雲傲右手手腕。

「等等!」厲天邪素知這個二叔的手段,連忙叫止。

「幾年我也等了,再等你一會又何妨?」厲無痕依言止住動作,劍鋒卻還是凝頓在子陽雲傲的手腕上。

無論厲天邪有何動作,他只消把劍一拉,子陽傲這隻手便要廢了。

情況險峻,子陽雲傲卻沒有露出半點慌張之色,他與厲天邪自少年相戀,熱戀情深,深知對方即使拚命,也絕不捨得讓自己受傷害的。

果然,厲天邪深思過後,實在沒有其他方法相救子陽雲傲,便即答應。

「好!我答應你!在毀潭前,我確實收起一定數量的潭水,藏在總壇一個隱密之處,你放開傲,我答應回千刃崖后,立即命人送上。」

厲無痕搖頭。「口說無憑,你把教主令牌拿出來,再立一張字據為證。」這個侄兒的樣子像足父親厲狂天,性情卻與他有幾分相似,說出來的話,只要與利益相關隨時便可推翻,他可沒有笨得把希望寄托在一個虛無的承諾上。

厲天邪的臉色頓時鐵青起來,立了字據,他以教主之尊便不能反悔。

只恨肉在砧板上,不得不低頭,當下咬一咬牙,把教主令牌拿出來,丟到厲無痕腳邊。

無須厲無痕彎腰,另一名修羅跳了出來,把令牌恭恭敬敬地收入懷中,再向厲天邪奉上紙筆。

厲天邪立了字據,厲無痕細閱后,笑了笑,便把架在子陽雲傲身上的劍拿開,把他拋向厲天邪。

「傲!無事吧?」厲天邪忙不迭把他接住,剛把他身上的穴道拍開,子陽雲傲便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脖子,唇對着唇狠狠地壓了下去。厲天邪先是嚇了一跳,但轉瞬被他挑逗得不能自己,反攻起來,唇舌用力糾纏吸吮,吻得子陽雲傲渾身發軟地倒在他的懷中。

媚眼如絲,唇角銀涎半掛,俊臉嫣紅的美態叫人剎時慾火上升,厲天邪勉強按捺住當眾交合的衝動,把他抱了起來,飛也似地向林外奔去。

那副猴急的樣子,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他要做什麼。

色中餓鬼!丟臉!厲無痕受不了地在心中菲薄一下,把厲天邪所立的字據貼身收好后,向沈滄海走去。

使個眼色,一直保護著沈滄海修羅便即遠去,厲無痕把沈滄海扶住,說。「我不是不准你和傲說話嗎?你還用攝魂大法把他迷倒,這不是變本加厲嗎?」

沈滄海早料到他要算帳,不敢應聲,委委屈屈地垂下眼去。厲無痕沒有心軟,接着說。「傲的武功不差,若他反抗起來,稍有一點差錯,你就要被他所傷,你做事前,難道就沒有先想想嗎?」

聽他的話,似乎越來越是不悅,沈滄海微慌起來,急急地抬起頭說。「無痕哥,你別生氣,我不敢了……」

眸中水光漣漣,儘是乞憐之色,厲無痕心中一軟,也知道自己的壞習慣又來「小海,我不是要怪你,只是不想你有危險。」

沈滄海悄悄看他臉上的神色,見確實是溫柔關愛的,心裏酥麻起來,不由得把頭埋向他的懷中撒嬌。

「無痕哥,我知道你最關心我,以後我會最聽話的了。」

臉頰在結實的胸膛來回磨蹭著,把心也蹭出一把熱火來,指尖撫上他光滑的臉頰上,厲無痕咽一下喉頭,一言不發地便把沈滄海抱了起來,向小屋走去。

「啊?」沈滄海驚訝,但轉眼便被抱人屋裏。

關上屋門,滿室春色盡被鎖其中,歷久而不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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